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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出兵讨伐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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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气四溢的灵池中,天巽伏在池畔镶嵌的暖玉上,一张脸冻得惨白无色。寻常人在施过寒咒诀的灵池中待上一时半刻便会寒气侵体而亡,何况他伤势未愈。但若要克制体内的咒毒,却又不得不每日都浸上四个时辰。他能活到如今,也就靠著身下的暖玉护著心脉,吊著那一口气而已。
  当然,每日他在圣宫如何疗伤,他从未告诉过洛自省,也从未打算告知任何人。从小因这一身咒毒所受的痛苦,已经不差这麽一些了,他甚至习惯了。
  闵衍坐在他身侧,看著他已经褪至腹背处的青龙印记,陷入了沈思。
  “殿下喜欢那个位置麽?”
  天巽半张半闭著眼,轻轻笑了:“就算喜欢,国师以为我能坐多久?”
  “如此说来,还是想要了。倘若得到了,殿下想做什麽?”
  “做什麽?呵,这倒是从未想过。”
  闵衍从袖中取出水镜,望著镜中一片茫茫云雾。
  天巽依旧一动不动,这番话有些莫名,却唤起了他第一次见到闵衍时的记忆。那时他年纪尚幼,懵懂无知,以为国师便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人,能让他彻底脱离痛苦。然,他却只是一次次沈默地救回他的性命,告知他永远都要忍受这种苦痛。国师又如何?父皇又如何?娘亲又如何?皇姊又如何?皇兄又如何?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他。
  “我曾以为很快便能了解四位殿下,却不是那麽简单呢。”
  “噢?国师洞察世事,还有什麽不知道的?”
  闵衍斜向身侧,金色的眸闪著微光,蓝色的眸却暗沈无比。“譬如──殿下的性子、想法,我都不清楚。”
  天巽低低地笑起来:“我原以为,国师最为了解我。毕竟,多少回都靠著国师才活下来。”
  “确实,比起诸位殿下,甚至陛下与德妃娘娘,我更为了解你。不过,还是看不透。”
  “国师太抬举我了。”
  “析王殿下心魔过深,和王殿下眷恋血缘。这两位殿下行事都有自己的风格。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因此也不必太过顾忌。而你与睿王殿下,意念深重,小心翼翼。”
  天巽依旧浅笑著,没有回应的意思。
  闵衍垂下眼:“上回例会得初言国师点拨,真龙血中也有适合与不适合御座者,我却一直忽略了殿下们的作为,实在不称职。如今一一看下来,殿下不显山露水,凭著蛛丝马迹,我也无法确定你的性子是否适合皇位。”
  “性子?能力足够便可罢。性子是会变的。”
  “有些东西,却是怎麽也不会变的。”
  身上的印记忽然刺痛起来,仿佛无数细针在全身游移,天巽的喘气声逐渐重了些。
  就在此时,茫茫白雾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天巽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眉微攒。他不愿外人见到自己这付虚弱的模样,闵衍应当知道才是,怎麽任这人接近了?
  那人的身法很快,转瞬便立在他跟前,目露惊讶,正是洛自省。
  不知为何,天巽觉得越发郁怒。换了谁也比这个人更好些。虽然不太明了理由,但他知道洛自省对自己的情绪影响愈来愈大。闵衍在一旁,不知会有多少他极力掩藏的所谓“真性情”落入他眼里。
  “国师,他身体那麽虚,能撑得住麽?”洛自省甫踏入灵池殿,便觉得与上回大不相同。只是看著,他便觉得白雾中黑沈沈的水凉得彻骨。即便是他,恐怕也撑不过两三个时辰。这狐狸果然能忍,他不得不佩服。
  闵衍扬起眉:“这麽多日不都好端端熬过来了麽?”
  “国师这样也太冒险了。该不会只是想到了便拿他来试罢。”
  “从未有前例,殿下的治疗向来都是如此。”
  狐狸的命就不是命麽?洛自省心生不忿,面上勉强维持平静:“他身上的印记究竟是什麽?好似比前一阵又小了许多。”之前天巽脸上狰狞的龙首令闵衍都脸色微变,如今却渐渐缩小,仿佛他体内的某种力量被压制住了。
  四道目光紧紧盯住昭王殿下线条优美的背脊,那一道道暗青色的线条就似有生命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淡、变细,然,组成的图案却依旧生动,气势非凡。
  闵衍沈吟了一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麽……”
  不方便说麽?但怎麽看怎麽觉得这只老狐狸在吊人胃口,就等著他问呢。洛自省对这位国师向来颇为忌惮,自是生了几分戒心,怎麽也不想再问,以免掉入什麽陷阱。
  闵衍也没有主动出言的意思,依然一派略带为难的神色。
  “不是说了麽?万恶之源。”
  天巽低声道。
  洛自省皱起眉,眼角便见闵衍勾起嘴唇。
  “不错,‘万恶之源’,却也是殿下深得陛下期待的缘由之一罢。”
  “怎麽说?”洛自省追问。
  “也罢,迟早都要知道的。”闵衍长长一叹。
  洛自省飞快地斜了天巽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脸上也更多了几分好奇。
  “内殿也知道罢,帝皇与灵兽定下契约,守护国民。契约成之时,落印於身。由此,每位陛下都有誓印。”
  洛自省了悟,这不就是怀璧其罪麽?“这……不是誓印罢。”他还从未听说过,有出生便与灵兽定誓约的皇帝。
  闵衍颔首,顿了顿,方笑道:“誓印是机缘,只是机缘而已。要做皇帝,怎能只凭一个胎记?”
  哼了一声,洛自省接道:“是啊,只是一个胎记而已,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得了这胎记又有什麽好处?”
  闵衍双目一瞬不瞬地注视著他,缓缓道:“我也想知道。”
  听了这些早已清楚的事,天巽忽而心情好了些:“你过来,莫非是要出征了?”
  洛自省这才记起来意,点头道:“父皇确有此意。不过,鸿威军操练不过四十日,要磨合还需一段时日。这时候上战场,只是送命罢了。”
  虽然帝皇或许有所考虑,但单从将领之责看来,这无益於亲手断送自己的兵士。不能说不,不能抗旨,目下也无人敢谏言。心里闷得难受,洛自省却不想让洛自悟陪著自己发愁,於是想也没想,便冲到圣宫了。
  见天巽没有反应,他暗恼自己白来了一趟。亲情尚且淡薄的皇室,又如何能理解珍惜下属性命的想法?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深以为然,但却不需要无辜牺牲的血骨。“罢了,与其在此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看他们操练。”
  “那群人虽然厉害,到底人少力微。而且,说穿了不过是乌合之众。堂堂洛家将军,还惧他们不成?”天巽装作没看见闵衍带著深意的笑容,不疾不徐地道。
  “我何时惧过他们了?为了维持均衡,父皇肯定会四处抽调,合成一支大军。军心不齐,多少威势计谋也没用。”
  “凭你的能耐还治不住他们?”
  一眼就能看穿的激将,偏偏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洛自省暗暗咬牙。他最厌烦的便是虚与委蛇,防著藏著掖著算计著。所以他喜欢较为单纯的强者为王的军营。然而,带的人杂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便也多了。他很不乐意,却不得不接受。
  天巽莞尔,侧望著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既然难受,便尽早结束。”
  也是,战场上什麽手段都使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胜了便是胜了,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那我回营待旨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所谓的性情中人了。天巽笑了笑:“去罢。”
  洛自省向闵衍行了礼,转身便往外走。
  “稍等。”闵衍却忽然唤住了他。
  洛自省与天巽对视一眼,问道:“国师有何指教?”
  闵衍立起来,手持著依旧云雾缭绕的水镜,静望了他们好一会,方道:“以殿下与内殿看来,四位陛下,何人大幸?何人不幸?”
  “幸?”天巽轻轻重复著,语中带著几分轻嘲,“帝王之幸,四海升平,内外齐心。国无动乱之忧,朝无倾扎之意,内无争宠之心。如此,也唯有溪豫那位而已。”
  闵衍细细听著,异色的双目中流过一丝暗光。
  洛自省想了想,却道:“你说得不错。然,溪豫虽无动乱之忧,民众却依然深受欺压之苦。朝廷内外的平衡只是帝王之小幸,平民百姓之福才是帝王之大幸。”
  “平衡不是那麽容易的。”天巽淡淡地应道。
  洛自省颔首:“确实如此。不过,我以为,池阳这位更是大幸。国力蒸蒸日上,民众同心信服,制度井然有序。朝内有能臣,廷下有储君,假以时日,必然大成。”
  “以溪豫齐王为後,又得洛四公子为臣,还有优异的储君,确实大幸。”天巽顿了顿,忽然似想起什麽事一般,看了看闵衍,没有再说下去。
  闵衍接道:“四公子是池阳新政的最大功臣,齐王则是文宣陛下最佳的助力。然,短短数月,却接连失去他们──陛下若能熬过这一段,便足可称为大幸了。”
  洛自省一怔。失去?他隐隐约约听过池阳内变的消息,但当时身在病床之上,又没有人与他细说,他便也没有在意。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狐狸和自悟怎麽半点也未告诉他?
  见他失神,天巽立刻解释道:“池阳内变时,齐王自请休离,离开池阳时又遭刺客伏击,如今尚在休养之中。那时你病重,我也只是风闻,所以没有与你说起。至於四公子的事,闵衍国师应该更清楚。”
  闵衍清咳一声,眯了眯眼:“内殿应该了解,四公子本便不愿困於宫廷之内。由於云王殿下──”
  “云王?”又是陌生的称号。洛自省沈下脸:“是无极麽?”无极出身皇室在洛家兄弟之间已经不是秘密,但没想到他竟是献辰云王的世子。
  “是。这个月又开了例会。献辰那位知道了云王的身世,迫他奉上四公子,回到献辰。云王殿下自然不从,便与四公子连夜离开了平舆。对外,四公子是池阳的暗行特使,而云王殿下的存在也已昭告天下。但那位却执著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殿下带回去。目下,两位应当还在躲避献辰追兵罢。”
  洛自省握著双拳,半晌没有说话。
  天巽叹了口气,又道:“父皇此去匆匆忙忙,没带什麽人,也没带回什麽消息。我伤重,你和六公子的心思都在军营里,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你们固然兄弟情深,但即使早知道消息,也帮不上忙。”
  听了这话,洛自省顿时神色大变,怒道:“你分明还不信我!每天都在一个大帐里,有多少机会,你都能提到!就算帮不了四哥也好,该知道的总要知道罢!”说罢,他便气冲冲地走了。
  天巽盯著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首。
  闵衍颇觉有趣地端详著他的神色:“内殿一出现,殿下便变了。”
  “是麽?”
  转瞬间,昭王殿下又是那位温和中带著冷漠的贵公子,且似乎并不在意方才流露出的本性。
  闵衍轻轻一笑,低喃著:“是。这是吉兆啊。”
  天巽放松了精神,脸贴在暖玉上。好不容易与洛自省亲近了一些,如今可是又疏远了?洛家的血脉之紧密,真是令人好奇、羡慕,而又难以置信。
  
  十日之後,益明帝下旨,令威武将军、惊鸿内殿洛自省为帅,睿王天离为督军,武侯世子、镇西将军田骋与秦左将军、高右将军为副将,率领四军抽调组合而成的八十万大军,出征剿灭叛贼。
  即日,惊鸿内殿点将出行,八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向东开去。




(0.9鲜币)醒未迟 第十四章(下)

  大帐内,身为此次平叛元帅的惊鸿内殿端坐在几案边,对著铺展开的数张薄纸沈思。
  翰州位於昊光东北,两面为海,与零丁孤岛相对。不仅位置偏僻,地形也复杂。州内密布山陵,起伏连绵,险峻无比。群山中的小盆地弥足珍贵,却远不能供居民所需。它与外部几乎隔绝,土地稀少,百姓生活贫瘠,是以常被视作蛮荒未化之地。叛贼也寻了空子,逃逸到山中安营扎寨,朝中竟无人能克。数百年间,北部、西部、南部的反贼不堪朝廷锋锐之师,陆陆续续投奔东面,以至於叛逆气焰嚣张。如今竟胆敢刺杀皇室,自然再不能容。
  然而,帝皇再如何愤怒,坚持以没有任何经验的黄口小儿为帅,还是引来了朝中一片反对之声。洛自省点将出征时,大部分文武大臣还跪在议政殿前与皇帝对峙,强烈要求帝皇收回旨意,改易大将。
  他们尚且如此,身在军中的秦左将军与高右将军便更是难服了。幸得天离督军,右将军尚未有任何举动,左将军却早便显露出轻视之意。数日下来,洛自省已经积了不少暗火,索性便不再理会他,自行布置下去。他身为皇室,又比左右将军衔高一品,既然没了维持表面平和的意思,条条军令下达便迅速许多。大军顺利地逼近翰州,沿途也拔掉不少小钉子。
  “大帅,田将军来了。”
  “请进罢。”
  话音未落,田骋便掀帐而入。急行数日,军令多达几十道,他脸上也没有半点疲惫之态,布袍长剑,依旧潇洒风流。
  洛自省扬扬手,请他在几案旁坐下,将几张细薄的绢纸推过去。
  那绢纸薄得透明,仿佛一捏便会碎掉,仔细看去,却绘著纵横交错的图形。田骋看了,大为惊讶:“这与以前所用的地图大不相同。短短时日,叛贼也不可能挪动那麽多据点。”
  洛自省颔首:“或许他们早就挪动了,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那麽多年来击破的据点,也只是诱敌之计?但是,北、西、南,怎麽可能一点也未察觉?”说罢,田骋双目暗下来,眉头微微攒起。
  “是啊,怎麽可能?”
  洛自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指头按在翰州地界上:“姑且不论从前,如今已经容不得他们放肆了。”不知各处暗行使得了何人提点,也不知他们何时彻查完毕,更不知为何帝皇此时此刻才将这地图给他。他只知道,先前所定的策略都已经没什麽用了。
  “十万叛贼变成了五十余万众,已经与战事无异。”田骋也避开了敏感的话题,低声回道。
  听了此话,洛自省却笑得肆意灿烂:“若不如此一战,怎能做得真男儿?”
  田骋心中默认他的话,唯有笑叹:“也罢。现下离翰州不过数百里,来得及麽?”
  由於逆贼据点众多、分布零散,出京不久後,洛自省便令田骋与高右将军各散十万众,化整为零,以五千人为一队突袭各处敌人。他自己也派出十万精兵,分批悄悄急行进入翰州潜伏起来。在外借著暗行使毁坏叛贼的暗桩混淆敌人视线,在内主要军力依旧扎起空营,烧火做饭,八十万人之用,样样不少。没有人传消息,大军也无异样,敌营便察觉不到变故。现如今情报有误,贼窝还剩下不少,只怕几日之间,便要走漏消息了。万一贼人得了信,倾巢攻击主营,以如今军心生异之状,恐怕难以占得上风。
  “无妨,现在催回也来不及了。倒不如顺势传令他们继续攻过去,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清掉。”他实在不耐烦与人小打小闹,也不想因小失大。与其时刻挂心,不如彻底除去。就算此举於他而言算是一招险棋也无所谓。
  田骋摇首笑道:“元帅真信任我们的能力。”
  洛自省眯起眼:“不该麽?”若只能猜来度去,战事早便输了。田骋自不必说,天离也得靠著此战建功立威,自然不会阻挠。能用的人,他一个也不会错过。
  田骋摇摇首,但笑不语。
  同为将门之後,洛自省真是愈看他愈投契,便将自己苦思许久的对敌之策一一道来。
  没多久,两人相视一笑,皆是一付了然情状。田骋随即告退,洛自省取过冰冷的茶盏,啜了一口。刚放松下来,他便听见外头传来细微的声音。
  “何事?”
  “属下参见元帅。又一批粮草陆续到了,都已过秤检查完毕,进出细目还请您过目。”
  杂糅的军队最大的好处便是:没有人会拖著粮草。不管谁在兵部与户部,都断不可能委屈了己方的二十万将士。这或许正是帝皇考虑到的原因之一。洛自省将绢纸地图卷起来,凑到灯火边点燃。绢纸极易著,火焰一腾,便化成了灰烬。
  他将灰烬抹去,抬首便见佝偻著身子的王主簿领著一个年轻人躬身行礼。
  王主簿在军中多年,警惕心甚重,洛自省从未听说他有什麽亲近的属下,此时却见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年轻主簿垂著首,恭恭敬敬,也没什麽出众之处,但洛自省还是看了好一会,才移开目光。
  王主簿见状,低声道:“元帅尽可放心。他也是殿下身边的人。”
  既然是狐狸身边的人,想必就不是小小主簿这麽简单了。洛自省点了点头,接过帐轴,展开瞥了几眼:“洛将尉已经走了麽?”
  “是。”
  粮草事大,洛自省便升洛自悟为将尉,另给了他三万人,全权负责看护运送。有他的弟弟在,料想对手也钻不了什麽空子。但最近调度频繁,洛自悟便带著部分属下随著潜伏的大军出行,亲自与暗行御史交接,将一些粮食运入翰州妥善储藏,以待招安之用。既然进去了,自然也不必回来。这种时候,粮草的看管便薄弱了。
  “田将军拨的人去了麽?”
  “已经在了。”
  除了洛自悟,在这军营里,他最放心的人莫过於田骋了。虽然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但也难不倒田小侯爷。洛自省敲了敲几案:“王主簿回帐休息去罢,让他给我说就好了。”
  “是。”
  王主簿出去後,帐内便只剩下两个人。洛自省懒洋洋地靠在几案上,明显并没有细看的意思。没有他的命令,年轻主簿也不敢做声。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非但没有平息的迹象,反倒愈来愈近。洛自省脸一沈。他治军非常严谨,身边的亲兵从不敢如此目无军纪,想必闹事的人大有来头。
  果然,他还未起身,帐幕一翻,便有数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为首的高大汉子一身重甲,虎目生威,正是秦左将军。而他属下的几名将军也都怒容满面,隐带几分威胁。
  洛自省心里冷笑几声,泰然道:“左将军有何要事?”他不紧不慢地发问,似有似无地扫了那些副将一眼。暗含煞气的视线令驰骋沙场数百年的汉子们都不禁暗暗生寒,气势顿减。
  秦左将军自负征战几千年,早便不将他这个黄毛小子放在眼里,平素都是气焰万丈,如今更是满面问罪之意:“元帅近来从未召见我,是为何意?”
  “上回左将军不是认为练兵比较紧要麽?将军既有此意,想必也不在意我等如何谋划。自然,我也不想扰将军操练。”
  “呵,此话暂且不提。元帅对田小侯爷与高将军百般信任,与他们调兵遣将,却将我撇在一旁。难道我便不足以让元帅重用麽?”
  京中析王给了他什麽命令?以前分明是不肯合作,如今却冲过来抱怨他不够信任。洛自省微微一笑,道:“我待三位将军向来如一。”
  “那元帅为何令他们分散遣出兵马,却不曾给我任何示意?扎营起灶也都作空,这是要瞒谁?”
  “将军以为我要瞒谁?自然是那些逆贼了。派出散军全为了拔钉子,这固然是因为相信田将军与右将军带兵的能力。但我若是不信任左将军,怎会将阁下的二十万大军作为中军之重?我身边的亲兵已不足五万,这不是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将军了麽?”
  秦左将军一怔,脸也更黑了几分。
  洛自省说得冠冕堂皇,却也正是事实。他轻巧地化解了近日故意冷淡析王一派造成的怒火,还将所有的问题都推了回去。将军们大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听了他的话,也只能咽下闷气。
  洛自省笑了笑,起身斟了茶递过去。如此明显的自贬身份,秦左将军也不好不接,冷著脸一口饮下。
  “是我莽撞了,请元帅降罪。”
  “误会解开便是,何罪之有?明日扎营後,左将军便来主帐共商破敌之计罢。”
  “是。”
  送走了秦左将军,洛自省绷起脸,随手一挥,几案便翻倒了,诸多文书散落一地。年轻主簿见状,连忙上前拾起来。
  洛自省冷看著他的动作,倏然身形一动,上前掐住他的右肩。他并未施力,但拿捏的感觉有些异样──这人明显肩上带著伤。
  那年轻主簿性子也倔,依旧沈默不语。
  洛自省哼了一声,道:“倘若再不现身,他这手便废了。”
  一直无声无息藏在屏风後的人微微一动,似乎有些迟疑。
  洛自省有些不耐,将擒住的人推开:“真不怕死。狐狸,你不好好的在圣宫待著,到这里作甚?”
  年轻主簿赶忙摇首,辩解道:“元帅认错……”
  “别再装了。”
  天巽撕下易容的面皮,奇道:“我在军中也有月余,没露出什麽破绽。你怎麽一眼便看穿了?”
  洛自省将这当成了委婉的赞许,神色好了几分:“你那狐狸眼,想阴谋诡计时便会泛银光。寻常人怎麽会有?”方才他与秦左将军相争时,不经意便瞟见狐狸似笑非笑的算计样子,一瞬间双目银光烁烁,果然非我族类。
  天巽一怔。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的特征,他又是何时看出来的?
  屏风後,一位束起发的秀美公子探出头来,叹道:“内殿与殿下果然相知甚深。属下跟随殿下已久,怎麽从未发觉?”
  不想看,不敢看,不仔细看,不能捕捉到那一刹那,自然瞧不见。忽略了某些莫名的涵义,洛自省笑著笑著,突觉话题已经转移了,立即拧紧了剑眉:“殿下,难道你不必去圣宫了麽?分明伤势未愈。”
  天巽笑道:“你担心我麽?”眼见洛自省的脸又要沈下来,立刻又接道:“无妨。在那池子里泡了整整十日,皮也脱了数层,内伤都已经养好了。”为了赶上点将出兵之日,他可受了不少苦头,还一直无视闵衍和他的小徒弟的嘲弄。不过,这几乎灵肉分离的痛苦也不完全是坏事。跟随十几年的朔望之苦,在十日的煎熬中消去了不少。至少半年内不必上圣宫引毒了,也算是因祸得福罢。
  毒和咒都压制住了?短期内也不会在朔望之时复发了?洛自省瞥了瞥屏风边的人:“你倒明白要避讳天离,不能带随身的暗卫,所以带上酌蓉。但酌蓉一人毕竟不能处处护到,若有万一怎麽办?”
  天巽依旧笑得温煦平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簿,能有什麽危险?”
  “话说回来,你有什麽要事?非得待在军中?”
  “一者,娘与弱柳、瑜琴要在圣宫住下祈福,我不便久待;二者,正想瞧瞧翰州究竟成了什麽模样,以前埋的棋子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三者,那回你气冲冲地走了,我正担心呢。”
  ……前两条就罢了,这第三条算什麽?洛自省冷冷地瞪著面皮奇厚无比的狐狸,又看了看抿唇含笑的酌蓉:“我知道你还不至於无聊到来此送命。罢了,你就来做我随身的文官罢。正好我看这些文牍都看烦了。”
  天巽微微一笑,放柔了声音:“往後给你挑几个信得过的文官罢。”
  洛自省不予置否,自行坐在铺开的大地图边出起神来。
  天巽挑亮了灯,走到他身侧。
  “敌情有变?”
  “莫非你早有消息?”
  “我的手下怎能与父皇的暗行使相比?”
  “呵,不论如何也都一样,总是藏著掖著算计著。不过,送过来总比不送好。”
  天巽望著洛自省的侧脸,细细地观察著他的神情。
  洛自省向来喜怒行於色,没有半分世家子弟的优雅循礼,也没有半分做作之态。他能耐著脾性打发秦左将军自是不易,但转个身便是原形毕露。所以,他看在眼里,才会禁不住微笑。
  幸得,这位洛五公子在他跟前一向真性情得很。如今契约成了,也没什麽变化。比起他莫测高深的模样,他也宁愿接受他的冷嘲暗讽。
  “怎麽?狐狸你惭愧了?”
  “何出此言?”
  “不然怎麽一付心虚的样子?”
  “你多想了。我若有消息,自然第一个告诉你。那些人是我当年来翰州时留下的,只听我的号令。若没有帮你的心思,我又何必过来?”
  洛自省应了一声,盯住翰州州府。
  天巽浅浅地弯起唇,低低道:“翰州州府,面山背水,周边土地肥美,算得上贫瘠之地的奇葩。城内约有十万户,世族二十户,寒族多从商。然交通不便,生意艰难,只能勉强度日,因此不少人遭叛贼骗诱……”
  两人靠得很近,但却似都未发觉。一人始终默然,另一人轻声细语,竟异常协调。一时间,有些奇妙的温柔感弥漫开来。
  酌蓉看了二人半晌,消失在帐中。




(0.7鲜币)醒未迟 第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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