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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契约初成

书籍名:《醒未迟》    作者:水岸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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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野中满满的都是起伏跳跃的风景,注意力随著这些景物飞散出去,心境也不由得洒脱起来。
  一瞬间,洛自省当真是忘了所处何方,只顾著兴致勃发地与那头机敏的虎玩耍。
  他的身形奇快,要追到它自是不难,但他偏偏就若即若离的,惹得它东跳西窜,还不时低吼著威胁。
  洛自省笑得厉害,更是起劲地逗弄猛虎,追逐著它奔下山跑过林又越过野。
  眼角所及的瑰丽景色如展开的画卷,他并非不想欣赏,但於他而言,对著静谧的美景总不比得这头狡猾的老虎。於是,那森然屹立的石林,溅落水晶玉珠的飞瀑,绿意层叠的林子,林间洒落的闪耀动人的光斑,都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玩闹了一阵,洛自省忽然一挑眉,落在虎背上。
  那老虎岂是善主,自然容不得欺压,立即便奔跃起来,怒急狂急,只想将他摔下来再咬成碎块。
  但洛自省却如脚下生根,动也不动,脸上倒是越发笑得欢了。
  他正玩得高兴,忽觉周围多了数十人,武艺定力都是绝顶高手,潜伏在暗处仔细地盯著他。人虽然格外多了些,却并没什麽恶意,视线也不让他心生厌恶。
  洛自省想了想,笑容微微收了一些。
  这种排场,不是益明帝还会是谁?田骋和小六不是去送猎物麽?怎麽午宴没开,倒是领著人过来了?
  他正转著念头,侧方冷不防便飞来一箭,迅疾无比,正中虎头。
  洛自省提气一纵,落在倒毙的虎身边,眼里颇有几分不舍。但他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微笑著转身行礼:“父皇才是深藏不露,这让儿臣如何践诺?”
  益明帝催马自林中转出来,笑道:“这也是你驱来的。早知你如此喜欢这野兽,便留给你了。”
  洛自省摇首:“原本就打算献给父皇。如今见识了父皇的箭法,倒也是意外的收获。”
  他说得诚恳,益明帝自然听得舒心,连连大笑。
  龙颜大悦,卤簿与群臣更是欢喜不已。片刻之间,笑声阵阵的大队人马已经停在林子里了,为首的正是诸位尊贵的皇室。皇後与德妃身著窄袖长袍,秀美风姿中多了几分飒爽之气;析王怀里抱著十岁左右的世子,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和王依旧优雅浅淡,正与睿王低低商谈;而睿王天离满眼含笑,视线在洛自省身上定了定,便随意移开了。
  这混账,难不成也知道狐狸与他分开的涵义?洛自省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巡睃了一番,终於瞟见与重臣们比肩而行的田骋与洛自悟。
  两名侍卫上前将老虎抬下去,洛自省避让开来,立在益明帝马前。
  益明帝笑道:“听田爱卿说,你打了大堆的猎物要孝敬朕。朕实在等不及了,便过来瞧瞧了。”
  “原想著凑齐了再给父皇呈上去,还是没能赶上。”洛自省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那,儿臣给父皇领路罢。”
  “好极了。巽儿呢?怎麽不见他?”
  狐狸?洛自省念头一转,狐狸的确是被他扔在山头的老虎窝里了,如今只怕已经不安宁。这都是他自找的,他也不过是促成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已。“方才还在的,大约是走散了罢。”
  他话音方落,便发觉和王微微一动,而田骋和洛自悟好似已经料到会有如此情况,悄悄地靠过来。
  林子枝叶繁茂,实在不宜纵马,众人便索性弃了马,慢慢步行。
  益明帝心情不错,握著马鞭走在前头。洛自省、和王、析王、睿王都跟在他後面。
  如此近距离地与析王、和王相处,还是头一遭。洛自省想到唯一的析王府之行,禁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瞥正牵著世子的析王殿下。正全神贯注与爱子戏耍的析王并没有注意到他,倒是一旁的和王微微皱起了眉。
  与视洛自省於无物的析王和颇有几分顾忌的和王相比,天离便自在多了。
  “惊鸿内殿,这虎是在哪儿瞧见的?”
  “那附近──”洛自省指了指。
  天离微微一笑:“噢?我记得去年那里有个虎窝,莫非还在?”
  洛自省点头:“你也很熟悉麽……”
  “‘也’?”天离微怔,又笑道,“的确,三皇兄对这附近了如指掌。你追著大的,难不成他就在那里逮小的?”
  益明帝呵呵笑道:“离儿,你倒是很了解巽儿麽。”
  天离垂下眼,唇角微抿:“三皇兄捕猎只捕不猎,每年珍兽苑里都添了不少好物事。父皇,这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嗯,不过今年……”益明帝别有意味地望了洛自省一眼,长须微动。
  洛自省一片茫然地回望著他,却引得他又大笑起来。
  听著周围意味不明的笑声,少了一只狐狸,洛自省颇觉不惯,渐渐地落下几步,便被田骋与洛自悟赶上了。
  方要申明并非他的错,一阵奇异的违和感涌上来,洛自省与洛自悟齐齐皱起眉,对视了一眼。
  闪著幽幽蓝光的箭头嗖嗖射过来,风声甚至掩盖了群臣的惊喊。
  益明帝、皇後与德妃随即被暗卫包围起来。益明帝不动声色地伸手抱过析王世子,冷冰冰却又凌厉的眼神望入林中。
  便听得一声大喊:“老皇帝!受死!”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扑过来,明晃晃的刀剑长枪逼近帝皇。
  洛自省与洛自悟没有丝毫迟疑地护在益明帝跟前,出剑横扫对手。
  那群刺客却瞬间变了战术,个个散发出光灵力,不仅将暗卫逼退,还重挫了周边的御前侍卫。
  光灵力放出来,自然不能小觑,不留神便是寸寸成灰。近身相搏已是十分不智,洛自省提气纵起,身体轻旋,带起残枝枯叶,直射过去。
  “暗器”的速度过快,光灵力稍减便阻挡不住,一击必杀。刺客惨呼不已,倒下一大片。
  暗卫与御前侍卫精神一振,退後数步,张弓取箭,逐渐掌握了退敌之法。
  这些人究竟是单独行事还是有人指使?颇似当年池阳的境况让洛自省烦乱起来,看了看析王、和王与睿王,却寻不著蛛丝马迹。
  就在此时,远处一阵强光闪耀,眩迷了眼睛。
  原本镇定如常的德妃脸色忽地一白,仿佛气息也断了般定定地望著那道光。
  益明帝神色依然平静,看著那光芒渐弱消散,便缓缓移开了视线,望向洛自省。
  洛自省旋即明白了帝皇的意思,低声道:“父皇,儿臣……”
  “快去。”
  益明帝的声音低哑起来。
  洛自省微微颔首,御风如流星般飞向那座山头。
  洛自悟顿足,仗剑追过去。
  
  这还是那片风景麽?
  不多时便到了山头,天巽的暗卫还在与刺客厮杀,血流遍地。
  当洛自省望见那空空的山谷时,不由得一怔。
  高低上百座石峰,便如被抹去了般,没了踪迹。谷中烟雾缭绕,却依然暗不见底。
  他身後的洛自悟也多看了几眼,随即冲入敌阵中,翻转刺杀,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内殿,殿下他……”
  暗卫长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扑过来,声色艰涩无比。
  洛自省没等他多言,身体一斜,便落下了山谷。
  山风在他耳边呼啸,响彻脑海。
  狐狸到底是人。
  只有这麽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想著。连自己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纯粹的感慨。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是须臾,他终於落在实地上。
  四周一片漆黑,抬眼望去,淡淡的阳光远不可及。
  洛自省屏息四望,适应了之後,眉便是一抬。在这谷底,便仿佛正身处於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纵是他,也只能凭著过人的耳力慢慢前行。
  因他的到来而四处蛰伏的人,正极力隐藏著自己。
  狐狸应当已经杀了不少人。想起那刺目的光与毁灭石林的力量,洛自省摇摇首。不过,留下来的人也不少,运气与吐息的方式与先前埋伏在虎穴附近的人虽然相似,却根本不同。两批人马,前仆後继,狐狸也算不到罢。
  他毫不在乎地往前走,既不屏息,也不提气。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阵阵回响,仿佛这深渊中只有他自己。
  刺客们蠢蠢欲动。
  只听得一声微响,洛自省头也不抬,抽出剑来,便是血溅五步。
  不多时,他已是浑身浴血,但依旧泰然自若。
  暗中的人愈来愈少,他眯起眼睛,寻找天巽的踪迹。
  忽然间,一阵绚烂的火朝他冲过来。
  气势惊人,昂首咆哮如龙。
  洛自省惊险地避让开,灼灼热浪便已将他的袍角烤焦,身後立即传来一阵惨叫。
  原来在这里。狐狸的灵力果然不能小觑。
  洛自省小心地避开时而如龙时而绚丽如花四放的火焰,终於寻到火的源头──斜靠在窄小潮湿的石窟中的人,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他身边的火焰却仿佛有生命一般,一波接著一波扑出来。如浪花一般的火沿著谷底前行,摧毁了仅剩下的残石断壁。火光时强时弱,在撞击时化成一飞冲天的火龙或者喷散的烈焰。
  洛自省暗暗运起灵力,准备御风通过。
  然,他只微微一动,火焰便忽然排山倒海地冲过来。
  他急忙纵身攀上石壁,躲避著汹涌的火势,有些狼狈地借力换了好几个地方。
  他离远了些,火势方渐渐小了,恢复平缓。
  发觉附近倒著不少被火烧焦的尸首,洛自省拧起眉。这火若察觉异动便会爆发,似乎已经不受狐狸的控制了。也是,方才释放出那麽强烈的光灵力,如今又不克制火灵力,就算他灵力再深厚,也会衰竭而亡。
  他没有十分把握自己的水灵力能压制火焰,却不得不一试。
  洛自省心中默念,手微微一推,半空中倏然撕裂了一个口子,水如飞瀑般俯冲而下,将火焰压住。
  他侧了侧身,发觉潜伏在附近的刺客,足一顿,剑挑起数块碎石,疾射出去。
  只听得数声闷响,血腥味再度散开。
  火焰已经快要压不住了,洛自省跃到天巽身边,将他翻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一瞥他的脸,他惊了一跳。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盘踞著硕大的龙首,长须微颤,暴睛欲动,栩栩如生。
  青色的龙,让他想起他手肘上那个印记,心里不由得一动。
  然而现在却不是他多想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必须考虑如何威胁这只狐狸,不然便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千算万算,必有一失,就是眼下这种情形。
  天巽苦笑著,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窟中,任凭断筋错骨般的疼痛吞噬四肢百骸,将他的神智一寸寸地逼向昏沈。
  与现下咒毒齐发的痛苦相比,皮肉脏腑之伤根本算不得什麽。短短几刻,他已经历了千万次痛不欲生,生生死死,一念之间,一息之中。
  恍惚间,魂灵出窍,抬首便见一个人踏光而行,愈来愈近。
  他看过去,那人亦望过来。
  他背後的火焰如同烈日之光,耀得他周身金光融动,愈发不真实。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却觉得十分熟悉,不禁一笑。
  那人似乎微微一怔,走到他身侧,弯腰欺近他。
  “狐狸,你想活不想?”
  竟然是他!他微惊,继而莞尔:原来是他……
  
  “狐狸!”
  温暖柔和的内力流转全身,天巽几欲断去的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一些。他睁开眼,落入视野中的便是背映冲天火光的洛自省。
  火光太过猛烈,他看不清洛自省的神情,但那双生气勃勃又充满了固执、别扭、矛盾的眼眸,却是印在心中了。
  “笑什麽笑?都快死了还笑得出来!”
  他笑了麽?倒是不觉得。天巽轻轻咳嗽著,他已经无法动弹了,身体仿佛不是自个儿的,又如何能控制自己的表情?
  洛自省见他脸色惨白,那青色龙首更是狰狞,不由得也软了两分,压低声音道:“狐狸,你想活不想?”
  方才竟然只是幻觉麽?听著这一模一样的话,天巽微微颔首。
  “我救你,自是应当。不过……我改主意了。”
  天巽看他眼眸飞转,似乎无数主意都在里头,神情越发柔和,不自觉地笑得更深了。
  洛自省只当他已经无可救药,不加理会,又道:“你不是想拉拢我给你效力麽?也好,我也烦了。不与你同进退,他人也不给我更多选择。”
  总算是想开了。只是不知是谁多言多语了几句。不然以他这偏执的性子,又如何甘愿接受事实?
  “你听好了。我虽然不喜阴谋诡计,却也不想沦落在这妖怪巢穴里。你这狐狸狡猾善变虚伪,总比那些豺狼虎豹好一些。我助你一臂之力。”
  洛自省话音方落,便见天巽眼里透出几分喜意,惨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没意识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他顿了顿,又道:“但我也不想白费气力。你得答应我,在你登基之时给我些补偿。大爷要得不多,二品将军之位,一名婉约美人便可。”
  都已经这时候了,竟还不忘索要美女。若有气力,天巽真想轻嘲几句。只可惜,他现在性命攸关,全握在洛自省手里,只能垂首答应。
  洛自省见他毫不犹豫地应了,暗喜自己找对了时机,忙脱下外袍,将他裹了起来。
  “契约既然成了,就不能让你死了。”
  他嘟囔著,给天巽点了穴道,也顾不得他的伤口,便将他背起来。
  然而,天巽手中依然源源不断地流出火焰,丝毫没有减弱消失的迹象。
  “你止不住了麽?那要如何出去?”
  洛自省的水灵力并不是很足,平时也疏於练习,方才制住那火一时半刻,已是极限了。
  见他脸上多了些不耐之色,天巽费力地抬了抬手,又一道光芒冲出来,洪水滔天,源源不断地自崖壁中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火焰,吞噬了谷底。
  这狐狸,当真是五灵力俱长麽?他可从未见过拥有如此霸道的灵力的皇族。
  洛自省讶然,忙顿足飞起来,低低道:“屏住气息。”
  伏在他肩上,天巽含笑闭上眼。
  “你可别死了!”洛自省哼道,运足气御体,朝上跃去。
  
  在冲破层层水幕时,洛自省仿佛看见一条巨龙随著他跃出水面,在阳光下伸展了身躯,而後冲入水中,复又盘踞在深渊底。
  踏回崖上,他回首一瞥,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幽静寂。
  山壑平湖,沧海桑田,便只在这片刻之间。




(0.76鲜币)醒未迟  第十二章(下)

  背上的人吐息微弱,在猎猎山风中几欲中断。
  平日漫不经心的洛自省颇为小心地放柔了动作,将他平放在地上,皱著眉头将他的脸遮住泰半。
  “殿下!内殿!”
  崖上仅剩的几名暗卫扑过来,跪倒在地。
  洛自悟收了染血的长剑,若有所思地注视著自家五哥。
  “快去请国师。”洛自省仔细掖好裹在天巽身上的长袍,确保他不流露出任何异状後,方回过首。如果只是躯体重伤倒罢了,狐狸这咒印蔓延的模样可不能见人。不过,青龙为咒印也著实奇怪了些。
  “是。”暗卫长摇摇晃晃地立起来。
  洛自悟上前将他按住,低声道:“我去就是。”
  “不必了。”
  半空中倏然响起闵衍的声音。
  众人抬首看去,便见一身玄袍的闵衍披散著银发,手执玉杖,优雅地立在空中。
  “国师!”洛自省难掩喜色,“狐狸……”
  闵衍望了一眼那广阔的湖面,微微颔首,默然落在天巽身侧。
  看他似乎想要查看伤势,洛自省以传音入密道:“狐狸咒印发作了。”
  “咒印?”闵衍金蓝双眸微动。
  洛自省一怔。难不成那不是咒印?连闵衍不知那恐怖的印记是什麽,那以後狐狸可怎麽见人?
  就在此时,空中飞来銮驾,安稳地落下来。
  德妃一见地上的人,花容骤变,神情惨然,浑身微战便要扑过去。
  皇後连忙拉住她,低声劝慰。
  益明帝沈著脸,扫视周遭:“国师,如何?”
  “陛下,昭王殿下伤重,灵力也有衰竭之相,恐怕……”闵衍过於平和的语气与话中的内容截然相反。
  “国师!”益明帝仿佛苍老了许多,话中的威势也减了大半,“有劳国师。”
  “是。”闵衍微微点头,玉杖一点,天巽便消失了。
  德妃顿时萎靡在地,泪落不止。皇後也陪著她掉泪,示意洛自省过来。
  洛自省方要走过去,便被闵衍的玉杖勾住了。
  “内殿,多陪陪殿下罢。”
  洛自省愣了愣,望向益明帝。
  “去罢。”益明帝回到銮驾上,合上眼,流露出疲惫之态。
  “是,父皇。”洛自省躬身行礼,看了看德妃,又道,“母後,娘,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不会有事的。”他很少劝慰他人,言语间也毫无矫饰。
  德妃哭得惨痛,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他的话。皇後却是叹了口气:“赶紧去罢。”
  闵衍低低地笑起来。
  洛自省听得分明,还未待他出声询问,眼前便涌现出无数场景,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直到他以为行将死去,凌乱的景象才停下来。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一个似曾相识的屋子中央,正对著垂著层层帐幕的床。
  奢华的摆设,精美的雕饰,正是圣宫里天巽住过的院落。
  洛自省松了口气,便听见帐内细微的呼吸声。
  他没有迟疑,上前掀开帐幕,正对上天巽的目光。
  “你居然醒了?”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此刻神智很清醒地注视著你,任谁也会觉得奇怪。洛自省自然不例外。
  天巽声音嘶哑,仿佛在极力按压著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绪:“我一直醒著。”
  “身上的伤……”洛自省瞥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声音小了些,“圣宫的人做事也未免太利落了。”
  “血肉之痛,比不得骨髓心脉之痛。”
  “别撑著了。就算是咒毒,也比你往常发作要厉害,早些睡罢。”
  “契约方定,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洛自省听了,忽又觉得狐狸脸上的笑容刺眼起来,语气也凶恶许多:“大爷都答应帮你了,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父皇十分震动,想必也正是我得利的时候。狐狸,你难不成真以为我洛五公子只是纨!子弟不成?”
  “自然不是。”天巽浅浅笑道,“但我也确实不清楚你有多大的能耐。”他刻意顿了顿,端详了他一番,又道:“除了武艺之外。”
  洛自省本来不耐的神色微微一变,不怒反笑:“那就看著罢。”
  天巽微微咳嗽著,垂目轻笑。
  “这第一步──”
  “兵权。当虚则实,当实且实。”
  “第二步──”
  “立威。取威取信,将令如山。”
  “第三步──”
  “人心。以退为进,哀兵必胜。”
  洛自省笑哼一声:“狐狸,如何?我通过了麽?”
  天巽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嗯,我可以睡了。”
  “多疑可是大忌。”
  “不,这只是相互了解而已。”
  洛自省放下帐幕,静静地立了半晌,忽而回过首。
  日暮时分,灿烂绚丽的晚霞在天边飘动。窗侧的阴影中,一个窈窕的身影已不知立了多久。
  “你究竟是谁?”洛自省低声问。
  来人缓步走过来,跪倒在床前,伸手便要拉开床帐。
  洛自省眯起眼睛:“说。”只一字而已,却充满威胁之意。
  那人身体一僵,收了手,叩首行礼:“见过内殿。”抬起首,蛾眉微蹙,眼中含泪,哀戚动人却也更添了几分媚色,不是酌蓉却是谁?
  “你怎麽来了?”帐内,天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酌蓉拭了泪,柔声道:“奴婢奉命监视瑜琴,就见下午她家中借故送来了消息。知道殿下重伤濒危,生死未卜,奴婢又如何能安守府中?”
  “……”天巽没有再回应。
  洛自省再三打量著眼前这位美人,道:“他不会有事,你回去罢。”
  “内殿,宋氏……”
  “府里不是还有江管事麽?酌蓉,你算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是。奴婢是陛下御赐的暗卫,以死事殿下。”
  “既然唯殿下之命是从,便好好回府守著罢。”
  酌蓉一怔,螓首微点:“是。”
  她款款走回窗旁,福了福,密语道:“往後,酌蓉任凭内殿差遣。”
  洛自省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门旁。
  酌蓉瞬间消失,一如来时般毫无声息。洛自省隐隐听见外殿的声音,推开了门。
  
  外殿内,重霂正踮著脚尖点灯,摇动著的昏暗灯光给诸皇族带著黯色的脸孔投下更深的阴影。於是,细微的表情也都模糊了,甚至掩藏了起来。
  洛自省整了整神情,面带几分凝重,轻轻合上门。
  他们来得再快,想必也比不上酌蓉。何况圣宫不许带侍卫、暗卫,他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走到益明帝身边,洛自省默然行了礼。
  整座外殿内仅响著德妃与长公主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其余人或坐或立,低眉垂目,俱是静默不语。
  益明帝静静地坐著,神色如常,啜茶也依旧悠闲。然,殿里就似压了座山似的沈重。无人敢抬起首揣摩他的神色,更无人胆敢随意动作。
  重霂点完了灯,将莲花灯座小心地放在软榻边。
  益明帝忽然望了他一眼,问道:“国师呢?”
  重霂乖巧地行礼答道:“师父正在给殿下调药。”
  益明帝喝了一口茶,优雅地放下茶盏:“巽儿可有好转?”
  重霂瞥了瞥内殿紧紧合上的门,摇首道:“殿下伤势过重,须得修养一段时间方能好转。”
  “是麽……”
  益明帝轻轻一叹,转瞬间,神色便骤然大变,无形之中透出万钧威仪。
  这突然的转变,让已经习惯帝皇和蔼的表情的洛自省不禁脊背生寒。
  “今日之事,朕痛切彻骨。就在朕眼前,吾儿遇刺受伤,性命垂危,那在朕看不著的地方,还会落到何等险境?”
  “换了你们哪一个躺在这里,朕身为父亲,也同样痛苦难当!再多的暗卫与侍卫也不能护得你们周全。朕知道,所以朕给了你们更多。至於巽儿,给了,他却不能善用──”帝皇微微眯起眼睛,斜向洛自省。
  洛自省感觉到他施与的压力,蓦然抬起首回望著他。
  “既然他不能善用,连自己也护不了,就由省儿代替他罢。”
  “陛下……”皇後脸上泪痕犹然,轻蹙起眉,“也只能让省儿来助巽儿一臂之力。不过,贸然换将,恐怕……”
  益明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接道:“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此时的帝皇言语中带著几分危险,字字惊心。皇後俯首行礼,不敢再多言。三位王爷依旧沈默著,仿佛都料到了这一著。
  “省儿,你明日便随朕一同回京,为封赏典稍作准备。”
  “父皇圣恩,儿臣领旨。”
  洛自省跪礼之後,殿内又异样地沈寂下来。
  直到闵衍捧著药盒走进来,益明帝的神色才缓和了些:“你们都下去休息罢。”
  “是。”王爷公主依次退下了,皇後实在劝不住德妃,也独自走了。
  在和王踏出殿门之际,帝皇仿佛忽然想起来般叫住了他:“艮儿,此事也交给你办了。务必查清楚,那些逆贼是否同属一批。”
  天艮微怔,忙应是。
  待他走远了,益明帝喟叹一声。
  “国师,朕……不该偏爱巽儿罢。”
  闵衍勾起唇角:“陛下当真偏爱昭王殿下麽?”
  帝皇无言。
  洛自省心中一震,慢慢扶起哭得昏昏沈沈的德妃。
  真正偏爱天巽,又如何会明知他处境不利却迟迟不给他更多的权力?真正偏爱天巽,又如何会在给他後路的同时,不给他前途?而没有权力,没有向前的助力,後路又有何用?
  洛自省终於看得很清楚了──在这种时候,做好皇帝与做好父亲是不可能两全的。
  到头来,益明帝也只是满足自己的施与欲而已。因为从未得到真正的亲情,所以他寄望天巽真正尊他为父亲。然,到了关键时刻,他却并不是父亲。因此,他永远都不会守护自己的儿女,而是以国家为念,旁观他们厮杀。
  这也注定了,他决不可能得到儿女的爱,他也决不可能给儿女爱。纵使他想尽方法要平衡儿子们的势力,让他们平等相争。但天巽与天离又如何能敌得过经营千年百年的析王派与和王派?所谓不愿意儿女内讧而亡,也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自欺欺人的借口而已。
  帝皇忽地转过身,满面怜爱地轻轻拭去德妃娇容上的泪水:“都是朕的孩子,朕再了解不过。一个野心勃勃,一个背後的人野心勃勃。只要他们在,便再容不得别人登位。但若给了他们之中的一个,也定会连累他人。无论如何都只能活一人,屠戮之罪,血脉之伤,朕不忍。”
  闵衍打开药盒,注视著里头洁白细腻的药丸。
  洛自省悄悄放开德妃,挪远了些。
  “唯有如此……唯有如此……”
  “省儿。”
  “儿臣在。”
  “巽儿,就由你来护了。”
  洛自省顿了顿,方应道:“是。父皇请放心。”
  闻言,闵衍与重霂都瞧了他一眼,却仍旧没有多语。
  
  昭王遇刺重伤濒危,帝皇立刻匆匆赶往圣宫守望。然,次日一早,所有皇室却都回了京城,连德妃也不例外。
  众臣心惶惶然,不敢揣测圣意。正在暗地里细细揣摩议论的时候,下午,所有人便都接到封赏典的圣旨。虽说这是在洛五公子和亲之时便已预料到的结局,帝皇这道旨意却没有预先给出任何暗示。这也意味著,在这件事上,他不需要任何反对的声音,亦不需要任何异样的反应。於是,一贯敢於在朝堂上下进谏上议的昊光群臣沈默了。
  翌日,昭王殿下尚伤情不明,惊鸿内殿的封赏典便在礼部的主持下,匆匆忙忙地开始了。
  身著战甲的惊鸿内殿受封威武将军,授正二品,与左右将军同等,接昭王属下二十万御林军,另调拨三十万精兵充之。五十万大军,更名为“鸿威”,尽归惊鸿内殿调遣。
  由此,洛自省正式成为昭王派的支柱。




(0.78鲜币)醒未迟  第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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