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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阴影

书籍名:《艳汤》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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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了什么而靠近我……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回荡不息。“你为了什么而靠近我?你说,你说,你说啊……”太阳穴像是被生生摁入一颗铁钉般痛苦难当,那个声音形同魔魅,在他耳边,在他生命里无休无止的循环往复,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闭嘴……
“闭嘴——!”终于克制不住愠怒的低吼,季太初睁开眼,胸口急喘未定,大汗淋漓中却看见一双清冷的眼,泛着水光。一惊,慌忙坐起身,方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趴在凭栏上就睡了过去,入夜风冷,心更冷,是的,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被吹的头痛,产生那样可笑的幻觉……
——你为什么靠近我,嗯?……
梦里的红衣人用修长五指扼紧他的脖颈,一遍遍机械的,面无表情的问。太初觉得脑中空空如也,只剩下嗡嗡的回音,不辨思绪,亦开始分不清楚现实与幻觉的界限。很累,疲惫。深入骨髓的每一根汗毛都在瘫软的疲惫。太初有些恍惚的望着水榭前方骤然升腾起的白雾,一片浩淼诡谲之中,肢体像浸入了刺骨冰凉的海水里,快要溺毙。
幻觉……
“你在发抖。”
有个炙热的胸膛倏然从背后靠过来,紧紧地包裹住青年微微发抖的身体,在一望无垠的汜水上,在如此荒无人烟,不辨人间诡境之地,那个怀抱里惊人的温暖刺痛了季太初。
“你……”微微皱起眉,抗拒,感情在抗拒。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腋下穿越,缓慢而坚定得圈住了他些微瘦削的身体,很奇怪,那动作简单直接,却丝毫没有情欲的色彩。艳殇的声音低沉磁性,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在发抖。”“你闭嘴。”青年的脸埋进黑影里,冷冷的说,莫名其妙涌出火气,火大到不行,憋屈。
从背后抱着他,这个看似亲密实则匮乏安全感的姿势,令艳殇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张力,似乎是季墨白那八字箴言点醒了他,数日里微妙的接触,若隐若现的暧昧总算可以徜徉在彼此的近距离。只是,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似乎他越靠近季太初,就越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子防备。应该是……防备吧?某个瞬间彼此擦肩而过时那微妙的眼神,紧缩的瞳孔,刻意冷淡下来的表情,嘴角竭力掩饰后依然有些讥诮的笑意。艳殇犹如一个目盲之人突获光明,原本模棱两可的感觉逐渐拨开迷雾,开始显露潜藏的真身……
——只是,感觉很不好。
无意看到季太初从噩梦中惊醒,一向玉润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汗如雨下,满目呆滞。即使他已经可以看出在那个瞬间的季太初是防备甚为薄弱的,可是,很不好。那种看着他在承受些什么而不能接近的感觉,非常不好。
——而同样的,季太初这几日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想抱到什么时候。”青年不知何时抬起眸子斜视着他,水光一线的瞳仁闪过一道寒光,嘴角却是瞧着的,三分戏谑的笑。伸手,轻亵的捏起艳殇的下颚,那抹丹唇在他视线内殷红如花瓣,太初低笑了一声:“你不会是……还喜欢着我吧?艳殇。”轻佻的口吻,微微抬起的下颚,挑着指尖的动作在他做来风流又惬意,却偏偏没能掩饰好眼底那一丝肃然的光。
“……你的眼睛,”艳殇静静的望着他,忽然抬起手指抚摸他的眼角,低低的说,“你的眼睛,没有笑。”太初怔了一下,竟然没有挥去他触摸自己眼角的手,于是那只手又大胆了一些,捧起太初的面颊,凑近些呢喃着:“是还喜欢着,一直,没变过……”
季太初浑身一僵。
那双手带着柔和的温度和坚定的信念,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搂紧他,他感觉到艳殇冰凉的唇开始燃起热度,缓缓地,靠近他的肩膀。并不像从前的急功近利,而是一寸寸的略过他的脖颈,热烈的呼吸一簇簇烧灼着他的肌肤,缓慢而有效的蔓延过他的下颚,扑上唇际,然后……
没了然后。
青年捏住他的腕冷冷的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说:“好玩麽?季墨白他妈的究竟是你爹还是我爹……”说着,已狠狠地甩掉他的手。其实以艳殇的内力,要钳制季太初可说是易如反掌,但是季墨白临行前的那八个字就像是魔咒一样日夜不停的逡巡在他耳畔,叫他生不能离,死不能移。
“……他是你爹,季太初。”男人蹙眉,嗓音里有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意味,在季太初起身擦肩而过的时刻,准确无误的攀住他双肩,五指忍无可忍,用力的握紧。他说:“……季太初,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总算是说出来了。”太初眯起眼睛凉凉的笑,任那攥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僵硬住。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艳殇,终于被他敲碎了第一层骄傲的壳,纵使在这几天的心理战里他也颇受感染,可是他赢了,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将这男人骄傲的羽翼亲手折断,再弃置脚下?他季太初就要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人!
“……你输了呢,艳殇。”太初轻轻地笑,然后一根根撬开那攥紧了自己肩膀的五指,似乎艳殇的脸色越难看,他心里那股子邪气就愈发顺畅。不退反进,这次改为他主动攀上对方的肩膀,慵懒的挂在他怀里,微仰着脸低笑,用有些低哑蕴含蛊惑的嗓音说着:“果然比起我,你更喜欢这天下!”
艳殇没说话,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他,眼睛里浮起大片的雾光,异常平静,平静的让季太初觉得不安。
“……是。”优美的唇瓣开启,吐出一个字。太初脸上的冷笑迅速变幻成轻蔑,艳殇低头凑近他的唇,意外的用没有掺杂情欲的声音对他说:“我是喜欢天下,因为了没了天下,我就没了你。”“哦?”青年眼角一跳,凉凉的说,“是我理解错了。原来在别人眼里,得到我季太初不应该是得到天下的前提吗?”
“……太初。”艳殇眉心紧蹙,唇线生冷起来。不悦于他的忤逆,不悦于他此刻的锋芒毕露,用那样轻亵讥讽的口吻,说着让人心寒的话,尽管那话也不全是谎言。他抱住青年纤瘦的腰,顿了顿才压下心头的寒意,说:“不管怎样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打算这么一直跟我闹下去,直到被别人用剑指着或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没有预兆的甩过来,艳殇愣住,看到青年的瞳孔一瞬间翻滚起滔天的怒火,却硬生生的压制住了,只在那毫不犹豫的一巴掌之后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拽到眼前。面对面,一字一句的说:“你给我听清楚了!其一,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或者是被你操过之后就欲死欲仙不能自拔的蠢人,所以不存在无理取闹和旧情复萌;其二,让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我们之间的隔阂,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温柔的话或者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填平,你懂你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懂我想要的,这就是我们的差别。其三,我的确还没活够所以暂时不想死,可是如果一直跟你这么耗下去,我他妈觉得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话落进尘埃里,太初猛地松开手决然离去。艳殇怔怔的立在原地,忽然感觉耳膜钝痛不已,疼痛如此快速的传递到身上,先是四肢僵硬,最后是心。
心,开始下坠。
到底是为什么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其实他们都不清楚。最开始的简单直白,最初情节并未混乱时候的坦言,也许仍有诸多的掩饰色彩,但至少他们还愿意给对方妥协的机会。如今,却是连一次真诚的面对都难。
艳殇不清楚季太初的心结在哪里,他所纠结的是他对这份追逐有了盲点,他真的那么爱季太初,爱到可以放弃站上武学巅峰的地位麽?不确定。一切都是不确定。也许季太初说对的那一点,就是他心里的这一份迟疑,他从未犹豫过对季太初的感觉,那份病态的执着并非全然盲目,可是当“天下第一”与季太初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犹豫了。
——“试试看吧?试试看,谁先站上武林的巅峰……”
是不久前季太初对他说过的话,温度尚存。或许,他的确是迟疑了。因为无法掌控季太初的思想与感情,甚至于如今也没有了掌控大局的能力,事态再朝着他极为厌恶的方向发展。可是为什么在凤阳门围攻尧山的时候,他会那样毅然决然的弃大局于不顾,而追寻着线索找到季太初呢?是因为冥冥中的不甘和执念,还是,真如他当初告诉自己的一样,只是为了证实他对内鬼的猜测……
原来他爱季太初没错,可是,究竟有多爱呢?
青年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梦。
梦里还是那红衣男人,看不清轮廓的脸,只依稀感觉到眼神的犀利,像一把猝毒的匕首狠狠剜进他腹中,绞痛异常。季太初就站在角落里,看着那男人面无表情的掐死一个少女,柔弱的肢体,瘫软在他指尖。太初眨眨眼,迷惑的看着,直到他看见那男人用洁白的指尖优雅的盘上少女的头颅,然后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人已死,所以那血是凉的。梦里的季太初宛如幼童,还有着小鹿般潮湿的眼睛和稚气的手,纵使带着千年后的记忆附着在这具身体上,可是亲眼目睹一个生命死亡的过程,还是会叫他觉得突兀与压抑。
胸口填了块大石,呼吸被阻塞。
男人站在院落里,脚下是葳蕤的傅延年,映着他身上的红裳分外动人。他就那么动人的站着,葱白的指尖粘着尸体凝固的血液,艳如蔻丹,红的发黑。良久,终于向着季太初走来,他面无表情的踩碎了少女的头骨,季太初甚至清楚的听见那骨骼被碾压时发出的清脆破裂声,不同于瓷器掉在地上,不同于他听过的任何声音。
他开始手脚冰凉,困在原地。
男人开始抚摸他的额头,用沾了血的双手,认真的把那血涂上他的面颊,一点点温柔的涂满,然后俯下身。季太初终于看清楚他的脸,那如梦魇般纠缠了他多少年的脸,让他即使夜夜流连温柔乡也无法逃离的魔魇……俊美雅致的五官,秀气的鼻梁,微微笑时,眼稍总勾着一抹慵懒的惬意与风流……那是,他自己?
“轰隆”一声,耳鸣。
季太初在梦里痛苦的捂着嘴,他看见那男人眼底邪佞乖戾的笑,看见他与十多年后的自己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不——!
想喊叫,可是嗓子被浸了水的棉花堵的死死的,在窒息的痛苦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真实的,被他遗忘的,年代久远的一切。比如他初次降临这个世界的地点,再比如他以为是自身原因,而始终不太记得的幼年记忆。一切的一切,都伴随着那红衣人越来越清晰的脸和嘴角毛骨悚然的笑意,直逼而来……
真相是,在他长大后踏入艳汤馆之前,他曾丢失过一些记忆,关于童年。印象中他长大的过程似乎是极为迅速的,迅速到他对自己五岁以前的生活全然没有印象。他所拥有的,仅仅是一个太平小镇上富庶的苑子,一群只会做事没人陪他说话的奴婢,当然,是在五岁之后。
那么,五岁以前呢?他很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样的他,不可能会如正常的孩童一般忘事,相反,他过于不凡的经历足够令他牢记成长过程中的一切细微末节,只要他愿意。是为了什么忘记?为了什么,他会有这么一个纠缠了自己近十五年的噩梦。屈指算来,一切的开端正正是五岁那年……
是到这一秒,他终于将丢失的记忆都找了回来。
他是谁?他是季太初。那是在五岁之后。五岁之前,他的家就是之后梦魇中频繁出现的那方雅致的院落,种了大片大片的傅延年和一棵老槐树,槐树下有个妙龄少女,笑起来有一双甜甜的梨涡。她总唤他“小少爷”,在他五岁之前。五岁的时候,他目睹了她的死亡,就死在一个身穿红衣的绝美男子手中,轻而易举的用鲜血染红他的视野。他在一片寂静中捧起幼童惨白的面颊,诡美的笑着,说:“随我走,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名叫季墨白,而你的名字就叫做……”
“季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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