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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要走

书籍名:《艳汤》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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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走开,季太初。
那像是在梦里,却能异常清晰的感觉到对方湿润的眼眸,大雾弥漫,嘴角微笑的弧度显得诡异而冷然。青年隽永的眉目有着一丝讥诮的风流,在梦里徐徐的望过来,眼尾总是勾着冷媚,像是在嘲笑他的惊慌,像是在嘲笑某一刻他心底盘旋不去的寒。一定要等到现实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时刻你才会发现,原来结局早已深入骨血,无往而不胜的伤感,是因为发现你爱的人,原来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爱你,或者,一点都不爱。
“不要走。”他在一片恍惚中呢喃,那或许是在他大功初散身受重创的时候,或许是在他好不容易恢复元气然后满心欢喜的去看望他时。不要走。他发现他爱的人已经离去。
——季太初。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受的起我两成的菖蒲秘录?季太初,你可知我出关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艳殇挑起嘴角却是自嘲的笑,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感,他垂眸低低的笑,睫毛轻颤,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马上就会知道”。太初眼睑微跳,良久,在季墨白要开口的前一刻忽然笑了起来,抬起手不慌不忙的揭开那一层易容的人皮面具,青丝如瀑,在夜风中优美的飞扬开来。季太初眯起眼温柔的说:“久违了,艳殇。”
——终于走到这一步。
“……殇儿。”中年男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青如瓷的衣袂,随夜风更更迭迭,细长眼眸被芙蓉色的烛火一照,愈发显得隽永情深。季太初看的清楚,艳殇的眼神在与之相遇的霎那间锋利如刀,五官线条因冷漠而生硬,慢慢敛笑将目光转向他:“没能死在风流冢内的滋味,是幸也不幸,季墨白?”“……风流冢,英雄窟。”季墨白停步,微微的笑起来,鼻端下方那颗痣秀气的翘着显得异常风情,磁性蛊惑的嗓音说着,“让你失望了,殇儿。”“失望?”艳殇眼波一凛,“凭你,可以吗?”眼神冷冷的睨视一圈,终于停留在季太初身上,青年白净的面颊一半被烛火映的温润,一半却借了月辉倾照而显得幽凉静谧,始终沉默着,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眼波平淡无奇。
艳殇的心一紧,为着他眼中不可捉摸的疏离。
“艳殇。”身形迷踪步法变幻,屈指间青年已伫立他面前,极尽的距离叫他微微一愣,只感觉鼻端呼吸交缠,青年微微踮起足尖慵懒的靠在他肩头,吃吃的笑,媚眼如丝,只是眼神始终清明如水。面颊突然被人轻轻捧着抬起,视如珍宝的姿势,头顶响起的声音是熟悉的微凉,此刻却又含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忧伤,艳殇说:“太初,你真的预备用我带给你的功力来对付我麽……”
——暗处的两只手不动声色撕缠一体。
“殇儿……”一道银光割破夜幕,季墨白飞舞的袖中滑出飒飒银针,带了寒气,却分寸恰好的擦着艳殇的鬓发而过。艳殇动也不动,身后紫衣衣却已飞身而起,落在季墨白面前,青紫身影翩飞舞动,瞬息已过了几十招。“传闻中的季长老,果真一如传闻般有不死之身呢……”思无邪沉沉的笑,眼眸冷魅,倾身避开季墨白一指点穴,手中浸了毒的梅花针已经飞了出去,直冲男人面门。“……手法够快。”季墨白优雅转身,足尖轻盈点地,张开的衣袂在淡淡月色中像一只低飞的大鸟寂静无声,终于落在离思无邪五步开外的距离站定,缓缓抬起两抹瓷白手指,指尖赫然挟着对方射出去的针,嫣然一笑,“只是偏了三分。”思无邪眼风骤然凛冽。季墨白松开手指,向着艳殇淡淡道:“放了小初吧,殇儿,鹬蚌相争,只会使渔翁得利。”
“放了他?”艳殇眯起眼,微微扬起牢牢扣着季太初脉门的手,“我究竟怎样辛苦才找到的人,你让我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你以为你是谁。”青年忽然漾开个笑,扬起下颚,“艳殇,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脉门处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太初脸色微白,嘴角笑意却丝毫不减,平静的注视着艳殇紧蹙的眉心,那双眼里翻滚的暗涌再不能引发他一丝一毫的同情心与怜悯。季太初眼眸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凑近他,附耳,一字一句清晰说到:“你不过,是我一段荒谬的过去罢了。你,明白麽?”
你明白麽你明白麽你明白麽……
选择在此刻激怒对手绝对不是一个冷静的决定,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会知道。季太初对他其实并不能说是恨,也不算是憎恶,当然喜爱也再谈不上,但关键就在于这种矛盾的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人无法理清楚头绪,让人根本无从下手,而季太初的习惯是,找不到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对于一个在他身上找不到结果和未来的人,他季太初凭什么要浪费自己的热情?
“……我不爱你啊,艳殇。”青年微微笑了,温柔的看着他,“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呢?我不爱你,不爱你,一点一分,一丝一毫都不爱你,艳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爱过你。”
——从来没有过。
艳殇的脸色瞬间惨白。
是在他失神的那个霎那,季太初的眼神陡然凌厉,瞅准机会抽手反攻,脚下步伐飞快变化,使得正是连月不修练习的觅雪寻天步。也许比起内功,艳殇对季太初就像掐死一只蝼蚁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在他过了两成的内力给季太初,元气大伤之后,也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将他制住。所以,要从他手中逃离,唯有智取。激怒他无疑会让他杀气大增,可是对于深谙其弱点的季太初而言这正是最佳的出手时刻,哪怕没有精妙绝伦的招式,但是最凌厉的一击也带动了身体里隐藏的巨大力量。即使他没有得手,可是却让艳殇为了退避而下意识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这就是你失败的理由,艳殇。”青年在瞬间与他拉开了距离,步伐轻盈回旋,落于季墨白身旁,微笑的脸闪烁着诡异的冷傲,“也许心爱之物已经近在手边,你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牺牲与他相遇的机会,一次一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怎么可能会爱上如你这般自私的人?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玩具,落于你手只有等待被厌弃的一天,所以艳殇,你爱不爱我都与我无关,关键在于我不爱你。你,明白了麽?”
“太初!”叶溢清一声焦虑的低唤湮没在艳殇铺天盖地的杀气之中,季墨白只来得及替太初挡住那致命的一击,修长手臂揽住青年的腰用力一转,隔着季墨白的肩膀,季太初的眸子冷冷的锁住艳殇,那个霎那的对峙是艳殇输了,所以杀意传递到季墨白的身上无端端减免了三分。太初望着他慌乱的眸,一条手臂缓缓抬起,扶住季墨白微微摇晃的身体:“我们试试看吧。”
——什么?
“试试看……”太初轻轻抬起手臂擦掉季墨白嘴角一丝蜿蜒的血光,在那些怔愣的目光中轻轻笑了,“试试看,谁先站上武林的巅峰……”
——宣战。
为什么会放手。
这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艳殇始终无法想通的一个问题,明明那一刻只要他狠了心不管任何人死活,他就能,就可以擒获季太初,只要他想。可是却在欲望和现实中挣扎不堪,眼睁睁看着季太初步步远去,飘逸的衣袂,嘴角轻蔑冷淡的笑,疏远的不似真人。是因为被他看穿了自己心里的慌乱和惧怕,还是因为从很久以前他就无法对这个青年做到真正的狠心,弃于不顾,见似未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假如那个时刻他重伤季墨白,得到的只会是长此一生无法弥补的原谅。因为爱情,因为爱而绵绵不绝的热情,是盲目而清白的,只是前提是你没有杀掉他生命里重要的一个人。
“艳殊没有死……”季墨白抬起眼眸深深的望着他,喉咙里有腥涩的味道翻上来,抬手抹去嘴角残余的血痕,看着艳殇一字一顿的说,“你爹没有死,殇儿。”他叫他殇儿,就像那些年他教他轻功一样,潇洒的站在梅花桩上,白衣胜雪,广袖翩翩。在他步伐散乱的时刻轻轻的笑,声音柔和恬淡,曲折绵延入心底,说:“错了,殇儿,又走错了……”
或许他比起艳殊才更适合做艳殇的父亲,至少艳殇在他身上感觉到的,温柔更胜于一切。哪怕自己日渐凌厉锋芒毕露,哪怕他学会了踩着别人的鲜血和尸体上位,不顾一切的向着颠峰迈进,在错综复杂的纠缠之中,他仍然习惯于这个男人温柔的微笑而远胜过生父艳殊那面无表情的睨视,带着天生凌驾于人的漠然。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季太初的存在,以至于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自嘲的发现,真相里最幸福的还是季太初。尽管他被隐瞒,尽管他无知了二十年,可是那是季墨白拼尽一切换来的和平,生或死,乱世之中的人远比方外之人活的艰辛的多,而他们都是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只有季太初,是个例外。
——如今这个例外却也即将被打破。
——从季太初微笑着宣战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应该知道心底的不安是什么,却一定要等到现实验证,架空了幻想,才肯相信季太初从始至终都是只爱自己的人。他说他自私呢,那么他自己呢?
艳殇扬起嘴角诡异的笑:“他怎么还不死。”
乱世里的人莫谈爱情,因为连亲情都极为奢侈,你以为的最珍贵,也许转了一圈才发现不过是对方掩人耳目的把戏。他没有那种能力如季太初一般幸运,拥有季墨白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庇护;他有的只是从小到大永不休止的杀戮,看上去白皙素洁的指尖,杀戮之息早已浓重到盖的过生存的气味。
无从罢手。除非站上巅峰,可是站上巅峰之后呢?
——一场僵局。
伤了季墨白,胁持了季太初,夜幕中悄无声息的一场困兽之斗,从开始到尾声都无比迅捷。宽阔的马车驾着一行人趁夜色驶出藏雪镇,关道上只听得到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响,如同来时一样。
驾车的是思无邪和叶溢清,神色或麻木或隐忍。压抑的是车内,正襟危坐的红衣美男,凤眸冽冶生花,眸子紧紧锁着身旁闭目养神的青年——那哪里像是被迫胁持的模样?轻松惬意,淡然无波,竟像是陪同他人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出游。季墨白运功疗伤,身后藏着个模样怯生生的少年,水润的雾珠楚楚可怜的躲避着对面冷傲孤寡的红衣人。
——他不记得了,在他狠狠的伤害过自己的亲生骨血之后,他竟不再记得对方是谁,即使如今面对面,也印象全无。
他只记得季墨白。
“……不要走。”清凉的手指准确的握住季太初的手腕,低沉磁性的嗓音滑进耳内,带着一丝压抑的苦楚。太初睁开眼,目光跌进一池浩淼的深渊,深不见底,波澜四起。艳殇修长的睫毛颤动如同蝴蝶,轻轻倒吸一口气:“季太初,不要走。”怀抱毫无征兆的倾轧过来,世界有一秒的摇晃,继而视野清晰,看到的是对方狭长媚惑的眼尾,勾缠如蝶。
他仅仅是索求一个拥抱而已,所以,请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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