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种回忆,是天山上的冰块,厚厚地积攒着,像扎了根一般。与它分离的过程,就像冰块被牧人凿下搬去山脚消暑,不管被做成刨冰还是拿去冻冰激凌,冰块都不会消失,它只会化成水,流得到处都是,泛滥成灾,流进塔里木盆地的泥土里,掺进人的血脉。
高云舒曾经想着要忘记高礼泽,他不会对一些同类的朋友掩饰自己对高礼泽的喜欢。他喜欢上自己的哥哥,说起来奇怪,想想又不会很奇怪,这么多年,说日积月累也好,说日久生情也罢,感情都是那样一点点叠加的,到了一定程度,量变转质变,那就是一个粉红又暧昧的灾难开端。
晚上九点半,高云舒准时等在那条脏脏的小巷子。
巷子两边的小店都关门了,只有零星路灯开着,高云舒捡了个没坏的路灯站着,抱着胳膊缩了缩脖子。
读大学的时候,高云舒同一个挺好看的女孩子谈恋爱,他没有做过什么浪漫的事情,在女生宿舍下面等人什么的,都要人家女孩子主动提出他才会去做。他很没有讨恋人欢心的细胞,所以那场恋爱最后不欢两散。
就是被大学前女友订上“无趣”“木讷”标签的高云舒,却在高中时,为了高礼泽的一次生日,提早一个月开始准备生日礼物。那件礼物不算贵重,那个生日也不是什么重大的日子,但高云舒花尽心思想花样,因为高礼泽那次生日,会带女朋友回家。
高云舒后来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对高礼泽那次生日如此较真。
那次被高礼泽带回家的女朋友,后来就变成了高云舒的嫂子。
高礼泽晚上出去赌的话,一般十点多会回家,和真正的赌徒相比,他还算知道克制,大概是因为有高星的缘故。高礼泽赌了一年多,却不算病入膏肓,偶尔还会出去找工作,上个短暂的班。
高云舒望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的时间正慢慢靠近十点。
想起大学时有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搬了架钢琴弹的勇事,高云舒忍不住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个男生做的差不多,都有点蠢。
面前的铁架子楼梯上走下两个摇摇晃晃的男人,高云舒的心提起来,又放下去,那两个都不是高礼泽。
他很有耐心地站着,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那脆弱得随时都要从当中断裂的楼梯,时常有人下来有人上去,来来往往的人影,拿着钱来的,空空如也而去的,有人兴高采烈,有人垂头丧气。
这些人没有一个发现高云舒,高云舒一个个分辨着他们的脸,从那些被阴影遮住大半的脸和他们的动作,高云舒就能看出他们是不是高礼泽。
边这样看过去,他边在心里复习演练好的台词。
“高礼泽,我过来接你。”——本来是想这样说的。
“哥,我过来接你。”——后来又改成这样。
“我过来接你。”——最后的版本是这样。
后面还有许多排演好的话,高云舒一遍遍在心里复习着,一遍遍幻想着呆会高礼泽会给出的应答。
十点四十分,高礼泽还是没有下来。
高云舒开始有些担心,他再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想着要不要去楼上赌间看看。
巷子口有几个人跑过,凌乱的步伐伴着呼呼喝喝的骂声,一看就是混混打架,高云舒好奇地往那边望了望,又重新扭头看向楼梯,可他很快听到一声男性的大吼,顿时脸色惊变,拔腿便往巷子口跑去。
那是高礼泽的声音。
冲出黑乎乎的巷道,外面是黑乎乎的大街,高云舒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五个男人。
那五个男人也在慢慢移动着,准确来说,他们不是五个人,而是四个加一个,四个人逼迫着一个人。
高云舒快步往那边走,等那五人移动到了有灯光的地方,高云舒一怔。
那四个男人手里都有棍子,而被他们紧紧逼迫追赶的高礼泽的脸部盖满了血。
根本没有思考对策的余地,也没有寻找武器的时间,高云舒立刻向前冲了过去,像看到有大雁落地的猎犬,动作快如光驰电掣。
而看到高云舒的高礼泽,也露出了些微惊讶表情,但他没来得及问高云舒,那些人没有机会给高礼泽问,他们只是被突然出现的高云舒下到,愣了愣,但马上又操上了那副流氓混混惯有的凶神恶煞的表情。
高云舒站在高礼泽面前,不回头去看高礼泽,因为他知道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失去理智,而他们两人对这四人,是没有打赢的可能性的。
“我已经报警了。”高云舒道,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和克制的喘息,压抑着自己血管里勃勃跳动的血液和冲动。
那四人明显又是一愣,但他们并不会如何害怕,毕竟警车到这里还有段时间。
当然,高云舒的话还是给了他们威慑的。
有人骂了句脏话,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今天就放过你!本来贺老板是要让你身上多几个窟窿的!”
高云舒听到后半句,心头重重一跳。
那话说得狠绝,高云舒也知道贺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不过是个流氓头子,在他们当地势力很大。
高云舒依然盯着他们,凶恶又阴森的,他要是照一照镜子,也会被自己这从没有过的表情吓一大跳。
刚才说话的流满又盯着高云舒的脸瞧了瞧:“你是高礼泽的弟弟?”
高云舒戒备地点头,下一秒,便感到腹部一阵尖锐猛烈的刺痛。
他的体质普通,体育一般,反应也不是很快,所以在惯常打架的流氓面前,他显得像只毫无抵抗力的弱鸡。
那个流氓拔出染得鲜红的刀来,又恶狠狠地骂:“你要帮你兄弟挡,我就成全你!”
高云舒脑袋一下子就晕了,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因为太疼太疼,他只听到高礼泽在身后大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冲过来捂住了他的侧腹。
那些流氓很快走了。
高云舒的腹部不断有血涌出来,他疼得发昏的双眼看到高礼泽脱下了自己的衬衫,然后团起来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又感觉到高礼泽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找什么,高云舒艰难地说道:“左边。”
高礼泽马上从高云舒左边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拨了急救电话。
在等待救护车来的时间里,高云舒一直伏在高礼泽肩头。
高礼泽不高,偏瘦,他的肩膀都是骨头,但高云舒却觉得下巴搁在那里的感觉很舒服。
本来就有点贫血,加上剧烈疼痛和大量失血,让高云舒的感觉意识变得非常模糊。
他却知道自己的下巴搁在高礼泽肩上,他能闻到高礼泽身上的味道,他的耳畔不断响起高礼泽的声音,急切、担忧和害怕的声音。
他听到高礼泽喊他——
“云舒!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