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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书籍名:《狼狈兄弟》    作者:晓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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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高云舒跟高礼泽的感情特别好。
  其实高云舒不是高礼泽的亲弟弟,按血缘辈分来算,他是高礼泽的堂弟,高云舒的父母老早前出车祸去世了,高礼泽的父亲便收养了高云舒。
  高云舒过继到这个家的时候,连名字都没有改。
  高礼泽比高云舒大六岁,而且那时兄弟两都开始记事了,但这些并不会妨碍他们兄弟感情的要好。
  除了一起上学以外,他们还一起玩,过了二十五岁的现在,高云舒还经常梦到小时候和高礼泽玩耍的事情。
  真的很常梦到。
  高云舒记得他们两小时候,有一年回乡下看外婆,外婆家边上是条很宽很长的河,蜿蜿蜒蜒不知道要流向哪里。
  那时读着小学六年级的高礼泽说,那条河是通向大海的,听着高礼泽说话的高云舒便很向往大海。他两曾经约好要沿着河岸一路走去大海边堆黄沙捡贝壳,可实际上到他们长大,到他们分开又重逢,这中间二三十年过去了,两人没一个去看过大海。
  在乡下玩的时候,他们除了钓鱼就是掏螃蟹,炎炎的日头晒得人浑身冒汗,所以在后来高云舒的梦里,一旦有那年暑假的场景出现,首先的布景一定是那可怖毒辣的日头。
  在那让大地蒸腾疲软的夏日美梦中,世界是气化的,有棵叶片翠绿狭长的树矗立在一片竹林里,整个竹林又潮又烘人,读小学一年级的高云舒爬到了那竹林里唯一一棵桃树上,周身都是沙沙的声响,像风吹拂海水,像雨滴击打屋檐。
  高云舒爬桃树是为了摘桃子,等他摘了两个皮糙肉厚的青桃装进口袋后,便发现自己无法从树上下来了。
  高云舒从小胆子就小,不像一般的男孩子什么都敢做,没法从树枝上下来的他被吓得大哭,声音引来在不远处掘泥找蚯蚓的高礼泽。
  虽然过去了大概超过二十年的光阴,但高云舒还记得当时高礼泽在树下抬头时黑亮的眸子,自己哭得糊满泪光的朦胧双眼看出去,那双眼睛依然无比清晰。
  高礼泽往裤子上擦着沾满泥土的手,仰着脖子问高云泽:“怎么了?”
  高云舒便抽噎着说自己没法下来了。
  当时高礼泽毫不客气地嘲笑了高云舒一通,把高云舒笑得满脸通红继续要哇哇大哭时,终于展现出了哥哥的风范,一伸手:“过来,我接着你。”
  高云舒双眼红通通看着下面的高礼泽,兔子一般抖了抖,他其实还是不敢往下跳,但高礼泽说没关系,他便鼓足力气往下跳去,歪歪扭扭跌进高礼泽怀里,两人都摔在地上。
  不知道是吊桥效应还是怎么的,高云舒对这个怀抱的记忆尤为深刻,虽然他小时候被高礼泽抱过无数次,但只有这一个摔得两人皮开肉绽的拥抱,一直清晰地,伴着那年夏天的炎热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刻在他身体的每个细胞中。
  昨天又做到这个梦了,高云舒早上起床的时候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微发涨,他扯掉怀里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抓来抱的枕头,从床上起来,开始做早饭。
  每天,高云舒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一个,因为他在市中心的一家蛋糕店工作,早上很早便要去店里做准备。
  高云舒起了不多久,高星便起了,而高礼泽一般要等到中午才会起床。
  要说糟糕,高礼泽是活得挺糟糕的,不像个大人,没担当,每天的生活中心就是赌,昏头昏脑的日子一天天过,要不是还有高星在,他肯定会过得更极端。
  街坊邻居对他们两兄弟的评价高云舒不是不知道,高礼泽四年前迷上赌博,赌得老婆都不要他,这件事谁都知道。
  五年前,高云舒离开家里,他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高礼泽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在他离开之前,高礼泽都是个非常踏实的人,比较显眼的缺点就是偶尔会吹牛,但那些无伤大雅的牛皮都可以归结到风趣行列里。
  个中总有些缘由吧,可高云舒不好去问,因为现在高礼泽不理他了。
  高云舒看着白粥的时候,高星刷好牙从卫生间出来,高云舒摸摸他的头,给他盛了碗粥。
  高星今年读小学,长得和高礼泽小时候很像,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起来又乖又可人,但高星的性格比起同龄孩子来似乎显得有点古怪。昨天他们班主任来家访,跟高云舒谈高星的事情时对高星用的形容词里有“乖僻”,也有“阴沉”,高云舒看得出来那老师对高星没有好感。
  但高星在家里通常都是很乖的,而且他很亲高云舒,虽然高礼泽不许他跟高云舒太过亲近就是了。
  高星吃过早饭,高云舒正想送他出门,身后哐当一声,似乎是高礼泽起床了。
  真难得他会这么早起,高云舒正想着,回头看到高礼泽脸板得厉害往大门口看来。
  “高星!”高云舒喊到,朝着弯腰换鞋子的高星。
  高星整个人一耸,抬起来,声音低低地喊了声“爸爸”。
  高星很怕高礼泽。
  “在学校要听老师话知道么?”高礼泽又说道。
  高星点点头,拿过书包便往门外跑。
  高云舒看着高星往楼下走,听着高星的脚步声消失,才转身走回餐桌边。
  他感觉到高礼泽的目光一直随着自己移动,低头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看高礼泽。
  高礼泽确实一直看着他,视线像带着火苗的利箭,一下子便能射穿人的心脏般。
  高云舒毫不躲闪地看着高礼泽,表情不变,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兄弟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势同水火,他只知道高礼泽是真的恼火他,从高礼泽的眼里,他是怎样也找不到以前的柔和,只有锐器似的恼怒,烧人。
  高云舒咽了口口水,望着高礼泽的眼睛道:“你今天要去上班吗?”
  “不去。”高礼泽说,眉头紧锁地最后望了高云舒一眼,转身回去卧室,重重地甩上了门。
  每天每天都是这样,两兄弟简直像七年之痒相看两相厌,横眉冷对,又好像对立多年的仇敌,光是互相对视就能牵连出许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味。
  高云舒低头浅浅地苦笑了一下。
  他面前的不锈钢勺子印出他的脸,勺子表面的弯弧拉得他脸的投影有些扭曲变形,那是张苦得不能再苦的苦瓜脸,在几个小时前还盘旋在脑海的美梦对照下,那张脸更是显得灰白不已。
  高云舒捏着那勺子放进粥碗里。
  尽管永远得不到高礼泽一个笑脸,晚上下班的时候高云舒还是买了许多菜,这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买菜做晚饭似乎比他的工作还重要,掏空心思想一个炒菜的做法比想一个新的蛋糕样式要让高云舒更愿意花力气。
  高云舒知道自己不够敬业,但只要想到能在吃晚饭时和高礼泽说上一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他便没法去考虑其他的了。
  高礼泽喜欢吃萝卜,高云舒今天便买了一堆樱桃萝卜。快拐进家里楼道的时候塑料袋漏了,小小的圆萝卜滚了好几个出来,高云舒绕到外围墙根去捡。
  弯下腰,便听到两个声音。
  声音不熟,但那两个人的聊天内容是高云舒司空见惯的,他听过别人说的许多关于他的坏话谣言,开始时还会觉得愤怒生气,听多了就没感觉了。
  实际上,别人说得再难听,也比不过高礼泽一个冷冷的眼神。
  高云舒捡完萝卜,站起来,考虑着是就这样拐进楼道里还是等他们说完话散伙了再进去。
  忽然又有个声音插进那两个人之间:“王阿姨,你家儿子不是跟他同事搞婚外情吗?还有李阿姨,你女婿不是贪污公款被抓进去了吗?”
  高云舒愣了愣,那个声音是高礼泽。
  于是先前那两个说话的女人都提高了嗓门,直汹汹地吼道:“我们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中年妇人撒泼耍赖是很可怕的,那两个女人闹了许久,高云舒一直愣愣地站在一墙之隔的外围花坛边,楼道里进进出出了好几个人,但没人上去劝架,大概因为他们都很讨厌高礼泽,连与他说话都不愿。
  等那两个女人吵吵嚷嚷拉拉扯扯过了将近一刻钟,高礼泽大概是终于不耐烦了,大吼道:“都他妈给我闭嘴!”
  楼道里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高礼泽接着说道:“你们家的事情不关我屁事是吧?那我告诉你们,我弟弟的事情也不关你们屁事!”
  高云舒一怔,高礼泽已经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走出楼道,往小区大门口扔垃圾的地方走去。
  高云舒抱着一大堆蔬菜往楼道里钻的时候,看见那两个阿姨还有些发愣地站着,她两看到高云舒,又愣了愣,高云舒不看她们,往楼上跑去。
  从高云舒离家到回家,中间隔了四年。
  四年前他走的时候,高礼泽当面喊他为“云舒”活着“弟弟”,对外面称他为“云舒”或者“我弟”。
  四年后高云舒回来,在家里已经呆足一整年,足足一年的时光,他没听到高礼泽喊过他的名字,连“喂”之类的称呼都没有,因为高礼泽几乎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钻进厨房深吸一口气,高云舒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热烈地跳着。
  他回到家后一直没有问过高礼泽讨厌他的原因,他只是感觉到高礼泽的讨厌,便只能独自沉默。
  他也不知道今天高礼泽那句话是因为冲动还是习惯性的护短。
  可是“我弟”,这确确实实是高礼泽说的。
  高云舒脑海里充满了高礼泽以前笑着喊他的样子“弟弟”“云舒”“阿二”“老小”,各种各样的称呼。
  还有高礼泽每次跟别人说起高云舒的样子,充满了自豪,和宠溺。
  外面的大门被打开,高礼泽回来了。
  高云舒从厨房出来,对高礼泽笑了笑。
  高礼泽依旧不看高云舒,进卫生间洗了手,又进去自己卧室,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
  然后他往门外走。
  高云舒喊住他:“去哪里?”
  高礼泽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高云舒,也不回答他,依旧拉开门出去了。
  他不说,高云舒也知道他要去哪里,无非又是那个昼夜不停的肮脏赌场。
  高云舒走去窗边望了望,看高礼泽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便转身回了厨房。
  高星快要回家了,他得开始做晚饭了。
  不过今晚高云舒默默地打定了一个主意。
  他想去那个赌场外面等着,想去接高礼泽,回来后,他想问高礼泽,是不是真的讨厌他了,是不是真的不要他这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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