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碧芳楼(下)
当那个高约十五厘米，三平米见方的木台被抬了进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在一盆猪手八宝汤里捞自己之前一个甩手而弹进去的筷子。本来我也不想做这么恶心的事情，可祝昀非说不用麻烦下人，两人合用一双筷子好了……
我和你什么关系啊，合用一双筷子？我故意用他的筷子在八宝糖里捞我的筷子，他明知道我是故意搅和，也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我笑，一脸你怎么闹腾也翻不了天的笑意。
接着，十字木架被四个人抬进来，上面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当这个木架正好嵌进了木台上的凹槽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直到男子的手腕被扣上铁环并松绑后，一个腰里卷着长鞭的男人手拿一个五斗提柜上前请安，我才意识到他们的余兴节目是什么意思。
被夹住的筷子咚的一声又掉进汤里，可是并没有人察觉到，因为那些人的注意力早已集中在那个男子如同玉雕般的精干身躯上。
男子披头散发，低垂着的头看不到面目，全身只有脚尖能触到地面，扣住手腕的铁环里有刺，男子仅是静静地吊在那里，就有鲜血顺着手腕徐徐淌下。鲜血以一条红线的姿态淌过手臂，淌过侧腰，一点一点的浸红包裹在他腰间的白布。他们甚至没有给他穿裤子，一块白布从腰际一直遮住脚踝，也正是这种蓄意营造起来的禁欲感与不着片缕的上身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几乎可以听到几个略微粗重的声音，那个腰里卷着长鞭的男人解下鞭子，站在一个不会挡住任何人视线的地方，响亮而利落地扬下了第一鞭，淡红色的鞭痕划过白玉般的胸膛。
第一鞭下去了，接下来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充斥的全是鞭打的声音。
被鞭打的男子没有发出一丝痛吟，只是急促的喘气，如同野兽一般的喘息着，看着眼前发生的暴行，我全然没有一丝兴奋的感觉，只觉得背后都腻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只见执鞭的男子额上也有一层薄汗，我在他凝结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慌乱，慌乱？
耳侧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解释道：“被打的男人应该被灌下了扩大痛觉的药，如此鞭打还不出一声，难怪打人的男人也慌了。”
我的目光从男子鞭痕交错的胸膛移开，声音有些发涩，问道：“他们是靠这个吃饭么？”
祝昀语调平静地说：“大概吧，只是被打的一般都是被人死卖到窑子里的。”
“死卖？”
“被认为已经是死人的人。”
我皱眉，“什么意思？”
“疯子、傻子、绝症还有那些不想活的人，毕竟这种卖法能换很多钱。”
第一轮鞭打并未见血，执鞭的男人停了下来，走到男子面前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继而又鞭打了起来。
“刚刚那个人说，想死的舒服点就给我叫出来。”祝昀显然是因为身怀绝学，而听力不凡。
“他会死？”我的眉皱的更紧了。
“他或许是抛弃了自己，或许是被别人抛弃。”
我垂眸，人命都不值钱吗？
“你想救他？”
我摇头，自己并没有见一个救一个的能力，不是吗？况且正如祝昀所说，或许是他自己先抛弃了自己。
执鞭的男人鞭法一流，每一鞭都压着上一鞭，叠加的鞭打使原本只是微肿的红痕变得血肉模糊，第二轮鞭打过后，执鞭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细细的抚过一条条的伤痕，轻压细碾。
“嗯……啊……”男子经过两次鞭打后，哪里还扛得住对伤口的恶意触碰，于是一串极其隐忍的呻吟声从他口中溢出。
虽然知道那串呻吟是因为痛觉而起，但那细碎旖旎的音调还是让我的脸有些发热。
执鞭的男人将手中的长鞭丢在一边，伸手一把将男子腰际的白布扯掉，一具极其漂亮的泛着白瓷般细腻光泽的身体呈现人们眼前。他的鲜血顺着大腿小腿淌下来，最后汇聚在脚尖，一滴一滴地坠落，晕开在木台之上。
男子的双腿被曲起，膝盖抵住他的上身，脚腕用铁环套住，整个人被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暴露着自己。男子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死寂的气息，我硬生生地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男人打开之前搁置在一旁的五斗柜，取出一个婴儿手臂般粗的珉器，反身向男子走去。
我咬咬牙，拍桌而起，“够了！”
同时，那个顶着一张猪脸的黄三也几乎是跳了起来，吼道：“快把他给我放下来！”
只见黄三几乎是奔跑着过去，接下了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黄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了触男子身上的鞭伤，脸上表情稍显扭曲。
我微微舒了一口气，心还未曾放下，便看见黄三将那个男子的腿往自己的肩上一搭，随即腰一沉，额上不住的冒着汗珠，口中骂道：“妈的，这么紧，你们不调教好，爷怎么享用……”
我看着黄三如同发泄般半跪在地上大力地运动着，甚至没有脱去此时此刻可以说是碍事的袍子，只是很用力的横冲直撞着，连眼睛里都是充斥着红。整个人就好像疯了一般，而他身下的那个人就恰恰相反，近乎诡异的安静简直让我觉得黄三是在奸尸。
我按下心中强烈的反感，硬撑着向外走去。祝昀跟上我的同时，又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我说：“你想看可以留下，不用跟来。”
“我对看别人做没有多大兴趣，”他颇有些辩驳的意思，又问：“你真不救他？”
我脚步一顿，回头说道：“你就这么想我搅黄这个饭局吗？”
祝昀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好像在叫墨儿……”
我心神一凛，看向台上那个根本就看不见面貌的男子，他的嘴唇几不可察的轻微开合着，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徒然无果，我问：“不会是你听错了吧，这么远……”
“我会不会听错，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迈开步子朝那边走去，却又被祝昀一把拉住，他说：“我们走吧。”
我皱眉，他变化无常的态度让我不解，我说：“你本可以不告诉我。”
他眉宇间有一丝懊恼，说：“我现在就后悔了。”
“后悔？”
“他的声音和你那个泉州城里的哥相像。”
祝昀的话音未落，我已然奔向那个如同破败玩偶的男子，一旁颤悠悠起身的黄三，一副飨足的口吻说道：“墨公子也看上他了？虽不会叫唤，可这身子倒是美味的紧啊。”
我拨开男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乱发，曾经那双极富光华的眸子已如一潭死水一般，睁着，却没有半点神采，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我的手有微微的颤抖，伸手，试探鼻息，心里顿时松了半口气，虽气息微弱，但好歹还有呼吸。
“哟，之前还没看出来这也是个大美人啊，可惜了……墨公子，喜欢就赶紧上了啊，一会死了可就……”黄三还在一旁大放厥词。
我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我站了起来，接连几脚踹在他的裆部，口中吼道：“你个畜生，老子废了你！你个瘪三，我叫你上！我叫你上！老子叫你一辈子上不上去，一辈子被人上……”
黄三捂住那个受伤的部位，疼得在地上打滚，我又抄起一旁的凳子狠狠地往他的身上摔了几次，“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变态吗？！恶心！败类！”
碧芳楼厢房，黄梨雕花床上，南宫羽阖眼昏睡，青白的面色在烛光的下显得格外脆弱。我看着他胸膛上的累累鞭痕，沉沉地叹了口气，指尖剜下一些治鞭伤的膏药，轻轻涂在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唉，我果然不该告诉你。”祝昀一手托腮，故作忧思地说，“你把他捡回来，害得我不仅春宵没有了，连床都没有了。”
他的玩笑话在我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我淡淡地说：“黄三都被送回府了，你还不去找如画。”
“你就这样过河拆桥？还叫我去找如画？”祝昀的声音有些大。
刚才自己一怒之下几乎把那扛不住打的黄三给踹残了，请来的大夫哆嗦着手脱掉黄三带血的的裤子，面色晦暗的施了几针，便随黄三回了府。我即使再生气也知道黄三那地方若延误了诊治，追究起来我也少不了麻烦，只得叫人再去请个大夫过来。
祝昀整个过程里未曾责怪我一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实施暴行，之后更是吩咐下人火速地将一些名贵药材送到黄府，并且捎了一个口信给黄三，说票号之事待黄三伤愈后再过府详谈。
我不傻，知道祝昀正在以他的方式息事宁人，帮我摆平那些事情，心中更加隐隐地察觉出祝昀的心意。
“你声音太大了，会吵到他的。”我仍旧坐在床边帮南宫羽涂着药。
“你……”
“祝昀，今天晚上谢谢你帮我，只是，你看得到他伤得这么重，一会还要帮他洗浴上药，你留在这里也不合适……”
我委婉地下着逐客令，那些东西停留在身体里的时间越长越不好，况且南宫羽下身的伤也着实不轻。
“那你帮他洗浴上药就合适吗？”祝昀打断我，面色沉了下去。
“他是我哥。”我只能想到用这个理由来搪塞祝昀。
祝昀顿时两眼冒火，毫不客气地拆穿我的谎言，“你还骗我，他根本就不是你哥！”
他一把抓住我的下巴吻了下来，如同暴风雨般肆虐，直到我的口腔里泛起了淡淡的血腥，仍旧不离开。他抓住我反抗的手腕反扣在背后，一下将我压到在床上。我努力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他死死地吻着我，不留半分能够让我逃脱的余地。
他的眼神随着这个吻变得复杂而深邃，深得让人一点都摸不着底，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认识的祝昀，现在的他让人有一种不安感，整个人被他盯的不敢再动。
他终还是放开了我，我盯着他，生怕他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忽然，他别过头去，错开与我对视的目光，又将我扶了起来，坐在我旁边，目光柔顺到如同一只温顺的宠物一般，他说：“我只是在怕。”
祝昀转眼间就变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他握住我的手，说：“墨严，我喜欢你……”
“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在我怀里哭开始，你就住进了我的心里，我看见你疼墨染，我会吃醋，墨染那孩子再长上几年肯定越发的好看。现在你的那个哥又不知怎么冒出来了，偏又是生的这么好看……”
“我明日必须启程回凉京了，这一走也至少要一个半月，我赌不起，我必须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他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串轻吻。 祝昀眼底涌动着一些波光，将我的手贴在他的面上，继续说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才一起，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和你在一起才好。”
祝昀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表现，让我很是怀疑他现在是否正常，我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祝昀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是坚决，他说：“我不准你和他在一起，我要你选我，你明白吗？”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南宫羽，又说：“同样，我对你也只是朋友之情，若你还要和我提些什么情情爱爱，恕墨严不能接受。”
祝昀一下子站了起来，唇边有一丝苦涩的笑，说：“一个人心里的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你现在不接受我并不代表以后你也不接受我，我不会放弃的，所谓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感情的事不是诚不诚能够解决的。”
“那就日久生情，我回凉京将事务处理好了便来越城陪你。”
“我墨严何德何能让祝二公子这般对待，祝二公子不应该找一个相知相伴的女子，为祝家多添子嗣吗？”
祝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久久不说一句话，一双眸子又变的复杂而深邃，夹杂着几许隐忍的怒火。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直到走到门边，才悠悠地冒出一句：“你不明白什么叫爱吗？我若爱你，心里便只想与你一人相知相伴，绝不会为了子嗣另娶他人……”
祝昀的话如同炸雷般在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我捂住了泛起钝痛的心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或许我该多给你一些时间……”
待我平静的心绪后，房间里便只有我和南宫羽了。
那个人已经成为我心中的刺了么？哪怕是与他人的对话都不能和那个人有一丝半点的相关吗？我垂眸，将南宫羽扶了起来，让他倚靠在我的怀里，一圈一圈的帮他把伤口包好，一会还要帮他清理下面，可又怕因为热水加速血液流动，而让血流的更多，包扎伤口显得必不可少。
“笃笃——”门被人轻轻叩响，祝昀并没有等我说进来就已推门而入。
去而复返的他在我和南宫羽脸上巡环一圈，目光灼灼，将一盒药膏放在了桌上，说：“这药是用在下面的，早晚各一次，再重的伤，有个五天也差不多了。”
我在他拉开门的时候，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下次你再叫我祝二公子，我就跟你没完。”
我说：“好。”
“若我回来，看见你因为照顾他瘦了，我也跟你没完。”
我说：“好。”
他往前踏出一步，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去如画房里。”
“我知道。”我忍不住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