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是故人来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离灵州只有两天的路程了。暮色渐浓，一行人下榻在驿站里，更多的士兵则是在驿站后面大片的树林里露宿。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任人摆布，看上去要多软弱有多软弱。可内心却越来越焦躁不安，特别是每每接触到肖飞若有所思的神情或是夹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地发热冒汗。
凉国的人开始行动了，一路上曾有三个纸团避过身边人的视线塞到了我的手中，怎样处理这些纸团也成了我头疼的事，特别是刚刚被肖飞那么一看，我甚至觉得现在手心里那尚未看过的纸团，像是一块烙铁般火热地烤炙着我的掌心，连带着藏在鞋里的那几张都变得有些硌脚了。
我站起身来，说道：“肖将军，我胃口不佳，就不奉陪了。”不等他答复，我便向二楼的房间走去，身后有尾随而至的脚步声，是左锌。
这时，掌柜也急冲冲地打发了一个小二过来，说是要领我去房间，不难看出掌柜是在讨好我这个身份特殊的人——独享一房，贴身侍卫，遍身华服。我瞟了一眼那个在前领路的店小二，刚才他能在上完菜的转身一瞬，避过众人的眼睛将一枚卷得极小的纸团射入我的手心，想必也是高手。
“小二，备水，我想洗澡。”
“公子，还有两天就到灵州，那是再洗不可吗？”左锌在我身后说道。
“再等两天？再等两天我浑身就臭了，你齐国的王爷会一个星期不洗澡吗？”
“何为一个星期？”
“什么文化啊，一个星期就是七天！”我佯装大怒，吼道。
“属下才疏学浅，能否洗澡待属下问过将军。”左锌并不与我争执，仍旧紧紧跟随。
好一个左锌，被一个敌国的落难王爷当着众人的面喝斥，还能面不改色地和我打太极，我心里暗叹，说道：“你现在就去问啊。”
“待属下送公子回房。”
分明就不给我和人接触的机会嘛，我正要发难，小二悠悠地说：“客官小心脚下，这块板子有些松动，小心些为好。”
我看向小二，他却将他平淡无奇的脸转了过去，即使这样，我也已然看到他眼睛里的光华，他在提醒我，提醒我小心为好，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有几手准备，让我别急于一时？
担心自己若突然收了口岂不是转变的太过明显，于是又悻悻地甩甩袖子，说：“那就劳烦左大人了，快去快回啊……”看到左锌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他，又说道：“若肖将军准了，还得麻烦左大人帮我添水擦背呢。到时候还望左大人能够微笑服务。”
进了房间，我立刻打开小二射入我手心的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若水楼”，我气得直发颤，好歹也是一指来宽的纸条啊，你们不能多写点内容吗？
此时左锌在门外说道：“肖将军说，齐国在外行军的王爷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是常事，肖将军叫公子不要这么女气，将来传到……”
这时颜墨若还不骂人，颜墨就真的太女气了，我拉开嗓子，大骂：“我爱干净是女气是吧？你肖飞男人你一辈子不洗澡啊？我女气？你原来败在我手上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躲在被窝里哭呢？”不对，这骂的台词也太女气了，还越来越有向泼妇发展的的趋势了，我连忙调整，再骂：“没人敢说我颜墨女气，你肖飞是第一人，我记着你了，你这厮一路给我的耻辱，我都会记着，将来我百倍千倍还给你。”
随着我的叫骂，我房间的床渐渐被移开，那个店小二从床后的密道里爬了出来后，又转动了床旁的花瓶，密道渐渐隐匿在雕花架子床后，我的声音恰巧掩盖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公子，请自重。”左锌仍然把守着门口，用淡淡的声音说道。
我看向那个店小二，他食指放在嘴前，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刚迈开一步就想起来，对于他们而言，我是一个人在房里，若被外面的人听到我偷偷摸摸的脚步声，岂不是招人怀疑。
我竟可能的自然走动、落坐，那人身影一闪，便来到了我的身侧。他细细地看我，我也打量着他，我这才发现那店小二那极尽平庸的五官里有一双极富光华的眸子，就是这对眸子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疏离之中，可就在他微微一笑的时候，整个人又不一样了，这就是如沐春风的感觉吗？这应该就是气质吧……我有些发呆，他拉过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字，有些痒痒的，一下一下像是挠在心里一般。他见我还未回过神来，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待我看向掌心时，他才又写了一遍，“可好？”
我点点头。
他又写：“颜玉处已有凉人混入，勿忧。”
我又点点头。
他再写：“你无话可说？”
我迟疑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他，拉过他的手，将那两指放到我的脉门处，让他帮我把脉。
他难以置信的握住我的腕，眼里的悲痛似乎都感染了我。我拍拍他的手臂，他在我的掌心写道：“为何？”
我写：“毒。无解。习武即奢望。”
我又写：“先救颜玉，一切以她平安回到凉国为先。”
他写：“一起走。”
我摇头，一个全然不会武功还体弱的人就等于包袱。我正要写，只见他猛地惊起，拉上我就要走，我推拒着，走什么走，现在就要我走？颜玉不救了？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肖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颜公子，能与故人叙旧的感觉不错吧？”
那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笑意，让我像吃了苍蝇般的恶心，心中有阵无明业火在燃烧，我真的快受不了这种时时刻刻被监视的日子了。
他站起身，向肖飞作了一揖，语气里未带一丝寒意地说道：“南宫羽要谢肖将军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墨儿。”
原来他叫南宫羽……我暗暗记下，可是那墨儿也叫得太亲了吧，我不露痕迹地抖了抖身上起的鸡皮。
“肖某也只是遵圣上旨意办事，倒是南宫兄你可曾发现颜公子的变化？”
“哼！”肖飞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南宫羽牙齿咬得嘎嘣直响。
“南宫兄，你可以问问颜公子，看他还是否认识你。”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那蕴着光华的眸子夹带着复杂的情绪看了过来，我别过脸，不忍看他，说道：“两种毒物相互作用，早在从泉州出发的时候，我丧失了和谷关之前的所有记忆。”
“可能治？” 他的声音里还有些希冀的成分。
“无遥散和萝烟丹同时在我体内作用，你说的治是治什么？治我受损的心脉还是越来越恍惚的脑袋？”我有意在肖飞面前把自己说得和废人无异的样子。
“你不要费心救我了，这样的颜墨对凉国也没多大的用处了，我最希望的是你们能够平安回到凉国。”我有意说“你们”，想提醒南宫羽我的要求是先救出颜玉。
“你对我一丝一毫印象都没有？如同陌生人一般？”他还在问。
我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真实的答案，“从你拉住我手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很安全，你给我一种很奇妙的安全感，明明不认识你，心里却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他笑了起来，这让我又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温暖而踏实。
“南宫兄真不愧是颜将军最荣宠的帐下之臣，即使颜将军失去记忆，仍能感觉到你给他的安全感，肖某真是佩服。”肖飞又开始了他无所不能的嘲讽。
“不知是佩服还是羡慕呢，肖将军，难道你常败于我是因为没有人能给你安全感吗？”我自然是戳他的痛处让他痛，作为报复手段，既然我好男风是众所周知的事，也就不怕什么蜚短流长了，“要不要本将军给你介绍些能给您安全感的男子？说不定您一试就能战场上处于常胜不败的地位呢，若是没有效果，就当被狗咬了，也没有什么嘛。”
“放屁！将军要试也是在上面，你不要……”左锌说道一半，发现不对劲便连忙住口。
我看见南宫羽本因肖飞的话而阴沉的脸在听到我的话后，先是晴、后又红、复又笑出来的样子，心情不由大好。
“颜墨你现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快，我倒要看看南宫羽怎样将你从这几万人的包围圈中带走，凭他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把你这无半点内力的包袱救出去！”
我的心被撞得再疼，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我轻笑，说道：“谁说我要走？你齐国的千年灵芝百年参我还没吃够呢。”
南宫羽啊，听明白没有啊，日后哪天再来救我的时候，这两样药材要多备啊，倒时候身体再不济也能有他们续命啊，你直接背着我如昆仑一般一路狂奔到凉国，我也不会像倾城那样死在你背上，你说对吧。
“这么长时间没见，墨儿可比原来能言善辩了。”南宫羽望着我的眸子里溢出如水般的温柔。
我心里腾地一抖，我还来不及说什么，肖飞已经下令擒住南宫羽。
顿时，有几个穿着轻便的紫衣人分别从屋顶和窗外跳入房间，呈掎角之势迅速将我们包围。我只来得及说一声快字，身边的人身影一闪，便从另一扇窗跳了出去，紫衣人如同影子般跟他的身后。
这也太快了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使轻功，嗖嗖的全是影子。看得我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看来颜将军已经不能享用一个房间了，本将军着实担心会有人把你给绑了啊。何况这屋子屋顶漏雨，窗户漏风的，驿站也没有别的房间了，本将军只能委屈一点，让颜将军和我同住一房，肖某也好就近保护。”
“不敢劳烦肖将军，我可以和左锌同住。”
“从我指他为你护卫开始，他就没有睡房间的资格了。”
“难道他整晚都站在门外，甚至没有人轮替？”
肖飞点头，左锌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一样。肖飞像是看出我的想法，又补一句：“每个贴身护卫都和左锌一样，并不是因为你身份特殊才这样的。”
我的天，我痛恨万恶的旧社会，太不把人当人了，让人每晚站在门口当护卫，自己香香地睡在床上做千秋大梦。
“那我今晚和你同住，左锌也能睡觉了吧？”
我的态度让肖飞感到奇怪，他却没有说什么，再度点头。
我说：“那就好。”
左锌波澜不惊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情绪。看什么看，我又不是讨好你，我是为你感到不值罢了，一天上二十四小时的班，肖飞给你加工资吗？连觉都不让你睡的主子，你还跟着他？我帮你争取一个晚上睡觉的福利，你面瘫般地瞟我一眼是什么意思嘛！
和肖飞同住的唯一好处就是他几乎把我作为女人的那一部分别扭心态全磨没了。要说上次侍卫服侍我洗澡而我别别扭扭的，我分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蒸腾缭绕的水汽给现场增添了旖旎气氛所致。
而现在呢，你会对一个半个月没有洗澡每天大半时间在马背上度过的充满男人味的肖飞产生别扭情绪吗？事实上，我捏着鼻子和肖飞睡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不过第二天清早还听到肖飞讽刺我睡觉拳打脚踢，卷被子潜逃到床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