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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部戏
酷热的炎暑，房间里空调打到22度，却像是中暑了似的头昏眼花。
段砚行只怕自己没听明白没理解正确，捏紧手机低低地挤出不太成调的声音来：“你、再说一遍？”
林云衍的回答显得较为平静：“你快过来吧，详细的情况等见了面我再告诉你。”
电话是由林云衍那边先挂断的，大概是不想他在电话里多问。
上次到日本和林云衍参拜了神社，段砚行还记得自己在庙堂前许了什么愿望。
看来是诚意不够，老天爷装聋作哑没听见。
听到二哥的死讯时，他脑子里竟想起那个眉眼如丝弯如月的男人笑得人心窝里痒痒的，雾一般看不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风里面飘散。
说着调笑的话，面带静谧的雅笑，去得了无牵挂。
“弟弟大概是寂寞了吧……”一缕轻叹，随之落拓的身影在鬼门关里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时，已到了机场。
段砚行什么行李也没带，只抓着手机就冲出家门，这会儿才想起护照证件都不在身上。
又一阵晕头转向，打算打道回府去取时，手机响了。
竟是云觞的号码。
“砚行。”
跑上来头一句便是直呼其原名，段砚行用力捏住手机，手心里冒出冷汗来，不答。
云觞的声音显得虚弱乏力，不过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咬出清楚的发音：“我和云衍坐今天晚上的班机回来，你不用来日本了。”
段砚行一怔，还没想到怎么问，云觞又抢着说：“你二哥的事云衍会办妥，稍后再通知你们家里人。你专心准备两天后的第二轮试镜，就这样吧。”
云觞和云衍待一起，行事都渐渐有了如出一辙的风格，电话挂得干脆利落，不给段砚行一点追问的机会。
段砚行想了一想，丧事交给林云衍处理到也合情合理。
裴邵仁虽是他二哥，中间毕竟隔了一层他寄宿裴易寻的身体重生的因素。
而裴邵仁同时也是林云衍的姐夫，与唐琦毕竟有夫妻之实，关系更亲。
结婚不到一年就丧夫，唐琦那边也只有林云衍去转告才较为合适。林云衍办事一向妥帖仔细，让人放心。
至于大哥裴邵贤……
辗转又回到家中，不料说曹操曹操到。
客厅沙发上，裴邵贤保持慵懒的坐姿，叼着烟朝门口进来的他斜来一眼，肃容满面。
段砚行瞧见茶几上的那叠《月觞》电影版剧本，知道情况不妙，心里腹诽什么时候该给章叔好好洗洗脑子，总是不经他这个主人同意就把人放进门来。
清清嗓子，他小步过去，做贼心虚，人也矮了一截，干笑地叫了声：“大哥……”
“哼！”裴邵贤从鼻子里喷出一声斥责，气势略有些骇人。
除了以前裴邵贤摔桌子和他绝交走人那次，段砚行是第二次见到裴邵贤这副阴沉渗人的模样，经过此前一波三折的折腾，云觞入院、二哥突然过世，这么多突发事件藏于心中来不及消化，一时间不知怎么应付裴邵贤。
裴邵贤装模作样，拧灭烟，训斥地说：“你好啊，瞒着公司跑到对家那里去试镜？”
段砚行面庞紧绷，实在有太多事同时压在心头，没有心力再去圆谎欺瞒。索性摊牌道：“云觞之前来找我，给我看了《月觞》的新剧本，让我去参加男主角月梢的试镜选拔。你知道我很想演这个角色——”
话没有顺利讲完，裴邵贤的举动出其不意，出乎他的意料。
他像个豹子一样突然从沙发上蹦起来，按住段砚行的肩膀把他摁倒在沙发上。
那股惊人的力道与突如其来的压迫就像是蛰伏了多年，装成绵羊的恶狼忽然露出了本性，惊得段砚行瞪大眼睛看着裴邵贤因为急促呼吸而涨红的脸，失声说不出话。
裴邵贤按耐许久，挤出一句话：“你怎么还是这副老样子，云觞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段砚行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惊愕地瞪着一脸凶狠的裴邵贤，仿佛嗅到了他身为黑道世家大公子的血性，吓得半天才低吼出来：“你……放开我。”
裴邵贤良久不动，垂眼从他纤细阴冷的眉宇打探到冰凉的薄唇。
他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三弟的容貌，他的三弟自小就阴柔邪魅，从骨子里透出冷嗖嗖的阴气，就像是半夜会从墙里头爬出来挖人心吃的鬼魅，满嘴带着血淋淋的微笑。
尽管长相是不会变的，可是眼中的神采已经截然不同。
温雅、平和，一眼就能看穿。
他一直不愿去承认这个人不是裴易寻，可是却不得不认。
段砚行仰躺在沙发上也不动，动了怕引发更糟糕的状态，裴邵贤若是像上次喝醉时那样要强他，凭他的体格全无优势，绝对抵抗不了。
聪明一点，还是以静制动的好。
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他缓缓道：“邵贤，我单纯只是因为喜欢演戏……”
“哼。”裴邵贤冷笑一声，终于从他身上下来，理了理西装，“你要去试镜尽管去，只不过公司会不会让你签这部戏，就另当别论了。”
裴邵贤大步雷霆，摔门走人。
段砚行在沙发上躺了一会，扶着额心里乱成一团。
想当初眼睛一闭，只以为是云觞负了他。如今看来，却是覆水难收。
人生如梦，最美好的时光竟总是沉淀在记忆之中，回顾的时候如昙花一现，过眼云烟。
当年还是个青涩少年的裴邵贤初次登门拜访，那时候竟没有注意少年穿着他喜欢的牌子的西装，带了紫砂茶壶做礼物，三人围着茶桌品评。
一屋子的茶香，几番风雅。
他朝云觞眉来眼去，温言柔目，云觞一味顾着低头浅笑，眼梢讥诮地朝向裴邵贤。
裴邵贤打碎了手中的茶杯，忙着赔礼道歉。云觞却一直在笑，说：“砚行，裴少爷这么忠厚老实又能干的人，现在在娱乐圈真不多见了，你多关照他，可不要欺负他是新人。”
云觞笑得吟吟脆响，满面艳色娇如馥丽的虞美人花。
段砚行看得兴致一好，当着裴邵贤的面，不加掩饰地搂上云觞的腰肢，却对裴邵贤弯起眼眉雅笑：“邵贤，以后常来我们家玩吧，难得云觞会这么好客。”
那时候，他没有发现裴邵贤眼里的一丝落寞，今天，却在那双眼中看到数十倍如潮水一般翻涌的情绪。
十年春秋寒暑，一切都物是人非。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只怕他们的这一场戏，演到尽头也见不到完满结局。
到了第二轮试镜，只有陆澈的经纪人露了个面，宣布陆澈退出角逐。
旁人都不知其中原因，段砚行猜想可能与苏文的事有关，可是他私下里问云觞到底去日本做了什么，云觞除了叫他专心准备演戏，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云觞腹肋处受伤，林云衍说他失血过多，所以送进医院抢救时比较危险。
但是对于事情经过，似乎与云觞达成默契，也是只字不提。
段砚行唯一能作为参考的线索就是叶慎荣在日本被拘留了15天后获释，回国后把云觞关了两天，《月觞》电影版剧组一度面临解散的危机，差一点就要开新闻发布会。
后来，云觞出面澄清此事造假，都是记者炒作的谣言，引得一部分媒体相当不满，转而向云觞抛出各种攻击性话题。
云觞复出的消息至此得到确认，当众人都猜疑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时，他自己爆料，将与一位交往了多年的同性爱人秘密结婚。
云觞是同性恋早已不成为话题，大家关心的只是他风流多年，忽然宣布要结婚的秘密对象会是谁。
针对云觞的保密态度，娱记们挖空心思，把过去和他传过绯闻的对象一一列举评头论足了一番。
令人惊奇的是，其中竟有“裴易寻”的名字。
段砚行刚参加完二哥的葬礼，林云衍与他一道走出墓园，还想送一程，段砚行却让他留步：“你还是多陪陪你姐姐吧。”
林云衍浅浅抿嘴，似有一分疲倦的笑意挂在脸庞上：“姐姐是个坚强的女人，没事的。她刚才还跟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就专心在家里带孩子，这辈子不打算再和别的男人结婚。”
段砚行不暇思索脱口而出：“你们姐弟俩，到都是痴情的人。”
看林云衍脸色略凉，心中才暗暗想着这话说出来有欠考虑，有点后悔莫及。
林云衍却反过来安慰地向他道：“我是忙于公务，暂时没心思考虑谈婚论嫁的事。”
段砚行伸手，在半空悬了悬，才落在林云衍肩头：“嗯，咱们都还年轻。”
冷僷欣买了辆甲壳虫，停在墓园出口的小道上，段砚行看见那粉粉嫩嫩的颜色，不觉额角又跳疼起来。
“我要走了，母夜叉大人来追债呢。”他对林云衍苦笑，转身钻进冷大美女的粉红色小车里后，冷大美女果然劈头盖脸地开始训斥了。
“现在公众一致都认为你是靠绯闻成名的花瓶演员，你自己一点不觉得害臊么？”
段砚行嘟嘴嚷道：“有些人靠绯闻还红不起来呢。”
冷僷欣立马向他横了一眼，正要批判他毫无上进心，不知羞耻。他连忙自圆其说：“现在炒得最热的是薛婧和楚寒咏的姐弟恋，薛婧打算闪电结婚，暂时媒体顾不到我头上来。”
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却着实有点酸疼。
薛婧会结婚，只能说明一点，这女人终于开窍了，放弃对叶慎荣多年以来的苦苦暗恋。
这也就证明了另一件事，云觞要和叶慎荣结婚了。
不，应该说是叶慎荣终于得到了云觞。
八月底最引起争议的话题不是云觞要结婚的对象是谁，不是薛婧和楚寒咏的闪电结婚，不是影后宣布拍完下一部戏后打算隐退幕后，专心做楚寒咏的经纪人。
而是，“裴易寻”背叛东家，投奔叶氏娱乐公司。
“段砚行，原来你也做得出这种事！”
听得出，裴邵贤在电话里竭力抑制着愤怒，段砚行想，假如他就在自己面前，估计已经徒手将他撕碎了。
嘴里喊着一丝苦味，他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这辈子再留下遗憾，更不希望云觞留下遗憾。”
《月觞》的电影版开机仪式选在海湾度假村的酒店广场上举行。
风和日丽，碧海青天。
乳白色的罗马柱构成一道弯月的形状，仪式的主场就设在弯月的中心。整场宴会办得奢侈至极，供酒商赞助的葡萄酒都是有著名年份的，还请了国际大师级大厨掌勺餐宴，特邀宾客大多为导演界和艺术特效团队的名人，以及娱乐圈的巨星名模。
叶慎荣把开机仪式办成了一场仿佛以云觞为主角的PARTTY，群星闪耀，衣香鬓影，足显娱乐圈的攀比峥嵘。
段砚行从场外进入，穿过高大的白色拱门，一袭水色的特制礼服珠片闪耀，紧身裤与马靴显得英姿勃发，透出几分宫廷贵族的气质，立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眼球。
云觞推开众人簇拥，微笑着向他迎来，这又掀起了底下一番议论。
他拉过段砚行的手，半挽着对一位记者边上的摄像头满面风采说：“我来向大家正式介绍，虽然在座应该都认识。这位英俊秀美的年轻人，就是即将在电影《月觞》中主演月梢的裴易寻。”
段砚行听完，噗嗤一下没忍住笑，忙把脸背过摄像机镜头的范围。
云觞小声耳语：“怎么样，有没有你当年几分娱乐圈太上皇的风范？”
这也是段砚行忍俊不住的原因，他曾经在K.S.A会所的年会上向众人引荐云觞时，就是这种半带调侃的调调。
“嗯，你想取代我，做新的‘太上皇’？”
云觞得意道：“我早就是了。”
谈笑声仍意犹未尽地回荡着，叶慎荣迈着雷霆万钧的大步过来，插入他们中间，将云觞揽到身旁，同时举杯向段砚行敬酒，这样旁人就不会注意到他对云觞的霸道动作。
“衣服很合身，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叶慎荣阴沉沉地笑着，马上侧脸对云觞，“现在的年轻艺人都一表人才，站出来哪个不是一鸣惊人，我觉得我都不好意思站他们旁边了。”
旁边马上有阿谀奉承的人附和道：“叶老板又谦虚了，整个场次叶老板和云导最出风头，我们才不好意思和叶老板抢镜头。”
段砚行点着头，云觞染黑了头发以后，和从前并无二致，今天穿了一件款式独特的黑色唐装，艳红的盘口上嵌着红宝石，袖口点缀银苏，垂着冰凉的白玉，而他玉雕似的脸也因此透出古雅柔美的气息，谁也学不来他的妖，仿不出他的艳。
整个会场中，自然是他最惹人注目。
本因叶慎荣与旁人的一搭一唱，趋势着话题从段砚行身上绕开，使他冷落在一旁。
不过他回敬叶慎荣以后，大大方方看着云觞，微笑说：“没想到这么巧合，云导今天穿的中式唐装结合了西式的设计，而我穿的西式马装又结合了中式的设计，难得能和云导心有灵犀，看来之后合作拍戏会很顺利。”
话题一引，焦点马上回到了他和云觞身上，记者起哄说要拍两人中西结合的合照，段砚行从容自若地站到云觞身边，搭了手臂自然而大方地对着镜头微笑。
相中两人不仅服饰十分匹配，色调也颇为相称，一淡一浓，一清一艳，立刻就有人开玩笑说他们穿情侣装。
叶慎荣于是到段砚行另一侧，拍了三人的合照，搭着段砚行的肩膀，以前辈的姿态说：“《月觞》将是我们云导执导的最后一部戏，希望你把握好这个机会，毕竟机会不是一直会有的。”
话中之意，讥讽段砚行演艺道路不会一帆风顺，即使有了主演的机会，也未必大红大紫。
云觞冷冷地垂下眼，余光朝叶慎荣瞥了一下。
段砚行只当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面上谢着叶老板的鼓励，两人一起把红酒饮尽。
叶慎荣马上又转向云觞说：“易寻是这次开机仪式的主角之一，应该有很多人想跟他合照，我们在这只会妨碍他们。你陪我去把女主角叫过来一起合个影吧，我想，大家更希望拍男女主角的合影，对吧？”
云觞混娱乐圈都快二十年了，能挖的都挖过了，曝光率高得惊人，说记者们拍腻了一点也不为过，当然不如这次《月觞》新捧的男女主角演员来的有新鲜感。
毕竟这是一部被广为看好一定会卖座的巨片，两位主演都有可能因此一炮而红，成为影坛巨星，媒体也是喜欢炒作新面孔的。
叶慎荣这一说，便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向了女主演茗澜，纷纷跟着叶慎荣和云觞的背影而去，留下的一些则拖住段砚行拍照、采访。
把好不容易聚拢的人气又分散开来，并且顺理成章地把云觞从他身边调走，段砚行不得不赞叶慎荣这招用得精妙绝伦。
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应付完记者的一轮围剿后，借着与女主角和导演一起拍照的时机，向云觞偷偷递了个小纸条。
正式的开机仪式结束后，他到酒店最高层的一间房间里等云觞过来。
房间是拜托林云衍匿名预定的，为了避开四周的视线，他特地换了上装。
大约过了十分钟以后，敲门声响起。
段砚行握着门的把手，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心跳急剧加速。
“砚行？”
云觞在门外低声确认，段砚行心头涌起一股狂热，开门拽住云觞的手腕拖进房内，既而把人按在房门上，狠狠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