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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吠吼第十八声

书籍名:《内有恶犬》    作者:禾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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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但是马车被卡在了路上了。
谢启的府邸和樊家并不是一条道上,于是下朝后两人眼神来了个交汇后出宫就各奔南北回府去换便装,街外人潮涌涌,这个时段本不该那么繁忙的。
他怕耽误了时间,便吩咐车夫去前前面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步行回去,路程也并不算远。
嗯,权当战前热身也好。
派去打探的人在车外禀告:“老爷,是前面有官兵把路给封上了,回府得要走其他路。”
他眼眉一跳,奇道:“无缘无故,封什么道呢?你再去问问。”
“可是,可是老爷,那些官兵口紧的不行,怕是大事了。”
奇了,今日朝堂上明明风平浪静,他也嗅不出什么不寻常的气味啊。
谢启在片刻沉默后跳下马车,大步挤进人群里,还没走几步,前方的官衙就认出了他,小碎步跑到他面前,躬身道:“谢大人您来的太是时候了——小的刚刚已经叫人去通知您——”
他没耐住脾气,直接压低声音责问:“怎么搞的?把路都封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面前的人左右四顾,才颤颤道:“出大事了,谢大人——刚才秦相回府的时候就在这儿遇刺了!”
谢启只当是周围太过嘈杂,自己耳朵开了小差,“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急得拍大腿,腰间悬挂着的配搭也因为身体摇晃而摆动着,晃得他眼都发直。
“秦相!刚才在这儿遇刺了!下官无能抓不到歹人,只好把路先封起来让这些人别乱声张,对了,谢大人您看现在怎么办?进宫禀告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消息,下官真是没办法了啊……”
他刚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整个人就像被重物猛击了一锤,话戛然而止后就陷入了阴沉的沈默里。
“秦相伤势……你清楚吗?”
那人赶紧答:“下官赶过来的时候秦相的护卫已经给秦相开始止血了,看样子没有性命之忧,已经在护送下回府了,但具体伤了哪里下官真的不知道,对了,歹人逃跑的方向是西边,谢大人您看?”
呼吸,呼吸是要用鼻孔的,虽然心里清楚得很,却还是连吸气都觉得困难。
“兵部的人还没到?”
“还没呢……”
该死的,这种办事效率,他一定要在圣上面前狠狠参他们一本,堂堂天子脚下,怎么敢有人行刺当朝宰相!
一定要狠参一本……一定要参,一定要参死他们,谢启愤恨不已的咒骂着,按捺着心中焦急,开始仔细询问在场人士当时的具体状况,在听完叙述后,他在脑海里慢慢搜索着刑部近几年放出来的犯人,不……找不到匹配的犯人,就算他不谙武艺,也知道能在这种情况下突出重围,踏云而去的人不是等闲之辈,凭兵部的那帮酒囊饭袋肯定是没法抓住歹人的。
必须向陛下借精兵才行,这样下定主意,谢启朝着秦府的方向眯眼看了一会,狠狠一甩袖袍,踏上随手牵来的马匹,向皇宫的方向奔去。
在京师里纵马,肯定是要受责罚的吧,当然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听到秦敛受伤就方寸大乱,这跟当年又有什么区别,果然骨子里的还留着的脾性怎么冲都冲不掉吗?
都到这种地步了,脑海里竟然还会闪出,如果受伤的人是自己就好了,反正自己皮糙肉厚,受几剑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如果是自己就好了……
风刮在眼角边,无端端的就很想落泪,但又无能为力,除了快点抓到犯人,自己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大概以前,秦敛就是因为他的无能和碍手碍脚,才会远离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说不定他能改过,能把冲动和顽固都改过来。
如果是当年的他,一定会为了秦敛把原则都放弃掉,没有底线的喜欢,可以把自尊都慢慢抹去。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茫茫然的牵着马站在宫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
宫人提着灯笼给他引路,谢启只觉前方像鬼火一样,把视线都晃不清了。
“劳烦公公了,请回吧。”
“可是谢大人,这还下着雨呢,老奴替您找顶轿子吧?”
大半个肩膀已经被细雨淋湿了,他望望天,看来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必了。”
雨果然渐渐的大了起来,说是春雨,但春意最阑珊,又是夜晚,就显得冷了。
谢启负手漫步,身后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等看清四周景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秦府周围了。
在宫里的时候,陛下已经派了御医来看过,说伤势并不算太严重,只要静心修养就可以复原,按理说这样也就算了,有惊无险的一场事,他也应该放下心,回自己府里好好钻研案子,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是这样想的,可真的要转身离开却没办法,夜雨蒙蒙间,他瞧见自己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人,也是牵着马,全身湿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樊林,虽然视线不佳,但凭那个背影他就知道是谁。
无言地抿起嘴,谢启迈过被雨水浸泡得湿滑的阶砌,鞋履早被浸湿了,寒意徘徊在脚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樊林?”他小心翼翼的,轻唤了一声。
青年置若罔闻,仰高的头似乎盯着不远处秦府挂着的灯笼边上,目不转睛的,像宫门前伫立着的石狮子一样。
他拉住青年的冻僵了的手,扯了一下,“樊林。”
青年终于啊了一声,呆呆地低下头,还是一副飘忽彷徨根本找不到北的样子。
“跟我回家去,走。”
谢启牵起青年的手,不再询问其他,用了自己所剩的力气想将青年一步步从这儿带走,青年就像他饲养的大狗一样,亦步亦趋地乖乖被他拉扯走了几步,一直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定在原地,任谢启怎么拉动也没办法。
“我……我不回去,不回去。”
谢启苦笑一声,看着樊林额间凌乱遮眼的黑发和里面空荡荡的眼,明明已经是完全成年男子的体魄了,骨子里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么英俊的容颜其实真不适合扭曲,他摸摸樊林的侧脸,“好,不回去也成,那你想去哪里呢?不早点回去的话,你爹也是会担心的,记得明早还要上朝。”
如果樊林现在跟他回去,一切就跟昨天一样,是的,没有比这样更好的结果了。
谢启是这么暗暗乞求的。
可青年甩开了他的手,背脊如同绷得过紧的弓弦,猛然转身就要跑开,谢启心头一抽,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喊道:“樊林!你给我站住!”
“你以为你现在能进去吗?别做梦了——这儿守着的都是皇上亲派的御林军!没有圣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进去!你明不明白!”
雨倾盆而下,再也不是刚才细雨牛毛的程度了,他的吼声绝对够有力度,直接就让青年刹住了脚步。
对着青年的背,谢启继续厉声呵斥道:“在做事之前好歹想一想自己的立场!想一想你们樊家的立场!”
不想让青年过去……除了找这种理由,谢启想不到其他可以说出口的,比如说,好歹也为了他想一想吧。
青年终于还是转了身来对着他,雨水就沿着樊林深邃俊朗的脸往下滑滴下来,当然,他不排除里面可能也有眼泪。
“可是我没办法了,谢启……”樊林喃喃开口,手指都在颤抖,哪有平日半点风流倜傥,嘶哑又可怜的声音,都被雨都冲刷得不成样子,“我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
“他就在里面,我想进去看看……”
“就……看看而已。”
他是谁,当然不是他谢启,他没那么大本事。
随风,秦随风。
那晚他就是被这两个字惊醒的,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了,就如同谢启心里最隐秘的警钟,半点也碰不得。
所以当樊林在梦中深情款款吐出这两字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哭,茫然了许久后,他决定忍耐。
谢启在刑部十年,什么案子没见过,什么人没接触过,真情和假意并不难分,樊林待他是真心的,是真心想要对他好,这点毋庸置疑,只是他也一直都知道,青年心里最为挂念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他只是天真的想,既然樊林不说出来,那就是有心要忘记,谁没有点过去呢?就是他谢启,也不是没碰过别人,甚至喜欢过别人。
只要他努力点,对青年再好一点,等过些年,说不定青年心里头那个影子就可以消去,变成一滩蚊子血,一切都有可挽回的余地,只要他再努力一点。
大概,天底下的人就是抱着他这种一相情愿的想法,才会生出那么多痴男怨女,惹出那么多风月旧债。
半晌,他不再看樊林已经空荡荡的眼,径自垂低头,平声道:“秦敛不是你能……期待的对象,樊林,听我一句劝,跟我回家。”
秦敛的名字就像符咒一样,一下子让樊林清醒过来似的,青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眼里浮起几分清明,顿时慌张起来,结结巴巴道:“谢——谢启,我,我不是……”
“……”暗自握拳,他等着青年的解释。
“对不起。”像做错事的孩子,等着惩罚一样垂低头,他认识的高傲青年终于第一次向他低头认错了,“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了……谢启,对不起……”
“我真是,太没用了……”
这样丧气的哽咽起来,扭曲的不行的脸充满挫败和痛楚,自我厌恶到极点的样子。
情字害人,真害人,好好的一个青年,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就跟以前的他一样,只有一腔真情热血,自己觉得抛头颅洒热血了,殊不知别人可能还嫌弃的不得了。
他装作满脸自若的走上前去,拍拍樊林的肩膀,僵硬开口道:“都是男人嘛,我了解的,对不起我做什么,真是的……”
可以的,谢启,只要声调再平缓温和一点,语气再冷静点,你就还是那个刀枪不入的酷吏,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道。
“年轻人,谁心里没有一两个挂念的,只是秦相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也不像我那么随便,你可要多努力啊。”
微笑的说出这些话,淡定又慷慨,剧烈颤抖的手掩藏在宽袖中,旁人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都是男人间的慰藉而已,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只是你还是要收敛一起脾气,喜欢不是坏事,只是别让其他人抓到把柄,你爹在朝廷里和秦相……还是……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做得很好,一切都没有破绽,做得很好啊,谢启。
青年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那我就先回府了,你要是想去探望,就明天再去吧。”
说完后,他就转身走了,背脊挺得很直,比平时走的更有风度,忍住回头的冲动,只是耳朵一直保持着警觉,生怕漏了一些东西。
可惜除了潇潇雨声,再无其他声音来留他了。
虽然有想过这种结果,但真的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的忍耐太不够用了,差一点就在樊林面前显出软弱来。
如果樊林心里住的是别人,他或许还有责骂的权利,但对方是秦敛,如果是秦敛的话,一切都可以说得通,而且理所当然。
说白了,自己的大度也就是给自己找回点面子而已。
像秦敛这种人,就算变成蚊子血,那也是一大滩,他花了十年都洗不掉,更别说樊林这种年纪的青年。
谢启一抹脸上冰寒雨水,踉跄扶着街墙,喘了几口气后也什么力气都给抽走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叫不到人通知府里的人来接他。
干脆就直接等天亮好了,谢启抱着头蹲在墙角边,隐约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数人的脚步声,夹杂着‘大人,就是他吗’的询问。
还来不及抬头就眼前一黑,似是被类似麻袋一样的东西套住头,他心里一惊,试图挣扎,就被狠狠的一棍袭来,正中头部,一下子眼冒金星,鼻间热血涌出,疼得他再也无法弹动。
仇家吧……但是他仇家太多,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是谁。
单方面的拳打脚踢似乎让行凶的人更加惬意,杂乱声中谢启听见了对方喊出了‘往死里打的’的命令,不算熟悉,但也一定听过,到底是在哪里听见的呢……
哦,是他认识樊林的那个夜晚,在寻南馆里碰到的翰林院张大人。
最近这位大人被免职在家,原因涉嫌受贿和结党营私,旨是圣上下的,案子却是他办的,到头来人家还是把气撒到了他头上。
或许这种死法才合乎他酷吏的坏名头。
破了那么多案子,洗刷了那么多冤情,为什么没人愿意对他道声感谢呢?老是记着他坏的地方做什么呢。
“往死里他!就是因为他,就是因为他……”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但是打手们却停住了,嘟哝着不能闹出人命,说好开始只是教训一下而已,这样内部就闹起矛盾,不久后有人过来愤愤踹了他几脚后,就匆忙离去。
樊林,樊林啊……
不知道那个傻小子会不会真的夜闯丞相府,到时候要怎么保他呢?总之……不要受伤就好了,说樊林有哪里特别好的地方,其实也没有,皮相是好,可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性子也冲动,少爷脾气大,连吃个饭也挑三拣四的……
有那么多的缺点,可还是舍不得放手。
樊林对他也是真心的,除了不是真心相爱,其他都是真的。
从麻袋里爬出来一半身子倒在水坑里,血水和水混在一起,实在太狼狈了,谢启一脸无所谓的咳出几口血痰,直接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想回家,不是京城这个,没混出头也想回去了……如果是爹的话,是不会计较他的无用和固执的,他也可以是别人心里第一顺位最重要的人啊。
有田有钱还有爹,只要回去就好了,不必像现在这样辛苦,也根本不会在家乡受到现在这种待遇。
很久很久后,就在他几乎昏睡过去的时候,有人朝他这里走了过来,他抬不起头,只瞧见一双做工精细的靴子停在理他不远的水坑边上。
谢启猛然伸手抓紧那人的腿,昏头昏脑的就叫了出来:“你……你来接我回家了?”
到这个时候,还幻想着来的人如果是樊林就好了。
靴子的主人当然没说话,不过也没将他踢走,任由谢启扯着腿。
“那,请我喝杯酒如何?”
谢启厚着脸皮,哑声笑问。
“如果是薄酒一杯本王还是请的起,不过,你还有力气站起来?”
清透的男声带着调侃,笑答。
“有人愿意请,那我……自然是……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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