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醉戏之醉酣陈酿 > 第80页

第80页

书籍名:《醉戏之醉酣陈酿》    作者:徽恩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苏和,宣你入宫,你对着宫墙发什么愣?”沉酣压低声音教训道。
  我笑:“不要着急,我在听它讲故事。”
  沉酣看了看两侧严备的守卫,还有略带疑色的引路太监,不禁蹙眉:“讲故事?”
  我抬头,高耸而绵长的宫墙遮住了宫外灿烂的阳光,它以深沉的红色搭起第二个天空,斑驳而破碎。曾经,在这厚重的宫墙之内,有个漂亮的男孩问了一个同龄的孩子都会问到的问题,如果我丢了怎么办?
  另一人答:幽儿是不会丢的,有我在,如何会寻不到你?
  若干年后,依然在这厚重的宫墙之内,那个俊美的男孩卧在榻上,气息孱弱地说: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喜欢我。要是下辈子幽儿变得不一样了,你一定要认出我。幽儿很笨,什么都做不好,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做,你答应我的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另一人静默,只有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时相守,千年慰藉。
  彼时,李堇幽问苍天:如果我不是太子,哥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如果我不是太子,我们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如果我,不是太子…… ……
  我说:“对,讲故事,大概它看我是新来的,或者它看着我面熟。”
  沉酣不追问,他说:“走吧,不要迟了。”
  简单介绍,我们此行入宫是打着传说中的“江湖神医”的名号。所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江湖神医一片赤诚,听闻摄政王缠绵病榻,特来为其医治。
  虽说一片赤诚之心,可是宫里的一切繁文缛节都不得免。侯旨,听宣,再侯旨,在听宣,第三次侯旨,第三次听宣…… ……无论大殿小殿,直道弯道都走过之后,我敢笃定,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能立刻见到景岚。以至于当我真真切切跪拜在景岚榻前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陈述能得见摄政王千岁天颜是如何感慨万千,把周围的臣子感动得那叫一个一塌糊涂。
  景岚拿帕子擦了擦抽搐的嘴角,道:“你们都下去吧,独留神医及随从看诊即可。”
  一众人等应声退下,沉酣唤来暗卫,小心布置看守。之后又四处走动,再三确认周围无其他闲杂人等才拉起装病的景岚。而我,早就大摇大摆地端坐在椅子上喝茶。
  这入宫啊,还真是个苦力活。
  沉酣道:“今日什么动向?”
  景岚道:“寻王各部退守埘讲以南,寻王本人不知所踪。”
  沉酣问:“朝廷中呢?”
  景岚摇头:“还是老样子,主上谁也不见,我就只能装病。原先那帮老家伙,今儿又呈折子,说什么皇帝没有乾坤佩,按祖制是不被宗庙承认的。真真刁滑!”
  我说:“呃…… ……”
  沉酣嗤之:“先太子逝世突然,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那玉佩所在之处。皇帝没有是不假,谅他们也找不出个有的。”
  景岚道:“寻王那里不是有个转世的先太子吗,那帮老家伙还真信,说什么只要拿得出乾坤佩,即刻改立新君。”
  我说:“那个…… ……”
  沉酣道:“那玉佩能否作假?”
  景岚摇头:“不知。只有主上见过那佩,可是他不见人。”
  我跳起来说:“喂喂,待客之道懂不?不懂不要紧,轻重缓急懂不?你们俩有话换个时间说,我要见云馨。”
  景岚道:“苏公子,您应该听见了,主上不见任何人。将您宣入宫容易,面见主上可就难了。”
  我笑言:“多谢两位相助,让我顺利入宫。至于后来的事情,就不劳烦二位了。仅有一问,万望解惑。”
  景岚道:“我并不知道主上现在身在何处,他想去哪儿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想将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人能进得去。所以,苏公子的问题若是为此而问,那就不必问了。”
  我摇头:“我是问,我能在宫里随意走动吗?”
  景岚点头,沉酣道:“如果有危险,记得我告诉你的暗语。”
  我笑笑:“沉酣,人家摄政王千岁都说有人天下无双。我和他在一起,你还担心什么?”
  景岚道:“你知道主上的下落?”
  我道:“你笨啊,不知道才要找不是?对了,我以前听过的故事里面常说,这皇宫总是有这个暗道那个密室的。也许你去太子殿东南面找找,兴许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有空就去找找,找不到也别怨我,我走了,回见。”
  景岚听得有些愣神,我趁机溜出门去。绕过盘曲曲折的小径,终于得见壁落宫的匾额。当年装饰得精巧细致的宫殿已然不见踪影,多年不曾修剪过的错综复杂的枝叶,遮蔽了斑驳剥落的宫墙,也遮蔽了本就不多的天空。
  早年那个“一步一景,景景不同”的宫殿显得那样颓败,颓败的如同一座孤坟。我从侧门走进去,仔细地绕过地上堆积多年的杂物,穿过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也许这里曾经埋的就是我吧,如今,云馨也选择将自己埋进去。
  死寂。
  我仿佛看到当年,就在这座城墙下,在柳浪闻莺的道路旁,那个沿着石子路奔跑的小孩子,撒落一地的欢声笑语。透过时间一层层的屏障,我看见他在手指飞鸟叽叽喳喳的欢叫,跳上石桥的边沿拿小石子丢向池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我看见他偷偷摸摸地企图捞起水中的最胖的红鲤鱼,当奸计被发现后,嬉皮笑脸地滚到呵斥他的少年怀中,不停地耍赖。太阳偏西,他懒懒地打起盹儿。风起,落樱满地,迷人眼。
  忽然,身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我回过神,看向来人。那人年迈,身上的宫袍如同他的发色,青黑中透着花白,这是漂洗过多次的颜色。他大概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陌生人,起先,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我,继而又有些怒意,又有些迟疑。他的脸色转了几转,在他认出我之前,我想我已经认出了他。
  “任伯。”
  他张大了嘴,甚至都能依稀看到他残缺的牙齿,还泛着黄渍。他啊,还是这么爱抗烟枪。老习惯,果然不容易改了。
  我说:“任伯,这些年好吗?”
  “啊…… ……好。”他颤抖着手伸向我,犹豫着,迟疑着。渐渐的,他眼中泛起泪光,他举起袖子想擦,又似乎感觉不妥。继而,他不管这一地的破败,就要跪下。我伸手去扶,当我的手碰触到他的胳膊,他终于抑制不住的恸哭,“好,好,好啊,好。老奴过得好,好啊,好。”
  他执意跪在我的脚边,捧起我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以他这般年纪,眼睛早就花了。可是他依然不情愿离我稍远,哪怕一丁点。他把我的手捧到眼前,端详完毕,然后贴近他的前额。不住的念叨:“都好都好,都好就好。老奴老了,老奴早就糊涂了。老奴没有别的念想,就是想……就是想再见见小殿下,小殿下啊…… ……老奴好,老奴好得很,老奴没有糊涂。老奴的殿下啊。”
  唉,我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任伯是当年宫里的总管太监,他是看着小太子长大的。看来,太子的死打击到的远远不止云馨,寻幽几人。也许今天我不该见他,他从今日起可能彻底糊涂掉;也许又该见他,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全。
  正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殿后传来询问的声音:“任公公,您在和谁讲话?”
  我一愣,任伯也是一愣。他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手指比划着道:“小世子,在里面。”我点点头,准备进去,却被任伯紧紧拉住。他有些理不清头绪,本能认为云馨会害我。我安慰他,拍拍他紧握的手。
  云馨询问的声音再度传来:“任公公?”
  任伯骤然紧张,我低声道:“任伯放心,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帮我。您去守住门口,记住别让他人进来。”
  任伯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的瞟了眼大殿。我笑笑,朝他点点头。他这才行礼告退,只是步伐有些迟疑。
  我转过头,望向殿阁。心情如钱塘的潮起潮落,夜涌澎湃。
  ——云馨,你可知,我也如你想念我一般的想念你。
  我尽可能地让步伐迅速,可是它偏偏如同战鼓一般,每走一步,都是“隆隆”的沉重。
  ——云馨,你可知,这份思念维系了近千年。
  云馨。
  …… ……
  我曾多次幻想过再次见面的场景。我想过我们在战场的浴血厮杀中重逢,我惶恐只能看到伤痕累累的他;或者,他被囚禁深宫,失势后的满头华发,不得志得满口呓语;甚至,我们只能在生命的尽头才能互相理解,然后执子之手,缓缓死去。
  但是,没有哪一次如事实所见,是这样的平静——云馨一身白衣,坐在子夜幽兰的园子旁边,静静的斜坐着,面前放着一盘围棋的残局。当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在执黑子思索。风过,紫色的二月兰轻摆,我甚至有些不忍打扰这份宁静。
  只是,我的不忍显然没有得到主人的认同,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冷冷地开口:“来者是客,请。”
  我有些想笑,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不管是身处庙堂高座还是这等残破院落,他永远都改不了那拽了吧唧的脾气。我是个不懂掩饰的人,心里想笑,自然也就笑出声来。或者也可以说,我在云馨面前是从来不加掩饰的。
  我笑道:“云馨。”
  第十九章 一醉千年(中)
  我笑了,他却蓦得僵直。
  我只好又道:“云馨。”
  他的身体更加僵硬,绷得紧紧的。我向前走,准备坐到他刚才所指的位置,却被他呵止:“别动。”
  我愣了愣,有些不理解。他又补充道:“苏和,你别动。”
  风起风落。
  我不解。
  “苏和。”云馨定了定,声音颤抖:“我,洗心经不稳,我最近经常出现幻觉,我知道一动你就会消失。所以请你不要动,让这一次能维持久一些。”
  他没有抬头看我,而且他也确实保持一动不动。
  他在…… ……怕?
  他竟然在怕?云馨,普天底下唯一一个敢叫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的人竟然在担心在害怕。
  “云馨。”我试着向往两步。他有些急切:“别动苏和,请你,别动。”
  当下,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数步,如果我如他所言,原地不动,那就不只是数步,那是咫尺天涯。而以我尚且属于正常人区间值的智商,绝对不会犯此大错。所以,我坚定不移的,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我甚至想过,云馨不允许我过去,可我偏要反其道地走过去,以他的执拗劲,很可能给我几个掌风尝尝滋味儿。积于此,这短短的几步路也有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调调儿。
  不过还好,云馨并未因为阻止不成反生怨恨,把我当成沙包解恨。可见,这厮即使是个暴君,也是个很潮很时尚的间歇性暴君。
  我轻轻地从后环抱住他的背,把脸颊贴了上去,衣衫的料子极好,柔软细腻,上面还隐约透出他特有的气息,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很想放声大哭。如同多年后重归故里的游子,在一瞬间的伪装尽褪,土崩瓦解。我说:“我才不要站着不动。”但是可以抱着不动。
  他依然僵硬:“好吧,依你。”
  我问:“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比如“落叶满空山”之流。
  他说:“我不舍得。”
  我笑:“可是我只是你的幻觉,有什么不舍得?”
  他说:“不,只要是你就舍不得。”
  只要是你。
  只要是你,无论是生是死,是真实是幻影,我都舍不得。我舍不得伤害你,更舍不得你被他人伤害。可是这样一份心思,却因相隔千里久不得见而沦落成一句空话,只能对着所谓的幻觉倾诉。
  这是我的幸,还是悲哀呢?
  云馨…… ……
  他语气轻缓的开口:“苏和,我很想念你。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告诉你,无论如何,请你听完。那天晚上的事是个意外,就是永祯到访的那晚。当我得知寻紧随永祯而来的时候就猜到有阴谋,所以一直希望留你在山顶的宅院里。苏和,不要怪我隐瞒,我有多么希望保护你,就会有其他人多么希望抓住你。苏和,你是我的唯一,唯一的,你懂吗?”他长叹一口气:“只可惜,寻利用你和疏儿话别的机会,引导你冲破了我设下的结界,又引导你来见我,看到了晚上的那一切。如果你不来,对我来说,那晚只是一出戏而已。可是你来了,我又无法解释。对不起苏和,我不该惹你伤心。”
  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有些措手不及:“云馨…… ……”
  “不,苏和,请让我说完。”云馨继续道:“寻和我之间有些旧时的纠葛,我对他是有亏欠的。他可以对付我,却不该对付你。苏和,我以为那晚之后我可以对你解释,解释清楚这是逼七王谋反而设下的局,可是没有想到寻会带走你。后来,寻让人带话说你死了…… ……苏和,我方才说的话你可以不理解,也可以不理会,但是请你记住:不管你是生是死,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陪着你。”
  我说:“云馨,我不值得。既然燕慕寻让人带话给你,那他应该也告诉过你我是假的,是他用醉生梦死灌出来的,是他刻意塑造的傀儡。”
  云馨轻轻地摇头,很肯定地说:“不是,苏和。你是谁,你知,我知。你一直不喜欢我们俩没有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现在有了,就把它当作我们的秘密,好吗?苏和,我很想念你,一直想念你。”
  我把手臂收得紧紧的,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原来他早就知道,可能比我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早,当然,也只有他能知道。我有些哽咽道:“云馨,我回来了。”
  他不语,我继续说:“我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可是,他依旧不动。我急了,掰过他的身子,面对面对着他大吼:“我回来了!听见没有,我,苏和,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