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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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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帝品着酒,目光游离间落到下手男子有些恍惚的脸庞上,微微一笑,启声道:“子臻,坐过来些。”底下人顿了一下,反映过来后轻轻应一声,慢条斯理的往这方挪了挪,扬眸几不可见的一笑:“皇兄有事?”
  “是见你一人独酌,闷闷不乐的……”昭帝端起琉璃杯姿态优雅的轻抿一口,含笑道,“朕听说玉家香这一季又换了主打,全城大卖,泷白可是收银子收到了手软,所以冷落了你?若是如此,朕倒更想去见识见识了……”
  “臣弟惶恐。”西子臻垂眸一笑,从前冷傲不羁的人在经历过那一场巨变后,也收敛了许多,整个人更为沉稳庄重,眉宇间失了往日的锐利锋芒,反而有些酷似融华的波澜不惊。朝臣们倒是大喜过望,毕竟这瑞王手握重权又颇的帝王宠信,若是从前那副混世魔王的浪荡样子,谁还敢与他交好?
  只是这些都是别人眼中的假象,昭帝心中清楚:这一年多来他与玉泷白的感情遭遇桎梏,虽说融华已死,但总归是根刺横在二人心底,泷白恨不恨倒是其次,只是彼此有了这层嫌隙,说不疏远那是假的。诚如现而今大家所看到的这幅模样,西子臻的确是变了,可是变得越来越像融华,这结果莫说是玉泷白,连自己都觉着不妥,可又无能为力。
  昭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二人近况如何?前些日子泷白进宫奉香,朕倒是见了,可也没你表现的那般冷漠……”
  “那是圣上。”西子臻有些苦涩的摩挲着酒斛,喃喃着,“他上个月跑到南宁收集新货源半月多才回来,前几日又忙着研制新香,新香上了市面紧跟着就是大力推广,他倒是忙的自得其乐,我一个外行在一旁站着干瞪眼,他哪里顾得上我……”话到最后是满满的怨怼。
  昭帝叹口气:“子臻,饶了朕的酒斛吧,你都快把它捏碎了。”西子臻闻言面上一窘,讪讪然撒了手,表情有些不自在。昭帝轻笑:“别说,苦的不止是你一人呢。”
  西子臻闻言一惊:“圣上的意思……阮毓竹还是下落不明?”顿了顿见昭帝淡然不语,西子臻眉头一耸闷声道:“这个别扭的人,明明心里向着你,偏偏还别扭着死活不承认……”
  昭帝浅抿一口,眸如秋水夹带着几分薄凉:“怪不得他,朕登基前使了那么些手段,后来虽是恢复了他的武功,可他那样倔强之人,自然不肯听凭摆布。他能助我到最后已实属不易,强留下他,也只是朝不保夕。”
  “皇兄派出去的人怎么说?”西子臻轻哼一声,面上竟带了丝幸灾乐祸的戏谑,“那厮简直比顽石都拗,我看皇兄即使寻着了,也是得五花大绑才能把人带回来。”
  “先寻着了再说吧。”昭帝垂眸一笑,面盘浮动一抹醺色,挥挥手,“朕倦了,先去后面歇着,你们看着闹吧,明儿早朝别睡过了就行……”
  “恭送陛下。”西子臻微俯身施礼,态度不卑不亢。看着昭帝走远目光方才撤回来,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酒壶,半晌,方才惘然的叹了口气。
  翌日,又是艳阳天。西子臻下了早朝走到凤阳门时被人拦了轿子,拦轿人娴熟的挑开幔帘,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脸,西子臻眼皮也不抬就一脚踹过去:“猴崽子,这儿不是师傅的后苑由得你闹腾,来来往往都是大臣,有你这么不顾仪态的么……”
  话音方落被楝扶苏狠狠嗤笑一声,眯缝着眼双手抱臂戏侃的看着他:“哟,王爷好大的火气,怎么小玉最近忙的没空帮你泻火吗?”这厮真是说什么什么中,整个儿一乌鸦嘴,西子臻本就烦闷憋屈的很,昨夜宿醉好不容易撑到下朝,直想赶紧奔回去补觉,如今被楝扶苏戳中心事再这么一搅和,当即冷下脸凶巴巴的瞪过去:“滚滚滚!爷烦着呢……”
  扶苏也不恼,死皮赖脸去勾那阎王爷的下巴,嬉皮笑脸道:“啧啧,果真是出息了,瞧着小脸绷的,跟锅盔似的!”话音未落就见西子臻举剑砍来,扶苏尖叫一声往后一蹦,正撞上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一回头。蒙灼脸上冰冻三尺正面无表情睨视着他,十指结拳,冷冷道:
  “好玩吗?”
  扶苏双膝一软欲哭无泪:“不、不好玩……”
  西子臻反手收了剑挽在背后,半拘一礼,淡然道:“蒙将军。”蒙灼微微颔首,一手掐住楝扶苏杨柳小细腰难能可贵的一笑:“前面就是皇城口,不必拘礼。”
  西子臻收了剑懒懒瞥看楝扶苏颤巍巍的脸,双目含泪可怜巴巴的捏着蒙灼一片衣角,无助的像西子臻求救。后者冷冷地无视之,漠然曰:“师傅,这猴子怎么,没上锁链就出来了?”
  蒙灼居然点头:“大意了,这就捉回去。”
  西子臻咧开嘴阴阴一笑:“师傅仁慈,对付某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不能留其在宫内外为祸苍生,徒儿说的可对?”
  蒙灼又点头,一手惬意的捏着楝扶苏的脖颈淡笑:“还是子臻聪慧过人,为师喜欢。”目光冷冷扫过下首,楝扶苏双腿抖如筛糠,冷汗涔涔湿透脊背,讪讪干笑两声:“好大的太阳。”
  西子臻复施礼,这次行的是随礼:“师傅,子臻先退去了。”见蒙灼摆手,方才入轿,大摇大摆的出了凤阳门。楝扶苏目光深沉的望着那背影叹了口气:“为情所困,呜呼哀哉……”忽然感觉温度骤降,蒙灼捏着他后颈的手平白狠毒三分,阴森道:“不想被我拖着就自己乖乖回府。”
  扶苏泪目:“嗻。”
  西子臻出了凤阳门直接拐进了皇巷,到府门口却是迟疑了一下,小厮挑起帐幔:“爷,到了。”西子臻不语,手腕支撑着鬓角闭目养神,眉心蹙灼,片刻才道:“不回了,改道玉府。”
  “是,爷。”复又开始晃晃悠悠往别地方抬,行至天下第一香的御赐门楼下,西子臻垂眉而出,抬头正撞见管家从门里出来,见了他躬身行个礼,笑道:“王爷来找少爷的吧?不巧,少爷方才出门,直奔芙蕖苓总店了,说是查查新香的收益情况,好做下一步安排。王爷要不先过府小坐片刻?”
  “不了,我直接去找他。”西子臻挥挥手,不知为何今日胸口总是闷压压的,十分别扭,令他忍不住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行,还是得见他一面,否则觉是睡不踏实了。他想,无奈的摇摇头。
  轿子又一路直奔向西寺街,到街口拐了个弯,停在路牙子上。西子臻大踏步进店仍然是没见着泷白影子,不由又心慌,随手拽了个伙计问:“你们家三少爷呢?”伙计答:“少爷粗看过账目方走,想是又去罗敷山了。”“大冷的天去那干嘛?”西子臻不由好奇。伙计挠挠头:“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听他们说去看花期了,新香卖断货,管家说少爷近期又琢磨着再出一批特别品……”
  西子臻没听完扭头就走,他感觉很不舒服,胸口那份莫名的惶恐变得有点兴奋,说不出来的奇怪。抛下轿子直接拽了匹马,挥手驱散随从:“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语毕一夹腿肚,白马扬颈嘶鸣,撒开四蹄一路狂奔。
  罗敷山,大宛寺。泷白当初九死一生的地方,也是他们感情重新燃起火花的象征处,那一年就是他从大宛寺归来的时候,他们在街市上遇见,然后一步步走到后来更加牵扯不清的境地……西子臻伏在马背上无端端心乱如麻,那种奇妙的感觉越是靠近大宛寺,越是强烈。他隐隐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发生!
  时值岁末,罗敷山上的丰针银杏蓊郁如常,西边,濒临坠落的一湾红日染遍地为朱赤。暮鼓声声撞碎一世的琼花,落尘如屑,斑驳年华。
  山林中回荡着贯穿万物的寂静,偶有清鸦卧落,片刻后振翅扑簌惊起一池暮冬的薄寒。泷白一人独自立在后山花丛中,青衫冽冽,玉树临风。倏然想起那一年在这里初遇上大殿下西流玉的场景,不禁摇头一笑,那枚昙花种子他已经种在自家府苑了,只是开与不开全无把握,只待天命。他微微扬起脸,眼神有几分恍惚,眉宇间荡漾的风华比起两年前的青涩显然是沉稳了许多,依旧清秀,只是更为内敛温润,不施浮夸。
  撩起袍子下摆不紧不慢的躲进寺院里去,白墙墨瓦,檀香徐徐。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变化,又或者根本已经变化万千,图剩下一层外壳。泷白莫名怅然,心中一抹酸涩挥之不去。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试着饶恕自己和西子臻周身染遍的杀戮,结果却是心沉如水,明明是爱的,却反而彼此距离愈发遥远,到底,是谁的错呢……
  泷白轻叹一声。大宛寺像是刻意为了容纳他们这些过客而存在的,不管是当年的,还是当年的西流玉,也许彼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曾经在此处汲取了人世间最为宁静的一段时光。
  泷白绕过后堂,想起那一道暗门,背后是举世闻名的“珍馐堂”以及同样瞩目的“美人烩”,不可避免的就想起他与西子臻的第一次欢好,温泉池内令人脸红心跳的低喘轻抚,柔疼迷离。短短两年,就像是隔了一辈子。
  泷白心中怅然,再想推开那暗门进去看一看,却被寺庙小沙弥告知佛堂重修,此路不通。便只能作罢,心中清楚此地的重要性,如今有因了昭帝当年的一段隐居,不动声色重修故居是自然,料想过不了多久这大宛寺也就要改口叫护国寺了吧?
  泷白无声一笑,转身欲退去,目光无疑瞥过后堂里自己原先的住所,当年本是一所荒僻小院儿,之所以被单独隔开是因为方丈说要方面宿给路遇风雪暂时无法入京的路人,本着积德行善,却无意收容了他一年之久。后来他下山,这院子听说又因着什么隔了起来,大宛寺香火并不十分丰盛,故而也就冷清许多。
  泷白脚步一滞,只觉胸口心跳莫名加快,似是有什么预感一般,神使鬼差的移步而入,拐了几个弯才绕过去,经过拱门后发现仍然是那所空僻的小院子,只是原先繁茂的桃花树下多加了一道疏篱,有几只凤花鸡扑棱着翅膀踱来踱去。旁边不远处是他从前总爱趴睡着饮酒的石案子,给磨蹭的乌黑发亮,像一块墨玉。
  泷白怔怔的看着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胸口开始闷疼,似又回到当年那令他痛彻心扉的劫数里,他眼前出现大片红光,火舌吞噬着高耸如云的楼宇最后烧成焦炭,化为灰烬。他脸色苍白,手撑在石头案子上冷汗直流,心跳噗通噗通愈发是快。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晴午的艳阳倾洒下一片暖华,那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的柔和,像一曲动听的天籁,却是令泷白全身一僵,气血瞬间倒流而上,手脚冰凉。
  那人淡笑着说:“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 大结局·第七回 』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柔,熟悉到每日每夜在他梦境里循环往复的语气,玉泷白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了,这梦又像往常一般,粉碎的连末儿都不剩。
  那人却又咦了一声:“怎么不说话,小竹?”
  这一回,泷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轻快的嗓音他微扬的语调,无一不是他熟稔于心的那样,甚至于最后唤出的那个名字,小竹,阮毓竹……是比筑!
  泷白捂着嘴强压下自己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叫,慢慢转过身,一点一点,感觉有一瞬间逆光的白芒,继而是暖洋洋的日光,淡淡的凉风吹动墨发,他看到了,看到那个人的脸。那张令他痛不欲生爱恨交织的脸!
  他踉跄一步,颤抖的放下手,张口,却竟然唤不出那个名字。那个人就近在咫尺,他坐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下,微微含笑,目光如春水无波。他嘴角牵起的弧线一如多年前那般令人惊艳心动,一身简单的白衣穿在他身上,也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泷白眼眶发热,十指揪成一团,又跌撞着上前几步,与他已经是面对面。这么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面孔。他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未落下,那人沉默着,忽然轻轻抬起眸子,似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微微绽开一朵清艳的笑,轻轻唤了一声:
  “是你吗?泷白。”
  玉泷白的手臂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秒,几乎已经没了勇气去触碰那圣洁的笑靥,那人的睫毛上落满了斑斓的日光,一颤一颤,美的让人心疼。他始终微笑着,说:“是你吧,泷白。”
  玉泷白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掩面泪流成河。
  那人仍是笑着的,一双凤眸流露出万千柔情,欲说还休,有几分惆怅,几分伤感,几分欣慰,几分叹喟。伸手摩挲着捧起玉泷白泪的下颚,温柔的替他抹去那成串不休止的泪珠,指尖点了一星送到唇边,歪起头来笑了:“很香。”
  泷白再忍不住扑进他怀里,过大的力气将那人撞了个趔趄,无奈的揉了揉他头顶的发,轻快的笑起来:“慢点,我都快受不住了。”无声的笑,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星光流转,泷白一时怔仲,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他的眼睛:“这是……”
  “不碍事。”他仍然微笑,从未有过的云淡风清,眼睛看不见,手却十分熟稔的摸到了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泷白把脸迈进他膝间,方才发现他穿的单薄,只在膝盖上卧了一块松软雪白的羔羊皮毯子,一只手安详的垂在膝盖间。泷白的视线下移,忽然震住:
  这是……木轮椅!
  霎那间像咬了舌根一般,泷白觉得心底紧绷的弦又快断了,心疼的四分五裂,却发不出半个音节。他的腿……他的腿……!!
  泷白浑身抖如筛糠,却不是因为惊讶和惧怕,只是痛,揪着心连着根脉的痛,让他喘不过气来,方才晓得这一年半过的是何等混沌的生活。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一个西子臻,他怕是早就没出息的颓废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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