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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页

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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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毓竹怔了一下,却不是为那人无比熟稔的美,而是那一身惊心动魄的白,像极了那曾经令燕次城万人空巷,翘首以盼的年轻状元郎,像极了那因迎娶公主而造成燕次百女哭街盛景的绝美驸马,像极了那一夜血洗十六间府邸,锋红中间过点梅不沾身的冷峻杀手,像极了他最后一次在驸马府离开时,回头撞见的那抹明艳温柔的微笑……
  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双手沾满了阴谋政治和杀戮的绝美男子,为何在最后回眸一笑时,眼中是那么惊心动魄的清澈,如濯濯流泉奔涌而下,溅起胸膛里轰然的震惊。
  “蒙将军正向燕京赶来与我们汇合。”西流玉说,轻轻走上前,自然的脱下披风为他挡去廊子里蔓延的飞雪,修长手指灵活的在他颈间打了个结儿,微微一笑,“怎么还穿这么少,今儿过年,不讨个好彩头吗?”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祥和,阮毓竹看着他,从相遇的第一天起他就没能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超出自然之外的表情,惊恐,愤怒,还是嘲讽……种种可以暴露他的心思让别人琢磨的表情,他都不曾流露过。
  他有的。只是微笑。
  微笑微笑,再微笑……奇怪的是,你竟从未在他眼中看出虚假的笑意和丝毫不耐,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和临危不乱的从容。阮毓竹曾以为他太多软弱,可是直到彼此揭开身份针锋相对的那一刻起他才明白:真正的韬光养晦,也许,正是如他这般,完全的没有锋芒,可是必要时,一切都将会成就他的锋芒……
  他是真正的王者,他拥有君临天下的气度,也绝对有囊括四海的手段。他是属于天下的,而不会单纯的属于某一个人,这个答案,阮毓竹多年前就已知道。
  “皇宫内封锁了消息,西沉见紧急调派了自己的暗卫入宫,我潜入过外围,但无法取得确切的部署……”他说着规规矩矩的话,飘荡在远处的眼神淡然无波,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心头那一丝不安和痛意。
  “嗯,我知道了。”西流玉低头亲昵的碰了碰他的额头,柔声说,“不烧了,昨儿我没了轻重,害你烧到现在才褪,你别恼我,好不好?”他抚摸他的脸颊,眼神是如水的温柔,让人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
  阮毓竹垂眸,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却也有几分倔强的冷清。微妙的动作错开了那人即将落下来的亲吻,低声道:“没有,不会。”简约的字眼,刻板中似乎有些刻意的疏远,西流玉是何等玲珑之人,他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多年,他既可以在当初那场决裂突变之时,狠心受他一剑,现而今自然就更了解他是什么人。或者,说的再准确一点,他阮毓竹是什么样的人,从他靠近他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避无可避的暴露无疑……
  “融华那边,没有消息吧。”亲昵的按着他的肩膀,西流玉微笑道,语气温和不乏关心,一如他捏着阮毓竹肩膀的力度,既不强势也不过分亲昵。
  “生死未卜。”阮毓竹忽然后退一步,生冷的避开他的钳制,肩膀睁开时不出意料的感觉剧痛,他很清楚西流玉的“无害”,这个男人比起融华西子臻,甚至是金銮殿上的皇帝都要可怕百倍千倍,他温柔的揽着他的肩膀,假如他不挣扎,那么这便是最得体舒适的姿势,而一旦他挣扎,那五指所蕴藏的爆发力,绝对可以在顷刻间将他碾碎成末儿……
  阮毓竹心底生出一片寒意,贴着脊背的衣料无端粘住他的背,身下尚未愈合的某处因着这动作的些微剧烈而再度挣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有粘稠的血液热气腾腾的顺着大腿根淌下来,裤管里一片粘腻。
  “我去外面守着。”他冷然道,咬牙忍着身体的不适转身疾行几步,直绕过回廊,似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见西流玉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离的远了也看不清那表情,模糊的五官,只有屹立在黑暗中的身影像一尊高达威武的神,压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他扭头近乎茫然的走出去,所有人都易了容,所有暗卫都隐藏在这一栋没几层高的雕花小楼上,虽不似那风月场所,但也够避人耳目,他走出门去,外面是热热闹闹的客流,他看到一个冷清的身影在窗棂前呆呆站着,背对着看不见表情,他轻轻叫了一生:“融姑娘。”
  泷白很守承诺,即使融柔并不介怀,但他仍然在琼花宴后买下了琼花楼送给她,她本就非□之流,所以也无赎身一说,只是转了风做起老板娘,踏踏实实也算是个营生,假如没有如今这场动荡的话。
  阮毓竹很清楚,融华是如何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才能让一切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舍了亲情护下融柔,却也舍了融家上下保住了玉泷白。玉府如今是一座碉堡,前后里外重重叠叠都是大殿下的人,这是当初融华答应帮他们的条件。其实阮毓竹知道,即使没有这条件,融华到最后也不会是他们敌人。也许是因为玉泷白,也许,只是因为融华本身还存留的善念,那样骄傲和睿智的一个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国家被一个暴君所颠覆是其次,最重要的,怕还是他不会甘心自己始终被帝王胁持着软肋……
  “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融柔望着他,与融华相似的脸,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媚,少了融华那分惊心动魄的大气。她望着阮毓竹的眼神很凄凉,说不出的哀恸。
  她从未恨过这所谓的哥哥,即使他们同父异母,地位相差甚大。他就像那天上人人艳羡的浮云,而她就是那地上任人踩踏的烂泥。可是,该怎么说呢?她不恨他,从来都没恨过。她更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的仁慈,人们都以为的温柔才不是他真正的温柔,他的温柔是小时候她淘气从树上摔下来被父亲责罚时,他不声不响的送来的药膏,不劝慰,是告诫她让自己受伤的人最蠢最笨,她一次就记了一生;她清楚他的仁善,是哪怕多年后彼此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的殊途,见面是一张冷漠的面具,可是到最后,到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他会义无反顾的推开她,推到大殿下翅翼下,留她一方安全。
  他曾说过他不伟大,更不是君子,亦不善良。他只是个人,有缺点有弱点,也有各种各样的困境需忍耐解决,但这就是最真实的他,不骄不躁,不冷不热,像一杯温在酒壶里的水,明明有令人醉目的外表,其实只是一杯水,一杯平淡的,蕴藏无尽内涵的水。
  仅此而已。

  『 将军令 』

  除夕深夜,雪方停,万里银白一色苍茫。
  泷白初醒时只觉胸闷气喘,身上像负了千斤顶,扭头一看却是西子臻的一个胳膊正霸道的横在他胸口,一条腿死死缠在他腰上睡的正香。往日里邪魅冷峻的脸色稍稍化开,飞扬修眉,鼻挺唇削,泷白恍惚地伸手抚摸他的脸,一点点近乎痴迷地勾勒,直到西子臻哼了一声眉毛轻抖,吓得他赶紧索回手闭了眼假寐。过会儿却没什么动静,方才放下心来。
  小心翼翼的将西子臻的胳膊和腿挪下去,途中被那人睡意朦胧的摸了几把,泷白哭笑不得,这人怎地睡着觉都能占人便宜?
  方起身,身下某处有些肿痛,浑身骨头架子像是被重组了一样难受。他撑着床畔蹑手蹑脚的挪步,忍着酸疼,皱起眉挪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他入夜前备好的汤头,原本是用来沐浴净身的,却因着西子臻夜间不知节制的疯狂索取而拖延到现在,滚汤变得冰冷,却足够提神。
  泷白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褂子,其余衣裳全被西子臻撕的粉碎扔的满地都是,泷白微微尴尬的红了下脸,垂眸扶着桌子一点点挪到浴桶前,深吸了口气,脱掉衫子滑了进去……
  刺骨的凉,泷白甫一下去便冻得打了个激灵,浑身抖如筛糠。咬着牙把身子尽数没入水面,身体里残余的白色黏液从大腿根儿浮了上来,空气里多了几分腥甜的麝香味。泷白轻轻舒一口气,放松身体,凉水轻轻拍打身体,为他洗去大半夜的恍惚,头脑果然清醒了许多。
  扭头透着屏风依稀看见西子臻还睡的香甜,脸上有几分疲倦,泷白知道他这阵子累的不行,一面要与大殿下低调的部署战事,一面又要照顾他,两头跑儿说不累那是假的。直到前些日子大殿下将大宛寺里的人马悄悄转移到琼花楼,这才少了几分麻烦。泷白心疼他,只是眼下危局一触即发,他几乎已经失去了融华,就断不能再失去他……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的,他骗着自己对融华只是愧疚,可是昨夜终于还是抵抗不了心底的悲伤,他竟在西子臻怀里流了泪,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已经够丢脸,更丢脸的是,他在他怀里说着忘不掉融华。
  他是怎么了,他疯了吗?
  玉泷白瞧着自己的鬓角叹了口气,睫毛颤抖,露出瞳孔里无法遮掩的哀伤。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由,从西子臻欺骗他开始的吗?还是自融华放手后音讯全无,留给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责……
  水越来越冷,泷白浸入水下的身体清瘦憔悴,依旧雪白而光滑的肌肤上遍布大小吻痕,却显得有几分妖异的美。他用这份冰冷提醒自己一切还未结束,他还有机会挽回,只是这一次,他再不能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这份江山最终属于谁跟他没有关系,他要的是一份风雨过后的平静安详,他不知道他有几分把握可以成功,但是他必须试一试,必须。
  轻轻起身,取了雪白的毛巾一丝不苟的擦拭身体,晶莹水珠顺着他的大腿滑下来,啪嗒一声跌在地上,摔成几瓣。他迟疑了一秒,还是从暗角的抽屉里取出一株香点燃,袅袅轻烟弥漫在房内,他看到西子臻原本疲倦的睡容越来越安详,越来越寂静,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任何呼吸。
  胸口的心跳像在擂鼓,一声一声重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转身,取出早已备好的服饰和人皮面具,一点点展平,穿戴齐备,转过身,镜中倒映而出的脸是寻常而朴素的五官,没有丝毫美态可言,身上穿着的是件宫服,他取了黑色的布袄裹上身,将那衣服遮掩好。再回到床边,伸手温柔的摸了摸西子臻昏睡的脸,异常温馨,原本要落下去的吻僵持在半空中,悬而未决,终于退缩。
  他终于还是算计了他一次,西子臻不会想到这一夜狂欢的代价,是失去他,失去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任。
  轻轻叹了口气,玉泷白看了眼窗外混沌的夜色,又看一眼枕间沉睡的人,脸上神情有些惘然,嘴角却渐渐悬起一抹隐约的笑。转身,轻轻推开门。泷白一条腿还未迈出门槛,抬头的瞬间却愣住:
  “小竹。”
  门外靠着墙闭目养神的男子,五官清淡撩人,嘴角抿出一线隐忍,闻声斜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沉如江水。
  泷白下意识的扭头看床上,因为燃了迷香所以西子臻睡的很稳,他方才松了口气,目光闪烁间望着阮毓竹,轻轻地又唤了声:“小竹。”带着压抑,带着恳切。
  阮毓竹没有动,依旧是那个姿势懒散的靠着墙,双手抱臂,般阖着眼分辨不清态度。半晌,方才说道:“那药香和面具我有多少心里有数,宫服藏在哪儿,你怎么知道?”
  泷白微有尴尬,垂眸低声道:“我……我这几天趁着你们不在的时候,悄悄探过几次……”到底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泷白一骄傲之人到如今竟然也需要用这下三滥的手段谋划,实为汗颜,但却再顾不得什么面子。他向前一步,压着声音似乎是怕惊动了别人,道:“就当做没见过我,小竹,算我求你,我必须要进宫……”
  “你去了能顶什么用?”阮毓竹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愠怒。泷白一怔,忽然垂眸笑开来,微微的笑似一斛薄酒在他唇角荡漾,夹带着些伤感说:“没有办法,我已经走投无路,饶是我自私,可是如此心安理得的看着你们忙活,看着融华……”顿了顿,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憔悴。
  “果然是为了他。”阮毓竹沉声道,“西子臻不会原谅你的,他为了你放弃一切忍到现在,关键时刻你却为了别人弃他而去。”“我是放不下融华不错,”泷白抬起坚定的眸子,轻轻一笑,“可是,我也不忍见他如此疲惫。你我都清楚融华在宫内一日不放消息,西沉见的行踪就一日不能被掌控,里应外合是你们既定的计划,既然融华生死未卜,你们总归需要一个新的卧底来代替他打开城门放行……”
  他说的很慢,但一字一句都条理清晰,阮毓竹望着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摇了摇头眼睛里很有些无奈的温和:“他们都以为你才是最需要被保护的,其实不然,玉泷白,你狠心的时候,可比他们果断多了。”
  泷白垂眸:“是吗。”
  阮毓竹侧目望了眼屋内的动静,轻轻叹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泷白眼前:“拿着,你会有用到它的时候。”泷白接过来,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纵使心中早有猜测却仍是震了一下:是虎符,属于西子臻的左翼虎符。
  阮毓竹又道:“三军精锐历来认物不认人,持虎符者便是将王,可随时调令三军主帅。你若能成功潜入不被发现,那么到时候用它调动守城的精骑就能开城放行;如果中途败露,只要持它找上御林校尉姚溪,他是大殿下在宫里的人,找到他自然会带你出城与我们汇合,到时候即使不能里应外合,有了这几日的拖延部署,蒙将的六万大军也会兵临城下,由不得那人不投降……”他的语气冷淡漠然,泷白却知道他是在关心,这个人有时候很活泼生动有时候又极其冷漠,就像带着多重面具,微笑的时候也许是在谋划一个人的杀棋,冷漠的时候却有可能是在为你担忧。
  泷白握紧虎符,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可是,你把虎符给我,殿下那边……”“关他什么事,”阮毓竹皱起眉,“虎符本来就是靠融华才夺回来的,西子臻交给大殿下,殿下又交予我保管,那么自然我爱给谁就给谁。若是回头因为少了这虎符就功亏一篑,那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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