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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页

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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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出真相的时候,皇兄擦拭那柄剑的手指不曾有分毫停顿,甚至连眉眼安然,嘴角始终悬挂着淡淡的笑靥。直到擦完了剑,将剑轻轻插入剑鞘内,抬起头,看着一脸凝重的西子臻,只是宛然一笑,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还是,早就知道。都已经不重要。
  西子臻在看到那眼中平静的光芒时,倏然觉得有些茫然,那种对爱人所做一切都明察秋毫的神态,与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原来,是这样。
  他曾经以为感情必须是两厢情愿的,否则一方固执的付出,一方无休止的享有,都是单方面的执着,而不能算是幸福。他曾经矛盾过,犹豫过,不甘过,但却从未想过要放弃。甚至后来,亲眼看着阮毓竹与西流玉走到对峙的局面,亲手废了阮毓竹一身的武功,亲眼看着他往日最温文尔雅的皇兄,那一刻眼中冰冷的寒光。
  他才幡然醒悟:原来爱一个人,无论多伟大,都逃不过占有的欲望。越是爱,就越是想得到。哪怕被他中伤,哪怕被他背叛,哪怕他试图反抗屡次不从只想逃离,可是你爱他,你的理智就跟着溃败,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愿望,最真实的愿望,就是得到他。
  和他在一起。
  西子臻,他是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他究竟有多么想和玉泷白在一起……
  想的快要发疯。
  那像是一种癔症,一旦被揭开暴露在视线之下,就再也没有婉转回旋的余地,生或死,一定要有个答案。而他惧怕那个答案的到来,怕的要死,怕的宁愿堵上玉泷白的嘴捂着他的眼睛,宁愿自欺欺人也不要接受最终的审判。
  只因他笃定,在他心里,他根本没有丝毫的位置。
  完全没有……
  他的眼里只有融华,为他展颜,为他凝眉,为他流泪,为他发怒,为他研磨作画,为他笑靥如花。
  全是为了他。
  那他西子臻算什么,嗯?他算什么?!
  想要得到一个就这么难,还是全天下只有他玉泷白对他看不上眼!他无声呵护了他二十年,在别人眼里骄傲邪魅的男子到了他眼底,就是连跟屁虫都觉得烦?!
  哈!真糟糕啊,他爱的人,压根儿就不爱他……那他,还留着他做什么?
  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皇兄宁愿折断阮毓竹的双翼,拔掉那曾经令他深爱的刺,让他成为一个无力反抗的废人,让他日复一日的恨着,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圈禁在自己怀里。
  是因为,爱他,爱到最后就是恨,恨到最后,忘了当初是怎样的去爱……
  他趴在石桌上一杯杯猛烈的灌着酒,最烈性的酒,辣的人几乎要涕泗横流狼狈不堪。他没哭,他是男人,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掉眼泪。
  他只是笑,冷笑,嗤笑,傻笑,苦笑……
  最后握着酒斛的手无力垂下来,他木然的维持着那个姿势,不笑的时候双肩未耸动,从背影看就像一尊顽固不化的石碑,刻满了他的悲伤和无望的爱,最后的一笔心软,戛然而止。
  是从那一刻起,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眼前的一切;要逆转那即将到来的裂变。他不是要救玉泷白,恰恰相反,他要去杀他。
  亲手杀了这个他爱了整整快二十年的人。
  永乐七年,新王登基,他被一旨意册封为“瑞亲王”,曾经帝王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终于也如传言那般无用,无用的,跌入俗套。
  之后,他遵守了诺言,奉上兵权,成为真正有名无实的闲散王爷,隔三差五只要上上朝堂,逛逛衙门便好,没有专职任何。
  夺嫡之争结束后,风波渐渐平息,但新王登基的烈火烧的满朝文武惶惶然矣,再无人敢妄言半字。所有人都藏好了自己的锋芒,除了他,还有融华。
  他不藏,是因为他最后的荣光也已经被自己抛弃。
  而融华,那之后再也不曾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是因为玉泷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答案不置可否。曾经风靡天下的燕次四公子,终于变成了过往,变成了记忆。
  其实他很清楚,融华对他,是恨的。想想也可笑,他恨融华夺走了自己的爱人,融华却恨他背叛了三个人的信任。因为是他请了旨,将玉泷白变相软禁在大宛寺里,命是保住了,自然,也没有能力再给他们两个人造成任何的束缚。
  朝堂上,融华冷冷的笑着,看他面无表情立在对面,多年的友情历经一场夺嫡之变,已经尽数消磨完毕。
  然后,他还嫌不够,不够残忍,不够狠。他竟然鼓吹西沉见把从阙嫁给他,美其名曰结亲。可实际上呢,融华被牢牢的捆绑在皇家大船上再也翻不了身,那正可了西沉见的意。然后呢,然后……
  再然后,玉泷白是不是就能对他死了心。
  西子臻站在殿外望着天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想着想着,嘴角就滑出一行苦笑,胸口还是在痛。
  你看,他做到了。他用卑鄙的手段把融华彻底出局,他不再在乎玉泷白伤心与否,他不再在乎世人的眼光朝野的议论,他不在乎了,连心痛也已经开始麻木。
  永乐七年末,帝王赐婚,大理寺卿融华高升为驸马,皇室姻亲,于岁末迎娶公主从阙,西子臻同父异母的皇妹。
  大婚之前,西子臻命人将泷白放了出来,让他有机会跟融华做个了断。他太了解融华,他更了解玉泷白,那是何其骄傲的一个人,一场当时名满燕次的爱情到如今落得个如此难看的结局,玉泷白纵使再爱,也必定要心死如灯灭。
  你看,他就是这么卑鄙,卑鄙的令自己都麻木。
  那一日的波澜湖面上,画船游弋,他就在不远处品着茶,微笑的看着这场他所导演的闹剧。岸边人头攒动,争相一睹燕次美男对垒的情景。天时,地利,人和。正正是可了他的意。
  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他看到玉泷白在料峭寒风中强忍颤抖的身影,他看到那眼底一系列变幻的心情,他看到他紧抿着唇,压抑的维持着自己身为男子最后的尊严和骄傲,然后,他推开融华,转身投入茫茫江水。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平日里那么柔弱懒散,做什么都前怕狼后怕虎永远躲在他们身后被照顾的一个人,投身赴江的时刻,为何那么决绝。
  他以为自己会愣住,以为自己会作壁上观冷笑不止,甚至以为自己会咬着牙看他在江水里翻滚,一直看到他生命覆灭。可是结果是,他没有一秒的犹豫就翻身跃入冰冷的江面,向着视线中那个沉沉浮浮的身影奋力游去,直到把他狠狠扯进怀里。
  他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动作远远快于他的理智,他甚至比融华更快。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做出考虑,他只觉天旋地转,怕失去,他害怕失去他。
  所以还是不顾一切的去要……
  这一次终于抢在了融华前面救起他,泷白从小就水性极差,多年来都只落得个被人打趣儿的地位,可是他不怕,因为不管他再怎么折腾,背后都有他,有融华。
  在玉泷白的记忆里,他最庆幸和最痛恨的事,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他多狼狈,西子臻都在他背后,如影随形。他奚落他,嘲笑他,以那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他,漫不经心的讥讽他,从小到大,亘古不变的一张邪恶嘴脸。
  玉泷白恼他恨他,可是往往最关键的时刻,他想到的人还是他。因为喜欢融华,所以绝对不能被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狼狈,因为在意,所以不容许有差。而西子臻,呵,他从小到大被他奚落被他嘲讽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经习惯了,虽说嘴上是不服的,可出了事,他还是会乖乖的任由西子臻擦屁股收拾残局。
  西子臻是他的树,他的靠山,是他的宿敌,是他的朋友。他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即使恼他烦他,可是还是抗不住这个人的贿赂。这个人太恶劣,每每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他就能重现,像鬼影一般及时到让人咂舌,然后就是一通嘲笑,嘲笑完了,妥当善后。
  不求任何。
  他以为西子臻应当是骄傲的,甚至有点傲慢无礼,有点仗势欺人,总而言之,西子臻就是不好。可是,他却需要他。
  他对他恼对他烦,对他怒目相向,对他拳打脚踢,却从来没有恨过他。可是这一次,他却恨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恨。
  他多么狼狈,狼狈到极致,他从今以后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柄,他算什么?他什么都不算。没有了融华的呵护,他就失去了最后一层坚强。其实他骨子里是倔强的,骨子里也是聪慧的。可是偏偏在感情上,太笨拙,爱到不堪。
  所以,他恨西子臻。
  在水中被那个怀抱紧紧勾缠的时刻,他有一瞬间的错觉,感觉西子臻冰冷的唇擦过他的耳际,像一道火花炽烈的迸发而出,激的他迫不得已睁开眼,这一看,才发现真的不是融华,是西子臻。
  他是他的宿敌,从小到大被他看去的狼狈数不胜数,从小到大被他奚落的事件已经罄竹难书,他从前只是恼他怨他,可是这一秒,他恨他。
  恨他在水中抱着自己的手臂那么坚强,恨他狠狠地把自己扔在甲板上,恨他看着自己一身狼狈伏在他眼前大口喘息,恨他昂着下巴一脸促狭的笑,眼神戏谑的看他,嘴里说着让他难堪的话。
  他的尊严已经所剩无几,他还要给他最后的打压。
  他回过头看到融华也是一身水湿站在船上,就那么遥遥相望。他知道,融华不会不管他,即使再绝情,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跳进了水里寻他,可是救了自己的却不是他,是西子臻。就好像那么多年里,他最美的笑容都给了他,最丑陋的一切,都留给了西子臻……
  玉泷白慢慢站起身,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装傻装天真,装看不见,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上一辈子就是因为太拼命的想争口气才死的那么狼狈,这一辈子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活的那么累。
  所以他变得胆小懒散,顽劣成性,不耍心机,不问世事,想爱就爱,想恨就恨。这样一个他,即使看的透很多东西,可是他不愿信,不想信,他只选择视而不见。
  人人都以为他天真善良适合被宠溺,他就果真变得天真善良世事不济,他不要做八面玲珑的玉泷白,他只要苟且活着,活的越简单越懒散,越好……

  『 梦殊途 』

  有时人活一世,归根结底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酒香散开,天地还是一望无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改变,但是,一直住在心里的那些人、那些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忘记了呢……
  泷白以为,他死过一次会更懂得该怎样活着,活的更好。所以这一世阴错阳差投身进玉家,成了日后赫赫有名的玉三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甚至于二十年里背负着任性桀骜,叛逆和霸道的斑斑劣迹,他都不觉得自己错了什么。
  是的,就是这样。他上一世活的太认真,太艰难,所以这一世,就让他洒脱点,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自己。
  所以有了后来燕次四公子里,从美名飘香到臭名远扬的玉泷白;所有也有了不为世俗所容纳,一心一意装疯卖傻,只为求的单纯一个爱字的他。殊不知阴错阳差,到头来,不管他曾经为之付出过诸多努力,还是任凭世事颓然的冲刷掉那些稚嫩和年轻,膨胀的自私,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
  西子臻还是融华,这其中的任何一人都曾给予了他无限厚重的过往,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在他玉泷白还未“死”过一次之前,他是有心怀感激的。
  恨西子臻,是因为他霸道而不容置疑的植入自己生活里即将二十年,还是因为每一次自己最糟糕的时候,他都会在身旁出现。不会抱着他轻声细语的安抚,不会对他微笑,甚至不会正眼看他。记忆里的那个男人似乎永远都是高贵而冷漠的眼神,即使嘴角挂着轻佻邪佞的笑,眼神却是冷冷的,让人如坠深渊。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二十年来如影随形,根深蒂固的驻扎在他生命之间……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连串事件,没有被现实逼到无路可退,没有怀抱着满心的希望却换来世界无法磨灭的黑,那么,这个男人,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在他生命里出现?
  爱,和恨。
  如果说看不见,那他玉泷白才是真的傻瓜。或者,他其实也真的很傻,直到近乎弥留的那一刻,他躺在西子臻的怀里再一次体味到锥心蚀骨的痛苦,当灵魂渐渐的麻木时,他突然看清楚那男子眼眶里喷薄四溅的泪水,肝肠寸断。
  原来他爱他。
  西子臻,爱,玉泷白……
  永乐七年岁暮,新帝已登基有月余。彼时暗涌已经消除的所剩无几,或者说的准确一点,这场争斗里最大的矛盾点,已经得到了化解,而化解的核心竟然不是玉泷白,而是,西子臻。
  他向曾经的皇兄许诺奉上手中兵权,作为交换的条件,他要融华再也没有靠近玉泷白的可能。如此优渥的筹码理所当然的可以谈拢,于是新帝的地位得到了初步巩固,尽管替他扫除障碍的这个人曾经是他最有力的竞争者,可是这个人为了爱情,已经丧失了理智,丧失了任何睥睨天下的野心。
  新帝下诏,将皇室内唯一的公主从阙嫁于融华,别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殊不知背地里却根本是相闻不相识。所有人都以为融华一步登天,帝王的垂青简直为他整个人又镶上了一层金边,无法不令人仰望。
  然而,实际上呢?
  实际上,这个世界恐怕只有一个人知道,如融华般明理识趣波澜不惊的人,也曾为自己的爱情挣扎过,争取过……
  那一夜的御书房里,只有身着明黄蟹爪腾龙锦袍的年轻帝王,和案前艳色殊绝,花容天下的遗世美人。那个在所有人眼中类似谪仙一般心驰神往,令人魂牵梦萦的高贵男子,此刻却前所未有的卑微与恭顺。他踩碎了自己麻木的躯壳,跪在帝王面前,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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