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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书籍名:《罗汉桃花》    作者:周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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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白叹口气,叫下人取了小银铲,自个儿跑到院落里的梅花树下,挖开岁暮时埋在泥里的几坛梅酒,拍了封泥,取出酒器,兀自在凉亭中自斟自饮。
  日子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他已呆了小半年,先前儿的种种不适也算到了头儿,现而今玉府的生意已是步入正轨,更又恢复先前红火之势,泷白看在眼中也是颇有慰籍。
  小亭里。梅花煮酒,香飘万里。泷白垂眸浅笑,指尖懒懒的挑着斛沿,馥郁的梅花香扑鼻而来,却让他忆起年末时分,被西子臻邀去王府“做客”之事。
  那时他心底尚存嫌隙,认定了此人是登徒子二世,加之身份的缘故,便对他无甚好感可言。可是不得不说,他对他的动心,也是从那时起……
  洋槐暖柳,蔽日卧鸦,那男子斜靠在窗棂旁慵然睨视的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沉醉,却又有几分清冷和寡淡。他立在树下微微仰望,与他眼中的幽深相遇,便仿佛被一支利箭贯穿长空,直刺入肺腑间,闷顿的痛意,说不上缘由、
  泷白擎着酒杯,陷入回忆中时,眼底不自觉的浮起一片氤氲,湿漉漉的眼神犹如迷途的羔羊一般,正是最令西子臻情动的表情,可惜他不在。
  垂眸,微微呷了口酒,甘醇的味道滑入口腔之中,他方才想起自珍馐堂归来,两人似乎已经许久不曾罩面。他自己自然是忙于芙蕖苓的店面生意,那么,他呢?
  幽幽一叹。
  西子臻是风流轻佻,却不至于吃完了不肯认账,若是躲他,那岂止是不入流,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他玉泷白何至于落得一帖膏药的地步?
  那便不是了。倘若不是,便铁定为了大殿下的事。比起前面那猜测,这一点就更令泷白心悸。
  风云未变,但,看这架势,却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泷白对宫斗从来就没有半分兴趣可言,只是因了西子臻,他才不得不正视、可是到如今他却发现事实正好相反。
  倘若当初不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也不必落的今天这个无权无势的地步,即使成了挂名的空壳王爷,他却扔抵死不愿屈服于帝王淫威之下。那么,究竟是谁在顾虑着谁,还是彼此之间,相互顾虑……
  泷白轻叹口气。
  酒意酣然,却无丝毫困倦之意。这便是清醒与迷失的差距,心若站的正,那么横竖都可以高枕无忧,可是心若顾虑万千,即使灌下千杯烈酒,怕也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泷白不想承认,可事实上他的心,确实有些动摇。是为了那即将到来的裂变,还是因为融华眼中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他已不知。
  龙凤佩,一生一世一双人,越是简单的愿望,却是再难达成。他想的头痛欲裂,每每要接触到核心的记忆,却总是会感觉心中强烈的抵触情绪。他在怕,可是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那两块玉佩,一个在融华手中,一个早在相遇之初便间接的给了西子臻。他那时并不知道这小小的物件上还寄托着何等重要的情愫,也就更不知道其中隐含了何等沉重的秘密。
  秘密,令他心悸,惶恐,到如今,辗转反侧,难入眠。
  泷白疲倦的阖上眼,感觉时光像流水一般的滑过去,在耳畔悄无声息,静的让人不安。廊子里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他睁开眼,正看到月白长衫的男子跌跌撞撞跑上前,最后双膝一软,竟是颓然的跌坐在他眼前。
  泷白一怔,那清瘦苍白的男子已经双目滚泪,望着他喃喃道:“大哥,出事了……”
  捏在指端的酒斛咣当一声跌在地上,打了个转儿,顺着台阶滚落下去。泷白捏着榻沿的五指泛起苍白的骨节,连日来的不安仿佛在一夕之间得到了验证。
  “大哥怎么了?”倏然起身,动作是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迅速。泷白的声线有些颤抖,夹带着说不出的薄寒。
  玉抚宁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抬起脸,喃喃道:“造假香的事泄漏了风声,大哥今早儿方一出门就被寺卿大人扣了,入了牢房后一直没消息……”
  “什么?”泷白面色一沉。芙蕖苓一事原本已经落幕,现而今却被人扒了出来,旧事重提,矛头却未指向自己,而是拿了玉良修开刀,这显然是在杀鸡儆猴!泷白料定了玉良修是一招废棋,先头儿软禁了他就是想要保他一命,可这不争气的东西竟然自己跑去送死?!
  泷白心底一寒,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不敢怠慢,上前一把揪了玉抚宁的衣领喝道:“谁?谁让大哥出门的!”
  “没人放他出去、”玉抚宁脸色惨白,话音里带着颓然,“你早下了话,如今玉府你当家,谁还敢忤逆一二?若不是融寺卿下了帖子,大哥怎会出门去?岂料这竟然是个套子,大哥方一出门,就被衙门里的人扣了押走,丁管家派了人去活动,叫我来知会你……”
  “知会?现在知会顶个什么用!”泷白冷然道,“起来,回你房里呆着一步也不准出门,这事你就不必插手了,我自有主意。”
  “我……”玉抚宁惶然的起身,张了张口,被泷白一记眼刀冷然扫过,只觉骨头都在打颤,颓然的垂下脑袋,踉跄着站到一边。
  泷白甩袖,大踏步出门。下纳在门口备好了马车,泷白掀了幔帘钻进去:“去驸马府,快!”车夫应了一声,长鞭一挥,马车风驰电掣而去。
  泷白坐在车内,一双眸浮起凛冽的寒光: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当初他拉了西子臻入股并不仅仅是为了撑住玉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西子臻贵为皇亲国戚,倘若真出了什么差池,他也还能顶一阵子。
  如今该来的还真就来了!他心中却是悔愧万分,当初的负气之举实在自私,如今玉良修出了事,第一个要牵连的是玉府,可是幕后直指的却是他玉泷白和西子臻。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今日难堪的局面,他悔不当初实不该拉西子臻下水,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将枪口指向他的人,竟然是融华。
  寺卿大人……好一个大理寺卿,整日驸马驸马的叫,他差一点就忘记了那人官拜三品,手中捏着一干人等生杀大权,他是宰相独子,更是帝王的权臣,即使成了驸马爷,也不过是为他原本就炫目的荣耀锦上添花,殊不知真正令人畏惧的,还是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低调。
  伤人的犬不吠。这个道理,泷白从来都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对融华的对立,来的如此快意……
  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恍然忆起那日陪他游湖时他说过的话,他说你大可不必像防贼一般的防我,因为我若要动手,势必会事先知会于你,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你知道,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余地,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么?泷白苦笑着摇头,如果有的话,他只想插上一双翅膀飞离此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马车晃了一晃,稳稳停下,车夫下纳掀开幔帘:“少爷,到了。”泷白躬身走下马车,朝下纳摆了摆手:“你先行回去,不必等我。”下纳沉默了一下,终究是默然。
  泷白抬眼望着那高深的门第,忽然觉得心里空旷无垠,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的剥离身躯,可是看不见摸不着,只徒有一层怅惘。
  金灿灿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大字:“驸马府”。深红的大门悄然打开,青衣小婢立在门口似是早有准备的等候,见了泷白遂了然一笑,侧身让道:“玉公子,请。”
  泷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抬脚,迈步进门。
  多少年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总觉胸腔中一股悲怆之意难以平复,似怅惘,似遗憾,似痛惜,更似是无助。肩膀上扛着的,说伟大一点是玉家,说自私一点,只是他的幸福。
  一入宫门,深似海。
  一入豪门,恩情断。
  前尘往事,因果纠缠,多少痴痴流连的衷情,多少离散不羁的惘然,终究要化成一道无以言复的伤疤,就那样赤-裸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良药得以疗治,唯独在夜深人静之时,独自舔舐缺口,缺口,是心脏上再也不能恢复的圆……
  七月盛夏,光年蹉跎。宅院内碧落流泉,头顶一抹长云横亘,泷白脚步滞留了一下,只见那雪衣墨发的男子依旧是不染尘埃的模样,立在荷池边望着一群红鲤,静无生息。
  心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撩拨了一下,震荡开的涟漪是说不出的顿痛,令人窒息。
  泷白立在台阶上怔怔的看过去,忽然觉得那背影明艳到可以刺穿他所有的美好,刺目的绝美,令人扼腕含伤。那优雅美丽的男子,就在此时慢慢转身,对他漾开一抹惊艳的笑意,柔声道:“你来了。”
  语气恬淡安详,唇角的弧度美好到令人不忍心拒绝,那一双闪烁迷离的凤眸宛如璀璨的星辰,温柔的深度,让人一脚踏进去,便难以恢复自如。
  泷白隐在袖中的五指渐渐凝紧,掌心攥的生疼。他不想输,不想就这么认输,可是那是一条人命,他无法见死不救。即使,他们从未有过任何感情可言……
  “过来。”融华立在池边微微一笑,眼中流露出万道柔光,清华旖旎,摄人魂魄。
  泷白脚步沉重的上前,每走一步都如坠千斤。临近最后几步之时,那一双手毫无预警的张开来,将他环住,轻轻一扯,他脚步匆促的跌了过去,跌进他怀里。
  扑鼻是淡淡的梨花香,美轮美奂的如同梦魇。
  “放手。”他挣扎,出乎意料,融华轻松的放开了他,倒是令他怔住。两人站的极近,他直直的望着那一张惊世骇俗的美颜,双眼中潋滟如水的温柔和淡定,让他心寒。
  “你撒谎。”泷白冷然道,语气却忍不住的颓然。他相信他,他竟然相信他?以为他的承诺可以当真,直到今天谎言被现实击碎的溃不成军,他们都撕开了彼此的伪装,针锋相对。
  “我没有。”融华柔声说,伸手轻轻握起他的手腕,不轻不重的摩挲,没有暧昧和戏谑的成分,是纯粹的温柔,却更令泷白心生遗恨。
  甩开束缚,他倒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然对视。
  融华轻叹一声,再出手,却是快到令泷白眼花缭乱的地步。不过是区区一个眨眼,他已经再度置身于他的怀抱,那片淡淡的梨花香包裹着他,美的令人几乎要魂飞魄散。
  “上一次这么抱着你,是在琼花宴后。”融华的声音宁静如流水,淡淡的摩挲着他的耳畔,他的手指点了泷白身上几处大穴,令他无法动弹,只能寒目冷对。
  怎么就忘了,他也是师承于蒙灼!连西子臻都只能与他对个平手的话,那么自己,何谈反抗??
  泷白眼中噙着冷笑,看在融华眼中不觉怅然。
  “玉良修是一招废棋,而那个人是不会允许废棋留在棋盘上碍事的。”他垂下眼睑,眼神流露出一丝无奈。
  泷白别开眼,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不去受他的蛊惑。他知道他身不由己,此事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充当了那人的利刃,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你答应过我,兵戎相见之前会给我提醒,这就是了么?杀鸡儆猴。融华,我错的最离谱的事,便是信了你一言。”泷白闭上眼,嘴角滑出一丝晦涩的笑。
  “你知道我的立场,泷白。玉良修不死,死的人就会是你。”融华淡淡道,手指温柔的抚摸他的面颊,眼神寂寞。
  泷白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仍旧闭着眼,片刻才淡淡道:“你不要命了我还想要,这里是驸马府。”
  融华停在他面颊上的手指微微一滞,片刻后漾开个轻笑,柔柔的望着他说:“你还是信了我。”语气安详,毫无戏谑。
  泷白面色一白,咬着下唇怒视,却是哑口无言。的确,到现在为止,他都找不出可以真心恨他的理由,这不仅让他颓唐,更让他惶恐!到底彼此之间还有多少牵连是他不曾记得的,他爱的明明就是西子臻,可是为何这个人也会让他不忍心?难道他天生就是贱骨头,见一个爱一个,左右摇摆不定?!
  瑰丽的唇瓣被印上一圈齿痕,颜色渐白,像被风干了个海棠花瓣一样脆弱。融华深深的看着他,轻轻捏住他的下颌骨,将那嘴唇撬开,塞了自己的手指进去,眼神宁静:“咬。”
  泷白闭眼,下了死口。感觉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说不出的腥涩,他睁开眼,正对上融华温柔的眼神,美丽的脸庞像一帧动人的画面。那手指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样,任泷白咬到不忍心再咬下去,他却始终不曾皱下眉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带着不动声色的纵容。
  泷白侧了侧脸避开他。不能再亏欠下去,他已经欠了他太多人情无法偿还。
  “傻瓜。”融华轻轻抽回手指,撕开绢帕随意缠了两圈,又捧住他的脸,慢慢低下头来。
  “你做什么?”泷白眼神慌乱。眼看那面孔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二人鼻息痴缠,终于停住,额头一热,融华的前额与他轻轻抵在一起,烟波浩渺的双瞳定定的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句:
  “我爱你。”

  『 谎言刺 』

  不曾亲吻,所以没有情-欲,所以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就更纯净,所以无论如何躲避,如何自欺欺人,结果还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泷白的身体在融华怀中微微颤栗,谎言一旦被现实戳破,接踵而来的就是他无法退避的残酷。他万不想去伤害融华,可他更不想自己的心左右摇晃。
  事实是,他越来越疑惑自己,是谁。如果他是“玉泷白”,那么他爱融华也只是曾经;如果他只是自己,那么他爱的人毫无疑问是西子臻。如是,他本应当豁然,本就不必心怀愧疚,他不是从前那个玉泷白,可是为何却忍不住的心慌,觉得心虚?!
  “你爱的不是我,是从前的玉泷白。”他别开脸有些艰难的说,声线里强压的颤抖,使得那话语底气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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