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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谁负相知》    作者:绝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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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061 更新时间:07-09-18 08:58
丑奴将若廉放到床上躺好,又将松软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在若廉耳边轻声唤道:“公子,有没有哪里难受?腿痛吗?奴儿帮你捏捏。”若廉自二十来岁被冻伤筋骨,虽经尉迟丹治疗,但始终不可能完全康复。上了几岁年纪后,每逢冬日阴雨,腿就疼痛难当,都是丑奴帮他按摩肌肉关节,才能减缓一些痛楚。此时,若廉只觉浑身无一处舒服的地方,他无力地点了点头。丑奴将手伸进被子里,轻重适度地帮若廉按揉起膝盖关节来。若廉又闭了眼睛睡过去,丑奴却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上,仔细地感受着若廉细腻肌肤传来的温凉舒适。如果能永远这样帮他按着,该有多好……如果自己与他有一世情缘该有多好……只可惜……二十年,只能陪他二十年啊……泪水在眼眶蓄满,终于滑落腮边。

听到吸鼻子的声音,若廉张开眼睛,看到丑奴脸上挂着泪,若廉抬起手来,帮他擦去眼泪:“奴儿,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啊……”若廉自出了皇宫之后,慢慢地恢复了言语能力,只是虽然能说,但却再不愿开口。

“公子!”听若廉这么说,丑奴的泪愈发涌了上来,也许两人一生能表露心迹的时间也只有这一晚吧,丑奴鼓起勇气,抓住了若廉的手。

“奴儿,我去了以后,身后之事还要劳烦于你。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我只把你当亲人一样,从来也没当作仆人看待。从始至终,也只有你陪着我,照顾我,若廉一生依赖奴儿甚多,却没有什么可以当作回报。本以为带你进宫能让你过些富裕日子,哪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好在最后……他……还给了些钱,你葬了我,自己还能置办几亩薄田,成个家。我实在是耽误你太久了,有很多次,我也想过让你离开,可是……我真的舍不得……”

若廉这时竟甚为清醒,丑奴心中却一阵阵抽痛。他混混沌沌这么久,现在忽然清醒过来,只怕并非吉兆,心里想着,泪水一串串滚落出来。

若廉将眼睛望向床顶,轻叹了一声:“若廉一生为情所困,少时被欺,年老遭弃。命中八尺,难求一丈,纵是拼上性命爱一场,却也没结果的,白白让这一片真心成为笑话。我二十岁时遇上玄礼,他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我只觉得见他一笑,山花竞放。谁想到一匹御赐宝马就把我的初恋变成儿戏,不单如此,还落得个身心俱毁的下场。其实,我离开红襄时就已经对自己发誓,玄礼如此负我,我宁可孤独终老,也再不会与他有丝毫牵扯。

“我本以为此生便会独自飘零,谁想到又遇上了小阗。说实话,我害怕了玄礼那样的纨绔子弟,只觉得小阗是这世上最单纯美好的人。我二人以诚相待,生死之交,终于可以驻进彼此心房,拜过天地。”若廉的脸上露出平和甜蜜的笑容,他想到与至爱柔情无限的场景,神思竟飘远了,一双泪珠无声地滚落,不动声色地消失在发迹。

“我始终不愿相信他会辜负了我,但每一件事都向我证明爱已远逝,说实话,我真的……没法忍受他娶妻生子!终于分手时,他竟然对我说:阗本多情,廉深无义!好一个多情,又好一个无义!在他心里竟是我亏欠了他啊!同在爱里的两个人,却原来,谁也不见得比谁好过……

“痴爱一生如一梦,却是多情负无情!这样也好……也好……”若廉转了脸来,见丑奴又呆呆地望着他,不禁轻蹙了眉:“我倒别无牵挂,只是我去后,你自己要多多珍重。你我自孩童时就再没分开,经历这许多甘苦,始终伴我身旁的,就是你了。你可莫要离我远了,清明寒食,记得来为我扫墓烧纸……”话至最后,竟哽咽失声,丑奴再定睛看去,若廉已昏晕过去。

照此情形看来,诀别就在这几日了,他心中纵有力撑着上了晴峰山,只怕念头一足,不平之气一咽,这一生也就完了。丑奴低下头去,小声道:“公子,奴儿有话想跟公子说……能与公子有廿年缘分,奴儿就知足了。奴儿知道自己配不上公子,可是……”

见若廉已经昏沉,丑奴倒有了勇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喜欢你,会想爱你,我真的不愿意看见你被那些人欺负,我真的心疼啊。如今,只剩这最后一条路,拿我的命,换你的命。你可别让我白死了,可得好好地把我的那一份活出来,我守你过上半辈子,你替我活下半辈子,这情分也就不枉了。”

正说着,那店小二从外面进来:“二位爷,姜汤水蛋都妥了,大夫也请来了。”说着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里面一碗红糖姜汤和一碗嫩滑水蛋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个三缕黑髯的先生闪进屋来,抖落身上的雪,口中道:“等我暖暖手,就给那公子切脉,这姜汤先扣好,可别凉了。”

丑奴拿了个枕头,垫在若廉手腕下,先生的手才搭上若廉腕脉,就“咦”了一声。将两只手都诊视完毕,先生对丑奴道:“请借一步说话。”

丑奴知道若廉的死脉将这山野先生吓到了,所以也并不惊慌,只是跟着他出来。

“这位公子已经不治,但照我看,却也不是毫无希望。”

这话倒让丑奴一愣,这先生虽然居于山野,见识倒是惊人。

“我并没有多少道行,帮不了他,但我举荐一人,你们若能寻得到他,没准还有一丝生机。这公子的脉象显示,他已绝无可救,但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惊讶。他本来应该已死多时,如今还有一口气吊着,定是有什么奇遇。这晴峰山上有一位神医,名唤尉迟丹,你们若能得他相助,或许公子生还有望。”

“尉迟丹……”丑奴念这个名字,很多年没有人提起了。多年前,晴峰山上,若廉与钧阗初识时,就是这位神医妙手回春,将两个人救回。丑奴想起初见尉迟时,那如仙子一般的容颜,和如雪舞丝飘的衣袂。

“说来你们还真是和他有缘分,他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前几日却突然回来,现在怕是已经回了峰顶草庐,你们若是能见到他,得他相助,也许公子还有一线生机。”

丑奴走回屋来,见若廉已经醒了,一双失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丑奴端了姜汤,抱起若廉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微辛浓甜的姜汤往若廉口中喂去。若廉喝了两口,丑奴道:“刚才那医生向我举荐了一人,你猜是谁?”

见若廉无甚反应,丑奴续道:“他向我举荐的竟是尉迟丹。”

若廉的眼睛里掀起一丝波澜,恨,还是有一点吧,将自己与小阗出卖,被钧阈逼得双双跳崖,可说来还要谢谢他,若不是那次跳崖,自己和小阗还无法试出真心。

见若廉眼光闪烁,丑奴道:“公子有什么想法?”

“没有了。明儿咱们就上山去,我觉得……不行了……”若廉只觉得累,大限将至,那些曾经的爱恋怨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似乎都已经非常遥远。

丑奴没再说什么,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若廉喝了姜汤,心头却做着自己的打算。

夜深人静,丑奴却坐在若廉床边不敢去睡。他怕自己万一睡了,会赶不上和他告别。若廉的呼吸微弱但平稳,丑奴知道他睡熟了,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他慢慢地靠近若廉,闭了眼睛,在若廉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的莲花仙子,但愿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而这一个吻已经可以弥补我所有的牺牲。

已近三更,门外却响起了叫门声:“公子,有两位客官求见,说是您的故人,您开开门见见吧!”

丑奴一愣,若廉也被吵醒了,他昏昏地睁了眼,丑奴拍拍他肩,说道:“你躺着别动,我去看看是谁。”

心里揣度着这“故人”的含义,丑奴打开了门。小二举着一盏灯,后面跟着两个穿棉斗篷的人。丑奴定睛细看,惊道:“尉迟?!”

来人正是尉迟丹和离儿。

“小的我去沏壶茶来,几位慢聊!”小二说着,已带上门出去。

“若廉……”尉迟丹看到床上躺着的若廉,急忙冲过来,丑奴这才发现与尉迟丹同来的姑娘,身上背着一个药箱。

“离儿,取我的针来!”尉迟丹的声音中气不足,但却依然清雅淡定。

“公子你……”离儿颇为踌躇,但见到尉迟丹制止的眼神,也就低了头不再说话,将药箱打开,取了一排金银制的长针递给尉迟。

尉迟取了针,在火上烧了一下,回头道:“若廉,你忍耐一下。”手起针落,一枚长针已钉在若廉头顶。

丑奴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本该怀疑的人却感觉有些踏实。如果自己不在了,把若廉托付给他可以么?这个人可值得托付吗?

在若廉周身大穴上针灸之后,尉迟丹站起来,离儿体贴地将一丸药递到尉迟丹口边:“公子,先顶一顶!”尉迟丹接过药丸含在口中,丑奴发现虽在严冬,尉迟丹的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奴儿,不怕我杀了你家公子?”尉迟丹的话语中微泻出一丝喘息。

“他的命最多也不过两三日光景,想杀他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若廉怎么病成这副样子了……”尉迟丹回头望向若廉,轻叹了一声。

“尉迟……公子,这许多年,你去了哪?”

尉迟丹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疼痛,他蹙起一双剑眉,竟没有答话。离儿有些担忧地望向尉迟丹,尉迟丹见她看得深情,就展了眉朝她微笑一下,转脸向丑奴道:“我么……苟且偷生而已。倒是若廉和小阗,我心里一直挂念。”

“尉迟公子说什么挂念,虽然我并不了解内情,但我下山不久即被玄信擒去,只听说我家公子和……他被你们逼得跳下悬崖了!”

“他?怎么,小阗得罪你了么?竟是连他名字都不愿唤一声?”

“哼,如今人家是陛下,又哪是我这下人可以唤得的。纵是我家公子,见了他只怕还要三跪九叩呢!”丑奴心中怨恨钧阗辜负若廉,口中的话也就带了气。

几个人正说着,若廉忽然咳嗽起来,尉迟丹面上一喜:“我的针有效果了,离儿,把参芝散煎上一碗,只要头遍的,三分火。”离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丑奴见若廉咳了两声,面上转出些血色,知道尉迟丹没有哄他,对尉迟丹的戒备也松了几分:“尉迟公子,你怎么会找到我们的?”

“我只听说莲妃遭受贬黜,知道若廉定会回来,才在这等的。我已经来了五六日,只估摸着你们该到了。刚刚张郎中说这里有重病人,叫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来了后听小二形容你们,我想就是了,所以才说是故人求见。唉,我没想到若廉竟病成了这样,小阗怎么能将如此病重之人抛弃呢……”尉迟丹的语气有些责备。

“哼,他对我们公子就没好过,只是公子痴心,最后才换得这样的下场。”

见若廉昏沉,尉迟丹转脸看着丑奴:“奴儿,若廉是怎么得到千年蝾螈的?”

丑奴一怔,竟无话可答。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若廉是服了千年蝾螈的护体灵须,而且还不止一次。否则以他这身体状况,只怕……但这灵物纵是可以起死回生,也须他自己强烈求生,否则,还是治标不治本,就如同现在一般,纵是服过那灵物,也还是要……唉,如今说不得,今夜施针吊住他命,也只有我明日亲自上山去找,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尽力一试!”

正说着,离儿端了参芝散进来,听尉迟丹说要上山,忙道:“公子,你不要命了么……”尉迟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离儿怎么如此没规矩。”

离儿眼圈一红,口中道:“你自己又强过人家多少了……”心中赌气,却转身朝门外走去,口中道,“我再去帮你煎碗药来。”

“尉迟公子,若是找到千年蝾螈,我家公子可以重生的!”见离儿走了,丑奴的声音高了起来。

尉迟丹疑惑地将眼神转向丑奴,丑奴缓缓地跪下去:“尉迟公子,医者父母心,奴儿拜托尉迟公子!只因我家公子于奴儿有恩,故奴儿与公子有双旬之缘,如今缘分已满,奴儿欲救公子,却找不到可以全心托付之人!我就是千年蝾螈所化,可生死人,肉白骨,延寿百年。只须将我煎汤服了,公子就能复原。只可惜,世界虽大,却净是贪婪险恶之人,我竟无人可托,才让公子受了这许多苦楚。纵是将我一对护体灵须给了公子,也只是解一时之急。如今奴儿将自己和我家公子两条命托付给您,只愿您能全我忠仆之义,救我家公子性命,还要帮我编个谎瞒住他。”丑奴说着,眼睛已转向床上的若廉,“奴儿虽为异类,却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奈何情深缘浅,无法长伴公子左右,只求尉迟公子替奴儿告诉他,好生保重,莫辜负奴儿一片痴心……”

丑奴说罢,朝尉迟丹拜了三拜,又朝床上的若廉痴然望去。眼里蕴满了泪水。他慢慢倒伏下去,身体渐渐萎缩变化,最后变成一只怪物,只见它长不盈掌,全身蠕白,头扁鳃阔,双睛如豆,那怪物背上有两对艳色伤口,在白肤之上显得甚为凄绝。尉迟丹蹲身下去,将千年蝾螈捧进手中:“奴儿,每个人为自己所爱能做到什么地步,尉迟丹也是明白的。所以我不拦你,我定会圆你心愿,你且放心去吧。”

千年蝾螈四肢扒在尉迟丹掌中,眼睛却还深情地望向若廉,尉迟丹将他捧到若廉床边,那灵物一对圆鼓鼓的眼睛里,竟如含了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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