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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书籍名:《媚惑的苦涩夜晚》    作者:和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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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


  延烧帝都的大火已被这场雨浇熄,但电力尚未恢复,街道仍旧跟黑暗中的围城没两样。


  地震发生后,帝都立刻发布了戒严令,治安也日益恶化。暴动和阴谋论的蜚短流长扰乱着人心。


  父亲冬贵经由伏见家男爵取得联络,已经知道平安无事了,在大环境稳定下来前暂时不回帝都。


  而和贵至今下落不明。


  家中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谁都不敢提及这话题,仿佛害怕说出来的话会变成现实。


  这两天都步行上班的深泽辛苦到了公司,交待职员整理办公室后,就独自去寻找和贵了。


  然而,怎么找都徒劳无功。


  帝国剧场付之一炬,幸亏引导逃难得宜无人死亡,只是仍旧掌握不到和贵的下落。


  或许他受了伤行动不便。听说帝剧附近的皇居前广场及日比谷公园里,拥进了数十万名受灾户,而且数量还与日俱增。要在人海里寻找和贵的踪影,难度之高道贵也很清楚。


  听说被烧尽的野原上,摆放了连性别都分不清楚的尸体,宛如活生生的地狱图。现阶级的死亡人数约有数万名,连清涧寺家也有不少佣人失去家人。


  不过道贵等人对于自家受害轻微,依然抱着感恩的心。家中储有为数不多的备粮,庭院一隅的水井也可以使用。原先聚集在庭院里的人们已迁移到附近的避难所,府邸又恢复原来的宁静。


  刚回来的深泽正在整理书房。平常沉稳的气质已荡然无存,浑身散发着焦躁气息。道贵下意识想,或许这才是深泽原本的面目。


  为什么自己不跟和贵哥一起出去呢?就为了放不下的坚持,道贵等于抛弃了柔弱的兄长。


  不过他更挂心的还是克劳迪欧。道贵完全无从得知他是否安好。


  他也知道比起家人,居然更加关心朋友的自己真的哪里有问题。道贵强迫自己放空别再去想了。


  「万一和贵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听到道贵自言自语,鞠子在他身旁坐下来,抚慰似地握住他的手。


  「那么,道贵哥就会变成清涧寺家的下任当家。以往和贵哥支撑的一切,也将由你来继承。」


  成为当家,意味着必须让这个受缚于旧弊病的家族存续下去,并让财阀步上轨道。他不认为自己有当继承人的本钱,连最优秀的大哥国贵,还不是半途就放弃了?


  「那…不可能啦……」


  「即使如此,你也非做不可。相信直巳会暂时协助你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现实状况,道贵感受到了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沉重压力。


  清涧寺一族数百年来的血统、传承、义务、地位,以及家族。


  这是天罚啊。


  是自己疏远和贵,心里总想着克劳迪欧才会受到这种惩罚。


  「——咦?」


  听到鞠子讶异的声音,道贵也看向室外。


  一个踉跄的人影慢慢走过来。


  是和贵。


  认清来人的道贵立刻奔了出去。


  「哥!」


  忍不住扑上去的道贵用力过猛,和贵跌坐在石板路上。


  「你、你怎么了……?」


  「抱歉,我受了伤……脚很痛。」


  「对不起!」


  道贵慌忙从他身上退开,正想伸手拉和贵起来时,另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


  「欢迎回家,和贵少爷。」


  「我回来了。」


  抓住深泽恭敬伸出的手掌,和贵顺势倒进他怀中。也不顾忌是在人前,深泽毫不客气地搂住他的身体。


  在灯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见和贵憔悴的脸孔。除了满身煤炭跟灰尘外,他还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和贵扶着深泽的手往自己房间走去,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后,又重新回到会客室。


  他啜了一口红茶,才慢慢缓过气来。


  「和贵少爷,这段时间您都到哪里去了?」


  深泽沉稳却严肃地问。


  「我在帝剧和朋友碰面后,讨论要到交询社还是东京会馆去吃饭。结果到了东京会馆就遇到地震了。我在避难途中扭伤了脚,没办法走回来……只好暂时到日比谷公园露宿。」


  「露宿?」


  没想到和贵竟然能去露宿。


  「那吃饭怎么解决?」


  「我的钱包在路上被偷了,什么都没吃。」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鞠子在一旁讶异地插嘴。


  「走到麻布方向时遇到一辆货车,就搭便车回来。」


  「不用钱吗?」


  「……是啊。」


  地震引发的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物资,造成物价大幅上涨;连公共交通工具都毁损的情况下,搭车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和贵居然能免费搭车,只能说运气真的很好。


  「总之,哥你没事就好了。」


  鞠子的眼中渐渐泛出泪水。


  「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和贵柔和的态度更让道贵觉得心虚。纵然他真的很难原谅兄长跟深泽的关系,但尝过了他不在和归来的滋味后,安心感和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凌驾所有感情之上。[星期五出品]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无法讨厌和贵。如果和贵真的脆弱到没有深泽就活不下去,那自己就必须振作才行。


  他渐渐明白了。


  这个家需要自己的力量。


  所以,无论他多么在意克劳迪欧,此时此刻也不宜再想他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一想到他便忘了一切的那种感觉,有多么可怕。


  7


  十月——地震发生过后一个月,相较于焦土化的街道,人们的生活已经稳定许多。


  发生在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八分,这场前所未有的地震被称之为关东大地露。


  关东大地震的罹难人数,光东京、横滨两地就超过十万名。


  除了街道变成废墟,到处都是祝融肆虐过的痕迹,要完全恢复以往的旧观可能要花上数十年。至今仍有许多受灾户住在组合屋里生活,人心终日惶惶不安。另外,由于上下水道几乎破坏殆尽,帝都的卫生环境也急速恶化。


  道贵就读的庆应大学在校内设置了收容所,暂时休课了一段时间,如今将于十月八日复课。


  然而就跟大部分人一样,道贵也难以忘记那恐怖的经历。比如搭乘市电遇到剧烈摇晃的瞬间,就会想起那次大地震而开始反胃。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脆弱,道贵更是受到双重打击。


  而且,他又想起了没见到面、始终让自己挂心的克劳迪欧。


  日常生活恢复稳定后,道贵有到麻布教会及东京会馆试着寻找,却找不着联络管道。只知其名不知国籍,根本无从查起。他试过跟鞠子试探,但参加慈善活动的多是女性,鞠子本身又不参加礼拜,不太了解其他信徒的事。


  「对不起啊,道贵哥,还要你陪我到这里来。」


  「没关系,最近治安很不好啊。」


  被鞠子打断思绪的道贵暧昧微笑。


  今天是来送麻布教会的外国人神父回国的。心脏不太好的神父担心船旅会造成不适,便委托要回义大利结婚的信徒顺带照顾。要从神户搭船回国,神父必须搭乘全线刚恢复正常营运的东海道线开往当地。复缐之前若要前往关西,得搭中央线转乘,等于绕了一大段路,所以东海道线一恢复正常,月台就开始人潮汹涌。如今车站多了许多窃盗和扒手,同行的道贵便自告奋勇护送鞠子。


  令人吃惊的是,东京车站居然能捱过大地震的肆虐,看到眼前与昔日帝都无异的光景,道贵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安心。


  「我不认识那位义大利信徒,不过听说是个很棒的人呢。大家都在说,那位留在本国的未婚妻真是幸福。」


  「小鞠你不想早点结婚吗?」


  「哎哟我还早呢。要结婚的话,得去上新娘学校才行。」


  等鞠子从女校毕业后,应该就会跟深泽结婚,再怎样也不会拖过那个时间。到时候和贵又该怎么办呢?


  提高警觉环顾四周的道贵忽然停下脚步,他在人群对面看到一个金发男人的背影。


  心跳猛然加快起来。


  本来下意识就想跑过去,但听到身后的鞠子不安地叫哥哥?,他才回过神来。在帝都住久了,看到外国人并不稀奇,道贵不禁嘲笑自己哪里有问题。


  「对不起,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是吗?……啊,神父来了!」


  穿着朴素外套的老神父从一旁的车上下来,立刻被信徒包围。其中不乏外国人,但理所当然没有克劳迪欧的踪影。


  鞠子既然受过神父照顾,道贵理应致谢,之后便退到一旁看着他们。


  好像傻瓜一样……。


  道贵暗自嘲笑还隐隐期待第三次偶遇的自己。


  真是愈来愈讨厌自己了。


  搬出什么要护送鞠子的堂皇理由,其实还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他抱着一缕期待揣想着,送行的信徒中或许会有克劳迪欧的身影。


  想是出发时间快到了,乘客开始慌慌张张走进车厢里。


  道贵不经意往车厢看去,惊讶地凝视某个坐在车窗边的修长青年身影。


  宛如雕刻的完美脸型和暗色金发,以及冰湖般美丽的碧眼。


  发现了正在敲车窗的道贵,手里拿着外套的男人讶异地回头。


  往道贵这里看过来的男人,嘴唇动了几下。


  正用他魅惑的声音念着自己名字。


  「克劳迪欧!」


  克劳迪欧回应似地想要往上拉开车窗,却因为窗锁卡住无法如愿。他焦急地站起身来,此时汽笛声随之响起。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无法用言语表达,连声音都隔着一扇玻璃无法听见。


  「克劳迪欧……克劳迪欧……!」


  明明是在梦中不知叫过多少次的名字,此刻却缠绕在道贵舌上,泪水迷蒙了他的视线。


  站在原地的克劳迪欧,以千言万语的眼神定定凝视着道贵。


  「哥哥?」


  鞠子的手搭上了自己肩头,顾不了那么多的道贵甩开她又继续敲窗户。


  刚才的神父出现在克劳迪欧身边,他讶异地看着拚命贴住窗户的道贵。


  原来他就是神父的同行者。


  未婚妻、结婚。这两个名词虽然在脑海里奔窜,却无法阻止道贵激烈的冲动。


  车轮发出压挤的声音缓缓起动。


  「快离开!」


  被站员硬把手拉开的道贵倒在月台上。他慌忙站起又含着泪追车而去,结果这次是被送行的人推开,当场跌坐在地上。


  但道贵仍旧不死心地站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追赶列车。


  不要!你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走……!


  等他跑到月台尾端时,列车已然远走。


  「呜……」


  道贵蹲下身拚命想忍住呜咽。


  他的指尖麻痹,耳鸣也愈来愈严重。


  连自己为什么哭泣的理由都不知道,只任由无法控制的泪水在脸上肆虐。


  他没事就好。


  在那样的大地震中,能平安无事就好。


  即使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偶遇。


  如果可以,他真想追到神户去。


  明知道追上去也赶不上开船时间,但只要是克劳迪欧所在的地方,不管哪里他都想追随。


  即使只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就连要在广大帝都见到面,都得事先约好才行了。更何况在辽阔的世界中,没有任何约定怎么可能再见到那个人?


  「哥……?」


  终于追上道贵的鞠子,不安地叫了他一声。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道贵只好低着头站起来。


  他的心好痛,痛得快要破裂。加上头痛欲裂,甚至感到晕眩。


  ……他喜欢他。


  他喜欢上了那个人。


  他终于明白了。


  心知无法再见到克劳迪欧的同时,道贵也体认到这个事实。


  他喜欢上了克劳迪欧。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他是为了结婚而回国,就算晓得自己对他的感情,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勉强支撑着美丽世界的最后一根梁柱已经倒塌,卷起一切化做烟尘。


  这一切多么可笑啊……。


  不管是邂逅、再会或是离别,都只不过是命运女神无心造就的产物罢了。


  克劳迪欧只能眼睁睁看着,站员把贴在窗上的道贵拉开。


  他无言地坐回位子,目送窗外快速流动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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