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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书籍名:《白蔷薇公爵》    作者: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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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缺少了三颗衣扣,敞开的衣领,一圈细细的红色勒纹怵目惊心,绕著尤金的颈子,是硬扯下鍊子造成的痕迹。
  房间只有一扇窗,开在墙面的高处,窄小的长方形孔,通过的光线十分稀少微弱,壁面往下,尽头处,尤金靠著墙,直接坐在硬石地上。
  若以限制自由做为定义,这个四方形空间无疑是间牢房,只是乾净许多,并且摆设了几件不搭调的家具——写字桌、和写字桌成套的一把座椅、桌面的鹅毛笔、墨水瓶,正中央有张纸,书写著支持迪拉尔登基的声明,下方签名的位置留著大片空白。

  他绝不肯签的,尽管杜里、克拉克……被抓到的贵族们多数都已屈服,他仍旧不更改立场。他们用利益引诱他、以言语威吓他,最後限制他的基本需求,不签字就不给食物饮水。
  他已连续好几餐没有进食,身体开始感到习惯的同时,体力的磨耗也越来越明显,很快,他将虚弱得不再需要被锁鍊束缚。


  德拉夏诺瓦每天都来,像是例行公事,带著一贯的狞笑恫吓他,询问他的选择,然後毫无例外地,嘲笑、或者痛骂他的坚持。
  但是今天不同,愤怒的情绪特别高涨,如果看得够仔细,愤怒的背後有同等巨大的忧愁,德拉夏诺瓦有严重的困扰,而尤金的观察力一向不差。

  「关於那条项鍊的无耻计谋并不管用是吗?」他刻意让欣喜从声线透露。

  落入迪拉尔手中之後,只有两件事令尤金害怕——成为延宕奥达隆攻击的绊脚石,以及海因茨被抓到。前者他无法掌控,後者,他盘算过,在主动现身、引开注意力之前,他和伊恩讨论过,他造成的干扰可以为其他人争取到极大的空档,趁隙脱离格腾堡的势力范围。

  他自认幸运,计画进行顺利,这两件他害怕的事都没有发生,德拉夏诺瓦的瞪视,那股恨不得冲过来拔剑乱砍的愤怒,代表他又猜对了。
  最後是没动用的晚餐代替他,被怒气的暴风卷翻在地面。仆人很快走进来,默默收拾,默默离开,一餐的食物浪费掉了,无所谓,尤金从没打算吃。

  後来是迪拉尔的出现,硬是赶走了侯爵。

  不是值得感激的事,尤金心想,德拉夏诺瓦讨人厌,怒气有危险性,心智却正常;然而迪拉尔他——歪著身体坐在椅子里,肩膀挡住他压低缩起的下巴,目光往上飘,不自然的视线角度还不是最怪异的部分……他眼里的光芒、时而恍惚的神情,好像他人在这里,心思却不在,尤金一点都不认为迪拉尔的陪伴会比德拉夏诺瓦更令人愉快。


  沈默,从迪拉尔踏进房间的一刻就持续著,他甚至不说出来意。
  尤金试著忽视对方的存在,他阖上眼,卡雷姆的笑脸毫不意外地从黑暗中浮现,像穿透浓雾的一道光,带来可贵的温暖,驱走窒闷的气息。


  「为什麽闭上眼睛?你不爱听我说话?」

  「你要说什麽?」尤金不情愿地睁开眼。卡雷姆的幻象被讨厌的声音吹散了。

  「安杰那小子已经抵达银椴木城,当然,奥达隆也一起。我以前就说过,说过好几次,把安杰交给奥达隆,很可能是将来的大麻烦,我反覆地说,没有人听进去,包括王兄……」提到死在自己手里的亲兄弟,迪拉尔像是呛了一下地稍微停顿。
  「你说,他会相信吗?等我到了那边……那个世界,和王兄讲起这件事,他会觉得後悔,以前都不听我的话吗?」

  尤金皱著眉,怀疑是说这些话的人疯了,还是听见的人才是疯狂的?迪拉尔看来很认真,甚至打破奇怪的坐姿,微微倾身向前,专心等待尤金的回应。

  「我不懂你在做什麽,迪拉尔殿下?如果你明明知道没有胜算,何必筑起一座随时可能倒塌的围栏困住自己?你能选择停手,在连累更多人之前……」

  「我不要!我喜欢连累很多人,我要造成伤害,而且我做得不错。」迪拉尔靠回椅背,将头撇向一边,像个拒绝交出玩具的坏脾气小孩。
  「排行第二,我度过一段很长很安分的日子,却没有人认同我,所有我亲近的人都不满意现状,不是拚命推我往上爬,就是一脚将我踩落,那很烦,曾经让我厌烦透了!但是我现在觉得他们对,我必须这麽想,不是吗?历史不会记得一个安分无趣的亲王,连永远都在为别人添麻烦的兰瑟,留下的记忆都比我深刻得多!当然,现在不同了,局势扭转,他已经比不上我。所以你懂了吗?我不在乎成败,世人总之会记得我造成的影响!尤其当事情结束,你们要推谁坐上王座?凭实力?支持度?还是继承顺位?每种答案都不相同,热闹将会持续很久很久,超越所有人的想像!」
  他滔滔不绝说著,眼中有明显的光芒闪烁,那是由疯狂的念头所点燃的兴奋火焰,会伤害别人,同时烧伤自己。

  尤金摇头,淡淡地说:「那样的混乱不会发生。」

  「你打算尽一切力量阻止是吗?那是鼓励我现在就杀死你的其中一个好理由。」眼里光芒终於稍微黯淡,迪拉尔在耳边挥动一只手掌,企图赶走什麽眼睛看不见的讨厌东西。「……另外一个理由,刚刚送到,是安杰路希那小子的回信,也是舅舅失控的原因。那个小子在信中反过来威胁我们,只要把你交出去,他愿意在事後赦免我的妻儿,他们母子不必承担和我相同的命运……真妙,尤金,你重要到可以交换两条命,却不是我的命呢!」

  「你该考虑接受提议。根据律法,叛乱的下场绝对不可能由主谋者单独承担了事,你的妻儿能够逃过刑罚、留下性命,你很清楚那是多大的恩惠……」

  「白痴!」迪拉尔突然大吼,「如果我死,那个妖女得跟我一起死!谁要恩惠?谁要他们被赦免?」

  过了片刻,尤金才明白迪拉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妻子和唯一的儿子。
  「莱克特才九岁!你如果还有一点人父的自觉,就不该要他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他急切地说。

  「莱克特,他长得多麽像他的母亲。」声音里充满憎恨。

  「有你的一半血缘。」

  「继续担心别人吧,尤金,自身难保的时候正适合这麽做。」迪拉尔讽刺地说。
  他转过头,扬声叫唤手下。房门开启,一名高壮的卫兵走进来,一路走向尤金,面无表情地解开系在尤金脚踝处的锁鍊。

  迪拉尔终於决定动手,除去无法为他所用的自己了吗?尤金的背脊窜上一阵冷,但他竭力不表露出来。
  他等著,持刀的卫兵也等著,迪拉尔却迟迟不下达第二个命令,而是在方形的室内垂著头,来回踱著步子……

  等到踱步终於停下来,迪拉尔抬起头,咧开一口白牙,阴森地笑了,「我想到一个棒极了的主意!假如……假如你明明活著,就在这里,在格腾堡,他们却怎麽样都找不到你呢?也许经过三四天,也许更久,搞不好等到春天,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才发现你没有呼吸的……尸首!哈!」他大笑一声,「难道这不是最棒的戏剧效果吗?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我怜悯你疯狂的灵魂,以及所有因为你的自私而付出代价的每一条生命。」

  「哼,我可不怜悯你。」尤金的沈静令迪拉尔失望,他弹响指头,下达指示,「带过去吧,你知道地方。」


  卫兵遵从命令,拉著尤金的手臂离开房间。
  剩下不多的体力让尤金举步维艰,他听见迪拉尔的笑声,在房间里,渐渐变得越来越响亮,他挣扎著走上很长的一段路,才完全甩开那刺人耳膜的尖锐声音。

  终於又安静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眼前是一道阴暗阶梯,往下延伸,一直没入黑暗,看不出来有多少阶。黑暗的未知空间并未让尤金感到特别恐慌,无论被带去哪里,都比留在迪拉尔附近好,他深信这一点。
  卫兵催著他前进,他们在窄小的通道必须分为一前一後,尤金在前,卫兵手上微弱的烛光是唯一的照明,勉强照亮脚下,他看见他的每一步都踏出一个清晰的鞋印,阶梯上尘土厚重的程度令人讶异,不晓得多久没有人走过?

  阶梯尽头,卫兵在他背脊一推,尤金跌进一片更深沈的黑暗当中,然後是一声巨响,身後的入口关闭。

  隔音效果绝佳的地方,尤金连卫兵离去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他慢慢站起来,空气中有一股可怕的霉味,强烈得让他皱起鼻子,微微闭住呼吸。
  适应期间经过,眼前依然一片黑,他往前伸直一只手,小心翼翼前进,直到指尖触及一片冷,他缩回手,犹豫了一会儿,再度前伸……是一面墙,冰冷的石墙,和石阶一样覆盖著一层重重泥灰。

  他不打算搜索全部,既然迪拉尔丢他进来,希望没人找到他,墙上就不可能出现一扇门或一扇窗。
  贴著这面墙,他将身体缩在墙下,庆幸这个地方什麽都看不见,他能假装恶心的肮脏不存在,反正他也没有多馀的心思在意被弄脏的衣服手脚。嗅觉已疲劳,霉味慢慢不再是困扰,饥饿的感觉取而代之,他好饿,而且好累好累……身体习惯舒适的生活,坚硬的石头害他酸疼。

  但是他有一个小小的幸运,现在没有人打扰他了,他可以慢慢想念他的卡雷姆——脑海中栩栩如生的笑脸,蓝眼睛里却多了一抹浅浅忧伤。

  别这样,卡雷姆,别露出那样的眼神,尤金难受地摇著头,因为他除了道歉,其他什麽都办不到了!所有他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慢慢地,一遍一遍说著……对不起……对不起,春天时见面的约定,他恐怕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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