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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月下客2

书籍名:《鬼话连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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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暗自感叹,难怪韦妥是一身军人打扮。当初上学的时候,我科目中最好的就是中国近代和现代史,对这场战争也有所了解。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美国马上得到消息,要挟欧洲一些国家一起干预朝鲜内战。10月1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海陆空首批援朝部队赴朝参战,战争持续了2年多的时间。而且当年美国总统H.S.杜鲁门命令美国驻远东的海、空军参战,支援韩国国军,势头十分霸道凶狠。可以说这场战争看上去是为了援助朝鲜,实质的含义是保护中国的鸭绿江一代的边境,对中国领土的一种捍卫。当时的年轻人很多都听从毛主席的号召,自愿参加了抗美援朝的中国人民志愿军。
韦昙说起这段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骄傲,的确,军人无论是何时都是让人尊敬和骄傲的存在。她继续说:“我爷爷当时就参加了志愿军,当时他还很年轻,告别父母就奔赴了战场,这也是那个年代人内心的一种向往。但是战争是残酷的,战争少不了的就是死亡。1953年 7月28日,这场惨烈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很幸运,我的爷爷活着回到了故乡,他得到了一系列的表彰和奖状。但是此时的爷爷显得十分沮丧,具体的我并不了解,毕竟事情实在太久远了,只知道当初那个时候爷爷推掉了去机关工作的机会,不声不响的回到了故乡做了普通的工人,也不会去对人提起自己曾经参加过战争。后来爷爷认识了我的奶奶,组成了家庭,开枝散叶,父亲给我取名字叫做韦昙,也是因为爷爷十分喜爱昙花。”
韦昙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发黄了的工作手册,还有当时毛泽东语录上的段落在上面,她很珍惜这本老书,使用密封的袋子装着的。然后她轻轻打开,我发现本子有几页被扯下来了,而这种纸张却又和我那包种子的包装纸是一样的材质,心中咯噔一下。
韦昙打开笔记本说:“这本日记里,记载着爷爷在战争期间遇见的各种事情,其中就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出现在爷爷的笔记之中。”
韦昙把笔记本小心地放在桌子上,继续续说道:“当初因为这种政治气氛,所以参加志愿军的有许多人,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都汇聚在一起。或许年轻人对于战争的理解都很理想化,当真正的身处战场之上后,才明白生死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她打开笔记本,翻开当中有标签的一页说:“你们要知道的真相就在这几张之中。因为一本实在讲述的东西太多太多,关键的我都给标注出来了,你们可以翻翻看。”
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文字已经有些糊了,蓝色的钢笔字虽然称不上特别的好看,但是却有着几十年岁月的沧桑感。韦昙做事十分仔细,她每一段都会有标签,我们翻起来再合着她的注解很快就看明白这些文字的含义。
它上面诉说着一段关于战争时期的记录,每一段都会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可能白翌和纪天都十分陌生,但是我却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他就是昨天韦妥口中的那个小兵豆子。他的真名叫做陈建军,当时那个年代的人一个广告牌砸下来,估计能砸死七个叫建军的,其他三个的估计叫建国。
他是南方来的,而韦妥是北方人,都是去当兵打仗的,大家没事也会聚在一起闲聊,在这种特殊的氛围下,大多数人都会成为很知心的朋友,因为在战地上,那些就是与你共生死的战友!很快韦妥就和豆子熟悉起来,本来就是年轻人,不过与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们的话题更加正直,这篇当中就记载着韦妥和豆子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干嘛一直都带着一袋子的豆子?难怪都叫你‘豆子’了。”
“你不懂,这个是花种子,种下去后可以开出很名贵的花来。”
“啧啧,看你得瑟的,你这爱好实在是太资产阶级了,我可告诉你,我们现在是新中国,毛主席说了我们要推翻三座大山,无产阶级专政最后会获得胜利。”
“那当然,等战争结束了,我要种出最好看的花上北京,献给毛主席。让他老人家也看看这月下美人。”
“啥美人?还说你不资产,你那口气一点都不革命,和旧社会那些才子佳人的一个调调。”
“说你不学无术吧,看你这样子也知道没读过几年书,告诉你吧,这花种子其实是昙花种子,也叫月下美人。只有我们家乡那里才能种在室外的。你们北方天气太冷太干,是种不活的。”
“得了!等我们的科技提高上去,咱们就可以种出最好看的花,然后开遍世界各地。别说什么昙花了,就算是神花也难不倒我们革命的同志们。”
“这倒是,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看到大冷天也有昙花的时候,呵呵。”
“那你干嘛随身带着,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带了一袋子炒黄豆呢,还想要把来解馋。”
“不是,这个……哎,和你说了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战争中的死亡太平常了,如果我真的战死了,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就是一路认着花走回家。我带昙花就希望一路可以撒过去,只要开花了,我就能够被花指引着回到自己的故乡。不用做一个客死他乡的亡灵。”
“陈建军同志!我不得不指出你的思想误区,先不说你不会死,死亡是不属于无产阶级的战士的!况且共产党员应该是无神论,什么鬼不鬼魂不魂的。还有你都说了,这花除了你们故乡其他地方开不了,你不是浪费种子么,这样吧,咱们去炊事班问问有没有盐巴和花椒,咱们干脆把它炒了吃了吧。这样子看上去像黄豆子,味也差不远吧。”
“我说韦妥同志,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的都是炒黄豆好不好,先说好了,不准打这些种子的主意,我告诉你,你如果敢拿去炒了吃,从此我们就划清界线!”
这段话是用对话形式描写下来的,看得出韦妥当时写的时候是多么的怀念,于是我们又翻到下面一个标签的地方,日记上记载着却是豆子的死亡。
事情记录了朝鲜战争中,朝鲜军队和中国志愿军一次由防守转为进攻的战役——上甘岭战役,在这场战役中,美韩军用了大批的重型火炮,光火炮就300门、还有27辆坦克和40架飞机,可以说这样的火力,就算不被炸死,也能被活活的震死。当时韦妥他们所在的排就在五圣山南麓那块,很快的就接到支援上甘岭的指示。那个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火力密度,但是中国军队得到的指示是“坚守防御、寸土必争”。所以即使在火力不足的情况下也要保持争夺表面阵地的战略措施。
而这个时候豆子和韦妥都被指示要坚守阵地。拼到最后实在撑不下去了,排长就准备派年纪最轻的豆子去后方报告战况,寻找援助。豆子想到自己不会开车,就提出让会开车的韦妥和他换,他顶着韦妥炮兵的位置,让韦妥去当联络员。
后来在日记中韦妥有那么一段话补充道:“豆子那么做完全是把活着的希望留给我,炮兵要在火线的第一线,否则根本无法起到阻挡火力和保持拉锯战的作用。这种时候在双方火力悬殊之大的情况下,炮兵无疑就是敢死队,完全属于放弃自己生命来拖延时间的。”
韦妥不肯答应这样的调换,但是没有办法,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犹豫,豆子毫不犹豫地冲到了前线,排长立刻命令韦妥快速去报告战况,韦妥根本没有办法再思考,只有尽量迅速地赶到后方,这个时候时间每过一秒,就可能有一个同志倒下去。
最后韦妥依然回来晚了,他们的排没有活下来一个人,但是却成功地拖延了时间,代价是全部战友的生命!韦妥疯狂地在尸体堆里寻找着豆子的尸体,脑子里还抱着救活他的希望,当他从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堆中挖出豆子的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如果不是靠着衣服和那个形影不离的花种子,真的已经分不出这具尸体就是豆子了。他接过那包花种子,这个时候哭声回荡在整个战场,硝烟弥漫,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看到这样的战争,翻书的手都有些颤抖,缓缓地我们翻到最后几页,这个字迹不是很旧,貌似是最近写的,上面写道:“一直以来种植昙花成了我的一种精神寄托,昙花每年只开一次,两个小时后就会衰败,但是每当她开到最灿烂的时候,我仿佛可以听见我们那些战友在五圣山下一起唱行军歌,一起欢笑的场景。最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晚上会梦到许多死去的战友,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在向我招手,会拉手风琴的排长在那里拉着苏联最好听的音乐。当中就有豆子,豆子依然矮小,手里盆着个花盆,但是里面的昙花没有开花。我想要走近他们,我想要和豆子再说说话,告诉他我现在是种植昙花的行家了。但是渐渐地他们都离我远去。豆子手里的花还是没有开……
此后我感觉得到死亡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恐怖,我时常可以看见有黑色的影子在家里走来走去。他们有的时候样子模糊,有的时候他们的脸会和那些死去的战友重叠,我知道我可能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我突然回想到豆子的灵魂是不是能够回到故乡?或者说他还在那里游荡?不,我要去找,那怕是死了,我也要见到豆子,我要告诉他我现在是种植昙花的行家了,我要告诉他,我让昙花在寒冷的北方开花了……”
这就是最后一段,我们合上了日记,周围的气氛十分低沉,最后韦昙开口说:“其实我的祖父当时就有严重的心脏病,也是战争后遗留下的,但是他却执意要去一次朝鲜。我们家里人都反对,毕竟我们知道祖父这样的身体一个人外出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怪事发生了……”
她停顿了下看着我说:“祖父开始变得年轻了,我们发现他貌似原本灰白的头发有些反黑。我们都很吃惊,感觉他仿佛变得比较有生机了,医生依然说他有严重的心脏病,但是我们却看着他一天天的年轻起来。仿佛他的岁数在倒退。”
白翌发出了一声哦的声音,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话,韦昙继续说下去:“后来祖父突然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和一封遗嘱,上面写着财产的分配。另外就是说不用来找他了,他去寻找一位故人,他在信里说他可以找到他。”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怎么知道你祖父后来是怎么死的呢?”
韦昙眼神显得十分悲哀,她说道:“因为,我也梦到了昙花,那里有一个少年,抱着一盆没有开的昙花,他告诉我,我的祖父一直在路上……”
我和白翌对了一眼,同样的,我们都发现这个韦昙还有话隐瞒着,不过人家不说,我们也不能硬问。白翌就问道:“你来找安踪是为了什么呢?”
韦昙眼神淡然的看着我说:“我希望你们能达成我祖父的心愿,让他看见他要找的东西。也能让他放心的西归。”
我们又要干这种灵媒的活么?反正这种事多了,过程什么的白翌熟悉,我只是打下手的。但是纪天不一样,他一听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大,就问道:“怎么个帮法?要干什么?”
我咳嗽了一声对着白翌说:“老白,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白翌一声轻笑,说道:“难道说你要让我们让昙花在这种季节开放么?呵呵,这个应该请的不是我们吧。”
韦昙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说:“我有一株昙花,是祖父生前最后种植的,但是昙花毕竟是昙花,不可能在乱草中生长,所以我希望你们带着我祖父来到我指定的地方,只要让他看到就好了。”
纪天插嘴道:“问题是,你的祖父如果不和我们来呢?”我也点头说道:“是啊,如果你祖父又是拼命的往前走怎么办?他现在就躺在那停尸房里,要不然你干脆把尸体搬走,然后把花放在他旁边他一诈尸……哦不,他一醒来就可以看见了。”
白翌冷静地说了一句:“你是要让我们做到让你祖父以为还是在那草堆里找到昙花的吧。”
韦昙点了点头说:“没错,我希望你们引导我的祖父,只要看到花,他就可以安息了。”
我又问道:“引导到哪里,这里,警察局?”
韦昙看了看窗外说:“不,我希望我的祖父能够在“路上”找到这株昙花。”说完她指着办公室里的一张交通地图上的一个地点说,就是那里。我要你们把我的祖父带到那里去。
我连忙向白翌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韦昙,最后说:“你那么做值得么?”
韦昙淡淡的笑着,眼中没有丝毫的涟漪,她淡然地说:“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我到现在还没有听明白,不过既然白翌答应下来,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万事这小子都会考虑。更何况,有些问题,不是我问了,知道了,就能解决得了的。随后韦昙向我们告别,说自己还有东西要准备,到了晚上她会再来见我们,那个时候希望我们能够领着她的祖父去看那株会在寒冷的初春开放的昙花。
我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白翌,白翌笑着说:“看我干吗?”
我开口说:“她为什么确定我们能帮忙?她找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纪天这个时候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因为昨天夜里我看到你和韦妥一起消失在黑夜之中,我就认为……你也属于那种…那种有特异功能的人,呵呵。”
我心里咒骂着,果然这小子那么给说出去的。于是满头冷汗地说:“该不会你到处说我是这种人吧。”
他笑得更加的讨厌说:“没啊,我就告诉了我的几个同事和法医听了。”
白翌抱着双手说:“你们警察对这种事的看法还真的是十分冷静呀,居然就那样让一具尸体走了那么多路,说出去都是中国版的《X档案》吧。”
我也乘机嘲讽了一下纪天,他自知理亏干笑了两声,也去处理工作了。于是整个接待室只剩下我和白翌。我搔了搔头发问道:“这回怎么干?”
白翌拿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说:“不是很难,但是也有些麻烦。不过这次或许我们可以看到不得了的东西啊,这个可能还真的是一种福分。”
他说完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就走出接待室。我们因为请了假,有了半个下午的空闲时间,回到宿舍,白翌弄了一顿饭,吃完后他就说有事出门去了,我无聊的上网玩玩游戏,逛逛论坛什么的。虽然如此但是脑子里还是一直在想着晚上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毕竟当初和韦妥交谈是认为他还是一个人,而如今我已经完全确定他就是一具怪异的尸体。
但是为什么尸体可以行动呢?他本应该白发苍苍,但是现在却如此年轻,这种情况不得不说十分怪诞离谱。白翌有本事帮忙,那么他又会怎么做?反正他的做法一向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必白费口舌去问,到时候都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样仿佛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相处的默契,我不多问,他不多说,但是事情都在按照一种规律进展着。
上网的时间过得很快,当白翌再踏进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揉了揉眼睛问他是不是时间到了,他摇着头说:“还没有,不过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去找纪天帮忙。”
一听又要去见那个有些神经毛病的警察,我心里就不舒服,便说道:“那么你去找吧,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白翌干脆坐到我身边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这个老同学?”
我头也不抬地说:“谈不上喜欢,也没觉得这个人有多地道。”我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待不待见他和你有啥关系?”
白翌挑着眉毛,看了看我之后就丢下了一句:“说话不老实,明明就是吃醋了嘛。”
本来就有些窝火,我被他那么一说,我突然更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嘴角抽搐着说:“你说什么?”
他没有说话,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就在旁边翻了起来。翻了两页突然问道:“还记得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个佛教典故么?”
我本来就已经心情不对头,看到他又开始转移话题了,也就不高兴地低声回道:“记个屁,你压根就没告诉我。”
他抬头看了我两眼,咳嗽了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没说么?估计是我昨晚太犯困了,其实这个故事的用意就在于瞬间绽放。”
我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翻开一本书指着那段故事说:“你看了就明白了,你能为一个人牺牲多少,而那个人会明白多少。这个都是天意,或许当他明白的时候,物非,人亦非了。”
我傻笑了几声接过书说道:“哟喝,老白,不简单呀,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是不是接下去就该说说你某一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往事?”
白翌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想这次可能真的戳到人家痛处了,于是马上改口道:“这个嘛,也不是那么绝对的事情,比如说这个故事吧,我是没有完全看下来,古文我不在行。不过有的时候既然付出了就别老是想着去收回。得了兄弟,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段不快乐的往事就忘记吧,人呐,得朝着前看。”
白翌依然没动,我一看不会真的有那么夸张吧,于是放下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抬头看着我,我被他认真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一个人忘掉了,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时间流逝不可追回,但是人的意念却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厚重,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步。”他抹了一把脸调整了口气说:“和你说你也不明白,好了。我去弄吃的,吃完后我们得去找一次纪天。”
说完他就起身去弄晚饭,我保持着僵直的姿势,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可能被他给耍了,回头就骂道:“哇靠!我不明白,你明白,大哥,你是不是接下去就该说你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啊?”白翌又没有回答我,我低声骂了句神经病就继续看着书,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说所的这些话我貌似在哪里听说过,或者说这种话我潜意识里是有感触的。我甩了甩脑袋,也不想要再看那种洗脑一样的文言文了,把书放一边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吃完晚饭,我们两个就匆忙地赶到纪天的派出所。门卫一听我们是来找纪天的,二话没说就指着后面让我们自己进去。我们又来到了那间招待室,韦昙还没有到,只有纪天一个人抽着烟来回跺脚。一看我们进屋就赶快上前问道:“你们怎么样了?准备好了么?我要不要带枪?或者电棍什么的?”
白翌摇头说:“不需要,你想要跟来就跟来吧。不过千万别出声,这次如果我们运气好,可以看到真正的月下美人。”
我在旁边没有插嘴,一来我不太喜欢纪天这小子,二来是我内心的疑问并没有解开,但是却又无从问起。白翌做事从来都是做一步说一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告诉你他接下去的行动目的。所以按照过去的习惯我还不如睁大眼睛自己去看,然后把事情连接起来。无论是简单还是复杂的,只要一步一步下来,总能理清线索,否则就会像纪天那小子一样的丢人现眼。
就在我们谈论的时候,韦昙走进了房间,她的手里捧着一盆只有叶子的昙花。花盆也很考究,是景德镇的青花瓷盆,外面用白纱布包着,叶子几乎被半透明的纱布给遮盖了。虽然没有看到昙花的样子,但是单单就叶子而言,也十分奇特了。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我们面前开口说道:“这株就是爷爷最后留下的冷美人,她比一般的花期都要早,而且耐得住寒冷。可惜的是别的昙花有两个小时的绽放,但是这株却只能短短的开上十多分钟,最多也就熬到二十分钟不到。”
我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里面的意思,我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一定要在她开败前让韦妥看到?”
韦昙点了点头说:“没错,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我在花盆下面放了温水沾过的棉花,所以可以让花保持的时间再长一点,不过时间依然很紧张。”
我们四个人都不说话,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要带着一具只有寻路寻物意识的尸体去看一株只开十几分钟的昙花,这样的事情太玄乎的了。最后白翌开口说:“那么你知道这花什么时候开么?”
韦昙认真的回答道:“嗯,我想我应该知道。”她轻轻的掀开白纱布头,我们看到昙花的花苞居然是开在昙花的叶子上,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搞不好就会掉下来。难怪昙花会是那样的脆弱,不容易种。她淡淡地说道:“估计晚上十二点左右就会开花,只要一开我就会通知你们,你们一定要在这个期限内带着祖父来看。”
这种事情实在太困难了,我们有些为难的看着韦昙,韦昙把眼神投向白翌,她默默地说:“你能帮我的忙吧,带着我的祖父来到我指定的地方。”
白翌抿着嘴巴不说话,他看了看那盆花,片刻之后才开口说:“可以。”
我和纪天都向白翌投去怀疑的眼神,他并没有看着我们,而是依然注视这那盆花。纪天估计觉得这件事太悬了,还想要开口问,让我给拦下来,我对着纪天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问,反正问了也白问。
韦昙又给我们交代了一些事情,她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刚刚建造好的绿化地说:“就是这里,你们带着我的祖父到这里来。”
说完后她就先行离开了,白翌在她临走时又问了一句:“你觉得值得么?”
韦昙微微一笑依然说了一句:“值得,因为昙花一现,只为韦妥。”说完后就离开了招待室,我看着白翌,白翌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很快他就转过头来对我们说:“时间可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们等到韦妥起尸的时候,纪天你依然像上次一样跟着他,小安,你先跟我走。”
我也来不及问什么,白翌已经迈步走出了房间,我只有快步追上去,外面已经天色暗了下来,白翌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问我:“你还记得那辆幽灵车的站点么?”
怎么又是幽灵车?我心里有些低估,然后开口说:“嗯,记得。不过你提它做什么?”
白翌笑着说:“当然是要它带我们去韦昙那里咯。”
我脸一下子就白了,那些腐烂的乘客和司机又一次回放在我眼前,我心虚地问:“可以不去么?”
白翌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不能。”
等我带着白翌来到那个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瞅了下手机上的时钟,离我上次乘上车子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们两个人一个站一个蹲的。一辆辆的车子从车站开过去,但是我们要等的那辆却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风越吹越冷,我裹紧身上的大衣,把脖子缩在衣领子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对面工地也停止了工作,再远一点的工厂又冒出了白色的烟雾,一切和昨天晚上一样。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路过,朝我们两个瞄了一眼就迅速地离开了。我感觉有些麻木,抹了一把脸,干脆也站起来靠着站牌。
渐渐地,我们看到了远处走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我心里一紧已经有几分猜到那个人是谁了。果然是韦妥,他缓慢地走在路上,昨天因为没有太注意,现在才发现,他的动作要比一般人慢许多,说他有些蹒跚都不为过。我看着白翌,示意他来了。白翌点了点头,眼神盯着那个韦妥看,我还发现在再远一点纪天这小子也跟了上来。不过因为他穿着一身警服,在黑夜里还真的不好辨认。
韦妥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他一直都沿着绿化带步行着,像是一个尽职的园丁。最后他穿过马路,又转到草丛里,一点一点的翻土,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只不过变得更加焦急。白翌看差不多了,拉着我就穿过马路,走到他身边,开口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韦妥像上次一样身体一颤,缓缓地转过头,他眯着眼睛看我们,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微笑着说:“小同志又来了呀,花种子种下去了没?”
我当初能够顺当的和他谈话是因为在昏暗的光线下以为他是一个人,而现在我才看清他真的是一具尸体。在他的脖子上还有那种青灰色的血管,皮肤也是死白的。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但是却不是腐臭味。我咿呀嗯呀的半天,居然哆嗦得说不出话,此时白翌干脆直接接话道:“你还在找昙花么?”
这样的问话风格果真很直,很老白。韦妥眼神有些异样,他抿着嘴巴没有说话。我有些紧张,毕竟他并不是活人,他看着白翌说:“小同志你不会明白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到死都想要看到的东西。”
韦妥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他手上都是泥土和草种沾着的绿色,他指着远方说:“当初我们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去战场的,战争过去了,但是死去的人没有被遗忘,豆子说过他只要看到开过的昙花,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那个小家伙最念家了,当初还躲在被子里哭……”
“那么你认为还能找得到么?”白翌又问道。
“找得到,我能感觉的到,那么多花种,那么多,总能有一朵开着的吧,一朵也好呀!”
说完韦妥的眼神有些迷离,他的声音已经哽噎了,但是他是死人,并没有活人的眼泪。
白翌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让我们跟着你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吧。”
韦妥没有说话,但是他也没表现出拒绝,反而是一种淡然,他抹了抹手上的泥,走出草丛。白翌和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此时纪天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的眼里还是十分避讳这韦妥,但是韦妥并没有在意他的眼神。纪天跟上我们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和他说什么了?”
我和白翌都没有回答他,于是三人一尸一句话也没有,穿过马路,一起等着那辆夜班的幽灵车。
白翌一直都在看着天空,而且时不时的注意着月亮的轨迹,此时当工厂再一次喷出烟雾的时候,把远处的天空又一次染成迷离的灰蓝色。远处传来了车子引擎发动的低沉声音,果然,在我们之中只有纪天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车子越开越近,当它停下的时候,韦妥看了看我们,白翌示意让他先上去,于是对着纪天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指着手机又示意了下车子,拉着我也坐了上去。
车里和昨天的一样,依然就那么几个乘客,司机此时还像个正常人一样,但是我知道只要后面一出现白影子他的样子就会惨不忍睹。所以我看都不敢看他,白翌往车厢里扔了四个硬币,我们坐在韦妥的后面,他一个人坐在前座。眼神直直的看着前方,坐姿依然如此端正。
我心里知道过不了几站,韦妥就会提前下车,到时候还来得及带他去看昙花么?毕竟这辆还是幽灵车,我们又能安全脱身么?我自己也觉得好笑,本来幸运地逃过一劫,此时却又要再上这鬼车。还真的应了那句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我偏闯。不对,这样说也不合适,天堂也不是活人待的地方……我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动静,那些犹如吊线木偶一样的乘客,根本没有知觉。我就纳闷,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他们都那么不正常呢。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我迅速地打开一看,果然韦昙来了消息,说花即将要开了。
时间不能再拖,我拿手机给白翌,他看了看时间,然后也掏出手机写了一段消息发送。司机依然把车子开得犹如摇摆的灵车一样,乘客们呆呆的坐着,眼球都不转一下,车厢里依然冷的要命。我们两个人仿佛是灵车上的守灵人一样,看着一大堆不是活人的东西。外面的景色根本看不清楚,不知道是玻璃太脏还是外面本来就是虚幻的世界,总之我坐在位置上也只有死死的握着手机,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手机再一次震动,韦昙又发来了一条消息,说花已经开了。这下焦急感比前面更深了。我舔着嘴唇,看了看白翌,白翌只是看着窗户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低声地问他:“大哥,还没有动静么,昙花已经开了!再这样下去就轮到黄花菜开了!”
我那么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我发现这辆车和上次的有些不一样,他并没有靠站,而是一直那么开下去。身后的白影子也没有出现。车子显得比昨天安静许多,但是时间却真的一点一点在过去。如果赶不上,那么我干脆就带韦妥去城郊的油菜花田转转,说不定也有效果。
白翌吊着眼皮看着我急的把嘴唇咬得发白,然后安心地说:“快到了。还真的要感谢这个鬼司机呀。否则我还得再动一翻脑子呢。”
白翌刚刚说完,司机就一个急刹车,停下车子打开了后车门,韦妥起身就准备下车。我这个时候恨不得拽着韦妥往绿地赶,白翌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迅速地跟着韦妥下车,我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随后我们三人鱼贯而下。脚一着地,抬头一看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那辆车子该停的地方。
韦妥有些惊讶,但是很快的他的神情就开始激动起来,身体都在抖。我以为他中风了,想可能真的是老年人(尸体)吃不消,想要上去扶,却被白翌拉住。
我观察着四周,这里就是那个韦昙指定的绿地,在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因为天太黑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色。白天这里还算是风景宜人,但是现在只有黑乎乎的一片。我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花粉过敏,便捂住了鼻子,但是没想到隐约的闻道一股奇特的香味。它没有一般鲜花那么的冲鼻子,反而是淡的几乎闻不到,但是只要闻到一次,就感觉是那样的特殊。使得我对其他的花香没有了感觉,完全被这股奇特的香味所吸引。
我们跟在韦妥的身后,他行动十分缓慢,看得出他很焦急,但是却怎么也走不快。终于我们翻上一块草坡,在一片草地之中看见了那盆昙花,我是第一次看到昙花,完全被她的美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她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尘不染地开放着,仿佛世界上任何一种颜色都无法去感染她,只有月光衬托着她的高雅和纯粹。难怪有人把昙花比作是月下仙客,说她是仙完全没有夸张啊。
韦妥最后几乎迈不开步,月亮把他的影子拖的很长很长,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在月光下,昙花静静地绽放,没有绚烂,没有奢靡,有的却是那样高洁神圣。
这个时候,纪天也赶上来了,他流了很多汗,看得出跑了很多路,他手里还拽着几根蜡烛和一把车钥匙。当看到那朵美丽绝伦的昙花时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指着花,看着我们,白翌示意不要说话。安静的月下,韦妥走近花,他没有去触碰她,而是盘坐在地上,对着周围爽朗的大笑起来,随后,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老式的口琴,他看着昙花,眼神充盈着满足。他用袖子擦了擦口琴,然后凑近嘴唇,清脆的音乐就响了起来。我听过这首歌,是前苏联的老歌曲,叫做《山楂树》,唱的是战争分开了两个热恋的情人,但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即使已经死亡的两个灵魂,依然又在山楂树下重逢。现在我觉得,或许我们听这首歌的时候只是被感动,但是韦妥他更多的是感触,和一种无言的共鸣。
他热爱着他的战友们。有时候执念不是为了誓言,而是一份放不下的感情。为之付出不是因为获取,而是因为付出本身就是爱的收获。韦妥吹得并不是很好,当中也有许多音节走调了,但是这点并不影响我们这些见证者的感动,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歌曲也吹到了尾声,而那本来亭亭玉立的昙花,也真的像韦昙所说的,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开放时间。昙花失去了刚才的光彩,不再是美的夺人心魄,变得衰败颓废。口琴声停了,韦妥低着脑袋没有动,仿佛还沉浸在音乐和花香之中。
我们又等了一段时间,发现韦妥依然一动不动,感觉可能出问题了,于是就走上前去。因为韦妥是侧对着我们的,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他的样子,纪天蹲下身体想要仔细观察他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叫喊,身体也往后退去,眼神完全是不能置信的表情。我和白翌跟了上去,才发现这个根本不是我们见过的那个韦妥,而是一个头发斑白,一脸沧桑的老人,老人嘴唇是紫黑的,在他的身上出现了许多尸斑,看上去死了有些时间了。
白翌冷静地说:“别喊了,这个就是正真的韦妥。那个参加过朝鲜战争的韦妥,有人把他带走了吧。他已经完成心愿了。”
我心里其实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看着韦妥衰败的样子,心中多少有些感伤,于是便想把心思转到还没有解开的疑问上去,我转头问白翌:“为什么我们会下了幽灵车就直接到这里?”
白翌蹲下身体,干脆坐在草坪上,拍了拍周围的地让我也坐过去。纪天还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张大着嘴巴看着尸体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根本顾不上听我们的谈话。
白翌揉了揉太阳穴说:“因为我下午去查了一下那幽灵车原先的各个站点,然后在每一个站点都做了障眼法,说白了,就是我让车子按照我们的路线在开,因为司机是死灵,他没有真正辨别路线的能力。而这个需要纪天的帮助,因为障眼法需要有导向,那就是长明灯,长明灯需要让人去点,于是我就麻烦纪天一路上比我们早到,然后点燃我放在站点前的蜡烛。”
我觉得总该还有更多的补充吧,我愣了几秒问道:“就那么简单?”
白翌盯着那盆枯萎的昙花说:“就那么简单。因为有人牺牲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只为了今晚来完成一个亡灵的遗愿。”
我又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为什么他会年轻起来?”
白翌看着月色说:“这个么,可能性很多,很多。反正人的精神意志是很强的,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可能会把一生,甚至下辈子的精神都用在一件事情上。”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过了许久,白翌站起来向我伸出手来说:“走吧,回去有空把那盆花种起来吧。室内的话应该不会太难。”
我看着那具尸体和枯败的昙花叹了一口气,拉住白翌的手一起往回走。很快的,警车就来了,这次,韦妥不会再去寻找什么了。
第二天,我又因为睡过头迟到了,不过这次我的借口是帮助警方探案,老潘也没话好说,毕竟昨天的确有警察来给我们请假。他想要问具体的情况,我就马上装傻充愣,说自己也只是一个证人,尽了市民应尽的义务而已。一谈到警方的事情,潘秃子就没话说了,我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暗爽。
我终于没有被骂的走出了潘秃子的办公室,心情十分愉快,但是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纪天坐在我的位置上,白翌在听他说话。我不知道怎么搞得,心情一下子就又陷入低谷。我冷着脸走近他们,不阴不阳地哼哼了一声,让纪天让开位置,就坐下来批改作业。纪天看到我来,脸色也不怎么好,不过他思考了片刻还是对我说:“告诉你一件你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我头也没抬地问:“什么事?”
他继续说:“还记得韦昙么?”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他压低声音说:“那个韦昙其实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死了,档案里,死亡证明都有!”
我立刻抬起头,先是看着白翌,然后再问纪天说:“什么?早死了?那么我们看到的那个女的是谁?”
他摇了摇头说:“鬼知道,我决定贯彻老刑警的方针,这种事,不去深究,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
说完就起身离开了,我看着白翌,突然想到了什么,白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昙花一现,只为韦妥。她只是做了她认为值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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