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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月下桃宴图1

书籍名:《鬼话连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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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一次湘西后,我和白翌两个人都累趴了。估计没几个去那里旅游的人会弄得像我们这样狼狈。回来以后,看见一只蟑螂我头皮也得麻几下,当然这事是绝对不能和白翌说的。回到宿舍好几天后,我们才从尸蛊之灾中回过神来,不过因为帮了寨子里舅公的大忙,我们算成了他们的大恩人,年货没少给我们,好多土特产商店里也难得一见,有些甚至是用来祭祖的好东西。
再来我发现白翌其实下厨还很有一套,只不过这小子太懒了,宁可去楼下买碗面,也不愿意自己倒腾。难得那些年货到手,他也算是露了一手,吃得我眉开眼笑。经我那么一夸,他也开始得瑟起来,说有机会就自己开灶,做些好东西给我开荤。因为一直在外面吃,我们根本没储备足够的粮油,很快就不够用了,于是我作为不出力只吃饭的闲人就有义务去采购油盐酱醋。我们附近没有什么大商场,只有一些小便利店,那里的东西价格不实惠,我只好到下海庙那里的一家大超市去买。
我一只胳膊搂着油桶,另一只胳膊夹着一袋大米匆匆地往回赶,心里思量着早知道就该骑自行车出来了。路上人很多,当中甚至夹杂着几个剃着光头,穿着黄袍的和尚。下海庙是这一带香火最旺的寺庙,每天都有来烧香求佛的信徒,庙不是很大,但据说是当初郑和下西洋之时在这里修过船。这座庙其实是为了给开船出海祈福,而特别修建的。庙里本来供的是龙王和妈祖,后来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一间佛教寺院,这里的香火倒是丝毫没受影响。
我走得特别小心,就怕拎了那么多东西撞到路人。要知道,烧香的老人家最多,撞坏了那就等于领了一个外婆来伺候。不过越是那么想,越是会发生事故——一个穿着黑色呢绒大衣,戴着一副大墨镜的人,一头撞了过来,我的大米被撞掉在地上,还没开口,那家伙就先开骂了,冲着我嚷嚷道:“臭小子!怎么走路的,眼睛生在天灵盖上啊?”
我捡起大米,毫不示弱地抬头骂道:“是你走路不长眼睛,被鬼撞上了是怎么着?”
一听到“撞鬼”,那人就像是触了电一样,身体一缩,顿时恼怒之极,马上抓住我的上衣领子。我手上拎着东西根本没办法回击,心想:早知道要动手,就先把东西放下了,这下要挨揍了,想着就闭上眼睛,准备先挨这小子一拳,等我放下东西,再痛殴他一顿。那个人抓着我的衣服半晌都没下拳头,我睁开眼睛,看见那个蛤蟆镜下面的嘴角咧了开来,露出一张只见白牙不见牙龈的笑脸,然后嘴里挤出一句话:“道上走英雄,腰间挂宝刀!”
我傻傻地看着他,嘴里却回道:“绿林行好汉,肝胆两昆仑!”等我一说完,墨镜兄就哈哈大笑,感觉我俩像是在拍武侠剧,但是这情景怎么那么熟悉啊!好像以前和谁说过……那人把墨镜拿下来,熟络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哟,几年不见,把老师兄也忘记了?”我摸了摸头,努力在大脑中思考这人到底是哪个熟人,想了半天也没线索,看着人家依然笑意不减,我也不能扫兴,马上开口说:“噢!原来是师兄啊,你瞧我这记性!怎么来这里了?”反正人家先认了,就算错也是他的尴尬。他的神情一下子阴郁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我看到他的塑料袋里装了一大堆庙里求的符咒,啥都有,居然还有观音送子图,他捏着手里的佛珠说:“哎,说来话长!咱们师兄弟多年没见了,这样吧,我做东,咱们去对面酒楼一边吃一边谈。”我想白翌的饭都快做好了,不吃他准不高兴,而且我也不想浪费,于是摇了摇头说:“不用,我室友都做好了,要不一起吃吧?”他点点头,也没和我客气,一手帮我扛起大米就示意我带路。
交谈中我终于回想起这小子是谁了,他叫商洛梓,当初和我一起在社区俱乐部开的美术班里学画画。我们都喊他六子,谁让他叫这个怪名字呢。那时候我们号称“混世魔王”,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干过。他是我们那里数一数二的天才,当我在画静物的时候,他已经在画石膏头像了,当我涂鸦着水粉的时候,人家已经跟老师学画丹青去了。据说后来为了特别培养深造,他家都搬了,也就和我们这群小鬼没了联系。我和他有好多年头没见面了,突然能在一个城市再碰面,感觉特别有缘分,兄弟见面高兴的不得了。但是六子的神情却透着一股焦虑和恐惧,他有好几次走路都要停一停再走,这让我感觉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们回到住处时,白翌的菜已经烧好了,远远就闻到一股香气,顿时食欲就上来了。我推开门对白翌说:“老白,我回来了,还带了我一个老朋友来吃饭。”白翌把菜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看我们没说什么,只淡淡地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有些虚,因为白翌不喜欢有外人来宿舍,当初也讲过,不可以随便带不认识的人进屋子。这次实在没办法,我走到他面前悄悄对他说:“老白,这次确实有点突然,不过他是我发小,交情很深,好几年没见居然路上就那么遇上了,你包涵下,帮帮忙。”白翌听到“交情很深”这四个字时,脸色明显有些难看,最后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衣服准备出门,我连忙拉住他说:“不用腾地方给我们,估计也没什么事,外头还冷着呢,饭也没吃,你去外面吹西北风干嘛?”
六子看我们在那里嘀咕,站起来朝我们走过来,他对白翌笑着说:“我叫商洛梓,呵呵,是和小安以前一起学画画的邻居,多年没见面了。”白翌挑了挑眉毛,我对他挤眉弄眼,希望他不要介意,好歹卖我一个老脸不要破坏老友重逢的气氛。白翌这才把衣服放下来,去拿杯子泡茶。而我则利落地把油和大米堆放到屋子的角落,然后想要把六子的那袋东西也放角落方便他坐下。没想到我一碰那些东西,他就大惊失色地过来捧着说:“哎呦!这个我来拿就可以了,全都开过光的,不能让人碰……”我感觉这小子有些怪异,和以前的六子有些不一样。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眼神有些躲闪,避开了我的目光。就在我怀疑地看着他时,白翌端出了三副碗筷对我们说:“先吃饭吧,吃完再聊。”
我们三个人闷不出声地吃饭,中间除了六子问白翌的名字和一些有的没的外,就只是自顾自地夹菜、扒饭。我和白翌对看一眼,发现这家伙好像惧怕什么似的,就像惊弓之鸟,吃个饭也一惊一乍的。但毕竟是老朋友了,我也不能多说什么。终于吃完饭了,那小子喝了一口茶,我盯着空荡荡的饭盆子感叹,有心事居然还能吃那么多……或者他是不是好几顿饭都没有吃啊!他看着我尴尬地笑着说:“哎呀,没想到白翌那么能做菜啊,味道绝对比馆子里地道多了。”白翌也坐在位置上,把碗筷往我面前一推说:“也就会炒几个小菜,算不上什么。安踪,碗你收拾。”这小子地报复一向很实际。要他包涵,就得我去刷碗。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勉强笑了笑拿着碗筷就去洗。等我洗完回来,他俩之间依然保持着一种怪异得沉默,一个自顾自地喝茶看报纸,另一个一句话不说地在发呆,完全不会找话题说话聊天。我看他们的关系那么僵,于是擦了擦手先对六子说:“六子,你干嘛去下海庙?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不相信这些东西了。”
他又是一脸尴尬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呵呵,这不是现在信了么……”
这小子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他脸皮薄,窗户纸还得靠我来捅破。我叹了一口气,坐下来对他说:“六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现在这样子哪有当年的威风。”
他摸着脸颊反复打量我,踌躇了好一会才试探着说:“哎呀,小安你现在可比以前机灵了!还真被你说中了,我是遇上了一件……一件怪事……”
我一听那小子这么说,怎么都感觉心里不舒服,怎么着,感情我小时候就是一个二愣子?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白翌一直没有说话,翻着报纸喝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对六子说:“什么怪事?你怎么被整成现在这副德行?”
他皱了皱眉头,脸上又出现一丝阴郁,抿了一口茶说道:“这事实在难以开口啊……”他有些顾忌地压低声音说:“我招惹上鬼怪了!而且还、还他妈的是个女鬼!”
我越听越糊涂,这小子到底怎么了?心理作怪?还是真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话怎么不着边际呢!我嘴角抽搐一下,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问:“你到底招惹上什么东西了?”
他没有听出我语气上得不耐烦,听我那么一问反而以为是相信了他,就继续说下去:“其实我是跟着我叔父做书画买卖的。为大老板干事,运气好时收得到古代的珍品。那些东西到手的时候烂得和豆腐皮一样,需要修复,而我主要做修复的。”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走得是普通美术路线,他是专门学习国画书法的,所以到了后面就不和我们一起画了。而所谓的古画修复其实也是一种专门的行当,自古有之,各家有各家的绝活,大部分都是以揭、洗、补、全四个步骤进行,特别是“揭”这个步骤为关键,周嘉胄《装璜志》称:“书画性命全关于揭”,这些耗时耗人力的工作需要得是万分细心和仔细。高手可以把一卷毁得面目全非的画补得犹如新画,并且完全保留原有画中的神气和精髓。这些都是我从美术史教科书上备课记下来的东西。
我继续问道:“那你这次遇见的麻烦和画有关联咯?”
他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这次我们收到一卷《月下桃宴图》,我叔父请了好几个老专家来鉴定,结果鉴定是出自明朝中期大名鼎鼎的徐渭之笔!”我大吃一惊,如果真是徐渭的画,那完全够得上国宝级文物了呀!连白翌也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们。
虽然不是学历史的,但对于美术史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否则怎么当老师?徐渭,字文长,晚年号称青藤道士,与当时大名鼎鼎的文徵明弟子陈道复并称“白杨青藤”,是明朝中期吴门弟子中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徐渭更是以一手狂放不羁的泼墨法,为后来的画家起到开创新形式的作用,他晚年的杰作《墨花》收藏在北京博物馆,可想他的墨宝是何等珍贵!
我看着六子的脸,心想这小子不会是说大话吧,市面上那些名家赝品多了去了,别拿一副西北货来忽悠人。他从我脸上看到了怀疑的神态,郑重地说:“小安,你不知道吧,其实很多珍品都在民间私人收藏者的手里,那些东西如果公开,可是能引起美术界和文物界哗然的重磅炸弹!我们有专门的鉴定专家,据他们研究那画真的是徐渭年轻时期一卷埋骨法的作品,题词说是送给当时名声远扬的陈道复的。”他继续说道,“当初收到的时候破烂不堪,但叔父一说是徐渭的真迹,我就打起十二分得仔细来修复这卷画。单单是前期那些防腐、防虫的药材和一些准备工作就做了两个多礼拜。刚刚拿到画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怪事,就是感觉画得真是传神,好似透过层层桃花可以看见月下两个人对酌畅饮的情景,那种用笔墨入化境的技法,也只有徐渭那样的大家能做到。”
我心有领会地点头称是。的确,修复工作其实就是和古代作者跨时空的对话,你要了解得远远不只是画的布局和手法,还要了解画家的为人,做画的情景,只有面面俱到才能够把画还原成最初的形态。这本身就像是一种通灵的过程。
我又认真地问道:“那么你修补中出现了什么问题?”我歪头看了看白翌,他已经把报纸放下来,倾着身体听我们谈话。
六子捏捏鼻梁,显得有些疲倦地说:“就在我要揭画的前一天晚上,突然有个女人找到我。你看我的样子也知道,唉,女人嘛,总是喜欢我这样有艺术气质的人。”
我瞥了他一眼,说句良心话,六子这小子长得是人模狗样。同样是帅气,他和白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白翌一看就是那种实打实英气十足的帅,而六子怎么都感觉骨子里透着一股痞气。我打断他得自我陶醉说:“大哥,我知道你女人多,排起队伍犹如春运长龙。您能不能说重点?咱们不是八卦周刊,不听小道艳闻!”
他咳嗽两声,尴尬地说:“好好,重点来了。那个女人怎么说呢,一身打扮看不出什么朝代,总之白色的衣服包满全身,脚上穿着一双黑布鞋,长发披肩,脸上没化妆,但那皮肤一看就是清丽佳人的款,而且身材也不错……她来找我,说想要认识我,和我交朋友。我很高兴,因为我刚和第四任女友掰了,有那么一个美女来勾搭我,是个男人都心动,对不?”
我按了按太阳穴,对他说:“你小子再不说重点就请你回去继续幻想!”
他马上抬着手说道:“哎,我这不是要有一个过程么!好好,重点是她很奇怪,感觉有些不真实。后来她每天都会来找我,来了也不吃不喝,就是坐着和我说话聊天,还有么就是……嘿嘿!我们谈论的都是关于丹青和书法的问题,那女人极其有才华,特别擅长一手瘦金体,比我这个练了十几年书法的人还要精道。但是我一说要带她出去,她就摇头。她只在我房间里待着,而且只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出现。有段时间我以为她是我们这行的商业间谍,但是她对我那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从来不进我的工作室。对她,说真的,我产生了一种恋爱的朦胧……”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矛盾的神情,看得出六子是动真情了,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我的工作依然继续下去,但是怪事也发生了:比如每次工作的时候,我感觉身边总是多了一个人,有时候我可以听见有人在我背后说话,说得全都是画中最精要的地方,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有,我要拿毛笔去沾墨汁的时候,发现砚上摆着我最需要的那支笔,但我都是把笔挂在笔架上的……”六子说得有些激动,他深呼吸了下说,“那女人几乎每个晚上都出现,我感觉她每次出现都有些变化,好像变丑了,但仔细一看还是以前的模样,我心想或许是熟悉之后就没有那种特别感了吧。”
我听着缩了缩头,摸摸脖子。其实这事并不是多恐怖,按照我和白翌地经历,估计每一件都可以把那小子吓疯,这种东西早就不会吓倒我们了。我对本来抱有希望的恐怖内容有些失望,这小子聊斋看多了把自己当宁采臣了吧。
但是白翌的眼睛却没有走神过,他越听越仔细,干脆站在我身边一起听六子说事。我觉得这种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实在没意思,正准备安慰几句就打发六子走,没想到白翌却说:“接下去呢?”
六子陷入更加阴郁的深思中,老不正经的脸上居然透露出一丝寒冷的阴气,他说:“我因为工作需要,在工作室有卧房,我可以把起居饮食都在工作室里面完成。可能是这次修复工作量太大,反正遇见那个女人后我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居然顶不住发烧了,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想睡一觉等好点了吃点补品再继续干。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我有些吃惊,一看是那个女人在我床边,依然是一身白衣。我安心了点,告诉她自己有些不舒服,她安慰我,让我好好养病,但我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门是锁起来的!她、她怎么进来的?她以前是怎么进来的?”六子激动地握着双拳,说道,“意识到这点后,我怎么看她都觉得处处透着一股诡异。她的皮肤太白了,和透明的差不多,她总是安静地看着我,但此时她安静得让我毛骨悚然!我的门锁是去瑞士特别订做的,只要我一锁门这里就是一个密室,除非她是空气,否则根本进不来,唯一可能的就是她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从来没有出去过!”说到这里,六子颤抖地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烟,哆嗦地抽出一根,点燃后猛吸了几口,稍许镇定之后他吐着烟,用大拇指揉了揉太阳穴说,“我躺在床上,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一直用冰冷的手摸我的脸,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就想赶紧逃出去,她看出我想要逃走后,脸就开始扭曲起来,原本白白的皮肤,变得像枯木似的,眼神也突然一下子变得阴森森的,她咧着嘴,从嘴里流出许多黑色的墨汁,想像平时一样要和我接吻!我的妈呀!顿时我就吓瘫了,她那老妖怪似的脸眼看就要靠过来了,我抄起枕头就扔过去,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怨毒,她问我为什么不看她,难道她不美么?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就想吐了,还美个屁啊!
“她更急了,直接朝我扑过来,掐着我的脖子就往下按,力气大得根本不像是女人,很快我就吐舌头我白眼了,就这个时候,我衣服里的那块开光古玉掉了出来,那是我叔父送我的入门礼物,是有些年头的古器,那女人看见马上就退了出去。我颤抖地爬下床,穿上衣服就逃了出来,然后再也没有回过工作室。说实话,现在那图只修复了三分之一!我发疯似的到处去求那些开光符,就想让女鬼不要再缠着我了。”
我低头思考着,这到底是哪路的妖怪?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四五六来。我抬头看了看白翌,他摸着下巴,眼睛眯了起来,一副思考问题的样子。反正白翌的能耐我最了解,看着焦急的六子,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六子啊,兄弟那么多年没见,看你遭次横难不可能不帮你!这样吧,你先回去,找个地方避避,等我……和白翌想出对策了,再来和你商量。”六子听我那么一说,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哭丧着脸说:“别啊!小安,不!踪哥!你既然能帮忙,就不能见死不救啊!再不搞定那东西,我这个《月下桃宴图》就完了!如果不在规定的时间内修复完毕,我就从此名誉扫地,得在圈子里消失!”我瞅了他一眼,早知道就不说要帮忙了,不过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以前还在一个小区里玩过,不能眼看着人家身败名裂啊。我抬头对白翌说:“老白,你看这……怎么整?”
六子不愧是和那些老猴精待得时间长,一看我是没什么本事的,白翌才是重点,马上调整策略对着白翌一脸赔笑,还一边塞给他香烟说:“白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如果这次你帮了我,以后我们就是换帖的哥们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六子就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替你办事!”
白翌接过香烟后对六子说:“那幅画在哪里?我想看下。”
他一听白翌对事情有兴趣了,一时间有些吃惊,但马上就回过神说:“画还在我的工作室里,你们可以过来看。”
白翌穿上外套,看了看我然后问道:“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我一听,嗨!这小子这回倒来劲了,看看就看看。我也拿起外衣披在身上,然后挥了挥手说:“走!一起去看看,难不成画还成精了!”
六子的工作室很普通,里面看上去就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民居。他告诉我们:“你们不知道了吧,我们这些搞文物古董的人,最怕的就是张扬,最好别人都不知道我们手头的东西,否则一天到晚让人惦记着。我们的工作室都在居民小区内,外表看上去没啥,其实防盗机关做得和瑞士银行一样!”说完他就拿出一把特制的钥匙,来回转了好几下才打开门。我朝里一看,房间空荡荡的,感觉非常冷,窗户紧闭,光线十分幽暗,还真有一丝鬼宅的味道。六子关上门,脱了鞋,带我们走进里面的书房,这里才是他真正工作的地方。书房被比客厅还大,放着一个保险箱,然后就是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毛笔和一方砚台,还有一些现代化的器具,就连显微镜都有,看得出他搞这个是十分专业的,否则也不会让他接手徐渭的东西。他套上塑胶手套,戴上口罩,也让我们戴上口罩,然后从保险箱里取出放在密封管里的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在铺有特殊涂料的工作板上。画破败得和干掉的豆腐皮一样,六子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手上的力道十分轻,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才完全展开了这幅《月下桃宴图》。全部展开后,我们看到这画构图非常特别,在一层层桃花之下,有两个人在月下饮酒,一人站着抬头仰望月色,另外一人手持酒杯。画面布局考究,气势纵横奔放不拘笔墨,即使是一幅赝品,也是上乘之作!
六子一边展示,一边在旁边介绍:画是生宣纸本,画心高194厘米,上沿宽54厘米,下沿宽53厘米,但是损毁得太厉害,特别是虫蛀尤其严重。
白翌一直在旁边看着,忽然眼睛闪过一道奇异的神色,他指着其中那个拿杯子的人说:“你们看,他是不是在举杯招呼另外一个人?”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入画中,的确,那个仰头望月的人感觉在吟诗,而那个举杯的人并没有看着他,而是举杯对向了桃花林中,神情十分柔和,好似在邀请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一般。
我问道:“六子,这画中是不是还有第三个人?”
六子龇着牙啧啧两声,然后对着画仔细看了一遍,说:“不,画中只有两个人。据考察,此画中的两人就是誉有‘白杨青藤’之称的陈道复和徐渭,那个年长抬头吟诗的应该就是陈道复,那个举杯的人应该是此画的作者徐渭,徐文长。”
我眯起眼睛看着画,感觉画中还有第三人,不只是两个人,还有第三个人,或者更多的人,那种气场十分怪异。眼睛看着这层层的桃花,我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想法,马上对他们说:“你们看,他是对着桃花举杯的,徐渭平生性情放纵,少年之时更是轻狂不羁。你们看他会不会邀请的不是人,而是桃花呢?”
六子听我解释就来劲了,他说:“那么那个、那个美女其实不是什么女鬼,是桃花仙子?聊斋里不是有画中仙么?这个,呵呵,看来我这次真是桃花运啊!”
我挑了下眉毛,不屑一顾地说:“你小子以为不是鬼就不用怕了?告诉你鬼魅妖精魍魉傀,无论哪个都不是活人能碰的,特别是男人!就算人家桃花有意思招你倒插门,估计你也就只有把坟建在她边上的份!”
六子摸着脸嘿嘿笑了,突然间他的笑容僵住,颤抖地指着门口说:“你、你们来的时候谁是穿黑色布鞋的?”
我心想都啥年代了,又不是唱戏的,要穿也是穿运动鞋,顺着他的手朝门口看去,除了我们放着的鞋外,还有一双小巧玲珑的黑色布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边上。我看了看六子,他不像是开玩笑吓唬我们,我压低声音说:“六子,你那桃花仙子女朋友来找你了……”
他一扫前面地淫笑,吓得脸都绿了,对着我们说:“二位,这个时候别再寒碜我了!我宁可当和尚,也不要鬼媳妇啊!”
白翌很安静,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那张破败的画卷上,一寸寸地看,即使我们说到门口的鞋时,他也没有抬头,或者说那鞋好像正是他意料之内,反倒是我和六子吓得顿时打了个激灵。
我下意识地靠近白翌,拉住他的袖子说:“老白,这里真的有东西在,你别一直盯着画,看看四周吧!”
白翌被我一拉抬起头说:“你以为我是降妖的道士,拿着罗盘就看房梁的?至少现在她对我们没兴趣,或者说她没有直接攻击我们,我们就不用太担心,我反而感觉所有问题都出在这幅画中。”
六子害怕得不知所措,他看我们也找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就准备开溜,说:“我们还是先离开吧,估计那东西在屋子里。”还没等他说完,工作室的门口就闪过一道白影,六子吓得一个趔趄退到白翌身后,我咽了一口口水,但是除了匆匆地脚步声外,等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其它事情发生。
六子看来神经已经到了极限,他冷汗直冒,结巴地说道:“我们马上走!这画我不补了,谁要谁去干!靠!这是人干得活么?”白翌拦住六子,但是他的视线还在画卷上没有移开,他说:“如果你信得过我们,让我们在这里住一夜,我想估计有法子帮你。”
六子没喊话,我先跳起来,什么?这样的鬼宅躲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遭罪?我马上心虚地说:“老白,你看我又没什么可以帮上忙的……要不,我先回去?这里估计有你一个人就足够了!”白翌摇摇头说:“这是你兄弟的事,难道你想把事情全部推给我一个人?”六子马上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我环视房间,心里忐忑不安。六子说:“小安,我们可是有一起撒尿和泥巴的交情!还记得你小时候敲了15号楼老头家的窗户,最后还是我给你背了黑锅啊!你还记得……”我立刻叫他打住,再说下去非得把我欺负楼上小姑娘的事也给抖出来。没办法,摊上这两个家伙我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了,我点点头说:“好吧,算我为六子你豁出去了!你别老是拿以前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当要挟,太卑鄙了!”白翌听了冷笑一声说:“认识你那么久没见你这么有义气的时候,看来你小时候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我瞪他一眼,然后问六子:“我们睡哪里?你这里连个沙发都没有,我们两个怎么睡?”
六子一脸不在乎地说:“嘿!别说你们两个人了,就算是三个人我也能安排,二位和我来。”说完他突然想起这屋子不干净,就紧贴着我们带我们来到一间卧室,这里布置得很有感觉,最令我吃惊得是那张特大号的床,就算是三个人躺上面打滚都够了,我问道:“你干嘛买那么大的床?”
六子说:“这不是为了方便我的起居么……”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我靠!这小子把女人带这里睡,还要我们睡这上面?我鄙视地看着他,他咳嗽两声往别处看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告诉了我们一些必要的东西的位置后,六子飞一样地逃出了屋子,走之前他说道:“我得把二位锁房子里,这里只能用我这把钥匙开,对不住了!里面这些东西掉一件够我坐一辈子的牢!”
搞了半天,这小子依然不放心我们啊!就他那些豆腐渣字画,偷回去也全变纸屑了。我看了看白翌,他倒是不客气,泡一壶铁观音就在那里翻书架上关于字画的书籍。我感觉着四周,想要从中找出那个女鬼的身影,但是除了白翌偶尔翻书的声音,其它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种感觉让我想起斯蒂芬·金写的《1408》,恐怖不是来自于直接的威胁,而是空洞的宁静,压迫的气氛和未知的发展。
白翌今天特别安静,他本来就不多话,现在压根只顾着自己看书喝茶。我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来,说:“老白,你说那东西会不会只跟着六子和我们没关系,前面还闹腾得很,六子一走,这里完全没了声音。”白翌给我倒了一杯茶,然后说:“其实这件事问题不是出在画上,也不在女鬼上,而是在这件事情本身上。”我听他像绕口令一样说完,问:“这件事情的本身?那是什么?”他抿了一口茶,用手指顶顶眼镜说:“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其它的别多问就是了。”我觉得自己如今已经彻底沦为白翌这小子的跟班了,听他的口气越来越没把我当回事。我心里有些恼火,想要起身离开,因为有些激动还差点打翻了他给我泡的茶,我哼地站起来,心想:这小子还跟我卖关子,太看不起我了,好像我一点本事没有似的,怎么说我也跟着他出生入死好几回了,口气就不能好一点么。
既然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懒得再问。我瞅了他一眼就离开书房,回卧房去了。卧房里有电脑,我打开就上网看片子,这个时候自然绝对不适合看恐怖片,片子很无聊,看了好一会有些打瞌睡。迷糊地闭上眼睛,我突然感觉有人搭着我肩膀,很轻柔,以为是白翌,我撇了撇嘴,抖下肩膀。现在不是和好不和好的问题,而是他小子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个人最讨厌得就是被自己人看轻,会让我有一种很难受的挫败感。
肩膀上的重量没有消失,渐渐地我感觉有些不对——肩膀上的不是手而是一个人的头啊……白翌是不会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的,他脑子有毛病?我顺手摸了摸,感觉是一个女人的脸颊,冰冷得好像是玻璃做得一样,头发很长,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像是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但我依然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而靠在我肩上的分量也丝毫没有减轻,电脑里的音乐也变了,变得十分诡异,好像在唱一首古老的乐曲,琵琶发出幽怨的音色,耳边只听见低声哼着的调子,是我听不懂的方言民歌。
我知道,有一个人把头趴在我的肩膀上,或者说,只有一个头?
白翌还在书房,我不敢喊,喉咙颤抖着,眼睛闭着。她唱得很慢,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头在动,声音从她脑袋里发出来,就像一个头型八音盒,她把嘴巴贴在我的耳边,就像是直接把歌声灌入我的耳中。因为奇怪事件经历得多了,我马上想到既然无法发出声音,那么我就得制造动静,让隔壁的白翌知道我遇上麻烦了,于是我一个纵身,咬着牙硬是从椅子上摔到地上,肩膀重重地撞上地板,顿时肩膀就麻了,好在椅子倒地发出很大的响声,我龇牙咧嘴地喊疼,仍然不敢睁开眼睛,只感觉耳畔有一声轻微地叹息,我感觉那东西应该走了,然后就是白翌急速地脚步声。当一双有力的手臂撑起我的上半身时,我才敢睁开眼睛,进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几乎把脸都遮住,十分阴森的一张人脸,也分不清性别,只觉得出奇得瘦弱。我眼前一花,吓得倒吸一口气,马上推开那个人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白翌才刚刚走到门口,我一下撞入他怀里,头也不敢回地指着房里就说:“鬼,鬼!真的是鬼啊!”
白翌拍了拍我说:“房间里没东西。”我慢慢睁开眼睛,往里面看了过去,真的什么都没有。椅子倒在地上,电脑里放着无聊的肥皂剧,那些咿呀地古调完全消失了。
那么那东西是怎么来的?
我吓得被自己的唾沫给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吸气。白翌扶着我回到书房,我才冷静下来。腿还在哆嗦,前面那么看不起六子笑他胆子小,现在才知道其实自己也就这德行。
于是我也学乖了,安静地坐在白翌身边。毕竟我经历过的事情都不是自己解决的,没有底气和白翌发脾气。本来还膨胀的自信心就像泡沫一样消失,虽然窝囊,但是本能的恐惧完全战胜一切地逞强。白翌翻了一会儿书叹口气,估计是察觉出我的沮丧,他抬头看看我说:“其实我也不想一个人待着,有你陪比较踏实。”
我暗暗地问:“老白,你也怕鬼?”
他摇摇头,看着我说:“有的时候,一个人比鬼还可怕,那种被遗忘的感觉更让人冷寒呐!”
我有些听不明白了,什么时候我认识的老白成诗人了?我拍了拍他说:“放心!你长得这么帅,又有本事,存在感比我强多了!”
他笑了笑站起来,我一看他要走,立马也站起来,他淡淡地说:“我去换本书看,你要看什么?”
我窘迫地坐下来瞥他一眼,他拿了一本扔给我说:“卧室先别去,别老是犯网瘾!看看吧,唐朝的笔记小说,估计你还是有点兴趣的。”
我一看居然是孟棨编的《本事诗》,这本书我大学的时候就看过了,篇篇都是写诗歌背后的轶事,讲的道理似深非深,特别通俗,当初是我们一个文学系的哥们留在我床上,闲来无事我也翻了翻。当中有一段关于桃花的故事,说是唐代的一名诗人,名字叫做崔护,他路过都城南庄,在一丛桃花中看见了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心生恋慕,但是因为要赶考功名,只得看两眼就走了。后来他中了进士,官拜岭南节度使,于是故地重游,但是在重重的桃花树中除了白色的清明吊子外,再也看不见那俏丽的桃花美人,后来才知道女子没有活着等到他回来就香消玉殒了。于是崔护写下了千古名篇: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白翌听到我默默地念诗,凑过来问道:“你在念什么?”
我告诉他是这则故事中流传下来的古诗《题都城南庄》。他点点头,又回到桌子边。
六子跑得匆忙,根本没来得及收回那幅画。白翌拿着放大镜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画卷,他慢慢放下手上的放大镜,然后笑着对我说:“你误打误撞的本事真是一流啊!”
我莫名其妙被夸了一番,先是一阵傻笑,然后越来越不明白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乐呵地说:“晚上你自己去问‘她’吧。”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问,问个头啊!有本事你直视那披头散发的女鬼然后问她,大妹子你留在这里是等吃年夜饭啊?估计六子这小子不会供你的……
说到吃,那么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六子的厨房里有很多食物,他生活一向奢侈。那些搞文物字画的其实都是隐藏的资本家,手里的东西只要有人买,卖出一个大件去就够挥霍好几年,这就叫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白翌炒了锅炒面,泡了一碗汤就打发我。因为屋子里的诡异气氛,我是寸步不离白翌,哪怕他上洗手间,我也跟着去。卧房成了我们的禁区,白翌是一次也没有去过卧室,里面的电脑还开着,片子早就播完了,没有开灯的房间只有显示屏发出微微的光线。安静,特别得安静,没有什么奇腔怪调,但那双黑色的布鞋依然静静地停在门口,告诉我们“她”还在屋子里。
天一黑下来,我连忙慌张地把灯全部打开,书房被白色的日光灯照得明晃晃。我注意到角落里挂着几幅仕女肖像画,画得鬼魅异常,眼神都是似笑非笑的,捏着花扭过头来,好似看着我一样。我心想:六子这小子非得挂这种东西在墙上么?就不能挂张钟馗或者佛像什么的,该他着道嘛!
白翌放下第五本书,满意地点头说:“这里的书都很不错,如果这次搞定了,我们就敲他几本古籍,算是这次的报酬。”
我看白翌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了应对地措施,为了心里能够踏实点,我问道:“你是不是有方法驱鬼了?能干现在就干,不必硬要留在这里过夜吧?”
他喝着已经泡淡了的铁观音,皱着眉头说:“只是她不肯出来!按照六子得说法,只有在单独一人的情况下她才会出现,也就是说只有在我们无防备,或者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显身。不过按照你前面说的,这个东西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则怨气积深,最后会化为厉鬼!那个时候就不是我们喝喝茶,看看书能搞定得了。”说完他低头思量起来。我坐在他的身边,气氛越是安静诡异,脑子里的思绪就越是混乱。我捏捏鼻梁,把事情从头到尾再想过一遍。
画中有鬼,但是白翌又说这件事情的关键不是画,也不是鬼,而是事情的本身,我依然没有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其实那幅画如果不是遇见了鬼魅的事情,一点也不特殊,但是现在那种暗藏的隐喻,反而让人觉得此画散发出一种秘密,让人想要揭示的秘密,如果说徐渭真的是邀请桃花为伴共饮,那么说他是认识桃花精的?而且是以一种老友的身份?如果不是,那么第三者又是谁?和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个问号,每个问题都使得答案本身更加扑朔迷离。
在我暗自思考的时候,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吓得浑身一抖,抬头一看白翌居然站了起来,他指着卧房说:“去睡觉吧。”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间犹如禁区的卧室,马上摇头说:“不去,估计那东西还在里面,我睡得着么?”
白翌打了一个哈欠,摆摆手说:“那你继续待在这里吧,我先去睡觉了,这一天真够累的。”说完就往卧室走。我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无意识地瞥一眼墙壁上的仕女图,突然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想起老白说得一个人的时候女鬼就会现形的话,心想:那玩意他遇上就显得我不仗义了!怎么都得同患难吧,而且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显得真不是普通得阴森。我没想几秒,马上就撒腿跟了上去。
推开卧室的门,一切都很正常,电脑停在最后男女主角抱在一起的镜头,男的笑得咧开了嘴,女的哭得妆都快化了。卧室有单独的洗手间,阳台都是封起来的,真的像六子所说,外表看上去是普通民居,内在却犹如一个小型银行。
白翌坐在床上蹦跶几下,对弹性很满意,倒头就睡下去,连衣服都没脱。我看他就要睡着了,马上拉他起来,皱着眉头说:“你小子是缺心眼,还是真不怕鬼?这个房间是有东西在的,你还睡得下去?”
白翌摇摇头,一个翻身把我整个人也拉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我的头,然后淡淡地说:“闷着头你还怕什么,再不行我抱着你睡一宿?”
我真搞不明白这小子的脑部是怎么构造的?闷着头就不会被鬼掐?那么多死在床上的是怎么挂的?我扳开他勾着腰的手,准备坐起来,突然感觉背后有一个东西,我挪了挪,伸手去掏背后,一摸感觉是个纸盒子,我心想啥东西呢?摸出来一看,靠!六子那小子说什么床挺干净的,那这盒安全套是用来吹泡泡的啊?
白翌看我颤抖地握着纸盒子,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我二话不说把盒子扔到房间的角落里,闷头盖上被子就说:“泡泡糖,你不爱吃的!”
我不敢背对背地睡,只能尴尬地面对面。虽然有些别扭,但是遇见危险好歹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对方。我突然想起以前小时候一害怕,也是那么躲进奶奶的被窝,不敢背对着睡,而是要面对面,仿佛看见熟悉的脸就有一种安心地感觉。
渐渐地我也有了困意,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着了。我睡得很浅,一直都在听着周围的动静,白翌倒像是真的睡熟了,我不得不钦佩他,这人一定是生在火星的吧!以后不当小学教师可以考虑去守太平间。除了空调有时候发出排风地声音和白翌均匀地呼吸声外,居然没有一点动静。我僵硬的精神终于也有了一些放松,可能真的是只要有两个人存在,那东西就不敢出来了。我舔了舔嘴唇攥着被子也睡着了。
白天脑子思考的问题太多,夜里做的梦也特别多,桃花、对酒、那对面的第三个人……仿佛我也进入了当时的宴席中,甜腻的酒香混合着桃花的香气,透过重重的桃花,看见那一张艳若桃李的笑脸,徐渭招了招手,笑脸笑得更加艳丽,当笑脸看着徐渭时,徐渭已经转身,渐渐地笑脸和书房里那些妖媚的仕女笑脸重叠在一起,眼神不再清透,而是一种怨毒,一种百年寂寞的怨恨。我想要走过这层层的桃花树,去后面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树枝却像有了生命一样,缠住我的腰,周围已经没了桃花,而是一根根枯败的树杆,耳边响起那如泣如诉的古调,慢慢地我感觉不对,从迷幻的梦境中醒来,那缠着我的不是树枝,而是一只手……那手在解我的裤腰带!我脑子哄地一声,马上喊道:“别拉我裤子!”
没想到白翌几乎在同时抬起了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小子干嘛?”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东西几乎吓得让我把自己舌头咬下来——我们中间躺着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我只看到她一半的脸,丑得好似被硫酸毁容一般,她像尸体一样躺在我们中间,眼睛盯着天花板,嘴巴咧出一个怨毒地笑容,这笑容分明就是我梦中看到得那张扭曲的脸,只是容貌已经完全毁掉了。我和白翌一个翻身都滚下了床,最该死得是我的裤子被她解了一半,都褪到大腿上了,根本跑不了!还摔下床,又是肩膀先着地,我悲哀地想:再这么摔下去,我的肩膀估计得粉碎性骨折了!白翌显然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不禁骂道:“妈的!这个女鬼寂寞久了,是个男人就想要?靠!我还以为淫得只有男鬼,没想到女鬼色起来,一个要吃俩!”
等我们回过神再看去,床上除了有一个人形的影子外,根本没有什么女鬼。我看了看白翌,他比我还夸张,衣服已经完全敞开了,好在裤子没被脱下来。白翌淡淡地看着我提裤子,一点没有尴尬的感觉。我趁这个时候赶紧把裤子穿好,我们两个搞得实在太狼狈了,我一边拉裤子,一边对白翌说:“靠!那女鬼去哪里了?她太恶心了!做事情比那些发廊里的小姐还奔放啊!”
白翌摸摸脸看了看我说:“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没事!幸好你哥们我警觉,感觉有人在拽我裤子,马上就反应过来,否则……”
白翌的脸色显然比我要好很多,他镇定地摸着下巴思考,也没有整理自己的衣服。我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道:“你没被怎么样吧?话说,那女鬼可真丑啊!亏六子还说是一个美人,那脸堪比毁容案啊!”
白翌愣了一下说:“不是啊,她脸很正常,没有什么特别恐怖的。”
我一听顿时呆呆地看着他,用手对着自己的脸比划道:“我看到得是一张脸皮耷拉下来、五官都扭曲了的丑鬼!”
白翌没有回话,我们之间沉默将近好几分钟,互相瞪着,一阵诡异得寂静后,白翌慢慢开口说:“小安,如果你害怕,就不要往天花板看。”
我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天花板?
问题就是如此,不明白的时候,越是叫你不要做,越是会本能地去做。我顺势抬头一看,吓得发出一声鸭子一样的叫声,顿时浑身发麻,难怪那女鬼不见了,根本就是趴在天花板上!透过月色一看,我靠!那脸真叫一个诡异啊!一半是恐怖异常,另外一半却是清秀美丽,丑与美在她的脸上被微妙地合在一起。难怪白翌前面说她的脸不恐怖。
那个女鬼就像四脚蛇一样趴在天花板上,一会儿眼神清丽温柔,一会儿眼神怨毒恐怖,像是两种极端的感情放在她的身上来回替换。
白翌看准时机,用最快的方式翻过床,跑到我这边来,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后退。
女鬼好像在极度控制着自己,过了好一会,那古怪的脸上终于恢复了正常神态。虽然脸依然有半边扭曲着,但是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好像非常害怕我们,一直贴在天花板上不敢下来,她惊恐地看着我们,神情就像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我摇头叹道,我被你吓得差点咽气,你倒一副委屈样子。她的嘴巴没有动,声音却发了出来:“请你们别伤害我,我也很难受!”
白翌抽了下脸说:“我们没把你怎么样,倒是你害得我身边这位小哥脸都吓绿了。”
她听完就把那张诡异的脸转向我,我顿时把目光往别处投去,说女生长得难看显得人很没素质,但是这位……实在太惊悚了!她再把视线投向白翌,我们就和她僵持着眼对眼,她慢慢发出声音:“我其实不想这样的,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文长先生一笔带过的墨痕……”
虽然说万物可成精魅,但是墨汁也能变成这样的?我疑虑地看向白翌,他点了点头说:“没错,她不是鬼,是魅。就是画中那笔墨所成的一个人形,万物有灵,有人形就可以日月累积,幻化成魅。最快成精的方法就是吸取男人的精气,所以说人中最色要数男人,妖中最淫就数魅了。你朋友的身体突然糟糕下来,如果他还没发现,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进火葬场了。”
我不解地问道:“但是画中没有第三个人啊,她哪里来地人形呢?”
女魅说道:“画中的笔墨勾勒出桃花树枝,而树枝的纵横间形成了一个人脸,那就是我的本体。我只有依靠如此才能获得解脱,离开这幅禁锢了我几百年的画。”她暗暗说道,“文长先生极爱画,也喜欢结交欣赏他画的文人雅士。他从来不拘小节,画风十分特殊,其实画中文长先生邀请的第三人是赏画之人,我只不过是偶然才获得灵气的魅鬼罢了。”
我一听,顿时茅塞顿开,也不禁感叹徐渭真不愧为百年一人的天才啊!这样的布局估计连现在的画家也很难想到,更何况是当初思想十分禁锢的时期呢。这幅画本身就是画者与赏画之人同乐,女魅的形成却是一个如此偶然地笔墨勾勒。难道说事件的本身含义就是这个女魅极度嫉恨我们这些赏画的“第三人”,所以才会产生攻击?
白翌看着女魅说:“那你又何必变成这个样子呢?照理来说,只要画在,你就可以存活在画中,不会消失。”
女魅低声呜咽道:“因为我在这花丛中待得时间太久了……那么长时间,文长先生早就不在人世了。从来没有人,甚至先生也没有注意到画中还有一个我,我在桃花中一直等,一直等,等着那个人回头来看,希望他招手邀请的是我,而不是那些看画的人,但是……”
我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事情地发展还真是犹如一则聊斋故事,我问道:“你干嘛去招惹六子?”
女魅眼神有些羞涩,她说:“商先生的才华很好,而且如果能引导他,那么我就可能在画中成为那正真的第三人。我不想只做一个墨痕染出来的影子,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只有吸取他的精气,我想要……”女魅的脸忽然又扭曲起来,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白翌发现有些不对劲,就把我拦在身后。我们死死地盯着那个突然怪异起来的女魅,她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整体感觉也变了,她的神情越来越急躁,身体也弓了起来,身边散发黑色的雾气,就像化开的墨汁一般,洁白的天花板被染成一片黑色,她吼叫道:“我要变成人!我要那个人看着我!我不是墨!我是一个人!”
白翌悄声对我说:“看来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如果有必要,毁掉那幅画,她就会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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