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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影鬼

书籍名:《鬼话连篇》    作者: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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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儿鬼,阴阳路,莫回头,清明吊子,孤头坟,盏冥灯,过夜路,生死两界,鬼回头……”
入春了,三月的天气依然寒得刺骨。窗外的树杈上已经有了指甲尖大小的嫩芽,也好像被冰冷的空气冻得瑟瑟发抖。老人说“倒春寒,寒过三九天”,外加阴冷的细雨,完全没有初春的喜悦,反而处处透着刺骨得阴寒与萧瑟。
而在这样的季节里,我还不得不早起上课,真是悲哀。我是一个不习惯早起的人,但是美术课居然给安排在了早上第一节,所以只能老大不情愿地忍受着刺骨的寒气从被窝里爬出来。
学校门口周围有很多卖早点的店,李老头的包子铺的就是其中一个,生意还很不错,我每天的早饭几乎都是那里解决的。
今天,我依然像往常一样,买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赶。没办法,起来得实在太晚了。如果不是白翌提醒我今天是教导处视察的话,估计我还能再赖一时半刻。因为回魂夜这件事我和白翌的关系一下子变得更加融洽,先不谈他这个人的个性,单就他间接地救了我一命这件事我也不可能臭着脸对他。而且我发现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你和他真心相处,他就很会替你着想,什么事都可以通融,也会想办法照顾你,真算是值得一交的朋友。就拿今天早上来说,他还记得喊我起床,这点就很厚道了,遇上不爱管闲事的,才懒得管你睡到几点呢。
我看了看手表,咬着包子赶紧地往学校冲。就在这个时候,卖包子的李老头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拉住我,还往我袋子里又塞了两个大肉包子。
我一看也莫名了起来,问道:“李大爷,您这是干嘛呀?”
李老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没别人才开口说:“安老师,侬可以帮我求白老师帮忙么,我孙女一直说白老师厉害的来。但是我和他不熟悉,倒是侬一直来照顾我生意,侬能帮我海(喊)下他啊?”
老头说一口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要我帮他求白翌帮忙。
老头的孙女是这个学校初二的学生,知道白翌也不奇怪。我只是纳闷这个老头要找白翌干什么,让他帮他孙女补习?于是我问道:“大爷您是想让白老师帮您家孙女开小灶?”
老头神经质地摆了摆手,把脑袋凑得更加近了,压低声音对我说:“我孙女估计是被鬼给缠上了!”
我顿时一愣,感觉他说的事有些离谱,不想让人听见我和一个老头在扯些没谱的事,所以我也像老头一样压低了声音问道:“鬼?”
老头点了点头,一把揪住我竟要把我往包子铺里屋拽,我还没来得及说我赶时间,就被拽进去了。屋里很乱,到处放着蒸笼,在角落里还堆放着几大袋子面粉。老头搬了个凳子让我坐,然后开始回忆前不久的事情。
他说道:“我孙女是个不喜欢说话的闺女,没见她和哪个小朋友特别要好,就喜欢跳橡皮筋,最多也就是找两个小朋友一起跳跳橡皮筋。可这几天她不找人跳了,还比以前更加闷,差不多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就是发呆,我一开始想可能是和小朋友闹别扭了,但就在前几天,我看到了吓掉我半条老命的事!”
老头咽了下口水,吸了口气说下去:“那天晚上我在准备明早要卖的包子,正收拾的时候,发现我孙女一个人在街角蹦蹦跳跳地。这丫头做啥啊?我那么想着,走近喊了两声,丫头没回头,好像根本没听见我喊她一样,还是一个劲儿地跳,我就奇怪了,又大声地喊了两声,这丫头理也不理我,后来我一看,真的被吓死了,这个转弯角只有我和我孙女,但是……但是……旁边墙上居然有三个人的影子。”
李老头伸出了枯木头似的手指,颤抖着做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继续说:“我吓得抱住孙女就跑,可影子突然也回过头,拉着我孙女的影子不肯放,然后我就感觉我孙女被人拽住了,而且力气很大。我心想,完了!完了!撞上脏东西了!我这老头活够了,可是我孙女还小啊,怎么能给这……这鬼东西拽走?我一横心,用足了力气咬牙往回跑,没想到抓着我孙女的力道居然没了,我把孙女抱回房间,在她床边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她和没事人一样,我以为我老糊涂了,但是,但是!在我孙女的手臂上居然有一个孩子大小的手印子,我才明白昨晚的事情不是在做梦!”
我插嘴道:“那么您孙女后来还有遇上么?”
老爷子有些激动,握着拳头对我说:“有啊!只要一到半夜,我孙女就往那个角落走,我拦也拦不住,把她锁房里,她居然拿头撞门。那些东西就在我家门口晃,半夜还听到敲门的声音,去开门没人,但是却明显有一个影子,我孙女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那里跳。”说完就双手遮着脸,痛苦地呜咽起来。
我见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在这里对着我这个小青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是有点看不过去,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老头的手,告诉他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白翌的。
老头千恩万谢,另外又硬塞给我五个不同馅儿的大包子。我走出他的店铺,看了看他所说的那个角落,看着非常不起眼。这里是老城区,似乎很多年没有翻修了,马路很窄,几乎不能开进来大型的机动车。这个城市里这样被遗忘的死角很多,由于长期没有市容管理,很多垃圾被杂乱地堆积在那里,说实话除了有点脏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突然我想到自己还有课,一看时间差不多脑袋就蒙了,直接跑步到学校,可惜依然迟到了很久,白翌在边上看着我也不能说什么。
早上被那老头耽搁了好长时间,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被教导处的潘秃子(他姓潘,脑袋跟油光油光的荷包蛋一样)逮着了,他的脸差不多和他的毛衣一样蓝了。他阴着脸,像教训孙子一样教训我,还尽挑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失误来说事,屁大点事,经他无限放大后硬是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新的层面,在办公室里活生生上演了一场我安踪的个人批斗会。
挨过了一个上午,中午午休我闷闷不乐地坐在办公室,整理着下午上课需要的材料,准备倒腾完了就去吃饭,嘴里则不停地嘀咕着怎么让那潘秃子从一个秃顶完全蜕变为一个光头。
白翌的办公桌恰巧就在我正对面,等到办公室的人都走干净了,他终于噗地一声,开始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我脸更加黑了,心想你小子还算是哥们么,你这是什么落井下石的态度啊!
我忍不住把书一摔,冷着脸说:“笑笑笑,你小子以后有小辫子被抓住,老子看你怎么被潘秃子当孙子骂!”
他看我真的动气了,也就不笑了,只是嘴巴还微微地斜翘着,很明显,他依然在心里笑话我。
他憋着笑意对我说:“你买个包子也需要那么半天,我已经好心告诉你早点到,今天潘秃子来纠察,你居然迟到了四十五分钟,整整一节课啊!兄弟,很好,很强大!”
我经他提到包子才想起来李老头的怪事情,于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他之后才眯起眼睛说:“兄弟,帮个忙行不?这个你肯定感兴趣。”
白翌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随后微挑眉毛,问:“什么事?”
我嘿嘿地笑了一声,就把早上老头告诉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只见他低头想了很久,嘴里还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看着我,一改前面的笑意,严肃地说:“午饭你请,晚上一起去李家。”
我一听,老大不乐意地吼道:“有没有搞错,又是我,怎么没见你请过我?”
白翌根本不听我抱怨,挥了挥手说自己有课,还说了几道自己想吃的菜就乐颠颠地去上课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拿杯子丢他后脑勺,然后说句:“对不起,手滑了……”
终于熬到傍晚,这个时候学校门口热闹非常,学生放学,车辆也明显变多,门口的小贩也卖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喧闹的声音大得和早上差不多。
我和白翌一起来到李老头的摊位,那里的生意明显没有早上好,显得有些冷清,李老头一个人看着炉子,时不时地往房间里看两眼。
我先走到李老头面前,笑着对他说我把白翌叫来了,有什么事让他帮忙吧,其实心里依然记恨着中午那两份青椒肉丝的钱。
李老头看见我们来,立刻站了起来,摊子都不顾了就拉着我们进房间。我看得出这老人是真急疯了,其实谁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呢。我看了看白翌,坐下来,老头给我们泡了两杯茶,一切都招待好了,这才坐在我们对面,看着房间的一扇门,眼神有些黯淡和恐惧。
老头说:“白老师,你能来看看实在太好了,我听说你很懂这些,而且你有学问,像我们这样没念过书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老头似乎很拘束,说话也不着边际起来,我心里好笑,有学问的还会来帮你看这个,直接打个电话给心理咨询师就到位了,还搞得自己像农村跳大神的神汉一样。
我看了看白翌,他没接话,只是吹了吹茶叶,抿了口茶,然后继续等老头说话。我觉得再那么下去,到晚上事情也无法交代清楚,于是开口说:“老白……你看,这事可能只有你帮得了忙,老人家可能眼花,但那孩子不是一次两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如果真是眼花,也没那么多次啊,那就是白内障了……”感觉自己越说越不靠谱,干脆住嘴干笑了两声,拿起茶杯专心喝茶。
白翌显然不喜欢我插嘴,偏过头对我皱了下眉,然后才转而看向老头说道:“你孙女的事情我大多数都听安踪说过了,但是有些细节部分不是亲眼看见我也说不准,如果不介意,我们想晚上再来看看,不会打扰太久,只是有些东西想确定下。”
老头当然不会介意,一个劲地道谢不算,还要留我们吃晚饭,也不等我们推辞,就撩了袖子去做饭。
我们虽然不好意思,但是两个光棍青年,除了天天都去食堂解决民生大计,这吃饭问题还真没别处打发,至于下厨房那是决计不去的,所以能有晚饭蹭也算是占了个便宜。
晚饭的时候我们才看到了他孙女,女孩对两位老师来家里吃饭感到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蚊子叫似的打了声招呼,就头也不抬地吃饭,气氛顿时变得很僵。
我咳嗽一声,想问问老李孙女最近的学习情况,于是问道:“李嫒同学,你最近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么?”我问了这句就后悔了,我又不懂主课科目。
李嫒依旧没抬头,回答道:“很好,谢谢老师关心。”
这次换作白翌问了,“李同学,你最近走夜路的时候有什么感觉么?”
女孩突然抬起头看向白翌,很快又低下去,轻声说:“没,没感觉到什么。”
白翌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难道没有人叫你的名字?”
女孩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放下筷子,不吃饭,也不抬头看我们。墙上的老式挂钟噶嗒响着,饭菜的热气慢慢上扬,一瞬间女孩的脸有些模糊,仿佛出现了一个不同的轮廓影子。
白翌皱眉,看着对面的孩子,略微放缓了声音,道:“你确定没有听到有人喊你名字?”
女孩愣了愣后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我只是……听到有人念儿歌,一个很奇怪的儿歌,不知道是什么,他一直在念,然后就没声音了……”
白翌问道:“能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儿歌么?”
女孩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脑袋,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她说:“不能,因为这个是秘密。”
我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插嘴道:“你和谁的秘密?”
女孩听我问到这些,显得有些焦虑,她摇着头说:“不能告诉你们,‘他’会不高兴的。”
我有点无语,这样的问话实在太无意义了,什么也没问出来。儿歌,太奇怪了,什么样的儿歌能让一个女孩天天和影子玩。再看看老头,他有些激动,可能无法忍受孙女这样的诡异行为,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恐惧。突然他开口念道:“影儿鬼,阴阳路,莫回头,清明吊子,孤头坟,盏冥灯,过夜路,生死两界,鬼回头……”
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祖父,用那种几乎是震惊的眼神看着老头。
老头脸色苍白,他说:“孩子念的就是这个,我记得……”
女孩很生气自己祖父的泄密,她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李老头一下子抱住了李嫒,连拖带拽地往里拉。
白翌看了看门外,清冷的路灯照在水泥的路上,凹凸不平,然后回头和我说:“走,出去看看。”我完全摸不着头绪,只得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了门。
天已经完全黑了,连个月亮也没有。那么冷的天气,屋外根本没有行人。除了路灯照得到的地方,其它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风吹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突然有一只野猫从汽车底座窜出来,马上又钻进了另一处黑暗的角落。
我裹紧了衣服,不让冷风吹进衣服里。白翌走我身边,然后和我说:“我现在喊一个名字,你帮我一起喊,如果看到什么也别惊慌,有我在不会出事,但是记住不能停止,走一步喊一遍,明白么?”
我点点头,并肩地走在他旁边,于是我们就从老李铺子的门口往那个不远处的十字拐弯角一步一步地走去。
白翌跨出了第一步,喊道:“李嫒。”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紧跟着踏出一步也喊道:“李嫒。”
于是白翌接着我的声音喊出了第二遍,跨出了第二步。
寂静的马路上只有我和白翌两个人喊着李嫒的名字。就在快要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我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影子变成了两个!一个明显是孩子的样子,比我自己的影子矮小很多,但是他跟着我的步伐在走,完全按照我步伐的快慢,好像那个影子就是我的一样。我又看了白翌的,他的影子虽然没有变成两个,却颤动得很厉害,那个怪影子就像牵引我和白翌的影子一样,夹在我们当中,我用余光瞟向旁边,只见我和白翌中间夹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冷汗就那么下来了,手握得更加紧,几乎感官也要麻木了。又是一声“李嫒”,这个声音像是锯木头一样单调而诡异。我也紧跟着喊“李嫒”,此时我的声音明显在颤抖,音调也沙哑又空洞,完全不像平时我自己的声音。
我发现白翌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尖锐得犹如野猫的叫声,几乎辨认不出“李嫒”两个字了。我没有忘记必须要跟紧而不能中断,也喊了声,那个声音感觉不是我嘴里出来的,而是我身旁发出的声音,刺耳得像塑料摩擦的声音。
喊了十三次,马上就要到了转角,我们的声音已成了三个人的喊声。没错,我和白翌的声音,再加上我们当中的影子发出的声音。三个声音三条影子,却只有两个是人。
终于走到转角,我几乎站不住了,我可以感觉它就在我身边,却实在不敢想象我们之中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舔了舔嘴唇,斜眼看了看白翌,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没有停止了喊名,还好他没继续,因为我也实在撑不下去了,那感觉就像在叫魂!
我盯着墙壁上的影子,因为路灯的照射,它变得很清晰,而且明显比在路上的时候大。这个影子不停地在跳动着,好像是踩着某种韵律,此时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儿歌:“影儿鬼,阴阳路,莫回头,清明吊子,孤头坟,盏冥灯,过夜路,生死两界,鬼回头……”
儿歌也在不停地重复,那个被我们带来的影子也一直跟着跳跃。鬼真的会回头么,我不敢往后看,又不想看着那诡异万分的影子。我突然想跑,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白翌抓着我的手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好像在告诉我现在绝对不能跑,或者说我根本跑不掉,我的影子和那鬼影是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那东西随时随地会跟着我走,我现在要跑估计命也就没了。
我和白翌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在转弯处站了很久,时不时有几辆汽车经过,但是依然连半个路人也没,只有冷风把我吹得瑟瑟发抖。儿歌终于停了下来,影子也不跳了,它静静地和我们的影子相连。突然那个影子伸出了手,我马上感觉有人在摸我。我已经无法忍受,牙齿都打颤了。
白翌说道:“你可以离开了,至于你要的条件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完成,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突然影子慢慢地扭曲起来,像是一滩黑色的雾水,渐渐地溶入了地下,消失在这个转角。清冷的灯依旧照着街道,路上依然没有行人。白翌握着我的手的力气终于也放松了下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虚弱地点了点头,表示我没事。他转过头看着老头的屋子,眼神显得有些哀伤。
我捶了捶自己的膝盖问道:“没事了么,它还会再来么?”放松了精神才感觉到我的腿都快站麻了。我蹲了下去,其实要不是怕看起来太狼狈我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白翌点了支烟看了看我,摸了摸我脑袋,吐了个烟圈说:“不,还不能算完,因为我们还没履行我们和‘他’的诺言。”我一听还没有完,神经一紧问道:“什么诺言?”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叹了一口气说:“前面我使用的是请鬼术,也是一种降灵法,改动了下,于是依附在李嫒身上的那个就依附在我们身上,这种术法可以让鬼答应你做一件事,很明显,我要求‘他’不要再缠着活人,成佛不成佛是‘他’乐意,我管不着。”
我越来越莫名奇妙了,问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答应‘他’的要求的?我什么都没答应啊。”
白翌摇了摇头,拽了我起来就往李老头家走,他一边走一边说:“我也没有答应,但是‘他’实在不想等了……好了,别站在路口说,像俩傻子,先回老李家。”
老头的孙女已经不闹腾了,老头刚才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拉住李嫒,现在正抓着他孙女的手,不停地喘着粗气。
看我们走了进来,表示他孙女没事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放开孙女的手。女孩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很颓废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等李嫒关上房间门,白翌才开口问道:“老李,你没有告诉过我们你以前杀过人。”老头一听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像是被砍了尾巴的老猴一样,猛地一抽。
我不敢相信,一个卖包子的老头怎么可能杀人?但是看他的样子,白翌应该是说中了。我紧张地看着老头,就怕他真的掏出什么刀子来把我们灭口了。
但是老头只是眼神黯淡下来,毫无生气地瘫坐在凳子上,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说道:“杀过,杀的是我亲生闺女,我亲生的女儿!”
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虽然不是十分了解这个老头,只知道他卖的包子很好吃,很实在,做人似乎也很老实,对孙女更是疼爱有加,杀亲生女儿,怎么可能?
白翌依然盯着老头,在他的脸上不露一丝恐慌,但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一种深刻的悲哀,他说道:“你现在明白那个影子是谁了吧?”
老头痛苦地抱着头,身体从凳子上瘫软了下去,他趴在地上,几乎是低吼地叫道:“知道啊,怎么不知道,当小嫒念那儿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是我家乡的招魂歌,我当儿歌教过我那苦命的闺女。是我对不起她,但是她一生下来就是白痴,我怎么可能养得活她,她就是活下去也是痛苦,还不如……还不如……”
我不能接受地问道:“就因为这样你杀了她,她身上流的是你的血啊!”
老头老泪纵横地抬头看着我,嘶吼道:“你们不懂!那个时候吃饭都吃不饱,我要保住这个家啊!”
白翌摇了摇头,闭着眼睛说:“你的女儿也叫李嫒吧?”
老头瘫软地回答道:“是的,我想让我孙女叫这个名字,代替女儿活着,算是我这辈子欠她的。”
白翌继续说道:“你就是在转弯角那里杀掉她的吧,居然连坟也没有一个。”
老头一下子无言以对,他只能说:“我……我……我不能让老伴知道……”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老头杀掉自己的白痴女儿,然后把她埋在了十字路口,转身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去过他的日子,就说女儿走丢了。可怜的孩子就那么被亲生父亲埋在家门口不远的地下,只因为她天生是弱智。
白翌握着拳头的手放开了,他苍白着脸说:“她要我做的约定就是带她去亲生父亲的身边,我带她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对她说吧。”
此时李老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旁边靠近了一团黑色的影子,渐渐变成了人的样子,他想逃跑,但是发现影子死死地抓住了他,李老头恐惧地看着影子拉扯自己,就像是有人在拼命地撕扯着他似的,他痛苦地嘶嚎着,他的影子开始不停地翻滚,两个影子缠在了一起,就像滴在水里的两团墨汁,扭曲着融合。
我想去帮忙,白翌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他说:“人的罪孽要用等价的痛苦来偿还,他不想受智障女儿的拖累,那么现在他就必须要背负起自己女儿的灵魂,连她的一起活着,而我们只能看着,这个就是我们与她订下的契约。”
白翌不忍心继续看下去,拉着我转身就离开了屋子,我回头看见那个鬼影子手舞足蹈地拉扯着老头,就好像刚出生的小野兽拉着自己的父母似的,老头疯狂地把灯泡扯了下来,扔出了门,他躲避着自己的影子,钻到了桌子底下,抱着头,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好象要甩开什么东西。老头显然已经疯了,从里屋传出了李嫒低呢的声音:“影儿鬼,阴阳路,莫回头,清明吊子,孤头坟,盏冥灯,过夜路,生死两界,鬼回头……”
我知道老头要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而李嫒却是无辜的……可有时候债是要最重要的人一起来还的。
后来老头的包子铺也不开了,李嫒被她的父母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据说老头住进了养老院,也有人说老头开春后不久就死了,也有人说老头子后来像是疯了,总是对着空气喃喃地说话,总之现在除了他的包子有时候还被人提起,就没人记得他了。
有天,我匆匆路过那转角,依稀看见有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影子蹲在角落,身边那个瘦小的影子欢快地跳着,我的耳边回荡起了那招魂的影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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