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萌芽
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个正着，尹沛的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慌乱，与龙静山对望反倒显得很气定神闲。
就连在枪林弹雨里滚过好几遭的老狼，放在他身上眼神里的欣赏之意也越发浓厚。然后他听到尹沛说：“嘁，还没学会怎么拿枪就想杀人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姿势多不标准，你是不是觉得滑套很沉？你开枪吧，我相信你的子弹根本打不中我的脑袋。”老狼觉得这小孩实在太他妈有意思了！
龙静山的感受与他迥然相异。
他觉得自己被深深的羞辱了，幼细的手指轻轻一动就要扣动扳机，手腕却陡然一麻，瞪住尹沛的视线被一道黑影挡住。
抬起头，龙静山眼睁睁的看着老狼手一伸，轻而易举捞过了自己牢牢握住的枪。
“我这靶场不想弄出人命。”
龙静山满不在乎的嚷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龙家自然能把事情压下去……”他说着说着，语声却在老狼朝他瞥去的一眼中弱了下来。
“消停一会怎样？”老狼这才嘿嘿一笑。
尹沛纯洁状回答：“我没意见。”
龙静山瞪他一眼，不甘示弱的大喊：“我也没有！”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的争执会风平浪静的时候，尹沛清亮的嗓音猛地响起：“龙静山，你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吗？”
龙静山扬起脑袋：“当然！”
“我也是，那你愿意来场男人的决斗么？”
“我允许你说方法。”龙静山傲慢的挑高眉。
“比枪。”
尹沛微微一笑，牵唇吐出两个字来。
看在旁人眼里，他明明就是一个小孩，神态却透出一种稳如泰山的风范。尽管如此，他的话还是让大家的脸色变了。
龙静山可在靶场学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而尹沛，谁都清楚，他今天是第一次来。
——
看着靶场中那小小的身影，老狼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叹服的感觉，尽管对一个小孩产生这样的情绪挺奇怪的。尹沛说的那么有把握，是出于无知还是真的胸有成竹？他想到方才尹沛对龙静山所下的那一语中的的评价……应该不是前者吧。
事实上，被枪指着的时候，尹沛可不是真那么举重若轻。他背心早被汗浸得湿透，只是天气热，靶场又在外面，别人只当那是热出来的，哪会知道那其实是涔涔的冷汗？而甩出决斗宣言的刹那，他心里也压根没有完全的把握。
他脑袋里确实都是枪术技巧，但光有技巧远远不够。这身体毕竟还只是小孩，要调整对枪支的适应性，比如后坐力，就是件麻烦事。
该怎么做呢……
尹沛转了转眼珠，憋出一口软绵绵的童音：“狼叔，我能不能先适应一下？”
“随你。”
龙静山斜眼望着他摩挲枪把，鄙夷掉转视线做不屑状，轻哼：“你再摸，也摸不出百发百中来！”
尹沛毫不在意：“没关系，比你强就行。”
“……”
这话真毒。
骄傲如龙静山，便索性将手中的枪往旁边一撂：“那我不试枪了，随便捡把和你比，看谁比谁强！”但看他状似随意，却拿起把卖相极佳的沙漠之鹰，就知道他也不是真那么冲动到一激就上当的寻常小孩。
“……”
而尹沛一见他选的型号，心反倒放了下来。
这种所谓“最完美”的枪的确优点颇多，但龙静山此刻显然还没明白，并不是好的就是适合的。沙鹰的准确度是好，但重量不轻，即使是成年人，手掌稍小的也会认为它的尺寸过大，难以控制的后坐力对现在的龙静山而言，是最突出的缺陷。
尹沛的视线在那些枪支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把轻巧的半自动手枪上。
一旁的老狼暗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但龙静山也是他一手教导至今，他深知那是个很有点玩枪天赋的孩子。
尹家那小子就真那么笃定？
片刻后，他看到尹沛在莫叔的指点下闪电般变得像模像样的动作和姿势，老狼忍不住在心里惊呼：天才，这是一个真正的枪术天才！
老狼内心的活动尹沛半点也不晓得，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该怎样挫败龙静山那小孩的锐气，好教他知道，尹沛是惹不得的！
不怪他会和龙静山卯上，重生成什么也不能做的小孩子已经够憋气了，要是还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家伙给欺负了去……
嘁！
尹沛眼里闪过一道孩童绝不会拥有的冷厉暗芒，转瞬即逝。
老狼没有发现，倒是龙静山，莫名其妙就觉得身上一寒，打了个哆嗦。
终于，事先约定的时间到了。
两个男孩都拿着枪，很有架势的站到靶道上。
老狼指向对面的标靶：“看到没有，那就是你们要打到的目标。每个人可以开五枪，最后计算总靶数，环数高的就赢了。”
尹沛点头表示明白。
龙静山可不乐意这么低调，将手中银闪闪的沙鹰一扬，竟然向尹沛比出一只中指：“等着瞧吧，我会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只能跪下来求我给我当马！”
“……”
旁边的观战众人默然不语。
那几位龙家的保镖在心里不约而同的说：少爷啊，他只是说和你比枪，似乎没说输了任凭你处置，更别提当马了。
“开始。”
尹沛似乎吝啬于哪怕看一眼龙静山，他将手里的枪管抚了一下，动作轻柔得简直就是触摸自己最心爱的情人的脸颊。
直到身边的龙静山啪啪啪五枪一口气全打完，他唇角一勾，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缓缓瞄准了前方的标靶。
将垂在额上的刘海抹向脑后，尹沛深深吸了口气。
嗯，第一感觉不错。
此时光线正好，不刺眼也不暗淡。他站立的位置相当好，风向正合适，直立的标靶在视野里非常清晰。
他眯了眯眼，扣动了扳机。
第一枪结束，尹沛没有立即开第二枪，而是停了下来。他摸了摸枪管和枪托，手心能感觉到木质微微的粗糙和制成品矛盾的细腻。接着他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远处的靶子，再抬眼望望开阔的天空。
“快点不行啊，这么慢，你以为你是绿毛龟啊！”
“真拿自己当神枪手了？你又不是狼叔！”
“拖什么拖啊，再拖你也输定了！”
龙静山不冷不热的嘲笑讥讽都被尹沛当成了耳边风，那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模样，或许连曾经的尹沛自己看到都会惊奇。
大概是因为身在一个小孩的躯体里，重生后尹沛的耐心不得已的好了很多。尽管以前拿到枪时他也不会轻浮随意，但也绝不会在这种性质的比斗里认真到这地步。不知不觉间，重生已经在他的灵魂上刻下了自己都未必留意的影响。
半晌之后，尹沛开了第二枪。
从这枪开始，他很迅速地射出了剩下的全部四发子弹。
瞄向还冒着微微青烟的枪口，尹沛垂下眼，敛去了黑眸中那缕志在必得的笑。
龙静山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打得很好？”
“不好。”
尹沛耸耸肩。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选了最合适幼年版尹沛的型号，也经过了一系列周密的计算，但这具躯体到底才拿枪不久。脑袋里空有再好的技术，却无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就是之前已尽量花了最多时间来熟悉，这五枪他也不可能达到曾经自己最好的水准。
但是，这不意味他就会输。
龙静山鄙视的目光唰的射来：“哼哼，我还以为你打枪打得真有多好呢！”
“我没说我打的好呀。”尹沛还是笑吟吟的，“你不记得我说过的吗，只要比你打得好就行。”
龙静山嗤了一声，率先朝标靶走去。
尹沛则站在原地看着他不断接近把子，接着突然停下脚步。
下一秒，龙静山嗖的转过身，不服气的大叫：“不可能，不可能的！臭小子你肯定做了弊！”
老狼替他加上备注：“尹沛33环，龙静山28环，赢得人是……尹沛。”
虽然赢家的环数也实在够低，但尹沛看到龙静山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的阴霾呼的一下全消散了，飞扬到冒泡。
老狼瞟他一眼，低声说：“小子，你好象一点也不惊讶。”
“呵呵呵……”
尹沛装傻的干笑。
当然不惊讶，他的耳朵早告诉告诉他，龙静山有一枪脱靶了。
龙静山不依不饶地嚷嚷：“臭小子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尹沛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过你的东西？”
“……”
龙静山语塞了。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样回答，似乎都绕不过被那家伙取笑的结局。
“龙静山，你挑了把不习惯也不合适的枪，再好也没用。看到了没？你打出来的成绩根本不稳定，起伏非常大。”老狼出声给他解了围，“而尹家小子，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但下一句话和他望向尹沛闪闪发亮的眼睛，让龙静山的脸颊更加通红。
他咬着嘴巴，气鼓鼓的样子活像一只落到猎人陷阱里的小野兽。恶狠狠瞪着尹沛的眼睛漫起一层水雾，目光成分复杂，有怨愤，也有嫉妒。
这样一来，倒衬得这孩子楚楚可怜，莫叔忍不住劝道：“小少爷，你这样和龙小少爷起争执不好。”
尹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龙家如今到底势大，其余三家均不敢掠其锋芒，如果真叫这小子记恨上了，那真有点麻烦。
不过……他眉尖轻轻一皱，计上心来。
龙静山毕竟只是个自以为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罢了，再嚣张跋扈，要唬住他不会多困难。再说，对龙静山的性格，有着多出来那截记忆的尹沛可以说了如指掌。他便昂起脖子，一副更傲慢的样子：“你是不是很不服气？”
“谁会对你这来路不明的臭小子服气！”
“难道你不承认你输了？有这样不讲信用的男子汉？”
“怎么会！我龙静山上得刀山过得火海，最守信啦！”龙静山的语气还是那么骄傲，一点也没被刚才的挫败影响到，“我是输了，但只有今天！”
“你还想打败我？”
“当然！男子汉要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那行，只要你什么时候赢了我，我就随你处置！”
还未长成的稚嫩身影挺直站着，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龙静山一听喜上眉梢，忙不迭的连声道好，整张脸都随着那笑容显得越发漂亮。当然这幅图象没过几分钟就被破坏殆尽，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也许是以后将尹沛踩在脚下当马骑的画面，那漂亮的笑脸一下变得奇怪起来。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尹沛默然，心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居然也能笑得这么猥琐，真是让他甘拜下风啊。
靶场这天接下来的气氛奇迹般变得和乐融融，两个小孩竟然玩到一起，你捅我一下我拍你一把，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有笑，相处得颇为愉快。这种情形让旁边的莫叔、龙家保镖，还有老狼都觉得匪夷所思，啧啧称奇。
尹沛却一点也不奇怪。
龙静山毕竟是黑道出身的孩子，从小到大，接触到的人要么对他畏惧要么对他谄媚，哪里会有地位平等交流自如的玩伴？
只是……尹沛微微垂眼，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泛起一丝冷笑。
若是龙静山知道，在若干年后，尹龙两家会势如水火纷争不断，尹家联合李家对龙家不遗余力的打压，会不会后悔在今天交了他这个朋友。但再想想，那时候龙静山好象早已不知所踪，龙家当家的是那个他看得更不顺眼，气质上与尹翊辰有些类似的龙静林，似乎来往密切也无所谓。
尹沛朝又一次打出个十环然后眼巴巴跑过来卖弄的龙静山露出甜甜的笑，龙静山那欢天喜地又不减傲气的得意样子就像只开屏的孔雀，比此时西斜的橘色阳光还要耀眼。心里有什么被轻轻触了一下，萌生出一点单纯无杂质的欢乐细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