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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暗火(下)

书籍名:《白狐之歌》    作者: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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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演武场上,以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累积的雪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干燥平滑的地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演武场由一块块长宽至少有丈二的巨大青石围作外墙,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四座黑色箭楼拔地而起,在白雪茫茫的冬季更是显得森严整肃,明显不是向闲杂人等开放的地方。
场上有六个高出地面约莫一尺的台面,此刻零零星星有人在上面进行清理工作。演武场北侧,一个巨大牛皮战鼓旁,一字排开的兵器架上刀剑寒光迎着日光,灼人眼目,即使离得那么远,依旧能感觉到那上面森冷的刀兵之气刺骨逼人。
朱夏从其中一个台子上跃而下,一个顶盔贯甲的二道黑骑卫朝他半跪而下:“云将,今日切磋已毕,是不是可以让兄弟们开始打扫整个场地了?”
望着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被黑骑卫那群热血冲头的一道卫们打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宁王府长矛骑士,朱夏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解气笑意,很是干脆地道:“江河,你等会儿领些兄弟们到府阁去乐和乐和,让他们松活松活筋骨,这也是主子爷的意思。五日后还有一战,必须兄弟们顶上哪。”
江河振奋精神,一双眼睛早已望见府阁内姑娘们那细腰葫芦般的玲珑身段,极其兴奋地直嚷嚷“谢过主子爷,谢过云将大人”,一溜烟儿就要走人,刚迈出三步,又想到什么似的,踌躇地回身,“云将……”
朱夏挑眉:“还有什么?”
“那薛奉云……”显然是回想起对方就在这个演武场上,一人轻松撂倒罗旭和冷伯阳二人的景象,江河也是有些没底:“五日后,他也会出来的吧?”
朱夏冷笑:“你怕了?”
江河挺胸口:“黑骑卫没有孬种!”
朱夏嘿然一笑:“那五日后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这十几天下来,弟兄们也把宁王那边的长矛骑士锐气杀得差不多了。他们想在五后一下子把面子扳回来?没门。”
江河望着朱夏,兴奋道:“是不是除了云将之外,石将、火将、青将也会出来?”   朱夏摸着下巴,哼了一声:“薛奉云,恐怕还没有那么大面子。”
说是这么说,想起对方鬼神莫测的身手,朱夏还是有些阴沉,继而脑海中闪现一张半仙半魔的脸容,嘴角又弯起一丝微笑。
“好了好了,江河,再拖下去,我看好一些的娘们都被占走了。”朱夏打趣。   江河毕竟年轻,一声怪叫,便冲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宣布这个好消息的,不远处一群一道卫,都是些年轻人,一个个大声喧哗玩闹起来,兴奋得好似打了鸡血,更是衬得地上躺着被人救助的长矛骑士们凄凉惨淡,一个个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下场。
“年轻真是好啊。”正北角那处箭楼最顶端,就在冷风呼呼而入的铁窗一侧,黑色长案之后,宁王惬意地将身体往后靠了靠,那凛冽寒风吹到他身前约莫一尺距离,便被悉数化个干净,连他一个衣角都没办法掀起来。
杨轩盘腿坐在他对面另一个长案之后,端着酒杯饮了一口,也是笑容可掬:“九叔叔,我这些孩儿们都是活泼不驯的性子,见笑了。”顿了顿,他侧头望向在一边给自己父亲添酒的杨天仪,弯着嘴角,和善地打招呼道:“涨位……”
“哦,天仪啊。”宁王杨磊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这孩子,就是调皮。一声不响地就偷偷跟了过来,看看,还记得你四堂兄吗?你们小的时候,不是交情很好的么,时常一起爬树掏鸟窝,还把府里的贡酒全都倒进马槽,弄得所有马儿发了狂一样……呵呵,五郎,你还记得吧?”
杨轩面上自是微笑不绝:“九叔叔真是好记性。我却觉得很是面善,原来是堂弟。之前没有好好招待堂弟,就把我这邹王府当做自己家一样,请随意,不要拘束啊。”
杨天仪不情不愿蹙着眉毛,还是挤出笑容,“四堂哥。”
他这一声叫的仿佛从喉间硬挤出来,不自然到了极点。眼前两人绝口不提别的,一个拼命称赞黑骑卫那些一道卫们年轻神勇,一个认真夸赞宁王府的长矛骑士身手不凡,间中还夹杂着宁王不时对杨轩年少时寄住宁王府的回忆,杨轩不管记不记得都一应很捧场地表现得缅怀亲切的样子。偏生两人还一个生的年少英俊,一个成熟俊雅,坐在箭楼顶端这个陋室极不搭扎,却还是举手投足优雅徐缓的味道,看得杨天仪实在想不明白这是做给谁看。
且不说他那狐狸般成了精般的父王,光是眼前这个恂恂儒雅的堂哥在他小时候打架的那股狠劲,杨天仪实在是被表现在眼前如此和乐融融仿佛贵族出游踏春一样的景象感到不适应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终于挨到夕阳西下,场上两方人马也走了精光,杨轩才一派风度翩翩微笑道:“如此,侄儿便吩咐下去,请九叔叔晚上务必赏光,尝尝我这府上江厨子的手艺。”
“五郎太客气了。”宁王颔首微笑:“如此,我便先行一步,等会儿再过去劳烦了。”
“九叔叔请。”杨轩伸手,也站起身来。
望着杨磊一派轻松远去的背影,杨轩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却也没有完全隐去,自己重又坐下,自饮自酌起来。
夏长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刚才宁王坐过的地方,也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出了一口气,才道:“主子,眼线回报,那个玉竹心,似乎是宁王带在路上解闷的娈宠。”
杨轩食指敲着桌面,半晌才道:“嗯,这么说,当初在杨磊车内看见的那个人是他没错了。不过,娈宠……我真不知道九叔叔还好这一口?喜欢这么嫩的?”
夏长野一本正经道:“非也,主子,杨磊虽然待他很是亲近,但是似乎并不与他同房过。而且,属下感觉不到杨磊是喜好子之人。最大的可能,这只是一个障眼法。”
“嗯,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杨轩蹙眉,他想起了容貌还是宛如少女一般的玉冬:“天狐族的人并不能从外表上来推测年龄。我倒是听说除了薛奉云之外,杨磊身边另外还有一个异人,是一个巫术十分高明的巫师。”
他脑海中想起徐道子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将他带离湘竹院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传音之术的波动,只是运用者极其高明,将声音隐成一束极细的声线,只传予徐道子一人。杨轩想要截听,却又顾忌到旁边虎视眈眈的薛奉云。
杨天仪只是普通的练武之人,修为一望见底。薛奉云又不是施为者,排除二人,只能是玉竹心。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徐道子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杨轩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
他这师父一旦开始对他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轩就按捺不下去了。他可以忍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自己不痛不痒的背叛,但是却没有办法在感觉到徐道子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处之泰然。
见他表情不豫,夏长野顿了顿,才道:“五日后……”
“嗯。”杨轩掸掸袖子,“薛奉云是么。是个武修啊。”
夏长野颔首,“黑骑卫里面,一道卫们把他传的很厉害啊。”
“呵呵。”杨轩懒洋洋道:“了不起让朱夏去试试他水面,没什么大事。宁王却也把邹王府忒看得没人了,凭着一个薛奉云就想在钟州横行?”
夏长野听着自家王爷那根本没把对方当一回事的口气,却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他们这王爷,虽然年纪轻轻,却很有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的一套本事。撕开那层表皮,根本隐藏的就是桀骜冷漠到了极点的性子,目下无尘,从没有怕过谁来。
这也就是自己为什么愿意追随他的原因啊。
“但是,也没有必要都拂了那九叔叔的面子。”杨轩沉吟片刻,“你让朱寒他们悠着点,也别输的太难看。了不起你出去收拾收拾场面,险胜就可以。既然九叔叔这么想在夙奉山上找那个神器,就让他找去吧,我们到时候也一起去,也让那些刚进去黑骑卫的一道卫们去开开眼界,知道二道卫那些前辈们是怎么晋升级别的。”
夏长野颔首表示明白,杨轩忽然嗤嗤笑道:“倒是没想到随便派出去的那些一道卫新丁都把宁王府所谓精锐打得落花流水。本来还想给他们留面子,倒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夏长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不禁大笑起来。
隐约听见身后似乎传来笑声,杨磊脚步停歇一下,却听杨天仪忿忿:“输的这么惨,还叫我一起去看,父王,真他奶奶的憋气啊。”
杨磊摇头:“这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切磋。好戏还在五日后呢。”
“倒也是。”杨天仪闷闷道:“有薛奉云和那玉竹心,咱们这边虽然是稳胜,但是其他人就……唉。”
“何必去顾及些旁枝末节。”杨磊不以为然,“黑骑卫那帮人本就是出了名的骁勇,钟州这里穷山恶水,战事连连,他们自然与咱们富庶的历州养出来的府卫大不相同。”
“重要的是,”宁王转脸教诲着儿子,“重要的是,获胜了,咱们就能要求上他那夙奉山一探。那神器至关重要,咱们得趁各方势力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儿子,咱们武力既然没办法在总体上占优势,就要懂得让步三分示好的道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忍气吞声,涉及到自己身家利益的时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拿到想要的东西就立刻功成身退才是正理。你可是未来的宁王,这个道理要明白,不要什么事情都逞血气之勇,知道么?”
杨天仪讪讪,正要转移话题,却听杨磊忽然漫不经心地道:“你……见到他?”
杨天仪心里一跳,暗骂玉竹心嘴快讨好父王,嘴上讪笑:“您是说……?”
“没有必要指名道姓了吧。”宁王淡淡道:“你和你妹妹的事情,我就不想管那么多。不过,太离谱的,还是少做为妙。”
杨天仪不情不愿道:“那个病秧子……”感觉到宁王的目光有些冰凉,杨天仪改口:“那个……玉冥,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生得和您那副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倒也没甚特别,就我亲眼所见,杨轩倒真是疼他仿佛至宝一般,难怪会逼迫璎珞……”想起那个无缘的小外甥,杨天仪咬牙:“妹妹受的那些苦,父王,您怎么好像无动于衷?”
杨磊望着际,柔声道:“天仪,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才有果。你光为你妹妹抱不平,手足情深,父王很欣慰。可是,这件事情,你也不要陷得太深,咱们毕竟只是过客而已。你帮得了她一时,还能帮得了她一辈子?”
心里觉得自家父王这番话未免无情,杨天仪沉默。
“想来她也不会来找我了。”杨磊有些惆怅地叹气,“这丫头从小就是倔脾气,一门心思钻起牛角尖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娘也去了,还有谁管得了她?”
他拍拍杨天仪肩膀,复又道:“你劝劝她,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是有些事情,一错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的。”
杨天仪心里一动,对上父王沉静柔和的目光,不禁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走,从演武场侧门绕出去,却没注意到这个并非来时的方向,走着走着,竟越来越僻静。
甬道尽头竟出现一座小小院落,屋宇建的不似北方的高墙大院,清幽精致的风格很是悦目。红色屋檐下悬挂银质风铃,门口一对无字对联,白茫茫的空荡在柱上显出有些奇特的幽玄感。几棵古松参,隆冬中灰绿的叶子挂了一些薄雪,一尘不染的青石地板显然时常有人打扫,一只巨大肥硕的金色猫儿在树下打鼾。
宁王微微惊讶,继而微笑道:“这猫儿生的真可爱。”
杨天仪被他那带着兴致盎然的神色吓了一跳,转眼看去,赫,这不是那天给病秧子挡灾的那只大黄猫?
那体型,那个头,啧啧,真亏得他父王第一眼就看出那是猫。依他看来,这猫不成精也差不多了。
等等,这猫怎么会在这里?
杨天仪正惊疑不定,此时出来一个穿着红色袄子长裙的少女,一张俏丽小脸冻得有些红扑扑的,手里拿着扫帚显然要洒扫庭除,不料一见那猫,就像见了克星一样大喊起来:“公子!公子爷!您那猫精,您那猫精在外面!”
片刻之后,一个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虎儿,别在那里吓着绯春了,快进来吧。”
大猫却像人一般将大头侧到另一边,摆足“你不出来请老子老子就不进去”的老爷架势,看得宁王双目灼灼,显然觉得这猫太有意思了。
杨天仪却是头开始犯疼,这声音……他们怎么到了病秧子的地盘来?
他正要劝自家父王离开,此刻却出现了宁王更感兴趣的物事。
一个少年裹着一件长披风,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除了那件黑色披风之外,一水儿的白色,头发也是用白色玉带扎起,懒洋洋地垂落左肩。他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妖异,眼睛却黑的发蓝,那满头长发却像湖水一般透着温润的光泽。夕阳余晖下,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正在发光的玉娃娃。极为纯粹的黑白两色中,淡红色的菲薄嘴唇勾一起抹无奈的笑弧,正是那声音的主人:“虎儿,我出来了。别气啦,跟我进去,这里好冷啊。”
他似乎腰肢有些臃肿,在猫儿身边半蹲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
无视儿子的神色,杨磊一下子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兴趣,他的脚似有意识一样撇下儿子走到院门,并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
少年显然听见有人过来,左手还放在大猫的头顶上,右手却握着那猫儿的一只爪子摇动着,维持着这个姿势,漫不经心地抬头的少年,和杨磊目光对上了。
那双清澈得有如稚童般的眼睛,第一眼,杨磊便望见了自己投射其中的影子,心里一阵莫名的骚动。那亲切异常的好感,令杨磊不由自主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你好,我是杨磊。”
对方愣了一下,也抱以一个和善的笑意:“我是玉冥,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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