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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剪刀奔跑(11)

书籍名:《拿着剪刀奔跑》    作者:奥古斯丁·巴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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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普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经过客厅,小心地运送她那贵重的货物。祖祖听见响动,站在客厅中央,摇着尾巴,舔着掉落到地板上的水滴。”纳塔莉,奥古斯丁,你们有一个人赶快去开门!”霍普大声喊道,她绕过走廊上悬挂的衣架,转了个弯,进入厨房。

我跑到前面,替她打开厨房的后门。

“谢谢。”

纳塔莉和我站到后门门口,看着霍普擎着铲子穿过草坪,小心地把粪便放到干裂的野餐桌上。

“我们家的人真是他妈的疯掉了!”纳塔莉说,”我还能考上史密斯大学吗?”

“你会考上的。”我对她说,尽管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机会。她不改变她的姓氏,不经过一次彻底的洗脑,我想她八成儿希望不大。

“我要是考不上,至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纳塔莉说。

“这个家里发生的事,邻居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能想象吗?”

纳塔莉冷笑着说:“哼,他们会把我爸爸送进疯人院,把整个房子烧成灰烬,就像电影《怪物》里演的那样。”

我望向这个小区的所有家庭。其它房屋同样是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不过人家的窗户都挂着精美的网织窗帘,门前都栽种着修剪整齐的花木,时令鲜花正在开放。而我们这里只有塑料郁金香,插在肮脏的泥土中间,花朵倒是终年开放,却从未引来蜜蜂,另外,我们的窗户只是挂着粗布窗帘,上面绣着的图案俗不可耐。我甚至想到,说不定某个邻居恰恰是史密斯大学招生办公室的人员,这会儿正透过窗帘,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呢!

纳塔莉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抚弄着一绺红色的头发。

我突然想到,把她的脸涂成银灰色或者亮白色,她的样子就会更酷。”你的脸应该漂白。”我说。

“呃?”

“要是你的脸再白点儿,你会更好看的,这会使你的大眼睛格外突出。”

她耸耸肩:“漂白?挺麻烦的,还是以后再说吧。”她有些无精打采。

霍普站在野餐桌前,用铲子轻轻地推推粪便,使粪便保持直立,尖端指向天空。

阿格尼丝一声不吭地在起居室里扫地,她对压力的最初反应一贯如此。她经常在半夜里哗啦、哗啦地扫来扫去,从走廊的地毯扫到起居室的地毯,最后还要清洗客厅的墙壁。所以深更半夜时,大家时常被扫地的声音惊醒,也就不足为奇了。尽管人人愤慨,不过阿格尼丝奇怪的举动,也并非毫无意义。经她一番折腾,地毯上的毛发越来越少,食物碎屑和剪下的脚趾甲,也堆到了某个角落。

“你赶快停止吧!”纳塔莉喊叫着。

“少管闲事!”阿格尼丝大声回敬,继续扫地。她的身体沉重地倚在扫帚上。假如没有扫帚,我真怀疑她能否保持站姿;我想她会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就像一堆衣服似地。

芬奇大夫走进房间,把手在衬衫下襟上擦干,向外面看去。”非常好!”他满意地给出评价,然后冲霍普喊道:“干得好!”

霍普转过身来,满面红光。

大夫说:“你们两个等着瞧,从现在开始,我们肯定一帆风顺。这是来自上帝的信号。”

“你能给我们二十块钱吗?”纳塔莉伸出一只手。

大夫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我只有十块钱。”

纳塔莉接过钱,拉起我的胳膊:“走,我们出去遛弯儿吧。”

事情果真出现了转机,第一个标志是一只冷冻火鸡。这是霍普从一个无线广播电台那里赢得的奖项,因为她第一个打电话,正确地猜出帕特·布恩的一首歌曲。不过火鸡的个头太大了,冰箱里甚至装不下,霍普决定把它丢在浴缸里结冻。家里只有两个浴室,她把火鸡放在楼下有淋浴设备的那个浴室。我们在楼下淋浴的时候,任凭火鸡躺在脚下。从保险公司那里,芬奇大夫意外得到了一千美元的补偿,他视之为无庸置疑的信号,即他的那团粪便,确系来自上帝的指令,是他与上帝之间沟通的结果。

由此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他开始认真审视每一次大便。而且,考虑到上帝可能通过我们中任何人进行交流,所以,在我们用水把粪便冲走之前,他非得检查我们的粪便不可。

“没门儿!”纳塔莉坚决拒绝。她在冲洗马桶,尽管她爸爸不间断地狠敲浴室的门。

“好吧,爸爸!”霍普说。她朝空气中拼命喷洒空气清新剂。

大夫看过霍普的一系列粪便,甚至还给了阿格尼丝一次机会(他认为他妻子的粪便品位太低),最终做出结论:只有他的粪便,才是来自上帝的口信,所以每天早晨,他都会把霍普喊进卫生间,把他的粪便铲起,放到外面的野餐桌上,和其它粪便放在一起,景象相当壮观。

他认为只有把粪便放在一起,才可以就大家的未来给出完整的图景,明确的答案。

我有可能进入美容学校并且顺利毕业吗?答案就是那些孤立的、细小的粪便。”啪,啪,啪,这就是我当时排便时的声音,这是剪刀剪东西的声音,干脆而利索,所以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大夫笑眯眯地说。

国内税收署会不会因为我们长期欠税,将来会没收我们的房子?”我今天早晨腹泻,这团稀屎意味着他们把档案材料搞乱了,所以房子还是我们的。”

霍普的命运怎么样?她将来会结婚吗?”看到粪便里的谷子了吗?将来她会结婚的,而且会嫁给一个农民。”

大夫把这些结论写到纸上,印上了所有粪便的示意图,旁边是相应的解说文字,由此成就了一篇论文。大夫把文章放进他自行印刷的《每月业务通讯》,寄给名下所有的精神病人。

那个夏季连续好几个星期,我们不必干任何事情,不必举行任何活动,不必做出任何决定——除非芬奇大夫的十二指肠发出相应的指令。

“在家庭以外从事任何工作,都不会让我兴奋,”芬奇大夫对阿格尼丝说,”也就是说,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他指着卫生间的马桶,洋洋得意地说。

不过,当大夫发生便秘的时候,情况发生了显着的变化。”我一天半没有正常大便了,”他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满脸焦虑,”我真的没有把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大夫不幸的便秘事件,驱使霍普立刻进入房间,开始了无数次的圣经占卜。你告诉我,我爸爸什么时候可以正常大便呢?国内税收署会不会没收我们的房子?还会有更多的病人停止治疗吗?你是否不再通过卫生间同父亲对话了?

对于我和纳塔莉而言,似乎家里每个人都喝了肮脏的水,所以精神发育迟缓,唯独我们保持清醒状态。不过,我们没把他们的想法和举动当成是精神错乱,我们只是认为这一切滑稽而可笑。”你能相信,我的父亲持有美国最权威大学的医学证书吗?”

“要是他能当医生,”我说,”我就可以去上美容学校了。”

虽然饱受压力,我对于美容学校的向往却更加强烈,我更加勤奋地写日记,天天坚持;写日记是唯一让我感到满足的事。我可以逃进纸张里,逃进文字里,逃进文字之间的空隙里——哪怕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训练我的签名。

“为什么你不当作家呢?”一天下午,纳塔莉说,”我敢和你打赌,你将来必定是个风趣的作家。”

我写的日记并不风趣,它们是悲剧。”我不想当作家,”我毫不犹豫地说,”你看看我妈妈吧。”

纳塔莉笑了起来:“可是,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像你妈妈那样疯颠颠的。”

“没错。可是,假如我继承了写作的基因,我也肯定继承了她的疯子基因。”

“嗯,我只是隐约地觉得,给别人……剪头发,是不会让你快乐的。”

这话让我听了恼火。”我不是要去剪头。我是要开一个美容帝国,你不理解我的规划,”我说,”你没理解我原来的想法。”

“我还是觉得,你迟早会讨厌这种工作的。整天站在那里,把手指插在别人脏乎乎的头发中间,还动来动去的……真要命!”

我没打算把手指插入别人的头发中间。我想坐在一张玻璃桌后面,批准美容产品的包装设计。美容帝国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喜欢有一种美容产品的电视广告:“只有您漂亮了,我们才会心安理得。”这完全表达了我的理想,那就是把顾客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遗憾的是,到了第三天,芬奇大夫仍旧饱受便秘的折磨。他通知他的妻子给他吃灌肠剂。灌肠剂的效果很灵验,可是大夫认为,他的大便一直处于封闭和压缩状态,接着被冷水破坏得一塌糊涂,所以,他就无法”阅读”大便的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害怕我的肠子被冷水突然一激,”当我们坐在起居室的时候,他沉痛地宣布,”就意味着上帝已经决定,他不再用这种方式和我沟通了!”

霍普倍受打击,简直要发狂了。

这时候,大夫最大的女儿凯特走进房间,最近她难得露一次面。见大家聚在一起,她很惊奇:“你们都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身上散发出香水的味道,脸上涂的化妆品完美无暇。

纳塔莉窃笑:“请坐,凯特,你错过了好玩的东西。”

凯特笑了:“是吗?我错过了什么?”她用手帕擦净椅子的表面,坐在椅子的边缘。

芬奇大夫向他的大女儿解释了过去几天的事,并建议带她到那张野餐桌跟前,让凯特亲眼看到来自上帝的指令。

凯特砰地关上车门,飞快地逃离后,纳塔莉将身体靠近我:“你真应该把这一切都写下来。”

我说:“即使我写下来,也没人会相信。”

“说得对,”纳塔莉说,”也许彻底忘掉更好。”

把粘痰吐向观众

尽管纳塔莉和我都不具备演奏钢琴的能力,我们却有能力让别人为我们演奏,这样,我们就可以引吭高歌了。芬奇大夫的三个病人弹得非常出色,甚至跟得上我们放在他们面前的活页乐谱。在这三个人当中,卡伦的表现最好,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我不知道,这种素质是她与生俱来的,还是因为大剂量地吞服了大夫的药方。她会欣然为我们演奏《无边的爱》这样的乐曲,在连续弹上五遍之后,流畅地过渡到令人振奋的《有一个地方》。

当她抱怨手指感觉酸痛时,纳塔莉会及时拿来Snickers巧克力,或者从口袋里掏出一点儿大麻,放到她的裙子前面,这可以让她继续演奏下去。不过有时候,由于持续地在钢琴键上工作了一个半小时,卡伦会变得非常固执。在这种情况下,纳塔莉会动用另一种贿赂手段。”您知道,”她的方法颇具诱惑力,”我会打电话给爸爸,请他今天下午给您看病。我敢保证,他会给您看的,”她停顿了一下,”只要我求他的话。”用这种方法,纳塔莉起码可以再让卡伦演奏一首混合曲。

我们的目标,就是成为国际知名的演唱组合,至少要有《桃子的味道》或《老船长坦尼勒》这样的歌曲问世。要是没有哪个病人为我们弹钢琴,我们就在楼上纳塔莉的房间自行练习。我们跟着斯蒂维·尼克丝的唱片演唱。问题在于,她的歌词有时很难听懂,纳塔莉还把唱片套上的小段说明文字弄丢了。这时候,我就会躺在地板上,我的头挨近扬声器,纳塔莉站在唱机跟前,手指放在唱针上。

“等一下,我没听出来,把这部分再放一遍。”我的笔飞快地在纸上划着,以便跟上进度。”她唱的是白色的格纸还是白色的鸽子?”

纳塔莉把唱针放到唱片上,让它再次歌唱起来:“你再听一遍吧。”

连续听了好几遍,我总算听懂了,”他妈的,我刚刚写下来一点儿,又跟不上了。”

我以可疑的精确性,纪录下我们心爱的歌曲的歌词,就会一遍一遍地演唱。我们站在纳塔莉的衣柜镜子前;镜子中的我们张大嘴巴,放声歌唱。

“我的胳膊太胖了。”纳塔莉抱怨说。她把充当话筒的烫头钳举到嘴边,加上胳膊本身的厚度和重量,举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

“这样吧,我们可以使用话筒支架,”我说,”不必把话筒从架子上拿下来。”

纳塔莉把烫发钳扔到床上:“说得对,好主意啊!”

有时候,我们会把电扇搬到楼上,在呼呼的风声中,我们的衣服飘舞起来,头发飞散开来,我们感觉就像斯蒂维·尼克丝本人一样,神秘的身影出现在舞台的角落处,再慢慢走到舞台中央,有如鬼影憧憧。这种特殊的效果令我们喜爱。”我希望我像尼克丝那样,手里提着毛毡材料的手提包,一边走一边唱。”她鸟羽似的头发被风吹到了脑后。

我们对于艺术的痴迷不可阻挡!

“你们两个快停下来吧,我要睡觉!”有时候,霍普半夜里大声抱怨。当然,这只会让我们把音响开得更大。

有一次,我们在楼下的房间里排练,一个邻居穿过草坪,轻轻地敲打窗户,提醒我们安静一点儿。纳塔莉把裙子提起来,把隐秘部位露出来,紧贴在窗玻璃上,同时伸出右手的中指。

我们太投入了!我们确信自己有非凡的才华。我们目前只需要所谓的”受制听众”(指心理上被动接受广告宣传等的一群人)。

那么,除了北安普顿州立医院那些永久居留的病人,还有比他们更适合做我们的”受制听众”的人吗?

“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芬奇大夫说。

“你认为,他们会给我们机会吗?”纳塔莉问。想到可能拥有真正的听众,纳塔莉激动得脸都红了,一些小小的疙瘩也出现在额头上,迫使她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

“我想,有两个有才华的年轻表演者给他们提供服务,而且是免费的,他们会非常激动。”

我们想让大夫给我们更多的鼓励,不过电视的力量太强大了,他不停地打着盹,终于睡过去了。

“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呢!”纳塔莉的眼神流露出期待和自信。

“我完全同意。没准儿还可以见报呢!你知道怎样写新闻稿吗?”

小疙瘩跑到了她的胳膊上,她一个劲儿地挠着。”不知道。不过霍普知道怎么写。”

“我承认,这不是百老汇,不过毕竟是一个起点。”

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同医院的娱乐部经理取得联系。这似乎比我们想象的困难,因为北安普顿州立医院没有娱乐部经理这种职位,我们见到的有关人士,只不过是接待台附近一个神情阴郁的胖女人,我们提出请求的时候,她无助而茫然地望着我们。

“恐怕我不太理解你们说的事情。”她说。

纳塔莉吐出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显得缺乏耐心。”我告诉过您,我是史密斯大学的学生,他是阿默斯特大学的学生,我们都是音乐系的学生,我们想为你们的病人表演,作为一种特别的奉献。”

“嗯嗯,”这个女人怀疑地说,”请等一下,我看看能否找到什么人。”她扫了一眼桌子上用透明胶带粘在电话旁的一张纸,上面全是人名和电话号码。她按号码拨了一个电话分机,把脑袋从我们这里挪开,对着听筒低语了几句。

“别担心,”纳塔莉说,”就算结果很糟,我们也有机会。我可以让爸爸给这里的什么人打电话,他认识这里的人。”

芬奇大夫认识这里的人,原因是他全家人过去曾在医院附近住过,后来他才开办了自己的诊所。纳塔莉对于家庭的最初记忆,就是从这个到处都是精神病人的医院开始的。实际上,她的父亲一直有个梦想,梦想将来可以拥有他自己的精神病医院,但这并没有成为现实,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做了他认为值得做的事情。他任凭他的房子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然后邀请他的病人住在家里。所以,我也很想搞清一件事:大夫的孩子们在精神病院附近长大成人,是否是一个个神经兮兮的原因所在。

“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见你们。你们想不想……”她想提出什么建议,可能是想给我们每人端来一杯水吧,不过临时改变了她的想法。

“谢谢。”纳塔莉说。

我们离开接待台,站在大门旁边。在门口附近等待是正确的选择,这样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们可以随时夺门而逃,我们毕竟不知道,刚才电话线的另一端,是什么人在接听电话。

过了几分钟,一个肩宽体阔的护士走来了。她走路的姿势颇像一个驯马师,她大臂很粗,肌肉结实,似乎把好几块法国面包移植到了皮肤下面。”你们好,我叫多丽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纳塔莉重复了刚才的谎言,说我们是史密斯大学和阿默斯特大学音乐系的学生,作为课程的一部分,我们想在医院里为病人演唱。

多丽丝的最初反应非常实在:“可是,我们这里没有礼堂。”

纳塔莉说:“这没关系,我们可以在病房里演唱。”

纳塔莉反应机智,让我很高兴。

“我们也没有钢琴。”多丽丝说。

我们迅速看了看这座破旧建筑的接待室,很容易做出结论:钢琴并不是他们唯一缺乏的物品,这里是否有自来水都值得怀疑,病人充其量可以享受(不入水的)海绵擦身浴,仅此而已。

纳塔莉清清喉咙,微笑着回答:“没关系,我们可以清唱。”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歌曲。”多丽丝说。

“这不是歌曲,这是一个专业术语,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不用乐器伴奏,就用我们的嗓子干唱。”

多丽丝的手叉在腰上,脑袋歪向一边:“让我理清一下头绪,嗯,你们想到这里来为病人演唱,你们不需要任何音乐器材,而且只有你们两个人,你们只是唱歌。”

我们点点头。

“是免费的吗?”

我们再次点点头。

多丽丝又考虑了一会儿,显然有什么问题让她困惑。”那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是啊,连我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次对我们有益的训练,”纳塔莉不假思索地回答,”在正式参加现场演出之前,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实践。”

多丽丝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参加什么样的现场演出,不过你们想过来演唱,我看没有什不可以的。”

我们兴奋无比地离开医院,感觉就像刚参加完电视节目《今日秀》的录制似的。我们沿着医院附近的一座小山往下走,纳塔莉说:“我们会把他们镇住的,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籁之音。”

“上帝啊,我们到底应该唱什么呢?”我问。

“这倒是个问题。”

我在脑海迅速回顾了我们的现有曲目。布兰迪的《玻璃心》这首歌曲,可能会让某些病人想入非非;《终点》很好听,不过需要打击乐器的伴奏才能唱出效果来,另外,这首歌曲节奏太强烈,有可能刺激病人的神经,从而引发骚乱,那样麻烦可就大了。那么《西部故事》这张唱片中的《有一个地方》怎么样呢?好像也不太合适,这首歌会让病人意识到,他们原来住错了地方,应该集体出逃。

“《你点亮了我的生活》怎么样?”纳塔莉提出建议。

哇!她的想法令人惊奇,”你不是开玩笑吧?”我问。

“为什么是开玩笑?”

这首歌曲需要有高八度的音域,”你认为我们能唱上去吗?”

纳塔莉自信地说:“完全可以。”

就这样,我们决定现场演唱《你点亮了我的生活》。我们的听众是一群”受制听众”,他们来自医院,是正在接受强化治疗的精神病人。

我们一周后来到那所医院,多丽丝把我们带到一个封闭的病房区,进到一个面积宽阔的房间。房间的窗户装上了铁栅,里面的桌椅板凳也牢牢固定,就是台风来了也会巍然不动。

有几个病人按照自己的愿望自行落座;另外一些人被带子固定在椅子上,或由三个监护人看护。房间里约有二十五个精神病人,想不到突然之间,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见到了人世间最忧郁、最具悲剧性的灵魂,真是大开眼界。

刹那间,所有的舞台恐惧全部消失了,我感到放松,完全像是在家里。

多丽丝做了最大的努力,为我们设置了一种独特的”舞台”,就是把所有的轮椅和椅子摆成半圆形,纳塔莉和我站在半圆形舞台的中间。我开始扫视所有的形象,所有的面孔:他们的脑袋耷拉到肩膀上;嘴半张或大开着,嘴角不断流下口水;眼球在眼窝里滚来滚去,舌头长长地伸出来,到了让人害怕的程度。有一两个病人在椅子上不停地摇来摇去,就像不倒翁似的。还有几个病人样子很凶,流露出强烈的敌意。

“全是他妈的屎货!”一个丑陋的老家伙恨恨地说,还吐了一口唾沫。不过我不用害怕,因为有一个监护人看护着他。显而易见,他的眼神不像其他人那样茫然无助,而是杀气腾腾,我多少有些担心,怕这个老家伙突然发作。

“不!不!不!”一个女人不停地唠叨,她的脸上长满细毛,这是我见过的毛发最密的面孔,我以前只是在狗的身上见过,甚至她的额头都是毛茸茸的,就跟类人猿一样。

他们会允许这些病人使用镜子吗?这些大脑不正常的人,是否都被注射了大剂量的头发生长激素呢?

纳塔莉清清嗓子。

我看了看她,我们彼此点点头。到时候了!

一开始,我们的嗓音有些颤抖,因为我们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在活生生的观众面前演出,紧张的情形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唱到第二段时,我们就能完全融入歌曲中了。纳塔莉的歌喉的确美妙,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充满小孔的天花板上,堪称余音绕梁。我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一束聚光灯聚焦在脸上,让我笼罩在它的光芒中。我想象着戴着贵重耳环的观众们鸦雀无声,专注地倾听我们演唱,还不时掏出手绢,擦擦湿漉漉的眼角。

这就是为什么有人用力吧唧嘴的时候,我们听起来是那样刺耳,那样令人震惊。

“什么狗操的玩意儿!”正是那个可恨的老男人。我现在看清了,这个家伙没有一颗牙齿,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嗓子,制造出一大口粘痰,”噗”地吐向我们。

因为我们的距离太近,他吐到了我们的身上,还溅到了脸上!

恶心透了!

我们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应,至少纳塔莉如此。

她也朝他吐了一口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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