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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籍名:《玫瑰之名》    作者:翁贝托·艾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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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对阿德索谈到异端,谈到单纯的人在教会中的作用,他怀疑是否可能得知普遍的规律,并慈爱地说出他如何解读维南蒂乌斯留下的魔术符号

我在锻冶场找到威廉,他和尼科拉斯在一起工作,两个人都十分专心。他们在工作台上摆了许多圆形的玻璃片,本来大概是窗玻璃的一部分吧;他们又用工具将玻璃切成所需的厚度。威廉拿起玻璃片放到眼睛前一一加以试验;尼科拉斯则指示铁匠们制造放置透镜的叉状物。

威廉忿忿地咕哝着,因为到目前为止,最令他满意的透镜是琥珀色的,他说他不希望看羊皮纸时像看着一片草地一样。尼科拉斯到一旁去监督铁匠去了。威廉继续试镜片的当儿,我把和萨尔瓦托的谈话告诉了他。

“那个人的经历十分丰富。”他说,“或许他真的会和多尔西诺信徒在一起。这所修道院真是世界的缩影,等约翰教皇的使者和迈克尔兄弟也抵达了之后,就更完整了。”

“老师,”我对他说,“我真是不懂。”

“关于什么呢,阿德索?”

“第一,是关于异教集团之间的差别。不过这一点以后我再请教您。现在我最感到困惑的是‘差异’本身。当你和乌伯蒂诺交谈时,我觉得您似乎想对他证明异教徒和圣徒都是一样的。可是后来您和院长谈话时,却又极力向他解释异端之间,以及异端和正教之间的不同。换句话说,您指责乌伯蒂诺不该认为基本上相同的东西是有差异的,而又说院长把基本上有差异的东西视为相同。”

威廉把镜片放回桌上:“我的好阿德索,”他说,“现在我们试着说出其中的区别,我们不妨使用巴黎的学校所使用的说法吧,好,他们说所有的人都是相同的实体,对吧?”

“当然啦,”我自傲地说,“人类也是动物,只是具有理性,而人类的特性便是笑的能力。”

“好极了。但是托玛斯和柏纳芬却有差别;托玛斯很胖,伯纳芬很瘦,说不定哈夫很坏,而佛朗西斯很好,阿曼很迟钝,亚其拉很急躁。我说的对吧?”

“对的,毫无疑问的事实便是如此。”

“那么这就表示人类虽是同样的实体,却有不同的特性,在他们的表面形体上是有变化的。”

“一点也不错。”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当我对乌伯蒂诺说,人性是十分复杂的,既爱善也爱恶,我是想劝服乌伯蒂诺相信人性的同一性。然而,当我对院长说卡萨信徒和瓦尔登西信徒是不同的,我所坚持的是事件的多变性。我所以坚持,是因为一个卡萨信徒所做的事可能使一个瓦尔登西信徒被烧死,反之亦然。当你烧死一个人时,你烧的是他个人的实体,对于存在的具体行动并无任何影响,以及这行动之中的‘好”至少是在上帝的眼中是如此。你认为这是不是坚持差异的好理由呢?”

“问题在于,”我说,“我已无法再区别瓦尔登西、卡萨、里昂的穷人、乌米拉第、布格瑞、贝格得、培塔利尼、使徒、穷困的伦巴底人、阿诺德、威里麦特和路西法林之间的偶然差异了。我该怎么办?”

“哦,可怜的阿德索,”威廉笑着拍拍我的颈背,“你实在也没有错!你瞧,近两个世纪以来,甚至更早,我们这世界遭到容忍、希望和绝望等混在一起的风暴的敲击……不,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类推。想想看一条河流吧,它又宽又大,流程极长,两岸的地面坚固结实。在某个地点,由于河流已流过很远,流过很多地方,纳入许多条小河,即将入海,不再知道它是什么了,失去了它的本来面貌。主流还在,但许多条支流却流向各方,有些又流在一起,汇入另外一条,你也分不清是哪一条产生了哪一条,有时你也看不出哪里仍是条河,而到哪里已成了海……”

“假如我没弄错你的寓意,这河流就是上帝的城市,或者是正义的王国,接近了千年的至福,在这种变易中,它不再是稳固安全的,真假先知一起出世,一切都流入了最后决战的战场……”

“那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是想向你解释,多少世纪以来,教会的本体,也就是社会的本体,已变得太富有、太广阔,多少的渣滓随着时间沉淀其中,因此它已失去了本身的纯净。三角洲的分支就像许多尽速奔入海底的河流,也就是说,奔入洁净的一刻。我的寓意只是要告诉你当河流不再完整如初时,异端的分支和革新的行动会难以计数,而且混杂在一起。你也可以想象一个可怜人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重筑河岸,却没有办法做到。有些小支流被淤泥堵塞了,另一些借着人工河道重新流入大河,还有一些仍顺着原来的河道向前奔流。因为想要制止一切是不可能的,让河流失去一部分的水,但保有它的进程,是比较好的。”

“我愈听愈迷糊了。”

“我也是。我不是个善于比喻的人,忘了这个河流的说法吧。试着了解你所提及的行动有许多都是至少两世纪前产生的,至今已经消失了,然而其他的却是近代……”

“可是每次讨论到异端时,却会将它们全都提出来。”

“不错,这也是异端扩展及毁灭的方式之一。”

“我又不懂了。”

“上帝,真是困难极了。好吧。想象你是个道德改革者,你在一座山顶上招募同伴,一起过贫穷的生活。过了一阵子后,有许多人来到你这里,甚至还有从遥远的地方来的,他们认为你是个先知,或者是个新使徒,因此跟随着你。他们到那里去真是为了你这个人或是你的理论吗?”

“我不知道。我希望是的,为什么可能不是呢?”

“因为他们的祖先曾对他们说过其他改革者的故事,以及完美社会的传奇,他们相信就是你那个地方了。”

“这么说来,每个行动都继承了其他行动的结果了?”

“当然了,因为追随改革者的群众,绝大部分都是单纯的人,对于教义一无所知。然而道德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教义来改革行动。举例而言,瓦尔登西信徒和卡萨信徒时常混在一起,但这两个教团之间却有很大的差异。瓦尔登西教团宣扬改良教会内部的道德,卡萨教团所宣扬的却是不同的教会,由上帝和道德的另一个观点着眼。卡萨信徒认为世界分为善与恶两大相对势力,他们创立了一派教会,单纯的信仰者可辨认出完美。他们自有圣礼和仪式,并创建了极严格的阶级制度,和我们的圣母教派差不多,而且他们从未想过要推翻每一个权力实体。由此解释了何以有权势的人、地主、封建君主,也会加入卡萨教团。他们也没想过要改革世界,因为他们认为善恶的对立是永远不可能妥协的。相反的,瓦尔登西教派(还有阿诺德教派,或穷困的伦巴底人),却想以贫穷的理想建立一个不同的世界,因此他们才会被驱逐,住在凭着他们自己的劳力维生的独立社会中。”

“那么,为什么人们将它们混为一谈,而且认为它们都是同样邪恶的呢?”

“我跟你说过了,使他们活下去的目标,也造成了他们的死亡。行动增加,单纯的人愈来愈多,他们是被其他的行动所煽动,并且相信一切行动都有同样的叛乱和希望;他们被裁判官毁灭了,因为裁判官会把一个教派的错误委之于另一派,如果某个分离教派的某个行动犯了罪,每个教派的每个行动都会被视为有罪。按理来说,裁判官错了,他们把互相冲突的教义都混为一谈;根据其他的不合理性而言,他们又是对的,因为通常假如阿诺德教派在某个城市发起某种行动,别的地方的卡萨信徒或瓦尔登西信徒也会起而效尤。多尔西诺兄弟的使徒宣扬传教士和领主的肉体毁灭,并且犯了许多暴行;瓦尔登西教派反对暴力,佛拉谛斯黎也是。但我相信在多尔西诺兄弟那个时代,他的团体中有许多人虔诚地遵循佛拉谛斯黎或瓦尔登西教派的教条。单纯的人无法选择个人的异端;这些异端可能同时弃绝性的享乐和圣餐式,但却是很好的传道技巧,这显示了异教是违反了常识的恶魔矛盾。”

“那么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是恶魔的欺骗使得一个单纯的人想要成为一个约钦姆信徒,或投入卡萨教派的吗?”

“不对,并非是那样的。我们再从头试一次吧,阿德索。不过我要先告诉你,我尝试对你解释的,是我自己也并不确知的事。错误在于相信先有异端,然后愚民们才加入它(自找死路)。事实上,应该是先有愚民存在,继而才有异端。”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对于上帝的子民,你有很清楚的概念吧。一大群羊——也有好的也有坏的——被猛犬看守着;战士,或是世俗的权势者——皇帝和君主;而他们服从圣职人员——也就是牧羊人,解析神论者——的指导。这是个明晰的系统。”

“可是错了。牧羊人和猛犬争战,因为他们互相垂涎对方的权利。”

“对,所以羊群的性情才会迟疑不定。狗和牧羊人只顾相互交战,便不再照顾羊群了。其中一部分羊只便被排挤到外面。”

“所谓的‘外面’是什么意思呢?”

“在边缘地带。农人,他们不算是真正的农人,因为他们没有土地,就算他们有土地吧,也不能享有全部的收成。还有市民,可他们也不算是市民,因为他们并不属于一个公会或一个自治体,他们是少数人,被每个人所排挤。你在乡间见过成群结队的麻风病患者吧?”

“是的,有一次我看见有上百个人在一起。他们的肉都烂了,而且全身发白,拄着拐杖,眼睑肿胀,眼睛流血。他们不会说话也不会喊叫,而是像老鼠一样吱吱叫着。”

“对基督教徒而言,他们是另一种人,留在羊群边缘的人。羊群恨他们,他们也恨羊群,因为基督教徒希望所有像他们那样的麻风病患者全部死掉。”

“是的,我还记得爱尔兰马克王的一个故事;马克王斥责美女艾索姐,要将她活活烧死时,麻风病人来了,他们告诉国王火刑是一种温和的惩罚,最好采取更严厉的方法。他们对他叫道:把艾索姐给我们吧,让她属于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的病使我们的欲望高涨,把她给您的麻风病人吧。看看我们的破衣服,都粘在伤口上了。她一向跟在您身旁,享受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当她看到麻风病人的院子,当她必须进我们的小屋,和我们睡在一起时,她就会真切地体认她的罪,后悔没有死在荆棘堆的火焰里!”

威廉望着我说:“对一个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见习僧而言,你看的书倒真是奇怪。”※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的脸涨红了,因为我知道见习僧是不该阅读传奇故事的,可是在梅勒克修道院里,我们年轻人都偷偷传阅,夜里点上蜡烛偷看的。

“不过那无关紧要,”威廉又说,“你了解我的意思了。被放逐的麻风病患者喜欢拖别人和他们一起毁灭。你愈厌恶他们,他们就变得愈邪恶;你愈将他们描述成一群必须加以消灭的狐猴,他们就愈被一般人所遗弃。圣方济格领悟到这一点,他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去和麻风病人住在一起。在被逐出的人重返团体之前,上帝的子民是不可能改变的。”

“但是你所说的是其他被逐出的人。进行异教活动的并不是麻风病人。”

“羊群就像一串同心圆,由羊群的最外围一直到它的四周。麻风病人就是被驱逐者的象征。圣方济格了解这一点。他不只是想帮助麻风病人而已,假若真是的话,他的举动不过是可悲而且可笑的善行。他是想借此显示别的事。你听说过他对鸟儿的传教吗?”

“哦,是的,我听说过那个可爱的故事,我十分敬仰和上帝温柔的创造物为伴的圣徒。”我热切地说。

“啊,你所听说的是个错误的故事,那已经被后世的修会修正过了。圣方济格劝诫市民和治安推事,看到他们执迷不悟之后,便到墓园去,开始对乌鸦、鹊、老鹰等食尸的鸟类传教。”

“多可怕的事!”我说,“那么它们并不是什么好的鸟类了!”

“它们是被放逐的鸟,就如同麻风病患者。圣方济格必然想到了使徒们的诗句:‘我看见一个天使站在阳光下,他大声叫喊,对飞翔在天空中的每一只飞禽说:快下来吃上帝为你们准备的晚餐吧,你们可以吃国王的肉,领主的肉,有权有势者的肉,马肉,还有骑马者的肉,以及所有人的肉,不管他们是自由的或者有约束的,是渺小的还是伟大的!”

“所以圣方济格想煽动被放逐的人起而暴动吗?”

“不是的,要说有什么人想这么做,那是多尔西诺兄弟和他的信徒。上帝只想召唤被放逐的人,成为上帝的一部分子民。假使羊群将要再聚集在一起,被逐出的人必须再一次回到他们之中。圣方济格没有成功,我心里是很遗憾的。想救回被驱逐的人,他必须在教会内活动,想在教会内活动,他必须先让他的规则获得认可,然后才能组成一个修会,重改一个圆圈的影像,让被放逐的人不再留在圆圈的边缘。现在你该明了何以佛拉谛斯黎和约钦姆教团的人,又一次将被放逐的人聚集在他们周围了吧?”

“可是我们刚才并不是在谈论圣方济格,我们所谈的是单纯的人和被放逐的人是怎么产生异端的。”

“是的,我们是在谈论那些被排除于羊群之外的人。几世纪以来,教皇和皇帝为了权势而彼此倾轧,这些人便活在边缘地带,例如麻风病人。真正的麻风病人是上帝为了要我们了解这种奇妙的寓意所描述的,因此一说到‘麻风病人”我们便联想到‘被放逐、穷困、单纯、流浪、无法在乡间立足,在城市里又遭到羞辱’。可是我们不了解,麻风病的神秘一直纠缠着我们,因为我们还未认出那象征的本质。他们被逐出了羊群,每个人都想听将会谴责狗和牧羊人,叫他们有朝一日遭到报应的训诫。有权势的人一直都明白这一点。要想找回被逐出的人,有权势者的权威就要相对地减缩,因此被逐出的人便知道他们必须被指责为异教徒才能被放逐,不管他们的教义为何。至于他们呢,又因被放逐而气愤,对任何教义都不感兴趣,这就是异端的错觉。每个人都是异教徒,每个人都信仰正教。信仰的行动不算数,惟有它所提供的希望才算数。所有的异端都是一面真实的、被排除的旗帜。将异端剥开,你就会找到麻风病人。每一场反对异端的战役都只有一个目的:让麻风病人保持现状。至于麻风病患者,你又能向他们要求什么呢?要他们在三位一体论的教义或圣餐的定义中辨别出怎样是正确的,怎样又是错误的吗?罢了,阿德索,这些是我们喝过墨水的人所玩的游戏。单纯的人有别的难题,而他们以错误的方式解决这些难题,所以他们才会被指控为异教徒。”

“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支持他们呢?”

“因为这些人是有目的的,他们的目的和信仰无甚关联,多半是与权势的征服有关。”

“因此罗马教廷便指控每一个和它敌对的人为异端吗?”

“不错,也就是为了这一点,教廷又会称重新受到它控制的异端和势力已发展到极强,使它不得不接受的异端为‘正教’。但这并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完全看个人和情况而定。这也是世俗君主的写照。有时城市的长官会鼓励异教徒把福音译为方言:现在那些方言已成了都市的语言,而拉丁文是罗马教廷及修道院的语言。有时候自治宫员会支持瓦尔登西教团,因为他们宣称所有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尊是卑,都可以教授、传教,而一个当了十天学徒的人,只要找到另一个生手,便成为他的老师了……”

“如此一来,就消灭了传教士独一无二的差异了!不过,为什么同一个城市里,又曾有官员们反对异教徒,帮助教会将他们烧死的事呢?”

“因为他们意识到异教徒的滋长也可能危及在位者的权威。在1179年的拉特兰会议中(你看,这些问题要回溯到一百五十年前),渥特·梅普警告如果让瓦尔登西教派那些愚蠢无知的人拥有祭器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说,假如我记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固定的居所,赤足游荡各地,未拥有任何财物,认为一切东西都是共有的,效法基督而赤身露体。他们以这种非常谦卑的方式创立教派,因为他们是被放逐的人。但如果你给了他们太多的空间,他们就会把其他的每个人都逐出。因此之故,城市喜欢托钵修道会,尤其是我们圣方济格修会;我们在忏悔的需要和城市生活之间,以及教会和市民之间,培育了一种和谐的平衡,关心他们的贸易……”

“那么在对上帝的爱和贸易的热衷之间,也达到了和谐吗?”

“没有,精神改革的行动受到了阻碍;它们被修会必须经教皇认可的限制抵挡了,但暗中的活动并未受阻。一方面,这道暗流形成了自笞派苦修者的行动,他们不会危及任何人;或者形成了像多尔西诺兄弟的武装团体,或是形成乌伯蒂诺所谈到的蒙特法尔科的巫术仪式……”

“可是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我迷惑地问道。

“他们可以说都是对的,同时也都是错的。”

“您为什么不站定一个立场呢?”我有点反叛似地叫道,“您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理何在呢?”

威廉一时静默不语,拿着透镜对着阳光注视。然后他把镜片放回桌上,让我透过镜片望着一件工具:“看看,”他对我说,“你看到什么了?”

“工具,比较大了些。”

“所以,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看得更仔细些。”

“但是这工具是永远不变的呀!”

“维南蒂乌斯的手稿也会永远保持原样,等我有了眼镜后,我就可以阅读了。或许在我看完那份手稿后,我对一部分的真相就会更了解了。说不定我们可以使修道院的生活恢复平静。”

我说:“可是那还是不够呀!”※棒槌学堂&精校E书※

“我说的话并非只有表面的意义而已,阿德索。这不是我第一次对你谈及罗杰·培根了。也许他并不是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但他对学识的热爱所激起的希望却一向使我着迷。培根相信一般人的力量、需要和精神的发明。要是他没有念及穷人、被放逐的人、白痴和文盲,经常引用上帝的话,他就不算是个好圣方济格会员。一般单纯的人比学者更能领悟道理,因为学者们往往会在追求广泛而且一般的法则中迷失自己。一般人有个别感,但仅有这种感觉是不够的。一般人自有真理的概念,也许比教会里的学者更为真实,但他们却又在不假思索的行动中将它毁了。那么应该怎么办呢?让一般人得到学识吗?说得太简单了,做起来却又太困难了。圣方济格的教师们考虑过这个问题。圣博纳文蒂(译注:意大利哲学家、作家及枢机主教,1221——1274)说过,智者必须以一般人行动中蕴含的真理加强明晰的概念……”

“就像佩鲁贾僧会和乌伯蒂诺博学的记忆。”我说,“他们把神学的判定化为要一般人安贫乐道的训诫。”

“是的,但你也亲眼目睹了,这种变化发生得太晚了,等到它发生时,一般人的真理已转变为当权者的真理了,对路易皇帝比对一个过着穷苦生活的修士更有用。我们该怎么和一般人的经历保持密不可分的关系,也就是说,维持他们的道德,以及促成转变并改善世界的工作能力?这就是培根所想的问题。他说:‘一般人的经验有野蛮和难以控制的后果。即使是处理实际的事务,不管是农业、机械,或是治理一个城市,都需要一种理论。’他认为学者们当前的大事业就是新的自然科学,透过自然过程的不同知识,调协同时也呈现在期待中的基本需要,虽然混乱,但却是正确而且真实的。新科学,新的自然魔术,根据培根的说法,这个大事业应该由教会所领导。不过我相信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他那个时代神职者的团体和学者的团体是分开的。今天就不再是如此了,有学识的人生活在修道院和教会外,甚至也不在大学里。因此我想,由于我和我的朋友都相信现今管理人类事务的责任并不在教会身上,而是在人民的手中,那么未来学者们必须提出这个全新而且合乎人道的神学;它是一种自然的哲学,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

“了不起的事业。”我说,“但是可能实现吗?”

“培根认为可能。”

“您呢?”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也这么想。但是我们必须确定一般人拥有个别感是正确无误的,才能相信这种说法。不过,如果只有个别感是好的,科学如何透过成为实用的力量改造全世界的法规呢?”

“是的,”我说,“怎么可能呢?”

“我不知道了。在牛津时我曾和我的朋友,奥卡姆的威利——现在住在阿维尼翁——辩论。他在我心里播下了怀疑的种子。因为如果只有个别感是妥当的,相同的原因会造成同样结果的主张就很难证明了。单一的个体可能热或冷,甜或苦,湿或干,随着它所在的地方而有不同的变化。如果我连举起一根手指都会创造无限的新实体,我怎么去发觉命令一切的世界契约呢?

因为仅仅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会使我的手指和其他一切物体之间的地位关系有所改变。我的心灵就是靠这种关系来感知实体与实体之间的关联,但有什么能够保证这是全球性的,而且十分稳定呢?”

“然而你知道一定厚度的玻璃适应一定的视力,而由于知道这一点,你才能做出和你失去的那一副同样的眼镜,否则你不是就没办法了吗?”

“回答得好,阿德索。事实上,我也想过这个命题:同样的厚度必然适应同样的视力。我肯定这一点,因为我曾在其他场合中,有过同一类的个人洞察力。确切地说,任何试验过药草的人,都知道同一种类的药草会在病人身上造成同样的效果,因此研究者便提出了明确的主张,某一种类的不同药草可治疗发烧,或是某一厚度的不同镜片可以改善视力到同样的程度。培根所提及的科学无疑便是以这些主张为依据的。你明白,阿德索,我必须相信我的命题行得通,因为那是我从经验中得知的,但为了相信这点,我又非得假设有普遍的规则。然而我又不能说到这些,因为普遍规则的概念和某确立秩序的存在,暗示了上帝是它们的囚犯,可是上帝却是绝对自由的,所以只要他想,他的一点意志力就可以使整个世界为之改观。”

“那么,假如我没有误解你的意思,你行动,而且知道你为什么行动,但是你又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懂得你在做什么,对吧?”

我必须骄傲地说威廉敬佩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正是如此。总而言之,现在你该明白何以我对自己的真理感到踌躇,尽管我相信它。”

我说:“你简直比乌伯蒂诺还要神秘!”

“也许吧。不过你也知道的,我所探查的是事物的天性。在我们正在进行的调查中,我并不想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而是想知道昨晚在写字间的是谁,谁拿走了眼镜,谁在雪地上留下了拖行一个躯体的痕迹,以及贝伦加在哪里。这些是事实。然后我会试着将它们连接起来——可能的话,毕竟要说清因果关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天使的介入便足以改变一切,因此无法证明某件事是另一件事的原因也不足为奇。尽管一个人总得试一试的,像我现在这样。”

我说:“你可要绞尽脑汁了。”

“可是我找到了布鲁纳勒斯。”威廉忆及两天前的马匹事件,叫道。

我得意地说:“那么这世间确实有个秩序了!”

威廉回答:“那么我这个可怜的脑袋里也有点秩序了。”

就在这时尼科拉斯拿着一个接近完成的镜架回来了,兴奋地将它举起。

“等这个镜架架到我可怜的鼻梁上,”威廉说,“也许我可怜的脑袋会更有秩序了。”

一个见习僧进来说院长想见威廉,在庭园里等着他。我们正要离开时,威廉拍拍他的前额,好像到这时才想起了一件被他忘掉了的事情。

“对了,”他说,“我已经把维南蒂乌斯的神秘符号解出了。”

“全部吗?什么时候?”

“你睡觉的时候。这得看你所说的‘全部’是何意义了。我解出的是被烟熏出后,你抄录下来的那些符号。那些希腊文笔记就等我有了新眼镜后再说了。”

“哦,是‘非洲之末’的秘密吗?”

“是的,而且解法相当简单。在维南蒂乌斯的配列中,有十二宫和另外八宫:五个行星,太阳和月亮两个发光体,以及地球。一共有二十个记号。正好和拉丁文字母相符合,因为你可以以同一个字母发出‘unum’和‘velut’两个开头字母的音。字母的顺序我们都知道。那么记号的顺序又是什么呢?我想到天象的顺序,把十二宫排到最远。得出的顺序是:地球、月亮、水星、金星、太阳等等,接下来是十二宫的传统顺序,以白羊座为始,双鱼座为末。现在,你来试试这个解法,就可以了解维南蒂乌斯信息中的意义了。”

他递给我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他以拉丁文字母译出的信息:

Secretum finis Africae manus supra ido lum age primum et septimum de quatuor

“看懂了吧?”他问道。

“偶像上的手在四的第一和第七之上运转……”我念着,摇摇头,“一点也不懂!”

“我知道。首先我们必须知道维南蒂乌斯的‘偶像’是指什么。一个影像,一个鬼魂,还是一个人?然后这个有着‘第一’和‘第七’的‘四’又会是什么?所谓运转又是怎么样?将它们移开,还是推动或拉动它们?”

我沮丧地说:“那么我们还是一无所知,仍然在最初的起点了。”

威廉抬头望着我,表情有些严厉:“孩子,”他说,“在你的眼前,是个可怜的圣方济格修士,他的学识浅薄,技能有限,费了几个小时解出这些密码……而你,你这个无知无识的小混蛋,竟敢说我们仍在起点吗?”

我笨拙地道了歉。我伤了威廉的自尊心,然而我明知他为自己迅速而又精确的推论感到十分自豪的。威兼确实完成了一件值得令人佩服的工作,维南蒂乌斯不只用黄道字母隐藏了他的发现,并进一步将它设计成一道难解的谜语,实在怪不得威廉的。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道歉了。”威廉打断我的话,说道,“你说的也没错,我们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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