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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籍名:《重返普罗旺斯》    作者:彼得·梅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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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而未决的谋杀(1)

我与马里厄斯初次相遇,就几乎酿成血案。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马里厄斯那高高的身影。他手插在上衣兜里,在去往村里的大路中央漫步。听到车声,他转过身,看到我正驱车驶来。

在这段路上有过一两次令人心悸的经历后,我已经学会不再相信任何过客,包括行人、 自行车骑士、拖拉机司机以及狗和惊慌的鸡群。他们的举动实在太难预料了。

我逐渐减慢了车速。他却突然扑到车前,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汽车,多亏我的脚一直踩在刹车上,才没让他的拥抱得逞。车在离他仅仅十几英寸的地方停下。

他先冲我点头致意,然后绕到右侧打开车门,上了车。

“你好,”他有着熟悉的南方口音,“你要去村子里吗?我的电动自行车正搁在那儿修理。”

他原说好在咖啡店前面下车,可到了咖啡店,他却没有要下车的样子。我看他的神情,好像是在关注挡把旁盘子里的零钱,那是我准备停车时投入停车计时器的。

“你不打算拿十法郎吗?打个电话用?”我指着盘子问。

他仔细地在盘子里翻腾着,最后拿了一枚十法郎的硬币,冲我喜笑颜开,随后便消失在咖啡店里。但在经过咖啡店旁的那部投币电话时,他连装装样子瞥一眼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这幕喜剧不断重现。马里厄斯经常出现在我眼前,不是在街道上徘徊,就是在村子里闲逛,然后是伸手搭车。他的电动自行车一直在修理,他每次还都要打个电话。

一段时间后,我们干脆免去了那些烦琐的表面形式。我专门在挡把旁的盘子里预备出两个十法郎的硬币,马里厄斯也一来就直接将钱揣入口袋。这种步骤我们俩都非常满意,它高效、文明,也避免了我们庸俗地去讨论金钱。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已开始超越初级的金钱关系,而呈现出某种社交的特征。这情形最开始出现在两三个月以后。

一天早上,我去邮局,看到马里厄斯正对着一张纸进行操作,他坚持要把纸递给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女营业员却频频摇头,又把纸推了回来。同时她还不停地耸肩,最后以听得见的噘嘴声作为结束。说到噘嘴声,那是一种法国人常用来说“不”的方式,方法就是把气流从往下撇着的嘴唇里轻蔑地挤出来。再接下来双方陷入了沉默,交涉显然难以继续了。

我的到来更让女营业员有了不再交涉的借口,她侧向马里厄斯,对我道了声早安。马里厄斯回头一见是我,脸上的怒气立刻烟消云散。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到外面等你。”

在外面他对我说,女营业员拒绝兑现他的五百法郎支票,他要指控她缺乏想像力,性格乖戾,不思助人。他将支票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说,这真是一种有效的集资工具。

他把支票递给我,风吹得支票瑟瑟乱抖。我估计这曾经真是一张合法的支票,只是历经风雨被弄得又脏又皱,连上面的数字都磨损得难以辨认。要用现钱换回这么一张破旧不堪又令人起疑的老古董,那真是一种彻底的乐观主义行为。我对马里厄斯这样说着,再说我身上也没有五百法郎。

“非常遗憾,”他说,“既然这样,你请我喝杯酒总可以吧。”

我发现,这种可爱的厚颜无耻我竟然很难拒绝,也许正因为我身上这种东西太过缺乏的缘故。两分钟后,我和马里厄斯已经在咖啡店深处就座。由于以前的会面都在车里,我的眼睛一直看着道路,所以这是我头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正面观察他。

他的面孔耐人寻味,气候一定对他的肤色造成了太多的不良影响,因此他那皮肤就像粗糙的树皮。别人脸上有皱纹的地方,他却是深沟;别人脸上的光滑处,他却有皱纹。但他眼睛很亮,还有一头浓密的头发,又粗又硬,呈灰色,留的是平头。我估计他的年龄在六十岁左右。

他从军用夹克口袋里掏出一盒点煤气炉的粗头火柴,点上了一支香烟。我发现他左手的拇指被什么东西齐根削去了,或许是修剪葡萄藤时失手致残。

喝了一大口红葡萄酒后,他的身体有些颤动,好像是表示谢意,然后就开始了发问。他说我讲法语的样子有点像德国人。当我说我是英国人时,他显得非常吃惊,因为众所周知,英国人在国外更喜欢使用自己熟悉的语言,就算是碰见当地人听不懂的情况,他们也只是提高音调就能摆平。马里厄斯捂住耳朵,龇牙咧嘴地笑起来,脸上成堆的皱纹一下子变得舒展了。

可一个英国人,大冬天来这儿干吗?又靠什么生活?人们经常向我问起这样的问题,我的回答一般会引起两种完全不同的反应。一种是遗憾,因为写作是一项声名不佳又起伏不定的职业;一种是感兴趣,因为有不少法国人对那些在文学领域里辛勤笔耕、苦苦追求的人心存敬意。马里厄斯属于后者。

“啊,”他说,“你出手谨慎,但是显然并不贫穷。”他轻轻敲打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上来了更多的点心,问题可以继续了。我告诉马里厄斯说我喜欢写什么样的东西。他身子微向前探,眯缝着眼睛,看着自己吐出的烟雾,好像准备抖出某些猛料的样子。

“我就生在这里。”他扬起一只手臂随便比划了一下,以示确认他出生在咖啡馆外的某个地方,“我有很多故事可以讲给你,不过得下次,现在不行。”

原来今天他还有个约会。村子里要举行葬礼,他是不肯错过这样的机会的。他喜欢葬礼仪式的庄严肃穆、整齐划一,当然还有哀乐。他也喜欢看参加葬礼的那些女人,因为她们都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和高跟鞋。倘若葬礼是为他的老对头举行的,那他就更加喜不自禁了。他把这叫做最后的胜利,以此来证实他自己生存的优越。他抓起我的手腕看了看表。看来他该走了,故事也得延期了。

我很失望。听一位口才好的普罗旺斯人讲故事,如同欣赏一位口技大师的表演。如果表演者拿捏得恰到好处,表演场地不是在乡村酒吧,那么故事中的这些场景就会呈现出近似喜剧的效果,具有无穷的魅力。

再次见到马里厄斯时,他正伏在路边他那辆电动自行车上,歪着头瞪着油箱,好像在倾听它对他的耳语。干燥得就像七月的岩石,他钻进汽车时这样对我说。不过,我能把他带到加油站替他加满油,不是吗?再为他买杯酒,因为这确是个令人焦躁不安的早晨。就像平常每次一样,马里厄斯自信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妨碍我临时做会儿他的司机。

我们还是来到咖啡店。我问他上次的葬礼是否愉快。

“还行,”他说,“这回是老费尔南。”他轻轻拍着自己的鼻子,“你知道吗?他们说他是五位丈夫中的一个。你一定听说过那个故事了。”

看到我摇头,他回头叫了一瓶卡拉夫酒,然后开始讲起来。为了表示强调,或是为了看我是否听懂了,他有时会瞥我一眼,可大部分时间则盯着远处,像是在搜索记忆中的每一点线索。

他说,出于某种原因,肉贩和女人之间常常有种亲密的关系,一种超越了简单买卖的关系。谁知道因为什么。也许由于看见了肉,肉色粉扑扑,还有拍在肉上的脆响,再加上答应切点好肉什么的。但不管因为什么,肉贩和顾客之间建立某种特定的亲密关系并不算稀奇。要是肉贩再年轻点、漂亮点,那么买小羊排时就能调调情,增加点乐趣。一般来说,这很正常,几次这样融洽的接触后如果相互间没什么伤害,那么女人做家务时眼中或许会闪出点火花。

一般来说这很正常,但并非总是如此。比如关于阿诺这位肉贩的故事就不是这样。

许多年前,在故事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新来村里的肉贩,为了接替已退休的老卖肉人。老卖肉人沉闷阴郁,不爱说笑,而且小气得很,这使这里的女人们的想法无从表露。不过,到阿诺的绯闻传遍街头巷尾时,她们开始对他交口称赞。他使小肉铺的形象得到了彻底的改观,重新进行了装修,更换陈旧的设施,装上了现代灯具。这一切完成后,到那儿去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了。迎面是透亮的玻璃和钢窗,地板上还散发着锯屑的清香,更何况还有笑容满面的年轻业主。

悬而未决的谋杀(2)

阿诺的处境也相应有了改观。他的头发黝黑发亮,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最显出众的是他的牙齿。那时,乡下的牙医少得可怜,而他们的技术,与其说是补牙,还不如说是拔牙。因此,很少有哪个成年人能牙齿齐全,而剩下来的牙齿也毫无美观可言,歪歪斜斜的,加上烟酒的长期熏陶而泛着黄色。但阿诺的牙齿却完美到了极点——洁白、整齐、匀称。第一次看见他的女人总会备感失落地走开,心中责问为什么自己结婚前见不到这样的美男。

阿诺并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对女性顾客的魅力。(事实上,后来的调查证实,他之所以被迫从以前工作的村子转来这里,就是因为与那个村子村长的妻子关系暧昧。)但是,他是生意人,如果冲顾客微笑能让生意红火的话,那他就微笑好了。这很正常。

另外,他也是一位善良的肉贩,肉剔得恰到好处,血肠和灌肠塞得圆圆的,非常充实。他切肉也很大方,总是只多不少,另外还会白送髓骨。白送髓骨!一直都是这样。当他为顾客递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粉红色蜡纸袋,也就是那种印着他名字和快乐的小牛的蜡纸袋时,他的微笑简直灿若阳光。

仅仅在第一年,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他已名声远播。村民们发现自己吃到的肉比老肉贩在的任何时候都多,而且肉也更好吃。他们这么说时,他们的妻子也会点头同意。是的,她们会说,新来的肉贩改变的东西可真不少,村子有了他可真好。有的妻子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的丈夫,经常会不自觉地进行比较,结果发现自己想的是年轻的阿诺,而想的东西却与他的专业技能毫无关系。比如,你看他那肩膀!还有那牙齿!

六月底,热浪降临,麻烦也随之而至。村子坐落在一座小山上,朝南的石头房子似乎吸收了全部阳光,热气到夜晚也无法散去。在家里,人们关上百叶窗,来阻隔炽热的阳光和持续的高温,但是商业机构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透亮的橱窗无法隔绝热量,只能任其蔓延。为此,阿诺只好以改变工作方式来应对。他将所有容易坏的东西从橱窗转移,取下了经常放在那儿的香肠,切好肉,还写了一个通知,好让顾客知道肉放在屋子后面冷藏的地方。

当然,卖肉人自己也要避开炎热。到七月初,阿诺身上只剩下了更实用的工作服,换下了他常穿的粗帆布裤子和厚厚的运动棉衫。他还系着围裙,那白色(虽然经常血迹斑斑)的围裙很长,几乎遮住了他大部分身体。但围裙里面,他只穿了一条黑色旧运动短裤,紧紧地裹住臀部,脚下穿着橡胶底的木屐。

阿诺本就兴隆的生意这时变得更火暴了。悬挂在柜台后面的肉卖得最好了。取肉的时候阿诺必须转过身去拿,这样他后背和大腿上发达的肌肉就会暴露在等候的顾客面前。女顾客们更喜欢直接去柜台后面的冷藏库买肉,因为这样就可以与这位可爱的、几乎全裸的小伙子挨得很近。

阿诺的顾客们的外表也起了不小的变化。夏装和化妆品,甚至还有香水,取代了平常的装束。当地理发师也因此而生意兴隆,外来的游客会以为那些去买肉的女土们是去参加什么集会或盛典,当然这种想法应该得到原谅。至于丈夫们,那些注意到以上变化的丈夫,会把一切归咎于炎热的天气。不管怎样,妻子对他们照料得很周到,她们因为自己的内疚感而对丈夫们倍加殷勤,所以丈夫们应该没有什么怨言。

七月依旧是酷热难耐,干热的天气一天天在延续。猫和狗仿佛也都尽释前嫌,去共享一片阴凉,老实地待在那里而不相互争斗了。田野里,瓜已快熟了,汁液比历年都饱满。葡萄藤上的葡萄也被晒得发烫。山顶上的村子也继续沉浸在热浪之中。

虽然生意红火,但对卖肉人来说,这段日子也特别难熬。他发现,在这个封闭的小社区里难以很快交上朋友。即使像他这样一个仅仅是从十六英里外的地方来的新人,仍会遭遇到邻里们彬彬有礼的戒备。他还处于被考验之中,而这种考验往往需要几年。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在现在改变他这种外来户的身份。

还有个事比较烦,由于太忙使他没有时间去阿威格农去旅行,那里灯光比这儿明亮,社交机会更多些。每天他日出而作,从肉铺上面的狭小的卧室下来,擦擦地板,在地上撒下新的锯屑,把死苍蝇弄出窗外,往货架上上肉,磨好刀,赶在顾客到来之前迅速喝杯咖啡,最早的顾客不到八点就会光临。中午到下午两点之间,周围的世界处于休眠状态时,他却要上货。因为街道狭窄,批发商的汽车进不来,这工作只能由他来完成。下午的时光是漫长的,而傍晚则是最忙碌的时刻。阿诺在七点钟之前很少能关上店门,然后还要面对一大堆灰色表格进行核算:一天的流水,供应商的发货单,要求严格检验的官方卫生证,关于他的银行贷款的抱怨。这样的工作量对他一个人来说,确实很沉重。他常常为此自言自语,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位妻子。

八月上旬,他有了一位妻子,但不幸的是那并不是他的妻子。

这女人比他的大多数顾客年轻,比她自己的丈夫小整整十五岁。她的婚姻显然不是由自己来选择的,父母之命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因为两家的葡萄园在村子下面的山坡上相连。还有什么能比血缘、家庭和土地都紧密结合更令人满意的事呢?显然,这个婚姻的设计用心良苦,总体上节省了拖拉机、肥料、葡萄酒和劳动力,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定下了结婚的日子,大家都开始撺掇男女双方发生爱情。

新郎是一位温和的中年人,没什么野心,对婚姻也很满意,因为他不用再依靠母亲了。有人为他做饭补衣,在漫长的冬夜为他暖床。未来他还将继承两座葡萄园,还会有孩子们。生活是美好的,他很满足。

但是,一旦婚礼的热闹劲一过去,接下来是琐碎而现实的日常生活。年轻的新娘于是有了失落感。她是个独生女,从小被娇惯坏了,现在作了妻子,需要承担妻子的职责:管理家务,计划好生活,服侍好那位饥饿、劳累的丈夫。而丈夫的衣服上总是沾满硬泥块,还喜欢脱下鞋子看着报纸度过整晚,幸福变得单调而沉闷。她认真考虑了未来,觉得一辈子的劳作很乏味无聊。

因此,她开始去肉铺寻找快乐,就并不令人奇怪了。她总是算好下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去。在她的生活中,他是一个难得的亮点,总是面带微笑,使她情不自禁地去注意他。在他简单的夏装下是男人诱人的体魄,他体格健壮,不像她骨瘦如柴的丈夫。他皮肤泛着红色,围裙的顶部露出一丛浓密的黑毛。

无须言语,事情就在一天下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阿诺正在包猪后臀尖,两人肩并肩站着,距离近得能感到对方的体温。后来他们去了楼上的小房间,他们都一身大汗,脱下的衣服扔在了地板上。

她离开肉铺的时候面似桃花,兴奋得忘了柜台上的肉。

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捕风捉影本是小村子的嗜好,街上开始有了流言蜚语,就像阳光穿透薄雾一样一点点渗透到人的意识之中。这种消息,妇女们总是知道得最早。在那个下午以后的几周里,阿诺明显感到顾客们更加活跃了,买肉时与他的空间距离也越来越近。顾客们以前仅用于付钱和取货的手,现在却多了一项工作,就是尽力多接触阿诺的手指。那年轻妻子开始定时在午后两点来,然后就随手关上门发出信号。而其他人也选好了不同的时间,跟着进来。阿诺明显瘦了,但他充满了成就感。

不知道是谁最先唤醒了一直蒙在鼓里的丈夫们。也许是村里最老的老太太之一,她生活的一大乐趣是揭露她看到的每一个不正常的现象;也许是一位受到阿诺冷遇的妻子透露出去的,因为她从没机会参观那间黑暗的、肉味扑鼻的卧室。不管怎样,这消息开始了传播,并最终传到了丈夫们耳中。于是盘问便在夫妻床第之间进行。妻子当然否认,但丈夫不信。丈夫们彼此印证着自己听到的消息,结果他们发现他们是同一家悲惨俱乐部的成员。

悬而未决的谋杀(3)

一天晚上,他们中的五位聚在咖啡馆里:三个农民、一个邮递员和一位常常因工作而晚上不在家的保险公司职员。他们坐的桌子远离吧台,桌上的一副纸牌掩盖了他们聚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们用低沉、痛苦的嗓音,相互诉说着大致相同的故事。她变了,不再是我娶的那个女人了,那个肮脏的混蛋,用他的微笑和下流的短裤破坏了我们的生活。怒火在酒精的作用下越来越旺,他们嗓门渐粗,声调也变得高昂。邮递员是在座惟一清醒的人,提议去某个隐秘的地方来继续这次会议,以商讨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已到了九月底,狩猎的季节开始了,所以他们约好周日一早在山里见面,都带上枪和猎狗去打野猪。

周日那天,太阳落山时天还很热,不像是九月倒像是七月。五个人步上山顶时,肩上的枪和子弹袋显得异常沉重,肺部也感到非常闷热。他们来到一棵大柏树下的阴凉里,卸下肩上的东西,拿出酒瓶传递着喝起来。猎狗在看不见的羊肠小道上搜索着,似乎还在不停地奔波,脖子上的铃铛撞出的声响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除此几乎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别的人,他们的谈话因此可以毫无顾虑。

是惩罚妻子们,还是拿肉贩开刀?

暴揍他一顿,敲断他的骨头,砸了他的肉店,这可能能让他有一个教训。一位丈夫这么说。但那家伙肯定会认出他们,如果他报警那就麻烦了,没准还得蹲监狱。再说这就能让他不再做了吗?他挨了揍,反而会赢得妻子们的同情,身体一旦恢复,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酒瓶在无声中传递着,五个人想像着在狱中度过数月的情景,或许时间还会更长。如果他们的妻子现在能欺骗他们,那她们单独一人时就会更加无所顾忌了。

最后,他们中的一位说出了他们都非常希望的事情:必须找一个办法一次性解决。无论如何,那卖肉的必须离开这里。只有这样,他们的生活和妻子才能恢复到从前,恢复到那个年轻色鬼尚未使他们蒙受耻辱时那种状态。

邮递员在他们当中一直是最理智的,他主张与年轻肉贩谈谈。说不定能劝他离开。其他四个人则频频摇头表示反对。那算什么惩罚?就这么窝囊着?那人格何在?公理何在?还不被村里人给笑话死?那样以后还怎么见人呀?在人家看来这是五位懦弱的男人,老婆跟别的男人鬼混,自己却束手无策。

酒瓶空了,他们中的一位起身将瓶子立在石头上,回身拿起枪把子弹推上膛。我们应该这么做,他说。随后他把瓶子打得粉碎,再低头看看其他人,耸了耸肩。就这样了。

最后,他们同意采取抓阄的办法来决定谁去执行这个死刑。做完这一切,他们下山去和妻子一起吃主日饭。

执行者在时间选择上非常谨慎,他一直等到一个没有月光的日子,在深夜离开家开始行动。为了万无一失,他装满了两筒枪药,尽管一只大号铅弹就能打死一头大象,别说近在咫尺的人了。在年轻肉贩听到敲门声下来开门的这段时间里,这人心里一定在骂怎么那么慢。他悄悄穿过无人的街道来到肉铺门前时,一定也想着其他几个人是否因惦记他而辗转难眠。

他用两个枪筒顶住了年轻肉贩的胸膛,没等看对方倒地就撤了。在邻屋的灯亮之前,他已跑到了村子下面的田野里,跌跌撞撞地穿过葡萄园,走回家去。

天还没亮,第一个警察就赶来了,是村子里有数的几部电话之一把他从床上叫起来的。那时正有五六个人站在肉铺透出的灯光里,他们显得很害怕又不愿离开,眼睛一直盯着门里血淋淋的尸体。此后不到一个小时,阿威格农的一个刑警分队来到了这里,让他们离开现场,然后转移开尸体,并设立了一个办公室,开始了对全村人的漫长审问。

对五位丈夫来说,这是对他们的忠实和友谊进行考验的艰难时期。他们又在森林里度过了一个周日,互相提醒着保持沉默。现在这是他们惟一的自我保护。正像他们中的一位说的,只要自己不开口,不会有人知道的。警察会认为那卖肉的以前有过什么仇人,现在来找他清算旧账。他们彼此鼓励地传递着酒瓶,发誓决不泄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然后一周一周地过去。没有人来自首,也没有任何线索,更没人承认了解什么情况。再说了,村民们可不愿跟穿警服的外来人讨论村里的事情。警察们能够确认的只是死亡的大概时间,当然,还有谋杀者使用的是猎枪这一事实。拥有这种枪的每个人都接受了询问,警察还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只枪。但铅弹不像子弹那样能留下确定的痕迹。致肉贩死命的可能是任何一只枪。

在那个温暖而干燥的秋天,葡萄汁特别浓稠,大家一致认为村子的当务之急是抢收葡萄,所以全村人应该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后来,从阿德奇的一个老家族又来了一个肉贩,他愉快地接管了装修精美的肉铺。而且令他惊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受到村里男人们异常友好的欢迎。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马里厄斯说,“那好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问他是否知道凶手是谁。因为至少有五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何况像他自己说的,在小村子里保密就如同用手去盛水一样。可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我告诉你,”他说,“埋葬年轻肉贩那天,全村人都去了。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喝完了酒,马里厄斯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哦,那真是一个受欢迎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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