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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1)

书籍名:《云图》    作者:大卫·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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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五个,噢,不对,我的上帝,六个夏天前,一个金光灿灿的黄昏,我漫步在格林尼治大道,沿路的栗子树硕果累累,山梅花姿容婀娜。这里,丽晶公寓的每一座都堪称是伦敦最贵的地产,但要是你有幸继承其中之一的话,亲爱的读者,卖了它,千万别待在这里。这里的房屋喜欢使用某种黑魔法,然后将它们的主人变成水果蛋糕。罗得西亚警局的前警长便是受害者之一,此前,他曾在某个晚上踟蹰着给我写了张支票,请我编校并出版他的自传。支票被卷得圆圆胖胖,和他那身材如出一辙。我现在之所以能养尊处优,一部分得益于这张支票,一部分在于那产自杜鲁佐伊葡萄园的1983年夏布利酒(注:一种法国白葡萄酒。),这魔药溶解了我们千千万万的悲剧,稀释成了不值一提的误解。



三名穿得像"妓女芭比"的妖娆少女迎面向我走来,占据了人行道的大半部分。我连忙走到车行道上,以免与她们撞个满怀。但是,当我们的距离慢慢拉近时,我看到她们竟然把撕下的艳色冰棍包装纸随手扔掉了。我的幸福感彻底被破坏了。我是说,我们旁边就有垃圾箱。恶心公民蒂莫西'卡文迪什马上不平地冲这些冒犯者叫道:"你们应该把垃圾捡起来。"



一句鄙夷的反问朝我身后射过来:"你想怎样?"



十足的母猩猩。"我不想怎么样,"我回过头答道,"我只是想说,你们--"



一不小心二不注意,我顿感膝盖一曲,就脸着地跌倒在了人行道上。早年有关三轮车事故的记忆又浮现在我眼前,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某个人的膝盖还将我的脸硬塞进了腐叶土壤里。我尝到了血腥味。我这六十老几的人,手腕竟然生生地被往回扭绞了九十度,英格索尔太阳能手表也被解下抢走了。我只想破口大骂一大堆不管过时与否的粗口。这时,一辆冰淇淋车放起了《来自依帕内玛的女孩》,歌声阵阵,袭击者们就像那黎明前的女吸血鬼四散而逃,钱包也因此得以逃过一劫。



"你竟然没有报警?你这个呆子!"我的前妻在她第二天上午要吃的麦麸上撒了些糖,"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是报警吧。你还等什么吗?他们会逃逸得无影无踪。"唉,我夸大了事实,她还以为抢劫我的是五个头发剃成"卐"图案的彪形大汉。事到如今,要我如何去录口供,坦白承认我让三个含着棒棒糖的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此得手?听到这种消息,警察准会在吃企鹅饼干时噎到。不行,我决不会让这个案件记入本国的完成犯罪记录。要是我被劫的英格索尔手表不是热恋时代的定情之物(虽然此时我们的婚姻已陷入了冰河世纪),我肯定对此事绝口不提。



我在哪?



在我这般年纪,为何会突然想到这些错综离奇的故事,真是难以置信。



这并不奇怪,一点也不,而是让人毛骨悚然。我本想以德莫特'霍金斯开始这个故事的。但这需要你搜肠刮肚,一笔一画地写出记忆深处的东西。一旦落笔就无法修改,更不能越抹越黑。



* * *



瞧,我只是"清洁工"德莫特'霍金斯的编辑,不是他的精神科医师或什么该死的占星家。我何从知晓菲力克斯'芬奇爵士在那个臭名昭著的夜晚会有怎样的下场?作为《特拉法加书评》的文化部主任,菲力克斯'芬奇爵士还扮演着超人的角色。他是如何在传媒星空散发出熠熠光芒,一夜成名,又缘何在一年后仍然风采依旧?以轰动性为卖点的小报用整个头版做了相关报道;印着格兰诺拉麦片广告的大幅海报被撤下,紧跟第四电台的步伐,追踪某某陨落的始末。如秃鹰和山雀般贪得无厌的"专栏作家"们,不厌其烦地赞叹着艺术界失落的国王。



相比之下,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名顾问的庄重姿态。但是,我要提醒忙碌的读者,菲力克斯'芬奇爵士的晚宴事故和我的多愁长夜相比,仅仅算得上是一出抛砖引玉。如果你喜欢的话,《蒂莫西'卡文迪什的苦难经历》倒是个不错的标题。



那晚是柠檬奖的颁奖晚会,人们相聚在詹克的星光酒吧。这家卷土重来的酒吧位于贝斯沃特大厦匠心独运的天台花园里,刚开张不久。出版业各个环节的巨头们都聚在此地。灵异小说家、社会名流、警察、蓄着山羊胡的买家、营养不良的书商,还有一群把"去死吧"傻不啦叽地会意成"啊,非常乐意"的雇佣文人和摄影师。有人暗中传言说德莫特是我邀请的,看我怎么粉碎它!噢,对了,蒂莫西'卡文迪什一清二楚,他的作者意欲高调报复,整个悲剧只不过是个宣传噱头。那只是怀有嫉心的竞争对手胡诌的鬼话罢了!没人会承认自己曾给德莫特'霍金斯发出过邀请,而现在,他更不可能坦言此事了。



总之,冠军揭晓了,大家都看到五万镑的奖金花落谁家。我喝得酩酊大醉。某个伙计向我介绍了一种名为"地面控制呼叫汤姆少校"的鸡尾酒。时间之箭变成了时间的回飞棒。一曲爵士六重奏拉开了伦巴舞的序幕。我走到阳台上透透气,顺便从外面对这个喧嚣会场做个全面勘测。正在播放的《文学伦敦》让我想起了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对安东尼努斯王朝的评论:"批评家、编辑和评论员雨凑云集,学术氛围黯然凋零,天才一族的没落,使欣赏品味快速沉沦。"



德莫特发现了我,真是冤家路窄啊。我得再啰嗦一句,即使撞到教皇皮乌斯十三世也不会像我见到德莫特那么让人惊讶。事实上,教皇皮乌斯十三世的无误论(注:天主教的教条,内容是教皇在教会皇座上,由于圣灵的特殊协助,代表天主教会发表有关信仰或道德教义时,是无错误的。)才会容忍这样的搭配--我那愤世嫉俗的作者,身穿巧克力色恤衫,打着果汁色的利宾纳领带,外搭一件类似香蕉礼服的外套。我几乎不需提醒好奇的读者,《饱以老拳》下一步只需要进入一家书店销售,当然,不是位于切尔西(注:伦敦西南部一住宅区,为艺术家和作家的聚居地。)正统的约翰'桑多书店以及那些倒霉的报刊经销商。后者位于霍金斯兄弟公司所在的伦敦东区,曾经属于犹太人,后来到了锡克人的手中,现在是厄立特里亚人的。其实,德莫特想要在屋顶花园讨论的问题无非是宣传和发行。



我已跟他解释过上百次,卡文迪什这种作者合资的出版社根本不能把钱浪费在花式目录上,我们也无须以团队建设的名义,在周末为销售业务主力军举行微型单座汽车竞赛。我还解释道,我的作者们都会把他们的精装书赠送给亲朋好友,以臻于完善。我一次又一次地解释,针对时髦痞子的市场已经达到饱和,甚至连《白鲸》在梅尔维尔的有生之年也未获成功,但我没有使用那个动词。"这是一部极精彩绝伦的回忆录。"我向他保证,"多待些时日吧。"



喝醉的德莫特愁眉苦脸,竟连半个字也没听进,眼光越过栏杆极目眺望:"全是烟囱啊。满眼都是。"



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假想敌:"所言甚是。"



"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看了迪斯尼音乐剧《玛丽'波平斯》。清扫烟囱的工人在屋顶上跳舞。妈妈还在疗养院一遍遍地看这部录像。"



"我还记得它上映时的情景呢。似乎让我回到了那个时候。"



"这儿,"德莫特皱起眉头,指着法式窗户里的吧台,"那是谁?"



"就是那个身穿'垃圾塑料袋'还系着领结的男人,他现在正与头戴珠髻的女郎谈笑风生。"



"他是主持人,菲力克斯……呃,菲力克斯什么来着?"



"狗日的菲力克斯'芬奇!!是不是那个还在他那矫揉造作的杂志上对我的书胡说一气的傻×?""那篇评论文章算不上是你最好的作品,但--"



"这是我他妈唯一的一篇评论文章!"



"读上去也没那么糟啦--"



"是吗?'像霍金斯先生这样永无出头之日的作家,无异于现代文学的公路杀手。'注意到人们是如何冠以'先生'二字然后才出此恶语吗?'霍金斯先生应该向那些可怜的树木道歉,它们被一一砍伐,却用来印刷他那自吹自擂的"自传体小说"。难以相信,四百页夸夸其谈的文字竟以贫乏空洞的结局告终。'"



"喂,别急,德莫特,没人会好好读《特拉法加书评》。"



"劳驾!"我的作者叫住一名服务员,"你听说过《特拉法加书评》吗?"



"那还用说。"这个来自东欧的服务员答道,"我非常信赖《特拉法加书评》,他们拥有最聪明的书评作者。"



德莫特把酒杯扔到栏杆的另一边。



"得了吧,什么是评论家?"我分析起来,"看起书来,一目十行,趾高气扬,但从不用心阅读。"



乐队演奏完了爵士六重奏的曲目,德莫特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这时,我已醉得不行,需要叫出租车才能离开,一名嗓门极像街头公告员的伦敦佬突然让整个聚会安静了下来:"评委会的女士们,先生们!敬请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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