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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书籍名:《贵族之家》    作者: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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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涅-马-阿姆博季克(一七四四-一八一二),俄罗斯学者。







②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伊万-彼特罗维奇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于是他毫不浪费时间,立刻着手对他运用自己的那套方法。'我想要首先把他造就成一个人,unhomme①,'他对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说,'不仅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斯巴达人②。'为实现自己的意图,伊万-彼特罗维奇首先让儿子穿上了苏格兰式的服装;十二岁的孩子开始光着小腿,在那顶戴着挺合适的便帽上面插了一根公鸡羽毛;一个精通体操的瑞士人取代了那个瑞典女人;作为一种不值得男人学习的玩意儿,音乐课被永远取消了;遵照让-雅克-卢梭的建议,自然科学、国际法、数学、细木工手艺,还有为了保持骑士感情所必需的纹章学,——这些才是一个未来的'人'必须学习的东西;清晨四点钟就把他叫醒,立刻给他用冷水冲洗,随后让他抓着拴在一根高高的木杆上的绳子,围绕着木杆奔跑;他一天一餐吃一道菜,骑一次马,射一次箭;以父亲为榜样,经常锻炼坚强的意志,每天晚上都要在一本特备的本子上写一天的总结和自己的感想;伊万-彼特罗维奇则经常用法语给他写一些教训他的话,在这些训诫里管他叫monfils③,而且用vous④来称呼他。说俄语的时候费佳称父亲为'你'⑤,可是有父亲在场,他却不敢坐下。这套'方法'把孩子搞得莫名其妙,弄得他脑子里糊里糊涂,仿佛给他头上箍了一道铁箍;不过新的生活方式对他的健康却颇为有益:起初他害了一场热病,以后很快就恢复健康,成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父亲感到自豪,并且用自己奇怪的语言称他为:自然之子,我的创作。费佳刚刚十六岁,伊万-彼特罗维奇就认为,及时给他灌输蔑视女性的思想,是自己的责任,——于是,这个年轻的斯巴达人,心里还感到羞怯,嘴上刚刚长出茸毛,正在身体强壮、精力旺盛的时候,却已经竭力要显示出对女性漠不关心、态度冷淡和粗暴了——







①法语,意思是:'一个人'。







②古希腊斯巴达城邦实行严格军事纪律,斯巴达人都特别勇敢善战,遵守纪律。







③法语,意思是:'我的儿子'。







④法语,意思是:'您'。







⑤俄语中称'你'表示随便,亲切,称'您'有疏远、客气、尊重的意味。







然而,时光流逝,毫不停留。伊万-彼特罗维奇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拉夫里基(他的主要世袭领地就叫这个名称),每年冬天却要独自一个人到莫斯科去,住在有饭厅的旅店里,经常去俱乐部,在人家的客厅里夸夸其谈,对自己的那些计划大加发挥,举止态度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英国的崇拜者、牢骚满腹和有雄才大略的人。但是一八二五年①来临,同时带来了许多不幸。伊万-彼特罗维奇的一些亲近的熟人和朋友都遭到严峻考验。伊万-彼特罗维奇急忙跑回乡下,躲在家里,闭门不出。又过了一年,伊万-彼特罗维奇突然变得虚弱起来,浑身无力,精神颓丧;他的健康状况已经大不如前。这个自由思想家竟开始去教堂,开始作祷告了;这个已经西欧化了的人竟开始洗起蒸汽浴来,下午两点吃午饭,晚上九点睡觉,听着老管家絮絮叨叨的闲扯,进入梦乡;这个自诩有治国之才的人竟把自己的一切计划、所有往来信件,统统付之一炬,在省长大人面前吓得战战兢兢,对县警察局长极尽巴结逢迎之能事;生了个脓疮,或者端给他一盘冷汤的时候,这个意志坚强的人竟会抱怨诉苦,擦眼抹泪。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又掌握了家中的一切权力;管家、村长、普通农人又开始从后门门廊进进出出,去晋见这个'老泼妇'了,——仆人们给她取了这么一个绰号。伊万-彼特罗维奇身上发生的变化使他儿子感到惊讶;他已经十九岁,开始懂得思考,开始摆脱父亲强加给他的束缚。以前他就已经发觉父亲言行不一,发觉父亲那些空泛的自由主义理论与冷酷、卑劣的专横行为无法协调;可是他没料到会有如此剧烈的转变。一个根深蒂固的利己主义者突然原形毕露了。年轻的拉夫烈茨基拿定主意要到莫斯科去,准备上大学,——这时一个出乎意外的新的灾难突然落到了伊万-彼特罗维奇头上:他失明了,而且是在一天之间无可救药地瞎了双眼——







①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党人'遭到沙皇残酷镇压,几乎所有进步知识分子和稍有改革思想的人都受到株连。







他不相信俄国医生的医术,开始奔走张罗,设法谋求获准出国。他遭到了拒绝。于是他带着儿子,在俄罗斯奔波了整整三年,找了一个又一个医生,不断地从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城市,由于他意志薄弱,性情急躁,弄得医生、儿子和仆人都陷于无计可施的绝望之中。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废物,一个爱哭而又任性的孩子,回到了拉夫里基。痛苦的日子开始了,所有人都受尽了他的折磨。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伊万-彼特罗维奇才会安静下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贪吃,从来也没有吃得这么多;所有其余时间,他既不让自己、也不让任何人安宁。他祈祷,抱怨命运,骂他自己,骂政治和他自己的那套方法,骂他曾经夸耀和吹嘘的一切,骂他从前曾经让儿子奉为圭臬的一切;他反复说,他什么也不相信,却又去祈祷起来;他忍受不住一刹那的孤独,要求家里的人不分昼夜经常坐在他的安乐椅旁,给他讲故事,不让他感到寂寞,却又不断高呼:'你们总是在说谎——真是胡说八道!'打断别人讲的故事。







特别受罪的是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他没有她根本不行——她总是完全满足病人一切刁钻古怪的愿望,不过有时她不敢立刻回答他,以免自己的声音会暴露出她极端气愤的心情。他就这样又勉强活了两年,五月初,把他抬到阳台上去晒太阳的时候,他死在了阳台上。'格拉莎,格拉莎!要肉汤,肉汤,你这个老傻……'他用已经僵硬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说,没能说完最后一个词,就永远沉默了。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刚从管家手里夺过一碗肉汤,立刻就站住了,看了看弟弟的脸,慢慢地从肩到腰画了个十字,然后默默地走开了;正在那里的儿子也什么话都没说,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好久好久望着花园,花园里花香袭人,一片翠绿,在春天金色的阳光下闪闪烁烁。他已经二十三岁;这二十三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过得多么快,而且多么可怕!……生活已经展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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