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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卷二(4)

书籍名:《明娜(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吉耶勒卢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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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又走回,继续脱衣:然而,仍旧呆望钥匙,犹如两天以前的那个晚上呆望她的信。但那封信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而就在今天我得到了看它的权利。这种美德的明显回报加强了我的力量。“只要我有耐心,这个障碍有有一天也会扫除,而我们将不留任何可以互相责备之处。”

  正当我关了灯,躺在枕头上,~种温柔的拍击声让我吓了一跳。我正要从床上跳起,才突然明白那声音发自我床头的墙上,我想起她的床也靠在这墙的另一面。我迅即作答,她则又回应我的,一时较轻,一时较重,有时用指关节,有时用手掌。两人的电报用种种的拍节与韵律进行下去,犹如两个交谈的精灵,而这比任何语言更能表达我们的咫尺天涯之情。我们的渴望与希望的交谈,使我们心变得纯静而幸福。

  我知道,在墙壁的两面——在没有修道院的监督下—一所动的是相同的情感与思想,尽管,她那一面所感到的不像我这~面这样猛烈而难以抑制。我似觉得,这个时辰把我们两个拉得更近了;在此以前,我的欢悦是由于意识到允许我去爱,而这时则更因意识到我自己也是另一个人渴念与希望的对象。

  8

  我发现明娜在旅舍的小起居间等我。她从一个旧暗的壶中倒咖啡,我们坐下来,像新婚的夫妻,而那一钵蜜也似乎真像蜜月的象征。屋子相当暗,因为雾气像窗帘一样挡住了窗子的光线。这异乎寻常的早起使我头胀,也让我相当紧张。

  走出旅舍,我们可以看到教室,而方场另一边的房子则只如模糊的方块。人行道滑腻,明娜走不稳,抓住我的胳膊。两个清道夫在乳白的朝气中朦朦胧胧。理发店的招牌如浮升的月亮,其下玻璃门发着咔啦声打开。在拐角处,食品店的附近,发散着混合香料的气味;我们突然走了进去,又突然走了出来。

  当我们到达船上,时间还绰绰有余。

  船刚刚从桥边启航,河岸就消失于雾中,我们很可想象是航行在海上。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有鱼鳞般闪烁的水波和波上如蒸汽似漫行的雾。烟囱里冒出的煤灰落在甲板上。汽笛不停地响,有时是长长的嘶音,有时则为短促的尖叫叹息。其他的船时时用汽笛或人吼来回答我们的警告,当它们从我们附近滑过,则像巨大的幽灵。

  明娜向我靠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我怕会撞船上。”

  “当然不会!”我安慰她道。

  但我白问,我又如何保证这只小汽船不会被辗过呢?而在易北河亦像在大西洋中一样易于溺毙。

  这危险感比所有关于来日的梦都把我们结合得更紧。但那制造了危险感的雾不久就以它透骨的寒气驱散了危险感。怕着凉、怕咳嗽的恐惧现在淹没了那浪漫的惊恐,随之也淹没了那携手共赴黄泉的希望。

  这段旅程是如此紊乱,以至当一阵颠动宣布我们已靠岸时,我们还处在如此困惑的状态,以为又回到许安道来。当我们站到月台,而在德勒斯登的火车吸着烟雾进站时,我们以为它是开往勃登巴哈的。

  不过,我们迅即明白那果真是我们要搭的车,而由于运用得当的小费,我们不久就坐进了一节二等车厢。白雾蒙蒙的车窗飞过灰色的树叶、树枝、灌木,而滴滴的水则缓缓沿着玻璃下滑。

  火车猛烈摇动,我们的肩膀时而相碰,我紧握明娜的手,但她几乎未做任何回应,而且极少说话。我要把她向我身上拉近,但她却挪开,用羞涩的眼神看着窗外,而列车员正堵在那里。

  当我们的车票查过,我关上窗子,转过身,正因想到再也无人骚扰而高兴,明娜却站了起来。车厢的突然跳动把我甩倒在靠垫上,而同时明娜却已经跪到我脚前。我笑着要把她扶起,却因她惊吓而恳求的表情而顿住。

  “海拉德!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答应不生气。……不,不,你不用先答应什么,或许你是非生气不行的。”

  “但是,明娜,这是怎么回事?请站起来,我亲爱的!”

  “不,不,你一定要先听完。我昨天那么丑恶……我欺骗了你们每一个,我也对你说了谎。”

  “但你究竟是指什么?什么时候?”

  “你没有一点猜疑?”

  “一点也没有。”

  “想想看!”她像心碎似地说,“你无法想象我可以这么虚伪……等你听完,也许你会以为我~向就是这样了。”

  “但究竟是什么呢?你到现在始终还没告诉我。”

  “好吧,昨天晚上,搭不上渡船是我的错。我很清楚船的时间,因为火车比我说的时间早,而我却假装——”

  “只是这个而已?”我笑出来。

  “你在拿我当玩笑!你打我倒还好些!娶一个像这样骗你、对你说谎话的太太岂是好事?……你不认为这是错?”

  我要做解释,她却迅速地说下去——

  “那好赫兹却为了这件事那么烦恼,显然他觉得把我们拖来全是他的责任。我也忘记,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让你花钱,而且,你很可能带的钱不够,那就让你落入最尴尬的处境了。这些全是大错。但最错的是当你谈到这次错误很幸运时,我却仍旧没有勇气坦白,继续对我亲爱的朋友说谎。我真是厌恨自己。”

  “但你又为什么不敢像你说的那样‘坦白’呢?”

  “那个时候我不可能敢这样做,但是现在我却非这样做不可了。尽管我真正下了决心永远不说,或至少要很久很久以后……噢,或许你根本无法了解!但是我们单独在一起不是很快乐吗?——因为,到昨天为止我们其实都从没有机会单独相处过——这总比乘挤满了人的渡船,坐又脏又窒闷的火车好。那一班车永远都是挤满了人的,可怕,你知道!而且,”——她声音变成了耳语,脸枕在我膝上——“夜里那么近,不是也甜一点——只一点——吗?”

  我俯向她。

  “还有你敲墙的时候。”

  “嘘!”她惊道,把食指比到唇上,带着又奇怪又有些惊吓的表情。她的脸色几乎变得阴郁起来。

  “但是你不动声色地说,房间是不是在同一层楼无所谓。”

  “那是在那服务生面前,最亲爱的。”

  她跳起来,突然给了我一个渴切的吻,我好像被一个柔软的球打在脸上一样。

  “那你不再生气了?”

  我把她扶到我旁边坐下。

  “不再?可是我保证,明娜,我根本就没生气啊。”

  “但是你本来可能生的;对,你应该生才对。”

  “噢,乱讲!知道是你的愿望而不是巧合,我只有觉得更甜。”

  “真拿你没办法,你绝对会惯坏我,我想象不出结果会是什么样子!”明娜叫着,把我亲爱地紧抱着,“但是你看天在晴了。我们终究有个好天了。”

  窗外,在漫行着的白雾上端,透出了果树尖,枞树尖,闪着片片天光的屋檐,而接近地面之处则一切模糊不明,正如魔术灯上的图书开始显形。

  在这一切上端,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块:是百合岩台地,像空中浮岛,而白雾之溪则在它粗犷的石侧蜿蜒,右侧的绝壁呈暗紫色,有无以数计的小枞树尖指向天空,而天空则透着乳色玻璃的色度。

  “我们今天怎么过?”我问。“明天下午我们要去跟赫兹夫妇见面,但这之前我非来见你不行。”

  “当然,对,我们必须抓住时间——‘我们愉快的阿兰朱斯之旅即将结束。’后天你真要走了?”

  “对,我甜美的明娜,这可能是最好了。暑假已过,我的房东已经把我那间租给别人了。”

  “嗯,一个星期之内我也像鸟一样自由了……让我看看,我可以带孩子们出来散步。如果你抽得出时间,你可以在森林小径见到我,向右转的那条,你知道,在学校过去不远的。我会一直等到你来。”

  火车拉笛,停了。我们已到莱丹。

  当我们走向津渡,雾已如飘絮,散在阳光下的湿草之上。

  9

  无需说,我早早就到达了指定的地点。

  这是我的第一次约会。几乎不到四个星期之前,我必须在这里和其他小径徘徊,抱着邂逅明娜的希望而每归徒然,当我想到这个,不知欢喜和惊异两者孰重。而现在已何等不同!那些日子的太阳也会透过空气欢笑,岩石与树木的阴影也会使我清凉,树林充满了芬香,鸟类的歌唱使一切欣欢,清新的微风拂响树梢。然而现在,这同样的自然,这光辉灿烂的夏日,又以何等额外的强度让我这过度兴奋的感官迷醉!我把帽子抛入空中;我的意思是想叫它高飞天空,作为敬礼,但它却只勉强够到一根巨松的低枝。我大胆地向一只栖在枯枝上鸣啭的红胸小知更鸟叫喊:“啊,啊!你这小东西,你可是也在等谁?我在等我所爱的人,等我的宝贝,我的小明娜。”

  说完我四下巡看,怕有人看到了我幼稚的举动,就在这时,明娜带着她的学生在小径拐角出现了。我用尽可能装出的平静匆匆迎上去。

  “我跟我的伴护人一起来了。”明娜说,然后很快地小声说:“记得叫我杰格曼小姐,如果你忍不住要说她们不该听的话,用丹麦语,我会想办法听懂。”

  “小孩子耳朵快。”我说。

  明娜开心大笑,指着大的小女孩,因为她正巧有一双又大又招风的耳朵,这时在阳光中显得半透明。

  明娜何等快活而精神饱满啊!虽然一般而言她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略大,现在却似乎那么像小猿,以至我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那以妇人之爱爱我,甚至不幸曾经被人爱过的女孩吗?”她戴的是我在“苏菲安休息处”见过的那顶兜形黑草帽,这是一顶很实用的帽子,因为把她的脸一直遮到面颊的中部。从帽影下沾着一抹叶绿的沉静脸上,她沉嵌的、清澈的眼睛向外看着我,看着自然界,而不带一丝云翳。她的衣裙质料轻盈,蓝白条纹相间,从腰以下叠成长褶,腰缠浅蓝丝带,而非一般的腰带。

  一开始几分钟我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但用的是丹麦语,可是明娜预料的灾难却突然出现了。因为我如此为情所动,以致呼道:“可是,明娜,你跟这件衣服配得多么好啊,你看起来多么甜美呀!”由于我已惯于用德语表达情爱,这小小的邱比特此时便也穿着那合适的语言之衣离开我的唇际。明娜猛抓我的胳膊,我才突然发觉说溜了口,而前面小女孩的招风耳有一只不见了,另一只则对准了我们的方向。

  明娜咬唇。正在这时,那最小的女孩转身过来,要把她的洋娃娃给明娜。

  “杰格曼小姐,我们快到阴凉儿里啦吗?不然卡洛琳会长雀斑。”

  我们太高兴能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忍住的笑发泄出来了,但那小女孩为了我们的大笑觉得非常受辱。

  “那我就要说是你的错,妈妈就非得给卡洛琳花露水不行了。”

  “日安,明娜表妹,”突然有这样一个声音从后面发出,“嗨,好快活呀!日安,芬——芬格先生!”是那小学老师,穿白衬衫,短外套则挂在扛在肩膀的手杖上;他从我们后面走过来,明娜略微僵硬地回答他的招呼。

  “啊,是你,斯陶赫先生。”我呼道,觉得像落到陷阱被他捉到一样。

  “正是,”他回答,而眼睛一眨,那意思明显地说,“好哇,那么你总算发现她了,这小女家教,我美丽的明娜表妹!怎么,我不是说过吗?”

  “好天气,但是有点热——噗!我最后的一天假期。”他又叹了一口气说。

  “你准备去那里?”

  “我准备去浩瀚斯坦,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多谢,这一次不行。”

  “不要为了我——芬格先生——”明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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