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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卷二(2)

书籍名:《明娜(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吉耶勒卢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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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让你吻了之后,如此强烈袭击我的便是这段回忆。如果你知道你吻的是什么样的人——噢,绝非,绝非是我的初吻了!而这吻不也证明了他认为我轻佻并非无因?或许你也已经发现了,因而加以利用。噢,不,在我们经过那些纯洁的谈话后,我不认为你是这样。这样的吻绝不和那种世俗的聪明相合。或许它是稚气的,未加思虑的,或戏闹式的吻,但它绝不是犹大的爱吻。然而,我既不了解你,又不了解我,并为我们两个害怕。当我回家,我痛哭,如同心将碎裂,而实际并不知道为什么痛哭。

  “但我必须再说往日的事。斯提芬逊先生对我有许多开导,指出我的许多观念是多么错误,更正我母亲给我的不当教养,渐渐使我看到许多我以前有目不见的事。他也跟我讨论他的艺术,而发现我对艺术的领会很有禀赋(威玛时代的画家杰格曼——他是席勒的朋友,而席勒的作品或许你已读过——是我的祖先,我父亲年轻时也画过一点)。我常跟斯提芬逊先生去参观我们那些光辉夺目的画廊。在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做公开要求了、但我都强烈反对,而我之所以忍受下去,只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他。再者,我抱着他会娶我的希望,但他总是想办法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他说,他没有钱,而他的艺术,无法忍受家累。我说我会做非常好的太太,让他花的钱绝不会比他单身多,他则回答,这样的束缚对艺术家是不适合的,艺术家应当到处旅行,把自己完全奉献给他的工作与理念。他不断地想说服我,要我相信,想要结婚只出于我的俗气与自私,而在目前的环境下,男人与女人的自由交往是更可贵的,甚至是理想的关系形态。我永不同意他这一点,而他呢,则开始挑我道德教养的毛病,结果是,我发现他的道德观相当松弛——或许这是我这方面的偏见,但无论如何我无法采取他的观点。因此我了解,我之所以要求结婚,并不是由于我的计较或世俗智慧,而是由于一种不可克服的情感,同时我也痛苦地了解到,他对我的爱远不及我对他的那么多;当然他还有他的艺术,但我却只有我的爱。

  “当他在德勒斯登的时间已过,我们分手了,互相了解我们仍是好友,可以通信,我该试着好好出嫁,并向他报告一切经历,以免我又走错。

  “这就是我的情况。你能想象我是何等孤独吗?对我母亲,我感到一种厌恶。世间我最珍贵的,我惟一可以跟他谈话的人,离开了我,而我甚至连想念他的权利都没有。我试着重拾钢琴课,但每一首优美的旋律都使我如此悲伤,以致我不得不放弃。

  “就是在这个时期我父亲去世(这已跟你说过),我认识了赫兹夫妇,在他们那里,我见到完全不同于我家庭的气氛,而另一方面又不同于你的本国同胞所带给我的艺术气氛,而这个气氛,给我的帮助超乎语言的形容,给我带来了和平。但我永不能忘的,是斯提芬逊先生出于对我的同情与关怀,唤醒了我的自尊,因而使我免于被那可能毁灭我的不健康家庭气氛所毁灭。

  “至于我们的通信,自此以后一直维持,每一年半载一封。他回我的信一向很快,并要我尽快再写;有时他会寄一张他的素描,上个圣诞节则是一幅漂亮的油画。为让你了解我们通信的情况,我把这封已经从你手上经过的信打开,附带寄上,并不是我认为你有任何猜疑须得我去洗清,而是希望你不致误会我的好恶,尽管你可能并不了解,甚至我自己也不了解,只是我想要让你知道;我甚至觉得,目前的状况似乎使你有权这样做,而如果我把这封信一撕了之,就剥夺了你的这种权利。寄,我是不会了,因为你从日期可以看出,已经写了将近两个星期。我原以为我已寄了,正料想该接到他的回信。

  “好了,再见吧!我已经写了半夜,疲倦难当了。我的希望是,在经过这份沟通后,你不致过于严厉地批评我,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十分坦白地告诉我这封信给你的印象,并且不要因心软而过于宽大。除非我的坦诉得到坦白的答复,我又如何能因之受益呢?我珍视你的评价,这是你已经知道的,并且你可以从我给斯提芬逊先生的信中看出。你的朋友

  明娜·杰格曼”

  这封信虽然以种种互相冲突的情感令我骚乱,我却没有立即把它清楚领会之意,而急急去看两天前我极力抗拒诱惑才未拆开的信。

  我毫不怀疑里面一定有关于我的话。我疾疾扫过开头常见的道歉语,以及关于天气和乡村的描述;接下来是几句关于目前她任家教那高贵家庭的话,很短,并不算恭维。我发现她并不像现在的女士们一样——尤其是女家教一流的——在写信时充做小说家,以尽量描述为能事。其后,我带着搏跳的心读到下面一段:

  “我认识了一位姓芬格的年轻学生,你本国人。我想你可以明白,使他跟我初识的就是这个原因,而也是这个原因使我们比平常的情况熟识得更快。我常在赫兹家跟他见面。他长得并不算很英俊,但他率性明快的脸让人喜欢,尤其当他笑的时候。他非常高,略有一点驼背,我似乎觉得他的胸部并不很强壮。设若情况真的如此,我会非常难过,他对我那么关切,以致我无法不觉得他珍惜我。不过,时间会告诉我这是否仅是暑假飘忽的幻影。他还非常年轻,只不过24岁,但看起来比实际更年轻,就像他还没有接触过生活。至于我这方面,如果事情认真发展起来,我倒不知如何自处了,同时我也无法先考虑这个而预做准备,因为这是违背我本性的。当然,当一个人被认为‘鼓励’了一个年轻人——我想人家就是这么说的——或甚至跟他‘调情’,而后,当你走到了该撤退的地点——而这意思也只是说,你不希望跟他走到天涯海角——好了,那么,当然你就是一个妖孽了,或者,至少也是个为人不齿的人了。在我这方面呢,我认为,如果两个人怕由相识而可能导致相爱——而这也未必一定不幸——则竟不敢互看一眼,那真是愚蠢之极,何况男女之间可以有友情存在,而这种关系又可以对两方有极大的益处。不,我不去费心想这些,因为这些计较永远都使我感到做作而愚蠢。总之,我非常喜欢这个芬格先生,跟他谈话既愉快又受益良多。但或许现在你已认为我若非步子走错,至少也是走上危途了吧?”

  此后是几句收尾的话和署名“你的朋友”。

  4

  我立刻又拿起明娜的信,以便逐字细读。在看第一遍的时候,我受极度恐慌的袭击,生怕像她所警告的那样,会有什么使我真正对她轻视的事揭露,这种恐慌随着一行行的字向我推涌,我的眼睛老是从所看的~行扫向更后面。然而,我的恐惧慢慢减少了,为了这些纯洁的纠葛,她所做的几乎夸张的忏悔使我半带心疼地微笑了,而当我眉头紧皱的时候,则是为了这个斯提芬逊而愤怒,然则我又无法不因他未曾束缚明娜而感谢他。

  同时有一种狂喜自我心中涌出:随着这封信,她把命运交在我手上了。伴此而来的是一种饱和的情感:我们现在站在决定的关头,她下定诚恳的决心,不让过去留下任何余迹未曾清除。她要能够对自己说:“在我允许事情更进一步发展以前,我一切都告诉他了。”

  而现在,如果我说——我是何等地感动!尤其我能够并且必须这样。——“好哇,在我听过了所有这些之后,我的想法还是和以前一样;惟~的不同是我更珍惜你,因为我知你、了解你更多。”则她如何会撤退呢?这份坦诉岂不是一种任许表达爱之语言的许诺?

  她给斯提芬逊的信显示出她自己本人也想过我们之间的结合,尽管在这一点她的用语并不能十分令我满足。但我们日益亲近还只是这两个星期的事,而如她所说,这封信已经快两个星期了,这表示这些令我未尽满意的话已成过去。

  我要立刻写给她。

  我写了,不过,我仍旧自制地先把剩下的半边脸刮完,因为太阳已经晒到窗棂,干了的肥皂泡仍然可见,再不刮就刮不动了。一边刮脸,我一边集中思想,然后速写下以下的信——莱丹,8月14日,188——

  “至为热爱的朋友,——为了让你相信你甜美的信是如何感动我,你的坦告又如何加深了你在我心中美好的影像,我惟有一个办法向你表示。

  “你说你要给斯提芬逊先生另写一封。现在我建议你把原先的信抄至你担心我胸部较弱的一句——而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是没有根据的。

  “然后,照我的想法,你可以这样接下去——

  “‘他已对我显示这样深厚的关切,以致我再也不好怀疑他对我的情感。因此,今天当他求我永结连理的时候,我并不很感意外。他本人并无产业,但一两年之内他一定会有可观的收入,很可能是在英格兰,那里他有一个小康的叔叔会帮助他。我已毫不怀疑我的命运会与他的合而为一,’等等。

  “如果你能够发这样的信,则请在平常的时刻到赫兹家来。当我去的时候如果没有看到你,我就认为那是一个我将永远不能再看到你的讯号,而我们的友谊将不是永恒幸福之开始,而是一个已去但幸福的梦。

  “设若如此,永别了,祝你幸福!你真挚的

  海拉德·芬格”

  我把这信跟给斯提芬逊先生的共同装在一个信封里,请一个小男孩送到别墅。

  5

  到我要下山的时间,午后的天气仍然晴美温暖。沿着小径,我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奔跑;小径的两旁有树篱,有农舍,庭园的墙壁则有时把它夹成小巷,开向光灿明丽的易北河。但由于每跨一步我都更为接近命运的宣告,而距离又不长,我的脚步便放慢下来,当我看到从狭窄的草地通向那小屋的石阶时,我完全顿住了。只要再稍动一下,我便可以看到屋角,以及它那突出的、在邻院的果树阴遮之下的凉亭。我觉得似乎有人握住我的喉咙,而我的脚似乎不存在了。

  闪亮的瓦下是闪亮的石灰墙,墙上的爬藤,果树洒下的阴影,包围着那凉亭,凉亭灰绿色的桌布上有一条弯曲的黄色阳光——这条阳光我看了很久,以便那决定的时刻可以延缓到来;果树的叶子遮住了桌布的一角,而在叶子的缝间我可以看到咖啡壶冒出的热气。一个白胡子的男人业已在望,现在,又看到了那老妇人,但没有别人的影子。

  我继续凝望,希望终于能看到“她”。太阳虽然酷热,我却通身发抖,如站在寒雾中,但我终于毅然恢复了自制。我第一个念头是溜走,因为我毫不怀疑如果她要来必已早来。但也许她上去拿咖啡用的东西了,或有事未能亲来,而有重要的音讯等待我,我为自己提供这些解释,又拒绝它,视为我可怜的灵魂之脆弱,不敢正面面对事实。

  一颗石头的咔啦声,或某种东西的影动,使我看在相反的方向,向河谷一方。在那里,那小小的井泉边,距我不及五十英尺,有一个人影站起来。……

  是明娜。

  我要向她奔去,但赫兹已经看到了我,叫道:“芬格先生,快上来,快上来!”我也看到她在挥手,虽然我不了解这兴奋的理由,却甘愿地服从了。当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游廊的时候,几乎跟一个从门口冲出的高个子、大骨骼的女人相撞;她提着一个袋子,拿着一件方格花呢披衣。

  “终于来了!你来了是多么好啊!”赫兹先生说。

  “我们几乎要叫人去请你了,但明娜坚持说你一定会来。”

  “想想看,我们要去普拉格了!一分钟内就去!”

  “但我们并不为了这个赶你。相反的,我们倒要你陪我们一程。快车不在这里停,因此我们要到许安道上车,从这里坐船去。现在天色很美,所以你也可以跟我们走这一趟。九点钟有火车回来。明娜也答应了要去。”

  当然我也急着答应。

  我干枯的、自我折磨的脑子一瞬间对自己说,我的信仍可能并未送到明娜手上,她之出现是不具意义的,而一切仍可能以失望为终归。但赫兹先生说,明娜坚持我会来,这又让我放心下来。

  现在,她本人已走上台阶,仍穿着我们去采石场那天的小羚羊皮色上衣。在给我异常长而坚定的握手礼时——她的握手是独特而真挚的——她微笑着,但只是用眼睛在笑,而那笑着的眼睛直看入我的灵魂,眼神之不同于往日,正如“吾爱”之不同于“我的朋友”。我全身血液都冲往头上。当她把我的手放下,那手颤抖着,两膝发软。现在,当我已得确定,当我已感到十分平静和幸福时,我才得以察觉原先那可怕的紧张与恐惧对我有何等严重的影响。

  明娜感觉到了,喜不自胜地偷偷微笑,一边为赫兹先生倒冷泉的水;这水用来跟咖啡同喝,他永远赞不绝口。他先喝一口咖啡,再喝一口冷泉水,在这样的轮流间,他以他兴奋的方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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