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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书籍名:《福尔赛世家(下)——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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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望普罗斯伯会来,”威尼弗烈德说,“不过他忙着搞他的游艇呢。”

  索密斯瞥了妻子一眼。她脸上毫无表情!显然,这个家伙来不了,她是很清楚。他觉察到芙蕾也看了母亲一眼。安妮特即使不管他怎样想法,也应当给女儿留点面子!大家谈话非常之随便,常被卡迪更关于中卫的谈论打断,他引证了自有板球以来所有“伟大中卫”的话,仿佛这些人在英国人民中间自成一个单独的民族整体似的。索密斯吃完龙虾,正在开始吃鸽肉饼时,忽然听见有人说,“我来晚了一点,达耳提太太”。再一看时,那个空位子上已经有人了。那个家伙正坐在安妮特和伊莫金中间。索密斯继续慢慢吃着,不时跟茂德和威尼弗烈德讲句话。在他的四周,叽叽咕咕全是谈话声。他听见普罗芳德的声音说:

  “我觉得你错了,福尔赛太太;我敢-我敢打赌福尔赛小姐同意我的看法。”

  “同意什么?”桌子对面传来芙蕾清晰的声音。

  “我在说,年轻女孩子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一点没有变。”

  “你对她们了解得这样多吗?”

  这句锋利的回答,在座的人全听见了,索密斯在自己脆弱的绿椅子上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

  “哦,我不知道,我觉得她们都爱使小性子,我觉得她们一直就是这样。”

  “真的吗!”

  “噢,可是-普罗斯伯,”威尼弗烈德舒适地叫出来,“一般的女孩子-那些在兵工厂里做过工的女孩子,铺子里面的那些奇装异服、打情骂俏的女孩子,她们的行为举止现在实在叫人看了刺眼。”

  这句“刺眼”使杰克·卡迪更停止了他的冗长演说,普罗芳德先生在寂静中说:

  “过去藏在里面,现在不过露在外面罢了。”

  “可见她们的行为太-”伊莫金叫出来。

  “和她们过去的行为一样,卡迪更太太,不过多点机会而已。”

  这句带有神秘意味的讽刺引得伊莫金轻声一笑,引得杰克·卡迪更微微张开嘴唇,引得索密斯的椅子吱了一声。

  威尼弗烈德说:“这太不像话了,普罗斯伯。”

  “你怎么说,福尔赛太太;你不认为人性永远一样吗?”

  索密斯忽然想站起身来踢这家伙一脚,但又压制下去。他听见自己妻子回答说:

  “人性在英国和别的地方并不一样。”这就是她的可恨嘲弄!

  “哦,我对这个小国家并不怎样了解,”-索密斯想,“幸亏不了解,”-“不过我要说纸包不住火的情形到处都是一样。我们全想找一点快乐,而且我们一直都这样做了。”

  这个浑蛋的家伙!他的冷嘲热讽简直-简直不成话!

  吃完午饭,大家分成一对一对地去散步消食。索密斯完全知道安妮特跟那个家伙一同“探头探脑”去了,但是因为太自尊了而不屑去注意,芙蕾和瓦尔一同走,她所以选择瓦尔,当然是因为他认识那个男孩子。他自己陪着威尼弗烈德。两人夹杂在那道服饰鲜明的、洄漩般的人流中间走着,脸色红红的,感到心满意足。这样走了好几分钟,后来是威尼弗烈德叹了口气说:

  “老兄,我真想回到四十年前那样!”

  在她灵魂的眼睛里,掠过一长串自己过去在这种季节穿过的华服,这都是为了防止周期性的危机,用她父亲的钱买来的。“说实在话,那时候还是很有意思。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蒙地也能回来。索密斯,你对时下这些人怎样看法?”

  “简直没有风格。有了自行车和汽车之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大战把它整个毁了。”

  “我不知道往后会是怎样。”威尼弗烈德说,由于鸽肉饼吃多了,声音里带有睡意。“说不定我们还会恢复箍裙和扎脚裤呢。你看那件衣服!”

  索密斯摇摇头。

  “钱是有的,可是对什么事情都失掉了信心。我们不再为将来筹划了。这些年轻人-对于他们说来,人生只是朝露和及时行乐。”

  “信心是有的!”威尼弗烈德说。“我可说不来-当你想起大战期间阵亡的那么多人和那一切的牺牲,我觉得相当的了不起。没有第二个国家-普罗斯伯说其余的国家全都破产了,只有美国例外,当然美国男人的衣服式样全是抄袭我们的。”

  “那个家伙,”索密斯说,“当真的要上南洋去吗?”

  “噢!谁也不晓得普罗斯伯要上哪儿去!”

  “你要是不生气的话,”索密斯咕哝着,“他就是个时代的标志。”

  威尼弗烈德的手忽然紧紧勒着他的胳臂。

  “不要转头,”她低声说,“你向右边望望看台的前排。”

  索密斯在这种限制下竭力向右边望去。一个男人戴了一顶灰色大礼帽,花白胡子,消瘦的、浅褐色的面颊满是皱纹,姿态相当的神气,和一个穿草绿色衣服的女子坐在一起,那女子的深褐色眼睛正盯着他看。索密斯迅速把眼睛垂下去望自己的脚。这两只脚的动作多么古怪,这样子一步接一步的。威尼弗烈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佐里恩看上去很不行了,可是他总是很有派头。她却没有变-只有头发花白了。”

  “你为什么把那件事情告诉芙蕾?”

  “我没有告诉她,她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我早料到她会听到。”

  “唉,事情弄得糟透了。她爱上了这两个人的孩子了。”

  “这个小淘气鬼,”威尼弗烈德说,“她在这件事情上还想骗过我呢。你怎么办,索密斯?”

  “看事而行。”

  两人又向前走,不声不响地夹杂在那堵几乎是坚实的人墙当中。

  “真的,”威尼弗烈德突然说,“这简直像是命中注定的,不过这种说法太陈旧。你看!乔治和攸斯迭司来了!”

  乔治·福尔赛的魁伟身躯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哈罗,索密斯!”乔治说,“刚碰见普罗芳德和嫂子。你赶快的话,还可以追上他们。你还去看望看望老倜摩西吗?”

  索密斯点点头,人潮逼得他们分手了。

  “我一直喜欢老乔治,”威尼弗烈德说。“这样的诙谐有趣。”

  “我从来不喜欢他,”索密斯说。“你的座位在哪儿?我要到我的位子上去了。芙蕾可能已经回去了。”

  他送威尼弗烈德就座之后,就回到自己座位上,意识到一些遥远的穿白衣服的小人儿在奔驰、球板的滴答声、观众的喝彩声和对抗的欢呼声。芙蕾不在,安妮特也不在!这种年头,你对女人不能期望什么!她们有了选举权!她们解放了,这对她们非常之有利!原来威尼弗烈德还想回到过去那样,而且愿意重新忍受达耳提的一切,可不是吗?再一次回到过去那样-像他在1883年和1884年那样坐在这里,那时候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和伊莲的婚姻是一件大错,那时候她对他的敌意还没有显得那样赤裸裸的,弄得他即使怀着世界上最好的心肠也不能视若无睹。今天看见她跟那个家伙在一起,又把往事全勾起来了。便是现在,他也弄不懂她为什么这样不肯迁就。她能够爱别的男人,她并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性格!然而对于他,对于这个她应当爱的惟一男子,她却偏偏不肯把心掏出来。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有了一种怪诞的想法,好像这一切时下婚姻关系的松弛-虽然婚姻的形式和法律与他娶她时还是一样-这一切时下的放纵都出于她的反抗。他觉得-真是荒谬-她是个始作俑者,这就使一切规规矩矩的所有权,任何东西的所有权,都完蛋了,或者濒于完蛋。这一切全是由她引起的!而现在-事情真不成话说!家庭!请问相互没有所有权,怎么能有家庭呢?这并不是说他有过一个真正的家庭!但是这难道是他的过错吗?他已经用尽了心力。然而他的酬报是-这两个人并坐在那边看台上和芙蕾的这件事情!

  索密斯一个人越坐越不好受,心想:“我不再等她们了!只好让她们自己想办法回旅馆去-如果她们打算来的话。”他在球场外面雇厂一部汽车,说:

  “给我开到湾水路。”他的那些老姑母从来就没有使他失望过。而他在她们眼中永远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现在她们虽然都逝世了,倜摩西总还活着!

  大门开着,斯密沙儿正站在门口。

  “索密斯先生!我正出来透透气。厨娘一定非常高兴呢。”

  “倜摩两先生好吗?”

  “最近这几天简直闹得厉害,先生,他老是喋喋不休。今天早上他还说:‘我哥哥詹姆士老了。’索密斯先生,他精神错乱了,会发呓语。他担心他们的那些投资。前两天他说:‘我的哥哥佐里恩,他就不理会公债?’他好像对这件事很难受。请进,索密斯先生,请进!今天真是难得!”

  “好吧,”索密斯说,“我只待几分钟。”

  穿堂里的空气就像外面阳光下一样清新。斯密沙儿说,“这几天他的情况很使人担心,整个星期都是这样。他这个人吃东西总要留下一道好菜最后吃,可是从星期一起,他一上来就吃掉了。索密斯先生,你去留意一条狗,狗就是先把肉吃掉的。我们一直认为倜摩西先生在这样大的年纪还能够把好菜留在最后吃,是一个好征兆,可是现在他的自我克制好像完全失掉,而且其余的东西当然也丢下不吃了。医生一点不认为奇怪,可是-”斯密沙儿摇摇头,“他好像认为非首先把好菜吃掉不可,否则就会吃不到嘴似的。是这种情形以及他的那些讲话使我们害怕起来。”

  “他讲过什么要紧的话吗?”

  “这事我是不愿意提的,索密斯先生,不过他变得反对自己的遗嘱起来。他变得很暴躁-这的确有点可笑,因为他这么多年来每天早上都要把遗嘱拿出来看。那一天他说:‘他们要我的钱。’我吃了一惊,因为,正如我跟他说的,没有人要他的钱,我敢说。而且在他这样的年纪还会想到钱上面来,的确有点不像话。我鼓起勇气来了。我说,‘您知道,倜摩西先生,我们亲爱的女主人-’福尔赛先生,我是指福尔赛小姐,当初训练我的安小姐,我说,‘她就从来不想到钱。她这个人的人品就是这样高尚。’他望望我-我真没法告诉您他那副怪相-而且冷冷地说:‘人品,谁也不要我的证明书。’可想得到他讲出这样的话来!可是有时候他会说出话来,非常尖锐,而且非常有道理。”

  索密斯正在瞧着帽架旁边的一张旧版画,心里想:“这张值钱的!”就说:“我要上去看看他,斯密沙儿。”

  “厨娘在陪他,”斯密沙儿从她束胸上面发出声音回答;“她看见你一定高兴。”

  索密斯缓步上楼,一面想:“我可不愿意活到这么大的年纪。”

  他上了二楼,停一下然后敲门。门开了,他看见一张圆圆的、平凡的女人的脸,大约60岁光景。

  “索密斯先生!”她说,“真是索密斯先生!”

  索密斯点点头。“好吧,厨娘!”就走了进去。

  倜摩西身后用东西垫起,坐在床上,两只手交在胸前,眼睛瞅着天花板,一只苍蝇正倒钉在天花板上。索密斯站在床脚边,面对着他。

  “倜摩西叔叔,”他说,声音抬了起来。“倜摩西叔叔!”

  倜摩西的眼睛离开了苍蝇,放平向着客人。索密斯能够看出他的苍白的舌头在舔自己深暗的嘴唇。

  “倜摩西叔叔,”他又说,“有什么事情要我替你做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哈!”倜摩西说。

  “我来看看你的,看看你这里一切好不好。”

  倜摩西点点头。他好像竭力在适应面前这个人。

  “你过得称心如意吗?”

  “不,”倜摩西说。

  “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

  “不,”佣摩西说。

  “你知道,我是索密斯,你的侄儿,索密斯·福尔赛世家。你哥哥詹姆士的儿子。”

  倜摩西点点头。

  “有什么事情要我给你做的,我非常高兴效劳。”

  倜摩西招招手。索密斯挨到他跟前。

  “你-”倜摩西用一种听去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你告诉他们是我说的-你告诉他们-”他用一只指头敲敲索密斯的胳臂,“-不要放手-不要放手-公债是要涨价的。”说完头连点了三下。

  “好的!”索密斯说,“我去告诉他们。”

  “对,”倜摩西说,随着又把眼睛盯着天花板,接上一句:“这个苍蝇!”

  索密斯莫名其妙地感动起来,他望望厨娘胖胖的、讨人喜欢的脸,由于眼望着炉火,脸上照得全是细小的皱纹。

  “这对他大有好处,先生,”她说。

  倜摩西低低说了一声,不过显然是在跟自己说话,索密斯就跟厨娘走了出去。

  “我真想给你做点粉红奶油冻吃,索密斯先生,就像往年那样,你当初多么喜欢吃啊。再见,先生,今天叫人太高兴了。”

  “多多的照应他,厨娘,他真的老了。”

  他握一握厨娘满是皱纹的手,就下楼来。斯密沙儿仍旧在门口透空气。

  “你觉得他怎么样,索密斯先生?”

  “哼!”索密斯低声说,“他神志不清了。”

  “对啊,”斯密沙儿说,“我就怕您会这样看法,老远的跑来看他!”

  “斯密沙儿,”索密斯说,“我们全都要感谢你。”

  “哎,不要客气,索密斯先生,不要讲这种话!我很高兴-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么,再见!”索密斯说,上了自己雇的汽车。“涨价!”他想着,“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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