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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哪！呀，小家伙，你晒得真黑呢！”跟他平时说话一样；小佐恩一肚皮的想望-指望的那一点东西-尽在翻泡泡，并没有平息下去。他腼腆地看了母亲一眼，她穿了一件青衣服，一条青丝巾裹着便帽和头发，在那里微笑。小佐恩使劲一跳，两条腿钩着她背后，和她搂了起来。他听见母亲抽进一口气，觉得她也在搂着自己，一双照得深蓝的小眼睛盯着她的深褐色眼睛看，后来她的嘴唇贴上他的眉毛，他用足力气搂她，听见她格格笑起来：
“你力气真大呢，佐恩！”
听到这话，他就滑下来，托着她的手进了厅堂。
在橡树下吃着果酱时，他注意到自己母亲有些地方好像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比如说，两颊很滋润，暗金色的头发夹些银丝，喉颈间不像蓓拉那样长了一个结，而且脸上高高低低的地方都很柔和，他远看出她眼角上带有几条小皱纹，眼睛下面有点黑晕，看上去很好看。她长得真美，比“大”和法国小姐或者珍“姑”，甚至他一度喜欢过的好丽“姑”都美，甚至比蓓拉都美，蓓拉两颊红红的，可是有些地方鼓出来太突兀了。这种对他母亲的美的新发现，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他吃得都比预料的少了。
吃完了茶，他父亲要他到园子里去溜达。他跟父亲谈了大半天的话，谈的是一般事情，自己的私生活方面-像拉摩纳克爵士、奥地利人，以及最近三天来那种心里空空的感觉，不过现在忽然装满了-都避而不谈。他父亲告诉他，他们去的一个地方叫做格连苏芬特里姆，夜静的时候就有许多小人从地下钻出来。小佐恩忽然站住，两只脚后跟分开。
“爹，你真的相信有小人从地下钻出来吗？”
“不，佐恩，不过我想你可能会相信。”
“为什么？”
“你比我年纪轻，这些小人都是仙人。”
小佐恩把下巴的小酒窝一嘟。
“我不相信有仙人？我从来就没有见过。”
“哈！”他父亲说。
“妈相信吗？”
他父亲笑起来，就是他那种古怪的笑。
“不相信，她只看见潘。”
“潘是什么？”
“一种山羊神，在野外和美丽地方到处跳跳蹦蹦的。”
“他就在格连苏芬特里姆吗？”
“妈这样说。”
小佐恩拔起脚又向前走。
“你看见没有？”
“没有，我只看见维纳斯·安娜第娥米尼。”
小佐恩寻思一下，维纳所在那本讲希腊和特劳埃恩人战争中的书里有的。那么安娜一定是她的洗礼名字，第娥米尼一定是她的姓了。可是再一问时，原来这是一个字，意思是说从浪花里升起来。
“那么她是不是在格连苏芬特里姆的浪花里升起来呢？”
“对了，每天都出来。”
“她是什么样子，爹？”
“就像妈。”
“哦！那么她一定-”可是他没有往下说，就向一座墙奔去，爬上墙头，随即又爬下来。这件发现他母亲美丽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人呀。他父亲抽雪茄的时间可真长，终于他弄得只好说：
“我想去看看妈带回来些什么，你不怪我吧，爹？”
他把自己的动机说得很小声，为了免得被人说他没有男人气，可是他父亲一眼就把他看透了，像煞有介事地叹一口气，回答说：
“好吧，小家伙，你去爱她吧。”
这话说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走的时候还故意走得很慢，后来脚下快起来，以补偿刚才损失的时间。他自己房间通往母亲卧室的门刚好开着，他走了进去。她正跪在一只箱子面前，他挨着她站着，非常之安静。
她直起上半截身子，说：
“怎么样，佐恩！”
“我想到就这样跑来看看。”
两个人相互又搂了一下之后，他就爬上窗前的长凳，把腿盘在身子下面，望着她开箱取物。这种事情他从来就不懂，可是看着很开心，一半因为她拿出来的东西自己从来就不懂是什么，一半因为他很喜欢这样看她。她走动起来跟别的人都不像，跟蓓拉尤其不像。她准是他生平所见过的一个最优雅的人。她把箱子总算整理完了，就走到他面前在地上坐下。
“你想我们吗，佐恩？”
小佐恩点点头，这样供认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就接连着点头下去。
“可是你不是有珍‘姑’吗？”
“噢！她带来一个咳嗽的男人来。”
他母亲的脸色变了，带有怒容。他赶快又接着说：
“他是个可怜的人，妈，咳得真厉害，我-我喜欢他。”
他母亲两只手兜着他的腰。
“你什么人都喜欢吗，佐恩？”
小佐恩想了一下。
“到一个限度而已，”他说，“珍“姑”有一个星期天带我去做礼拜。”
“做礼拜？哦唷！”
“她想看看我会不会感动。”
“你感动没有呢？”
“感动，我浑身怪难受的，所以她赶快就带我回家了。我总算没有牛病。睡上床，喝了一杯开水冲白兰地，看《白桦林的孩子们》。真有味道。”
他母亲咬着嘴唇。
“那是几时的事情？”
“哦！差不多-有好久了-我还要她带我去，可是她不肯。你跟爹不是从不去做礼拜吗？”
“我们不去。”
“为什么不去？”
他母亲笑了。
“是啊，亲爱的，我们小时候都去做过。也许我们去做礼拜的时候年纪太小了。”
“我懂了，”小佐恩说，“这是很危险的。”
“这类事情你大起来，自己会弄清楚的。”
小佐恩带着盘算的神情回答说：
“我不想大起来，不想长得太大。我也不想进举校。”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想要多说一点，说他真心话，把脸都涨红了。
“我-我要跟你在一起，做你的爱人，妈。”
随即出于本性要掩盖一下这种局面，他赶快又接下去说：
“今天晚上我也不想睡觉。我睡觉简直都睡厌了，天天晚上这样。”
“你还做噩梦吗？”
“好像只有一次。妈，今天晚上我可以把通往你房间的门开着吗？”
“可以，开一点点。”
小佐恩满意地叹口气。
“你在格连苏芬特里姆看见些什么？”
“就是看见美呀，乖乖。”
“究竟什么是美呢？”
“究竟什么是-唉！佐恩，这倒是个难题呢。”
“比如说，我能够看见它吗？”
他母亲站起来，坐在他身边。
“你能，天天都能。天空就是美，星星，有月亮的夜晚，还有鸟儿、花儿、树儿-这些全都是美。你向窗外看看-美就在你的眼前呢，佐恩。”
“哦，对了，那是景致。就是这些吗？”
“就是这些？不是的。海就非常之美，那些海浪带着浪花飞起来也美。”
“你是不是天天从海里升起来，妈？”
他母亲笑了。“是啊，我们洗海水浴呢。”
小佐恩忽然伸出手来搂着她的颈子。
“我懂了，”他神秘地说，“你就是美，的确，其余的全是假话。”
她叹口气，大笑起来，又说：
“唉！佐恩！”
小佐恩带着批判口吻说：
“比如说，你觉得蓓拉美吗？我简直不觉得。”
“蓓拉年纪轻，这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