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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书籍名:《福尔赛世家(下)——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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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母亲两只手攀过头,手里拿着两条发辫-小佐恩的法文还不懂得称她的头发是落叶的颜色-当时眼睛把他看一下,眼睛就像他穿的丝绒外衣那样褐黄,回答说:“好的,乖乖,我不让她这样。”

  小佐恩很满意,因为她就像一个有灵验的女神,尤其满意的是,有一天早饭时他藏在餐桌下面,碰巧在等待一只鲜菌,被他窃听到他母亲对他父亲说:

  “那么,亲爱的,你去跟‘大’说呢,还是我去?她非常之疼他。”当时他父亲回答说:

  “总之,她不应当这样管他,我完全懂得被人按得伏着的那种滋味。福尔赛家人一刻也不能忍受,没有一个。”

  小佐恩知道他们并没有发觉自己藏在桌子下面,所以弄得很尴尬,这在他完全是一种新感觉,他只好仍旧呆在那里,苦念着那只鲜菌。

  他第一次跌进人生黑暗深渊的情形就是这样。这事以后,一直都没有什么新的经验。后来有一天,他上牛房喝加拉特挤下的新鲜牛奶,被他撞见苜蓿的小牛死掉了。他弄得心情很不宁静,就去找‘大’,加拉特垂头丧气跟在他后面,忽然间他发觉‘大’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就奔去找他父亲,却一头撞见母亲被她抱住。

  “苜蓿的小牛死了!唉!唉!它看起来多么的没劲!”

  他母亲搂着他,说了一句:“是啊,乖乖,好了,好了!”总算止着他的呜咽。可是如果苜蓿的小牛会死,什么东西也可以死-不仅是蜜蜂、苍蝇、甲虫、小鸡-看起来也都是那样的没劲!这真可怕啊-可是不久就忘了!

  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是坐在一只大蜂上面,这倒是新鲜经验,她母亲对这个比“大”懂得多,这事以后,一直到年底都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发生。过了年,有一天,人过得简直不好受透顶,第二天他就患上麻疹,睡在床上,用小匙吃蜂蜜,还吃了许多坦基里尼蜜柑。一直到这时候世界才算开了花。这次开花可要感激珍“姑”,珍才听见他成了个可怜虫,立刻就从伦敦赶下来,带来许多书,原来她这个在有名的1869年出生的人,就是靠这些书养成她的侠客精神的。这些书都很旧了,而且颜色种种不同里面却装满了惊天动地的事情。先是珍读给他听,后来就容许他自己去读,这时候,她匆匆又回伦敦去了,丢给他的书有那么一大堆。这些书燃起他的幻想,终于白天脑子里想的,晚上梦见的全是些海军准尉、贩奴船、海盗、木筏、檀木商船、火车、鲨鱼、战争、鞑靼人、印第安人、气球、北极,以及其他匪夷所思的趣事。等到放他起床时,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小床当做大船,从船头到船尾装上索具,再从大船上了小船-那是一座小澡盆,这样划过地毯的绿色海洋,靠了桃花心木抽屉的骨碌,爬上一座岩石,用自己喝水的玻璃杯紧抵着眼睛了望天边,搜寻救应的船只。他用手巾架、茶盘和枕头做了一只日用的木筏,把法国李子的甜汁省下不吃,放在一只空药水瓶里,当做甜酒装上木筏,还装了有印第安人吃的碎肉干,这是省下来的碎鸡肉,先把它坐扁了,再放到火上烘干,还有治坏血病的菩提果汁,是用橘子皮和一点没有挤净的橘汁榨出来的。有一天早上,他把床上所有的被褥(只有长枕头除外)堆成北极的样子,自己坐了一只桦木小艇(卧室里的护栏)划过去,在到达之前还和一只北极熊-就是长枕头加上四只滚球戏柱子,再穿上“大”的睡衣-大大拼杀了一阵。这次以后,他父亲想使他的想像力稳定下来,就给了他《撒克逊劫后英雄略》、《比威斯》、一本《亚瑟王的故事》和《汤姆·白朗的求学时代》。他先读了《劫后英雄略》,这就整整三天工夫都在造弗隆德·白夫的宫堡,保卫宫堡,攻打宫堡,除掉丽必卡和罗文纳住的那一部分外,全打得稀里哗啦,同时还尖声尖气地喊“冲呀,德·布拉西!”以及类似的话。读了《亚瑟王》的书之后,他就变成一个独一无二的拉摩纳克·德·加里斯爵士,原因是虽然书里谈到他的地方很少,他觉得这个名字比别的武士的名字都好,他还骑在自己的木马上,手里拿一根长竹竿,把那匹木马骑得都快要死了。“比威斯”他觉得不够劲,而且玩起来要有树林和野兽,这些在他的卧室里全没有,只有两只猫儿,费兹·福尔赛和普克·福尔赛,可是都不好惹。“汤姆·白朗”他还不够年纪看。总之,到了第四个星期,放他下楼出去玩时,一家人全都如释重负。

  时间正是3月,树木看上去特别像船上的桅杆。在小佐恩的眼中,这简直是大好春光,可是对于他的膝盖、衣服和“大”的耐性来说,简直是折磨够了,因为又要给他洗衣服,又要补衣服。天天早上,只要早饭一吃完,就会看见他从书房里出来-他父亲和母亲的窗子恰巧朝着这边开着-穿过走廊,爬上那棵老橡树,脸上一副坚决的神情,头发闪闪发光。清早这样子玩是因为读书之前的时间有限,来不及跑出去多远。那棵老树的花式真多,使人从来玩不厌,主樯、前樯、上樯,而且他总可以藉升旗的辘轳-或者秋千索滑下来。11点钟念完书之后,他会上厨房去要一块薄干酪,一片饼干,两只法国李子-作为小划子上的粮食至少够了-自己以一种想像的方式吃掉,然后带着长手枪和刺刀,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就认认真真开始上午的爬山,一路上遇见了无数的贩奴船、印第安人、海盗、野豹和大熊。一天里只要在这个时候碰见他,嘴里大都咬着一把弯刀(就像狄克·尼德罕一样)夹杂在一大堆迅速爆炸开来的瓶盖子中间。不少的园丁都被他小枪里射出来的黄豆打倒了。他过的就是这种行为最粗暴的生活。

  有一天,他父亲坐在橡树下面对他母亲说:“佐恩太不像话了。恐怕总有一天去干水手,或者其他没出息的行当。你可曾看见他有什么欣赏美的地方呢?”

  “一点看不出。”

  “谢天谢地,他对于轮子或者机器还没有兴趣!别的我都还可以,就是这个最受不了。不过,我真希望他能够对大自然稍稍感到一点兴趣。”

  “他有想像力的,佐里恩。”

  “是啊,不过火性太大了。他现在可会爱哪一个人呢。”

  “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人人都爱。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佐恩更爱别人,或者更可爱的了。”

  “因为是你的孩子,伊莲。”

  就在这时候,小佐恩就躺在他们头上一个高枝上,用两粒黄豆把他们的谈话打断了,可是谈话的片断却深深盘踞在他的小头脑里面。爱情,恋爱,想像力,火性!

  树叶子现在已经长得快密了,他的生日也快到了-这是每年的5月12日,他总记得有一顿好晚饭吃,肝脏、蘑菇、杏仁饼和姜汁啤酒。

  可是在他的八岁生日和他站在楼梯转弯地方七月阳光里那一天之间,却发生了几件重要事情。

  “大”不知道是替他洗膝盖洗厌了,还是发自那种神秘天性,逼使保姆们有时也要抛下自己抚育的孩子,都很难说,总之,就在他的生日的第二天哭哭啼啼走了,说是要“嫁一个男人”-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大”要走本来一直瞒着小佐恩,可是那天他有一个下午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事就不应该瞒他呀!两大盒的铅兵和一些大炮,再加上一本《年轻的号角手》-这些都是他收到的生日礼物和他的悲哀携起手来要改变他的信仰,他不再去亲自铤而走险,冒生命危险了,而玩起想像的游戏来,叫许许多多的铅兵、弹子、石子和豆子去冒生命的危险。他收集了一大堆这类的“炮灰”,替换着使用来打半岛之战,七年战争,三十年战争,和其他的战役,这些都是他最近从祖父过去的那本大《欧洲史》里读来的。这些战争全按照他的天才随意更动,就在他白天游息室的地板上打了起来,弄得谁也走不进房间,怕打搅了瑞典王古斯达弗司·阿朵尔富士,或者踏上奥地利的军队。他最热爱奥地利人,因为声音听上去好听,可是当他发现奥地利人很少有什么仗打胜时,自己只好编一套来玩。他最喜欢的大将是尤金王子,查理大公和瓦伦斯丁提里和马克尽管是奥地利人,实在叫人没法喜欢(有一天他听见他父亲说这些称呼是“音乐厅的玩意儿”,不管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好听的理由,它还喜欢杜林。

  这个阶段很使他父母感到焦虑不安,因为这使他成天待在室内,连应当到室外来玩的时候也不出来了。整个的5月一直到6月中都是这样,后来他父亲带了《汤姆·沙威尔历险记》和《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给他,才算断掉。读了这两本书之后,他又来了一个念头,跑到外面一股劲儿要找小河。罗宾山园子里哪见来的小河,他逼得只好把小池子当做小河,所幸是池子里还有蜻蜓、蚊蚋、灯芯草和三棵小柳树。他父亲和加拉特把池子测量了一下,发现池底很平,而且没有一个地方有两尺深的,就给了他一条可以折叠的小艇,他就成天坐在小艇里划着,平躺着身子避免被印第安人老约和其他仇人看见。他在池子边上还用旧饼干罐子造了一问印第安人的草房,约莫四尺见方,上面覆着树枝。他在草房里生一个小火,把树林和田里没有打到的鸟儿,池子里没有钓到的鱼儿-因为池子里没有鱼-都在这里烧起来。6月的下半月和7月都这样过掉。他父母在7月里上爱尔兰去了,这五个星期的长期的长夏他都是跟他的枪、草房、河水和小艇过着一种寂寞的“空想”生活,而且不管他的活跃小头脑怎样竭力把美感挥走,她不时还是会在这么一刹那偷偷找上他,或者憩在蜻蜓的翅膀上,或者在睡莲上面闪映着,或者当他仰面躺着装做埋伏时,用她的蔚蓝在他的眼睛里扫这么一下。

  他父母走后,房子是由珍“姑”来照料的,她带了一个“成年人”来住,老是咳嗽,还带来一大块石膏用来雕成人脸,有这个原因,所以珍“姑”简直不到池子这边来看他。可是,有一次,她又带来了两个“成年人”。小佐恩刚好用他父亲水彩盒子里的颜色在自己身子上画了许多鲜明的蓝条子、黄条子,这时看见她们来了,就埋伏在柳树里面。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们一直就走到草房那儿,跪下来朝草房里面看,所以他就大吼一声,那一声真是吓得人魂飞魄散,简直把珍“姑”和那个女“成年人”的脑骨完全取到手了;之后,她们就吻了他。两个成年人一个是好丽“姑”,一个是瓦尔“叔叔”,他生了一张黄脸,脚有点跛,向他笑得厉害。他对好丽“姑”很中意,好像也是他的姊姊,可是当天下午两个人都走了,后来就没有见过。在父母回来的前三天,珍“姑”也急急忙忙带了那个咳嗽的“成年人”和那一大块石膏走了。走后,法国小姐说:“可怜的人儿,他病得很重呢。佐恩,我不许你进他的屋子。”小佐恩很少因为人家叫他不要做什么事情而偏偏要去做的,所以并不进那间屋子,不过觉得人又厌烦、又冷清。说实在话,那个池子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他的小头脑里这时正充满了一种无所适从和想望的感觉-并不是期望一棵树、一支枪-而且想一点温柔的东西。这最后的两天过得就像几个月似的,尽管还有一本《大海流浪记》可看,里面看到李嬷嬷的事情和她生起的引诱船舶的野火。在这两天里面,他上楼梯、下楼梯总有上百次,而且时常从他现在睡觉的游戏室里偷偷跑进他母亲的房间去,把什么东西都看看,并不用手去碰,然后又到了她的更衣室,一只脚站在浴缸旁边,就像史林斯比一样,低着声音神秘地说:

  “呵,呵,呵!死瘟的猫,”这在他算是吉利话。后来,又回到母亲卧房间,打开她的衣橱,深深嗅一下,这样好像使他更加接近些-接近什么,他也不知道。

  这时他正从母亲房间里出来,站在那道阳光里,反复盘算着几种滑下楼梯栏杆的办法。这些全好像很愚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就一步一步走下了楼。下楼的时候,他能记得自己的父亲很清楚-短短的花白胡子,眨眨的深眼睛,两眼之间的皱纹,怪样的笑,瘦瘦的身材,在小佐恩眼中一直显得非常之高,可是他母亲他就完全记不起,只记得是袅袅娜娜那样一个人,两只深褐色眼睛同头望着他,还有就是她衣橱里的那种香味。

  倍拉就在厅堂里,正把大帘幕拉开,去开前门。小佐恩用好话求她。

  “蓓拉!”

  “哎!佐恩少爷。”

  “他们回来的时候,让我们在橡树下面吃茶好吧?我知道他们最喜欢这样。”

  “你是说你最喜欢这样。”

  小佐恩想了一下。

  “不是,他们会喜欢的,为了使我高兴。”

  蓓拉笑了,“好的,只要你在他们回来之前待在这儿安安静静的,不要顽皮,我就把茶摆在外面去。”

  小佐恩在楼梯的最下一层坐下,点点头。蓓拉走近些,低头看看他。

  “起来!”她说。

  小佐恩站起来。她从后面把他上下打量一下。他并不像有病容,而且膝盖好像也很干净。

  “好的!”她说,“哎呀!你晒得多黑啊!给我亲一下!”

  小佐恩的头发被她嘬了一声。

  “什么果酱?”他问,“我等得都厌烦了。”

  “酸栗酱和草莓酱。”

  妙啊!这些都足他喜欢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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