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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30)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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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丽丝汀病了一整个冬天,婴儿好像不可能生存和长大。做母亲的人整天挂念小可怜,没有精神想别的,今冬的一切大消息她只用半只耳朵听。马格奈斯国王企图攻占史康省,财务遭到困难,向挪威求助。顾问会的某些大老爷愿意在这方面支持他;但是使者到童斯山陵的时候,财务大臣不在,童斯山陵府总督“哈肯之子史提格”关闭城门,排斥国王的部下,准备以武力防御城堡。他身边人手不多,但是“维德孔之子厄林”爵士是他的姻亲,当时在阿卡庄园,派了四十位武士来巩固阵地,并亲自西航。大约这个时候,国王的表兄弟“海夫特之子容”和“西格尔”因法庭判他们部下的罪而反抗国王。尔郎大笑说海夫特的儿子们真嫩真愚蠢。现在全国都对马格奈斯国王不满,贵族们认为国王为了攻打史康省,打算长年住在瑞典,所以挪威国事该由一位“大总管”指挥,国玺也该由挪威人掌管。据说国王向德国城市借钱,都市人和市区圣职人员都吓慌了。德国人傲慢无礼,嘲弄挪威的法律和风俗,早已叫人忍无可忍,现在据说国王答应让他们在挪威城市拥有更大的权益和参政权,挪威商人本已十分艰困,以后更受不了。马格奈斯国王秘密犯罪的流言传遍民间,许多教区神父和流浪托钵僧一致赞同,他们相信特龙汉地区的奥拉夫教堂失火,就是这件事造成的。农夫们也以此来解释最近几年各处先后发生的许多祸殃——牛瘟、谷物枯萎、人畜生病、作物和草料欠收……等等。尔郎说,海夫特的儿子们若有脑筋等一段日子,以慷慨和领袖行径赢得盛名,国民很快就会想起他们也是哈肯国王的外孙。

  混乱平息了,结果国王派“欧格蒙之子伊瓦”做挪威的“大总管”。“维德孔之子厄林”、“哈肯之子史提格”、海夫特的儿子们和他们的党羽差一点为叛国罪而丧失公权。这一来他们屈服了,入阁和国王谋和。有一位上幽谷的权威人物,名叫“沙克西斯之子武夫”,他曾跟海夫特的儿子们共同起义;事后没跟他们进京去谋和,倒在圣诞节之后前往尼达洛斯。他在城里和尔郎过从甚密,朵夫瑞北边的人由他口中听到这一切详情,自然以他的观点来判断一切。克丽丝汀不信任此人;她不认识他,却认识其妹“沙克西斯之女海嘉”——她嫁给戴夫林庄园的吉德·达尔(西蒙之兄)。她长得漂亮,为人高傲又自负,西蒙不喜欢她,兰波倒跟她合得来。斋戒期开始后不久,当局送信给各州长,下令在会议中声明“沙克斯之子武夫”丧失公权,不过他已离开国境,趁严冬坐船走了。

  那年春天尔郎和克丽丝汀在城市寓所过复活节,带幼子慕南同行。该地的巴克修道院有一位修女精通医术,病童交到她手上,除非天意要他们死亡,她一定能治好他们。

  某个神圣日的第二天,克丽丝汀带着小家伙由修道院回家。陪侍她的男仆和使女跟她一起进厅堂。尔郎单独躺在一张板凳上。男仆出去,女仆也收好斗篷之后,克丽丝汀抱着婴儿坐在火炉边,女佣正在炖修女给他们的药油,尔郎躺着问蕾根希尔德修女如何诊断。克丽丝汀坐着解婴儿的襁褓布,只应了一两声,最后干脆不开口。

  他以不太耐烦的口吻说,“克丽丝汀,是不是小孩病得很重,你不愿多谈?”

  他太太冷冷地说,“尔郎,你以前问过了。可说的话我也说了好几遍。既然你对孩子不关心,隔天就忘记——”

  尔郎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克丽丝汀,有些问题你一再问我,不肯记住我的话,我凑巧也答复了两三回。”

  她用同样的口吻说,“我想那些事不像小孩的身体这么重要吧。”

  “也不是芝麻小事喔——去年冬天;我至少一直挂在心上。”

  “尔郎,这不是真话。你很久没跟我谈你的心事了。”

  尔郎对女佣说,“出去,西格妮。”他连额头都涨红了,转向妻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件事我不愿当着女佣的面跟你谈——就算你跟她很要好,不惜在她面前和丈夫吵架,骂我说谎——我也要避一避。”

  克丽丝汀傲慢地说,“男人最不容易看出自己的缺点。”

  “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我从来不在陌生人面前对你凶巴巴说话,也不忘记在佣人面前恭恭敬敬对待你。”

  克丽丝汀吐出一声古怪、悲哀、多变的狂笑。

  “你可真健忘,尔郎!‘哈尔德之子武夫’这些年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奥斯陆你派他和海夫特来接我到布琳希尔德的旅社去见你?”

  尔郎瘫倒在板凳上,张着嘴巴凝视他太太。但是她继续说:

  “胡萨贝庄园——或别的地方——发生的丑事,你很少瞒着佣人——不管蒙羞的是你自己还是你太太——”

  尔郎静坐着,惶然注视她。

  “你记不记得我们新婚的那年冬天?我肚子里怀着纳克,很难让家仆服从我、尊重我。记得你怎么帮助和支持我吗?你可记得你养父带陌生的贵妇人和男仆女仆来做客,我们的家仆也一起用餐——记不记得你堂兄慕南揭穿我苦藏的一切丑事,你却闷声坐着,不敢去堵他的嘴巴——?”

  “耶稣啊!你竟为这些事埋怨我十五年!”他抬头看她——他的眼光蓝得出奇,声音软弱无力。“可是,克丽丝汀——我觉得我们俩互相说刻薄话,比这更糟糕!”

  克丽丝汀说,“是的,某一年圣诞大宴,我为玛格丽特盖上我的斗篷,你因此痛骂我,确实更伤我的心——三州的贵妇人都站在旁边听着呢——”

  尔郎不答腔。

  “现在玛格丽特落得这个下场,你怪我不好——可是我每次出言纠正她,她跑去向你告状,你就凶巴巴要我别管她——说她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

  尔郎故作镇定,用吃力的口吻说,“怪你——我没有!我们的孩子若有一个是女儿,也许你就会了解我女儿的遭遇——对父亲是多大的打击——”

  他太太低声说,“去年我已证明自己了解了,我只要想想我爹——”

  尔郎照旧平静地说,“谈到这一点,我女儿的情况更糟糕。我是未婚的男人。这个人——却——有了妻室。我未受束缚——”他改口说,“我所受的束缚并非不能解除——”

  克丽丝汀说,“可是你并未主动解决。记不记得你是如何脱身的?”

  尔郎跳起来,打她一记耳光。后来他目瞪口呆站着——她的脸颊上浮出鲜红的指印。她眼神冰冷,僵坐着不发一言。孩子吓得大哭——她轻轻摇他哄他。

  她丈夫嗓门发颤说,“克丽丝汀,这话太残忍了。”

  她柔声说,“上次你打我,我正怀着你的小孩。现在我抱着你儿子,你又打我一次——”

  “是啊,这些小孩——我们没有一天不被他们缠着——”他不耐烦地叫道。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尔郎开始在大厅快步走来走去。她把娃娃带进小凹室,安顿上床;她踏出凹室小门的时候,他挡在妻子的前面:

  “我——我不该打你,克丽丝汀。我全心希望刚才没动手——我会忏悔,像上次一样忏悔多年。但是你——你嘲笑我,嫌我太健忘。你却什么都忘不了——忘不了我的每一个过失。我试过——试着当你的好丈夫,这一点你倒认为不值得一记。你——克丽丝汀,你真美——”她由丈夫身边走过去,他在后面目送她。

  是的,主妇堂皇文静的风采和当年少女的美姿一样迷人;她的胸脯和臀部加宽了,可是她也长高了;身子挺得很直,脖子照样斯斯文文撑着圆圆的脑袋。当年那张嫣红的圆形娃娃脸静得出奇,挑动和照亮了他的灵魂,如今这张苍白、不开朗的面孔和一双深灰色的大眼睛依旧能打动他、照亮他。他上前抓住她的手:

  “克丽丝汀,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最亲爱的女人——”

  她任由丈夫抓她的手,却不回捏他。反感冲上心头,他把那只纤手甩开。

  “你说我健忘?我想健忘不是最严重的罪行。我从小就不虔诚;但是我记得小时候容神父跟我说的话,后来神父们一再提醒我。我们向神父忏悔过,也在上帝面前苦修求赦过,并蒙它赦免罪行,如果一再想起,反而有罪哩。克丽丝汀,你一再揭开我们的旧罪,不是基于信仰,而是在我违逆你的时候,拿出来作为对付我的武器——”

  他朝反方向走,然后又折回来。

  “统治欲——上帝知道我爱你,克丽丝汀——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有统治欲;从不原谅我当年诱奸你的过失。克丽丝汀,我受过你不少气;但是我不再忍耐了,免得自己为当年的祸事而不得安宁,免得你跟我说话,把我当奴隶——”

  克丽丝汀激动得发抖说:

  “我跟你说话,从来没把你当奴隶。你可曾听我对下人说气话或粗话——即或是我们手下最差劲、最没用的仆人?我知道我在上帝面前未曾以言语或行动冒犯穷人。而你应当是我的主人;除了上帝,我该服从你,尊敬你,向你屈服——这是上帝的法规,尔郎。我若失去耐心,对你说出妻子不该对丈夫说的话——我想是因为你多次叫我为难,害我不能服从你更佳的判断力,尊敬和服从夫君——也许我希望——也许我自以为能激励你,让你证明你是男人,我不过是单纯可怜的妇女——

  “不过你放心,尔郎。我说话不会再得罪你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忘记轻声和你交谈,只当你是奴隶的子孙——”

  尔郎满脸涨得通红——他举起拳头——然后猛转身,抓起门边板凳上的斗篷和佩剑,冲出门外。

  外面有太阳也有强风——天气冷,从屋檐和树梢落在他身上的光点是融化后又在空中冻结的水滴。屋顶的雪花像白银,在这凛冽、光明带有冬意的春天,城市周围的绿色冈丘后面,更有高山泛出冷冷的蓝光和闪亮的A光。

  尔郎穿过大街和小巷——漫无目标,走得很快。情绪在胸中翻滚——她错了,一开始她就锚了,而他没有错;可是他当了傻瓜,出手打人,使他显得不对——其实错在她。他该怎么办,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他不愿去熟人家,回家他更不愿意。

  城里热闹又忙乱。早上有一艘冰岛大商船——今年的头一艘——来到码头。尔郎向西穿过巷子,由圣马丁教堂旁边出来,走向水边的街道。虽然才过晌午,啤酒房和酒店已经闹哄哄了。少年时代他可以跟朋友和伙伴到这些地方。可是现在欧克朵拉州的州长若放着城内的巨宅不住,家里的一大堆啤酒、蜂蜜酒和水果酒不喝,竟走到啤酒房,要喝他们的劣质淡啤酒,那么民众会看傻了眼,日后更议论不绝。可是他真想去哩——去陪城里的小农夫、佣人和海员喝酒。这些家伙若打妻子一个耳光,没什么了不起;事后一切将恢复正常——滚它的——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妻子的出身和自己的荣誉,不能痛打她,他怎么管得住她呢?——若是吵架,连魔鬼都吵不过她们。她真泼辣——而且真漂亮——他若能打她一顿,叫她变乖多好……

  城内所有的教堂开始敲钟,叫人去作晚祷——春风把各音符融成一片,在他头顶飘扬。那虔诚的泼妇,她大概到基督教堂去了吧——去向上帝、圣母和圣奥拉夫哀告,说她丈夫打了她一巴掌。钟声叮叮当当响着,尔郎暗暗对妻子的守护神送上一堆不敬的问候语。他向圣乔治教堂走去。

  他父亲和母亲的坟墓在北甬道的圣安妮神龛前面。他念祈祷文的时候,瞥见“奥拉夫之女山妮娃”夫人和她的女佣从教堂门口走进来。他祈祷完毕,过去和她打招呼。

  自从他认识山妮娃夫人以后,每次两个人一碰面,总要笑笑闹闹一番。今晚他们坐在墙凳上等晚祷开始,他轻浮极了,她多次提醒他:此处是教堂,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尔郎说,“是的,是的,不过你今夜真美,山妮娃!和一位眼神柔和的女士说说笑笑实在太好了——”

  她笑着说,“尼古拉斯之子尔郎,你不配享受我温和的目光。”

  尔郎也笑道,“那我等天黑再来找你说笑。晚祷结束后我陪你回家——”

  这时候神父们走进唱诗席,尔郎前往南甬道,在男人席坐下来。

  仪式完成后,他来到大门口。他看见山妮娃夫人主仆在街上不远的地方,心想他不该跟她走,还是直接回家算了。这时候有一队商船来的冰岛人走上街道;他们摇摇摆摆聚成一堆,好像要阻挡两个女人的去路。尔郎跑过去追山妮娃夫人。水手们看一位佩剑的绅士向他们走来,连忙向旁边躲,让两个女人过去。

  尔郎说,“我想我还是陪你们回家吧。今天晚上市区不太平静。”

  “尔郎,你相信吗?——我虽是老女人,若有几个男人觉得我漂亮,值得拦阻,我还挺高兴哩——”

  听了这种话,知礼的男人只有一种答复的方法。

  第二天凌晨:他回到自己家,在上锁的厅门外站了一会儿,冷得要命,累得要命,伤心又难过。敲门叫醒仆人,进屋上床,躺在怀抱乳儿的克丽丝汀身边——不!他身上有东储藏屋的阁楼钥匙;那边存着一些他要负责的物品。他开门进去,脱下皮靴,搬了几块粗纺羊毛布和几个空袋子,铺在床面的稻草堆上。他用斗篷裹好身躯,爬到囊袋下,又累又烦,终于在梦乡中忘了一切。

  克丽丝汀跟佣人共进早餐,因为一夜失眠,显得苍白又疲倦。有一个男仆告诉她,他曾请男主人来吃早餐——男主人睡在东储藏屋的阁楼——但是尔郎叫他滚蛋。

  日间弥撒后,尔郎到“艾尔吉畜场”修道院去赴约;他得监督几笔土地交易。后来修道院餐厅请客,他设法开溜,“贾瓦德之子亚涅”跟他一样,不能留下来陪修士们喝酒,请尔郎跟他去兰海姆庄园,尔郎也甩开了他。

  事后他又懊悔和别人分开——他独自回城里,惊慌失措——现在他一定会想起昨夜的行为。他想直接去圣乔治教堂——他在尼达洛斯期间,获准向一位神父忏悔。不过,忏悔后若再犯,罪孽会更重。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

  山妮娃一定以为,尔郎是她空手逮住的一只小鸡。不过,他还真没想到女人能教他这么多新招哩——一夜风流,他到现在还直打哈欠。他自我陶醉说,他挺擅长调情术。他若年轻一点,嫩一点,可能会自鸣得意,觉得很了不起。但他不喜欢那个女人——那个疯婆子——他见了她就恶心。除了他太太,他讨厌天下的女人——而他对妻子也烦透了!凭十字架发誓——他全心和她结合,自己也变得很虔诚——他相信克丽丝汀是圣洁的——但是他忠贞不贰,全心爱这位圣洁的女人,得到什么样的酬赏——她可真泼辣!他想起昨天她刺人的狠话——原来她觉得他举止像奴隶的子孙!——而另一个女人山妮娃一定以为他是生嫩的软蛋包,才会被她的调情术吓一跳,惊慌失措。现在他要向她证明,他跟她一样不是假圣人。他答应今夜要到梭罗夫的市区住宅去找她,他还是去吧;罪都已经犯了,何不享受其中的乐趣呢?

  反正他已经违背了当初对克丽丝汀立下的誓言——都怪她恶狠狠苛待他。才造成这个结果。

  他回家,在马厩和附属房舍间徘徊,想找件小事来挑挑毛病;他和医院神父的女佣吵嘴,怪她把麦芽糖拿进他的干燥室,其实他知道他的佣人这次进城,不必使用那栋屋子。他希望儿子们在这里——他们至少可以做伴——他巴不得立刻动身回胡萨贝庄园。可是他得在城里等南方的信件——在乡间收到那种东西,实在太冒险了。

  女主人没来吃晚餐——她的使女西格妮用责备的眼光看看男主人说,太太躺在小凹室的床上。尔郎厉声说,他没问起女主人。佣人离开大厅后,他走进小凹室。里面黑漆漆的。尔郎俯身对着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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