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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26)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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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躺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小娃娃。

  “克丽丝汀,你怀着爱心生小孩——这小子又大又胖,你却苍白消瘦得像竹竿,你娘说,你生每一个孩子都这样。”他笑道,“兰波的女儿又瘦又小,可是兰波艳丽如玫瑰。”

  “我觉得奇怪,她居然不肯亲自喂奶。”克丽丝汀说。

  “西蒙也不肯——他说他不愿兰波为生子而憔悴。记住,兰波还不满十六岁呢——她怀这个女儿,自己稚气未脱——以前她从来没生过病——难怪她缺乏耐心。克丽丝汀,你出嫁的时候,已是成年的妇人。”

  克丽丝汀突然痛哭流涕——她自己也不知道哭什么。对极了——打从她知道小孩在子宫内,她就深爱他们,他们害她不安,给她压迫,使她不美,她仍然爱他们。她一看见孩子的小脸蛋,便深深着迷,他们渐渐成长和改变,她每个钟头都满怀爱心。可是没有人跟她同享爱心和欢乐——尔郎不习惯如此一一他也疼他们;但是他嫌纳克来得太早,每个儿子出生,他都嫌多了一个。她依稀想起初到胡萨贝那年冬天他对“罪恶果实”的想法——她知道自己被迫尝到苦味,只是和她担心的相反罢了。结婚初期她和尔郎的关系就有点不对劲,看样子永远改不过来了。

  稍顷,她父亲静静问她,“怎么啦,克丽丝汀?”她不能吐露这一切。等啜泣平息,能够说话的时候,她说:

  “爹,你躺在这儿,我不该伤心吗——?”

  劳伦斯一再逼她,最后她自承为没施洗的婴儿挂虑。他立即吩咐家人下一个神圣日把小孩带去教堂——他不相信这样会害他提前死去。

  他笑着说,“何况我躺在这边够久了。克丽丝汀,我们出生和死亡都麻烦得很——除了暴毙的人,大家都在疾病中出生,在疾病中死亡。年轻时代,我觉得最好的死就是在战场上就义。不过罪人也许要用病床吧——只是我并不觉得躺在这里,灵魂会更坚强——”

  于是小男孩在下一个礼拜天施洗,取了外祖父的名讳。尽管“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对所有来探病的人说:这件事是他的意思,他不希望死神近逼时,家里有个异教徒,但是乡间的人仍为此而责骂尔郎和克丽丝汀。

  现在劳伦斯开始担心,怕他在春播期间去世,使许多想参加葬仪队的人为难。但是有一天早上,也就是婴儿受洗后十四天,克丽丝汀睡在分娩后安歇的老织布房,尔郎来找她。午餐的时间过了;但是娃儿不安分,所以她还躺在床上。尔郎显得很激动,用怜爱的口吻轻轻叫她起来,去探望她父亲。天亮时分劳伦斯的心脏严重痉挛几次,后来就昏昏沉沉躺着。此刻艾瑞克神父守在他身边,刚听过他忏悔。

  那是哈瓦弥撒日(3月15日)之后第五天。外面一直下小雨。克丽丝汀走进庭院,南面的和风带有新犁过和施了肥的泥土味儿。乡区在春雨下呈棕色,高山间的空气蓝蓝的,薄雾在半山腰飘浮。灰色的河流涨得很满,河边的密林里传出小铃铛的声音——羊群放出去,正在啃开花的小树枝呢。这是她父亲最喜欢的天气,人畜受不了的寒冬过去了,牲口脱离窄窄黑黑的牛房和贫乏的草料,得到了自由。

  她一看父亲的脸,就知道他死期近了。他鼻孔周围的皮肤雪白雪白,嘴唇和眼圈发青,头发散开,湿淋淋贴在额上。但他还有知觉,说话缓慢无力,却很清楚。

  家仆一一走到他床边,劳伦斯抓起每个人的手,感谢他们的服务,向他们道别,又说他若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请大家原谅,恳求他们为他的灵魂祈祷。接着他向亲属道别。他叫女儿弯身让他吻一下,求上帝和所有的圣徒保佑她们。两个女儿都哭得好伤心,小兰波扑进姐姐怀里,她们交缠着手臂,走到父亲床尾,么女仍贴着克丽丝汀的胸口哀泣。

  尔郎拉起劳伦斯的手来亲吻,低声求岳父原谅他所有的过失,面部颤抖,眼泪沿着脸颊滴下来。劳伦斯衷心原谅女婿,希望上帝永远与他同在。尔郎轻轻走过去站在太太身边,和她手牵手,俊脸上掠过一道奇异的白光。

  西蒙·达尔没有哭,但他跪地拉起岳父的手,吻了一下,并抓紧它跪了一会儿。劳伦斯微笑说,“女婿啊,你的手又暖又结实。”西蒙走到兰波身边,兰波转向丈夫,西蒙伸手搂住她苗条稚嫩的肩膀。

  最后,劳伦斯向妻子道别。他们说了几句没人听见的悄悄话,又当众接吻,因为死亡在即,这是合乎礼法的。后来蕾根福莉跪在丈夫的卧榻前面,面孔朝着他;她脸色苍白,神情安静。

  艾瑞克神父为垂死者涂上圣油,送上圣粮,还继续留在原地。他坐在床头念祈祷文:现在蕾根福莉坐在床边。几个钟头过去了。劳伦斯双眼半闭躺着。他不时在枕头上转动头颅,伸手摸摸被单,沉重地呼吸一两次。大家认为他已失去语言能力,但是还没做死前的挣扎。

  暮色来得早,神父点起一根蜡烛。大家静坐着,凝视垂死的人,听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后来病人似乎很不安,身体直发抖,脸上出现蓝阴影,似乎要挣扎吐气。艾瑞克神父把手伸到他的肩膀后面,扶他坐起来,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胸前,并举起十字架。

  劳伦斯张开眼睛,凝视神父手中的十字架基督像,柔声低语,字字清晰,屋里大部分的人都听见了:

  “我睡醒时你仍覆庇我。”

  他的身体又一阵颤栗,双手在被单上摸索。艾瑞克神父继续扶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把病体放回枕头上,吻吻他的前额,抚平四周的头发,替他合上眼皮和鼻孔,再起身

  晚上克丽丝汀获准轮流守尸。他们把劳伦斯放在上厅的草铺上;因为那边的空间最大,而预料来参加守丧礼的人一定很多。

  父亲的遗体躺在烛光下,脸色呈浅金色,克丽丝汀觉得他美极了。他们已翻开他脸上的罩单,免得被许多来探视遗体的人弄脏。艾瑞克神父和克瓦姆来的教区神父为他颂经吟咏——克瓦姆神父傍晚来见劳伦斯最后一面,可惜来迟了。

  第二天,客人开始骑马到柔伦庄,克丽丝汀产后还没上教堂做礼拜,按理该卧床休息。现在轮到家人用丝帐和最好的垫子来布置她的床铺了。他们向佛莫庄园借回吉斯林家的摇篮;小劳伦斯躺在里面,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探望他们母子。

  听说她父亲的遗体保存得新鲜美好——只是颜色更黄了一些。以前没人看过死者的棺架边摆这么多蜡烛。

  丧宴在第五天开始——各方面都出奇隆重——柔伦庄和劳加桥的客马不止一百匹,此外还有些客人睡在佛莫庄园。到了第七天,继承人和和气气分财产——劳伦斯生前亲自交代好一切,大家都乖乖遵从他的遗嘱。

  如今遗体放在奥拉夫教堂,次日将抬出来运往哈马。

  临行的头一晚——其实已经入夜了——蕾根福莉走进大女儿和婴儿睡觉的火炉室。女主人非常疲劳,表情却开朗又平静,她叫女佣出去:

  “每栋房子都满了,不过我想你们可以找到休息的地方,今天是我离家前的最后一夜,我打算亲自守护我女儿。”

  她接过克丽丝汀怀里的婴儿,抱到火炉边,做睡前的准备。

  克丽丝汀说,“娘;你离开爹和你生活多年的地方,感觉一定很怪吧。我不懂你怎么受得了。”

  蕾根福莉摇摇腿上的小劳伦斯,“我若住在这儿,看不见你爹在屋舍问走动,那才受不了呢。”

  稍停一会儿她又说,“你没听过我们搬到幽谷这儿的前因后果。家人传话说我爹伊瓦即将断气,我正好不适宜远行;劳伦斯只得独自北上。我记得他出发那天傍晚,天气好极了——那时候他喜欢晚上趁着天凉出门;所以那天晚上他要骑马去奥斯陆,当时仲夏快到了,我陪他到庄园道路和教堂道路的岔口——你记不记得?那边有几块光秃秃的大岩石,附近则是寸草不生的土壤——全史科葛最差的土地,干旱一来总是那边最先受害——但是那年该地的谷子却长得好极了,我们谈起这件事。劳伦斯牵马步行;我牵着你的手——你那年四岁——

  “我们到了岔路口,我叫你跑回家,你不肯,你爹叫你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五粒白石子,在小溪中摆成十字型——可以保佑他行经妙莎森林时,不受山魔侵害。于是你拔腿向前跑——”

  克丽丝汀问道,“是不是那边流传的说法?”

  “先前或事后我都没听人说过。我想一定是你爹临时杜撰的。你不记得,他跟你玩的时候,杜撰过好多故事?”

  “是的。我记得。”

  “我陪他穿过树林,走到倭灵石旁边。他叫我回头,自己又陪我再回岔路口——他笑着说,我该知道,他决不让我一个人穿过树林,尤其在太阳下山以后。我们站在岔路口,我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因为不能回娘家,我心情好沮丧。我在史科葛庄园老是长不胖,一直想回北边的幽谷。劳伦斯安慰我,最后更说:‘我回来若发现你身边多个儿子,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是人力能办到的,我决不让你落空。’我回答说:那我要求搬家,住在祖先给我的产业上。你爹不太喜欢,他说:‘你想不出更大的条件吗?’——他笑一笑,我暗想:他决不会照办的——我觉得他不肯也合情合理。你知道我后来的情况——你的小弟西格尔没活过一个钟头——哈夫丹为他施洗命名,他立即死去……

  “有一天清晨,你爹回家了——他头一夜在奥斯陆就听到家里的情形,片刻不逗留,直接赶回家。我还在床上;伤心得没有勇气下床——我真希望永远别起来算了。上帝原谅我,他们带你进来见我,我竟转头对着墙壁,不肯看你。但是劳伦斯连斗篷和佩剑都没有脱,坐在我床边说:我们得搬到柔伧庄,试试看情形会不会好一点——我们就这样迁离史科葛庄园。既然如此,你可以想象,现在劳伦斯走了,我不想住在这边。”

  蕾根福莉抱着娃娃走过去,放在他母亲胸前。她拿起白天盖在克丽丝汀床上的丝质被单,折好收起来,然后站着看看女儿一段时间——摸摸她乳房间的黄棕色粗辫子。

  “你爹常问我,你的头发是不是像从前一样密,一样漂亮。你生了这么多小孩,风姿不减,这是他最大的安慰。最近几年你长成出色的妇人,身边围了一大群漂亮的儿子,却还健康美丽,他很开心。”

  克丽丝汀咽下一两次泪水。

  “娘,他常跟我说你是最好的妻子——他叫我告诉你——”她臊得住口,蕾根福莉轻轻笑出声。

  “劳伦斯该知道,他用不着请别人传达他对我的爱心。”她抚摸婴儿的脑袋和女儿环着婴儿的纤手。“不过他也许宁愿如此——克丽丝汀,我从不羡忌你爹给你的爱。你爱他甚于我,这是应该的。你是甜蜜的小姑娘——我不感激上帝让我保住你。我常想起失落的一切,反而不重视我保有的东西。”

  蕾根福莉在床边坐下:

  “史科葛庄园的作风和我娘家不同。我不记得我爹吻过我——我娘去世时,他吻了她。做弥撒的时候,我娘亲吻离她最近的葛德伦,葛德伦再吻我——此外我们从不亲吻……

  “史科葛庄园有一个习惯,我们接受圣餐后,由教堂回家,在庭院下马,在柔哥夫爵士吻他儿子和我的面颊,我们则吻他的手。然后每一对夫妻互吻,再跟参加过仪式的仆人握手,祝彼此享到圣餐的福佑。而且劳伦斯和亚斯蒙兄弟习惯在父亲送他们东西的时候吻他的手。爵士或英加进屋时,儿子们老是起立站着,等大人吩咐才坐下去。起先我觉得这都是愚蠢的外国风俗……

  “后来我跟你爹生活在一起,我们的儿子——夭折,多年来又为妩芙希尔德担忧和伤心——我才庆幸劳伦斯从小受这种教养——作风比较温厚,比较有感情。”

  过了一会儿,克丽丝汀小声说:

  “那么爹没见过小弟西格尔罗?”

  蕾根福莉也同样低声说,“没有。你小弟活着的时候,我也没见到他。”

  克丽丝汀静卧了半晌,然后说:

  “不过,娘,我总觉得你一生过得不错——”

  眼泪开始顺着蕾根福莉的白脸滴下来:

  “是的,上帝帮助我。我现在也觉得如此。”

  接着她由克丽丝汀胸膛上抱起熟睡的婴儿,放进摇篮里。她用小别针紧好克丽丝汀的汗衣,摸摸女儿的脸蛋儿,吩咐她睡觉。克丽丝汀举起一只手。

  “娘——”她哀求道。

  蕾根福莉弯身搂住女儿,吻了好多次。自从妩芙希尔德死后,她已多年没这么做了。

  次日是最怡人的春天,克丽丝汀站在厅堂的屋角后面,眺望河水对岸的山腰。到处都有生长的气息,溪流的歌声也响起了;一切树林和草地都绿油油的。路面经过劳加桥上方的山腰,那儿有一块冬麦田艳丽又鲜明——去年容老头烧掉那边的灌木,播上黑麦种子。

  葬礼行列通过那边的时候,她可以看得最清楚……

  行列就在那儿,在山腰陡坡下——也就是新麦田上方——缓缓移动。

  她认得出骑马带队的每一位神父,第一队还有助手拿十字架和蜡烛。大白天她看不见烛光,不过她看见蜡烛本身像细细的白纹。接着是两匹马以担架抬着她父亲的棺材;继之而来的是骑黑马的尔郎、她母亲、西蒙和兰波,以及一大列亲戚和朋友。

  有一段时间她在拉根河的吼声之外更清清楚楚听到神父颂经,不过后来歌声渐去渐远,被河水和山麓小溪的嗡嗡声淹没了。直到最后一匹驮行李的马儿消失在路边的树林里,克丽丝汀还站着远眺。

  15

  丈夫死后,“伊瓦之女蕾根福莉”活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时为1332年初冬。哈马到史考恩距离很远,直到她下葬一个多月,胡萨贝庄园的人才听到她的死讯。次年圣灵降世周“安德列斯之子西蒙”来看他们;为了蕾根福莉的遗产,连襟之间有一两个问题需要讨论。现在柔伦庄归“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所有,双方说好由西蒙代为管理她的土地和财货,督促佃农;岳母住在哈马期间,他曾代她经营幽谷的产业。

  这时候,尔郎为州长职权内的几个案子遭到麻烦。头一年秋天,上幽谷佛布瑞吉的农户亨特柔听别人骂他太太泼妇,愤而出手杀人。教区民众缚住杀人犯,交给州长,尔郎将他关在阁楼中,严冬苦寒,他放囚犯出来,和部下一起活动。亨特柔曾在尔郎的“海魔号”服役,远征北方,表现很英勇。尔郎写信提到亨特柔的案件,要求上级特准他回家居住,等案子判决,并提出对他最有利的说法。“哈尔德之子武夫”更保证亨特柔会准时跟他出席欧克幽谷的会议,尔郎就放亨特柔回家去过圣诞假期。但是亨特柔和他太太到德莱夫幽谷去拜访旅店店主——那人是他的亲戚——半路上失踪。尔郎相信暴风雨肆虐,他们送了命;可是很多人说他们逃走了——州长的部下说不定正在吹口哨找他们呢。此时又有别人指控逃犯——几年前亨特柔曾在山区杀死一个人,将尸体埋在陡坡下——他相信那人曾鞭打他马儿的屁股,所以杀人。而且事实证明他太太施过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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