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 第49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18)

第49章 胡萨贝的女主人(18)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尔郎说的大概没错,他必须大大方方花钱,买昂贵的东西,否则他不优跻身在同侪之中,在国王手下争取他凭世该有的权利和重酬。她务必相信,这种事尔郎比她懂得多。

  当年他和爱琳——以及她——过罪恶的生活,他的情况无论如何不可能改善。她一再想起他当年的表情,伤心得发狂,激动得愁眉苦脸。不!不!现在这样蛮好的。他只是有点粗心和轻率罢了。

  尔郎在麦可诞辰纪念日回家。他以为克丽丝汀正躺在床上,没想到地还走来走去,特意上前迎接他。这次她行动非常迟缓——但她照旧抱着小高特;两个大孩子跑在她前头。

  尔郎跳下马,把两个男孩放上去。然后他接过妻子手上的幼儿,想要抱他。高特不怕他父亲,克丽丝汀惨白的面孔露出喜色——他一定又认出父亲来了。她不追问丈夫做什么;只谈高特的四颗小牙齿。他长牙的时候病得好厉害。

  接着小家伙大哭——他的脸颊刮到父亲头部的别针了。他挣扎着要回母怀里,尽管尔郎说了不少话,她仍然伸手去接他。

  直到傍晚,夫妻坐在大厅,孩子们都睡了,克丽丝汀才问起丈夫住在布柔哥文的情况,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似的。

  尔郎偷瞄他太太一眼。可怜的亲爱——她看起来真可怜。于是他说出一点零星的消息。厄林爵士叫他问候她,并送她这个礼物——是一把铜质匕首,长满了绿色的铜锈,他们在吉斯克的一个石堆里发现的,如果高特患的是佝偻病,听说把匕首放在摇篮里很有效。

  克丽丝汀再裹好匕首的布巾,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摇篮边。她将小布包放在被褥下,和其他的东西搁在一起——包括一把地下发掘的燧石斧头,少许海狸油、一根麝香小十字架、传家银器、一根接火钢棍、紫花和羊齿根。

  他爱怜地恳求道:“克丽丝汀,躺下吧!”他过来替她脱掉鞋子和长筒袜——同时报告各种消息。

  “欧格蒙之子哈肯”回来了,挪威和俄国人及加瑞里亚人签了和平条约,并盖了大印。今年秋天他又得到北方去。局势不一定会马上平静下来,瓦果地区需要一个熟悉地理和民情的人去管理。是的,他将担任官派的总督,拥有全权——防御要加强,新疆界以内的领土才能平安无事。

  尔郎用不安的眼神仰望妻子的面孔。她似乎有点惊慌——但她不多问,她显然不太懂这消息的整个含义。他看出她非常疲倦——也就不再谈国事,只静静坐在床边陪她。

  他明白自己的任务。尔郎慢吞吞更衣,静静笑起来;他可不能身缠银腰带坐着,大宴亲朋,把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派警长和副官为他跑腿——学南方城堡的总督。瓦果堡——那是另一个要塞哩。

  拉普人、俄国人、加瑞里亚人以及各民族的混血种——凶神、巫师、异族的猎犬、恶魔的绵羊——他得教那些人重新向挪威代表纳税,别再打扰彼此相隔像此地和摩尔一般远的零散挪威家园。和平——也许那边会有短暂的和平——他管理期间,只会有魔鬼做弥撒时的那种和平,而且他得遏止自己的大胆作风。春天将届,他们开始为海洋的暗夜、暴风雨、寒意和嗓音而头疼——面粉、奶油、饮料不够,他们又为女人打架,岛上的生活真不是血肉之躯能够忍受的。他少年时代跟吉瑟·高尔到过那儿,曾看见部分情景。嗬。嗬,——那可不是玫瑰花坛哩。

  现在驻守那边的英果夫·派特很不错。但是厄林说得很对:得有一个爵士阶级出身的人去掌握那边的情势——事成之前,谁也不知道挪威国王决心控制那个地方。嗬!嗬——他会被插进那个地方,像绒被里的缝衣针。离它最近的挪威教区设在马郎,天知道有多远。

  英果夫若有顶头上司,可以派上大用场。他要叫英果夫统领“勇士号”。现在他已证明“海魔号”是船队中最棒的一艘船。尔郎快活地轻笑几声。他常对克丽丝汀说——她得让丈夫死守着“海鹰号”这个女奴。

  暗夜中,他被小孩的哭声吵醒了。他听见克丽丝汀在另一扇墙边的床厢里挪动,低声哄小孩——哭的是次子布柔哥夫,因为眼睫毛的病痛,他有时候会半夜醒来,睁不开眼睛——于是母亲用舌头去舔他的睫毛。他看了总觉得很恶心。

  克丽丝汀轻轻哄孩子。她那细细尖尖的嗓子叫他心烦。

  尔郎想起刚才的梦。他在某一处岩矶上散步——退潮时分,他顺着岩石一一跳过去。海洋苍白明亮,吻着外面采海带的纲子——好像是夏日的阴天,没有太阳,他看见他的船停在峡湾的银光中,纤细黝黑,在滚滚波涛上轻轻摇摆。那边有海洋和海草的香味……

  他内心向往得难受。如今在黑漆漆的夜里,躺在客床上听长长的催眠歌——他更感觉那份向往。远离他的家,远离满屋子的小孩。远离农事、家仆、佃户、小孩话题——也避免为多病的她而心痛。随时怜悯她……

  尔郎握拳按住心口。心脏仿佛停止跳动,恐怖兮兮在他胸腔内颤抖。他居然想离开她!一想到克丽丝汀软弱无力,即将经历大痛苦——他知道随时会发生,他吓得仿佛要窒息了。万一他失去克丽丝汀,没有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活得下去。但是跟她在一起,他也受不了——现在不行;他…定要远离这一切,好好喘口气——此事仿佛攸关他的性命哩。

  救主耶稣——噢!他是什么样的男人!今夜他看得清清楚楚——克丽丝汀,他的亲爱,他挚爱的情人——除了婚前引她犯罪的日子,他跟她从未享受深刻的快乐。

  他曾经以为。一旦他娶了克丽丝汀,在上帝和人类面前拥有她——他生命中的各种弊病都会一扫而空,他甚至会忘了那些阴影的存在。

  他大概是一个不忍接近真善德和纯真事务的人。而克丽丝汀——自从她回避了他引导的罪恶和不洁,她就像天堂来的天使。温和、可靠、斯文、勤勉,值得推崇。她再度重振了胡萨贝的声威。她又变成多年前夏夜的那个纯真少女,当时在修道院花园,她偎在斗篷下,他感觉苗条的身子挨着他。他曾以为——魔鬼都拐不了他,他绝对不忍心伤害这个孩子,害她悲伤……

  泪水流下尔郎的面颊。

  ——看来神父们说的话不假,罪恶像铁锈腐蚀一个人的灵魂——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竟坐立不安,不得宁静——他渴望逃离她和她周围的一切……

  他哭着睡去,突然发现她起来了,正在屋里走动,哄孩子。

  尔郎跳下床,摸黑踩到地板上的童鞋,走到妻子身边,接过她手上的高特。小男孩大声哭,克丽丝汀可怜兮兮说:

  “我快要把他哄睡了。”

  父亲摇摇哭泣的孩子,打了他的屁股几下——高特哭得更凶,他粗声粗气制止他,高特突然吓得静下来。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哩……

  “克丽丝汀,拜托你用用脑筋。”他身体半裸站在漆黑的房间里,半睡半醒直发抖,手上抱着啜泣的小孩,激动得失去一切力量。“我告诉你,这种情况一定要解决——你雇保姆是干什么用的?——小孩必须跟她们睡。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太太哭兮兮说,“我剩出来的时间,你不肯我照顾自己的小孩吗?”

  尔郎不懂她的意思。

  他柔声恳求道,“剩出来的时间,你需要休息。现在躺下吧,克丽丝汀。”

  他抱小高特到自己床上——哄了小孩一会儿?又在黑暗中摸索,找到床阶上的皮带。小孩拿在手里把玩,上面镶的银质小鳞片叮叮当当做声。

  克丽丝汀吓得在床上问道,“匕首没在里面吧?”高特听见母亲的声音,又大哭起来。尔郎再度制止他,并摇动腰带——小孩终于静下来了。

  可怜的小东西,也许我们不该希望他长大哩——高特的智能不晓得完不完全。

  噢,不,噢,不——圣母玛丽亚——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小儿子失去性命。不,不——尔郎紧抱着小孩,将自己的面孔贴在他温暖的绒毛上。

  他们的漂亮儿子——不过他整天听克丽丝汀谈他们,每次回家就撞到他们,真是烦透了。庄园这么大,三个小家伙却好像无所不在,他实在想不通。他记得以前爱琳不理孩子,他会气得要命。他一定是不公平的人——现在她看克丽丝汀无论上哪儿,孩子都黏在她四周,也非常气愤。

  他抱婚生子的时候,从未感受当年第一次抱欧姆的心情。噢,欧姆,欧姆,我儿——当时他对爱琳已经厌倦了——讨厌她任性,脾气大,爱情没有节制。他还嫌她老。而且他开始看出他为那场孽缘可能要付极大的代价。但是他认为,爱琳已经为他牺牲一切,他不能抛弃她。他认为,儿子一生,他更该忍受他母亲。欧姆出生时。他年纪太轻,不完全了解小孩将来的处境——因为其母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他又哭了,将高特抱得更紧。欧姆——那么多小孩他最疼的就是欧姆;他好想他,忆起以前对他说的重话,他懊悔极了。欧姆不可能知道父亲多疼他。他看出欧姆不可能当他的婚生子,不可能用父亲的纹章,他万分酸楚和绝望,才会如此对待他。而且,他看长子跟继母比跟他还要亲密,免不了吃醋;而克丽丝汀心平气和待欧姆,更像是责备他。

  他想起那段不堪回忆的日子。欧姆停尸在阁楼,女仆又来告诉他,克丽丝汀可能活不成了。他们在礼拜堂挖好欧姆的坟坑,问他克丽丝汀是要埋在哪儿,还是抬到圣乔冶教堂,埋在他父母安葬的地方。

  噢——他想起来就吓得不敢呼吸。他后面是半生的日子,充满他不敢想、拼命逃避的回忆。今天晚上他看清楚了——他日日和同伴为伍,可以暂时忘掉一切。但是这种时刻,回忆冷不防袭上心头——仿佛一种恶咒剥夺了他所有的勇气。

  豪根屯的日子——有时候他几乎忘掉了。打从他和布柔恩爵士驾雪橇离开豪根屯,他就没再去过;婚后也没有见过布柔恩和爱丝希尔德阿姨。他怕见布柔恩爵士。现在——他想起堂哥慕南的话——据说他们的幽灵在那儿出没;豪根屯闹鬼,房子都空着,就算能免费得到那座农场,也没有人敢去住。

  “冈拿之子布柔恩”倒有一股尔郎自叹不如的勇气。慕南说,他刺杀老妻,正中心脏,手劲儿很稳哩。

  今年冬天,布柔恩和爱丝希尔德夫人去世将满两周年。豪根屯的房子一周不冒烟;最后有人鼓起勇气去看。布柔恩爵士躺在床上,喉咙割断了;怀里抱着老妻的尸体。匕首血淋淋落在床前的地板上。

  事情的经过无庸置疑……但是“巴德之子幕南”和他弟弟设法安排,让母亲和继父下葬在圣土——他们宣布可能是强盗杀人;其实布柔恩和爱丝希尔德放财物的矮柜原封未动。尸体没受老鼠或恶虫侵害——事实上豪根电找不到害虫——大家认为这是夫人会巫术的表征。

  “巴德之子慕南”深为母亲的下场而战栗。他立即动身到坎波斯提拉的圣詹姆士教堂去进香。

  尔郎想起他母亲去世的次晨。他们停泊在莫尔朵海峡里,白雾好浓,他们只偶而瞥见下面的岩壁。神父划小船上岸,山壁传来闷闷的回声。他站在船头,看他们离大船越来越远。他附近的一切都淌着水雾,湿气一滴滴凝在他头发和衣服上,陌生的神父和助手弓着肩膀蹲坐在小船头,膝上放着圣餐用的面包和葡萄酒。雨天里他们看来真像老鹰。小船消失在雾中好久好久,划桨声、桨架的吱嘎和山壁的回音仍模模糊糊传过来。

  当时他也立誓要去进香。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再看看母亲往日迷人的面孔——皮肤又软又光滑,呈浅浅的棕色。如今她陈尸在下面,面孔早就肿得不成样子,一对他笑,伤口就裂开,流出小水滴……

  他父亲以这种态度迎接他归来,能怪他吗?于是他去找一个同样被放逐的人,又岂能怪他——?后来他抛开朝圣的念头,不再想念母亲。她在世间命运凄惨,现在大概走进平安的天国了吧——而他再去找爱琳之后,命途却不太平安……

  平安——他终身好像只享过一次安宁的滋味——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坐在荷芬树林的墙壁后面,克丽丝汀躺在膝上,安安稳稳像小孩般酣睡着。他没忍多久,就破坏了那份安宁。此后他跟克丽丝汀在一起,便不能心安了——现在也如此。他看出家里其他的人都和他太太相安无事。

  现在他渴望再出去奋斗。他向往最偏辟的荒凉石壁,向往北方怒吼的海洋,向往无止尽的海岸,以及各种陷阱林立的大峡湾,向往语言略通的外族人,向往他们的巫术、变化无常和诡计,向往在战争和大海,以及部下和他自己的武器颂歌——

  他终于睡着,却又醒了——刚才他是不是做梦?是的,黑肤的拉普姑娘——那是他当年和吉瑟到北方的遭遇,他几乎忘光了——那晚他们喝得迷迷糊糊。

  他现在抱着生病的小儿子,竟做这种梦——他真为自己担心,不敢再睡了。眼睁睁躺在床上真难受。是的,他一定是个不快乐的坏蛋,他恐惧得发僵,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心脏在胸腔里卜卜跳,他渴望黎明快点解救他。

  第二天,他劝克丽丝汀躺在床上休息;他实在不忍看她在屋里拖行——可怜兮兮的。他坐在床边玩她的手。本来她的手臂很漂亮——苗条圆润,看不见关节的小骨头。现在骨瘦如柴,关节像树瘤似的,里侧的皮肤不只苍白,而且发青。

  外面刮风下雨,雨水由山腰奔流而下。白天他由军械库下楼,听见小高特在庭院某处哭。他看见三个儿子在两栋房屋之间的窄通道玩耍,坐在屋顶流下的水柱间。纳克抓紧小弟弟,布柔哥夫硬要将一条活蚯蚓塞进他嘴巴——他满手都是蠕动的粉红色蚯蚓。

  父亲抓住他们,臭骂一顿,孩子们一脸不高兴站着。他们说这是老阿恩教的——他们若能叫小高特吃一两口活蚯蚓,长牙齿就不会痛也不会生病了。

  三个人从头到脚湿漉漉。尔郎大声叫孩子们的保姆——她们连忙跑过来,一位来自工匠铺,一位来自马厩。主人痛骂她们,然后把小高特像乳猪般夹在腋下,并驱赶另外两孩子进厅堂。

  不一会儿,三个小家伙干干爽爽、快快乐乐穿着蓝色的假U服,坐在母亲床前的台阶上。父亲拖来一张小凳子坐好,谈谈笑笑闹闹,搂着小家伙,以此来消除昨夜的恐怖回忆。克丽丝汀看尔郎跟孩子们玩耍,笑得很开心。尔郎说他养了一个拉普族的老女巫;今年两百岁了,身子萎缩,只剩一点点。他把她装进一个皮囊,放在船舱的大柜子里。吃的东西?对——她吃东西——每年圣诞夜吃一位基督徒的大腿一就此度过一年。如果他们不乖,不安静,乱闹生病的母亲,他们也会进那个皮囊……

  纳克说,“娘要生小妹妹了——所以才生病。”他知道谜底,感到很得意。尔郎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到膝前。

  “对——等妹妹出生,我要叫拉普族老女巫给你们三个人下一道魔咒,你们就会变成白熊,在荒地里乱掘乱翻;我的财产都给女儿继承。”

  孩子们尖叫一声,爬上床去找母亲——高特不懂怎么回事,但他也尖叫着陪哥哥爬上去。克丽丝汀斥责丈夫——这种玩笑太可怕了。但是纳克又爬出来,且笑且怕地奔向父亲,拉着他的皮带,猛抓他的手,一会儿尖叫,一会儿欢呼。

  尔郎想要女儿,这次又失望了。克丽丝汀生下两个又大又美的儿子,差一点为他们送命。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