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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花环(22)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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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郎绕过来,伸手搭着她的双肩,她往后靠在他身上,不在乎旁边有人观望。爱丝希尔德夫人气冲冲说:

  “工人都会以为你逃家逃惯了呢。”布柔恩爵士又爆出几声干笑。

  过了一会儿,爱丝希尔德夫人起身到厨房去照料食物。她在厨房升了火,好让尔郎的仆人晚上睡那边。她吩咐克丽丝汀跟她走。“我必须能向‘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发誓,你们在我家从未单独相处,”她怒火中烧说。

  克丽丝汀笑一笑,跟夫人走了。稍隔片刻,尔郎跟着逛进来,拖一张小凳子到火炉边,坐在那边障手障脚。克丽丝汀忙着干活儿,每次一走近他,他就抓着她不放,最后更把她拉到膝上。

  “我想武夫说得不错,你正是我需要的主妇。”

  爱丝希尔德夫人懊恼地笑道,“是,她对你很有用,这次冒险孤注一掷的是她——你的风险并不大。”

  尔郎说,“你说得很对。但是我已经证明我有心走正路来娶她,爱丝希尔德阿姨,别生气嘛。”

  夫人说,“我理当生气,你家还没整顿好呢,现在你又弄出僵局,得再度带女人出奔了。”

  “阿姨,你要记住——为女人惹上麻烦的决不是最差劲的男人——一切英雄诗都表明这一点。”

  爱丝希尔德夫人说,“噢,上帝帮助我们大家!”她的脸色变得年轻又柔和。“尔郎,我以前听过这个说法。”她将手放在外甥头上,轻轻拉了他的头发一下。

  此时“哈尔德之子武夫”一把推开门,又匆勿关上。

  “尔郎,另外来了一位客人——我想是你最不愿意见的人。”

  尔郎跳起来说,“是不是‘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

  武夫说,“是他就好了,是‘老欧姆之女爱琳’。”

  屋门从外面打开,进来的女人一把推开武夫,走进烛光下。克丽丝汀看看尔郎,起先他似乎缩成一堆,后来才打起精神,面孔涨得通红说:

  “妈的,你从哪里来——你到这边干什么?”

  爱丝希尔德夫人上前说:

  “欧姆之女爱琳,请你跟我们到大厅。我们家至少还讲一点礼貌,不在厨房迎接客人。”

  对方说,“爱丝希尔德夫人,我不指望在尔郎的亲戚家被奉为上宾。——你问我从哪里来?——你大概知道,我来自胡萨贝庄园。我代欧姆和玛格丽特这两个孩子问候你;他们都很好。”

  尔郎不答腔。

  她又说,“我听说你叫‘亚安芬之子吉瑟’替你筹钱,你又要到南方,我想你这次可能会跟固德布兰斯幽谷的亲人共聚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向他们一位邻居的女儿求婚了。”

  她第一次打量克丽丝汀,和少女四目交投。克丽丝汀脸色发白,却用安详又锐利的眼神望着对方。

  克丽丝汀像石头一般冷静。打从她听到来者是谁,她就知道——这是她一向逃避的念头;她设法用焦躁不安的轻蔑来压息的就是这个念头;她尽量不考虑尔郎是否已完全挣脱前任姘妇的手掌。现在她被人逮到了——再挣扎也没用。但是她不为自己求饶。

  她看出“老欧姆之女爱琳”很漂亮。她年纪不轻了,但是很漂亮——当年一定美得出奇。她已推开头巾;脑袋像圆球,硬硬的;颧骨突出——仍可以看出她当年是大美人。布帽遮住后脑勺,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去摸布帽下摆动的浅金色额发。克丽丝汀没见过眼睛这么大的女人,那双眼睛呈深棕色,又圆又硬;但是在狭长的黑眉和长睫毛下,配着金发,看来美极了。她在冷风中骑马,脸颊和嘴唇皮干干粗粗的,却没有损害她的容颜;她实在太美,不怕风霜。重重的骑马装遮住了她的曲线,但是她的风采像一个为好身材骄傲和放心的女子。她个子不如克丽丝汀高;但她的仪态甚佳,身高仿佛超过这位苗条、四肢单瘦的少女。

  克丽丝汀小声问道,“她一直和你住在胡萨贝庄园?”

  尔郎又脸红了,他粗声粗气说,“我没住在胡萨贝,夏天我大抵住在哈斯特奈斯。”

  爱琳说,“尔郎,我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必为了我替你管家而投靠亲戚,接受招待了,我从今年秋天就成了寡妇。”

  尔郎一动也不动静立着。

  他吃力地说,“去年我可没叫你来胡萨贝庄园,替我管家。”

  爱琳说,“我听说那边样样都快完蛋了。尔郎,我对你旧情不改,所以我想帮你的忙,虽然上帝知道你对我们母子三人都不好。”

  尔郎说,“我已为孩子们尽了力,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他们才容许你住在胡萨贝庄园的。”他轻蔑地微笑说,“我看你自己也不敢妄想你来对他们或对我有好处吧。没有你帮忙,吉瑟自会管理一切。”

  爱琳轻笑道,“是的,你一直这么信任吉瑟。不过尔郎,现在的情况——现在我自由了。你如果愿意,不妨实践以前的诺言。”

  尔郎站着不吭声。

  爱琳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为你生儿子的那天晚上?你答应等我丈夫西格尔死了,就正式娶我。”

  尔郎伸手去摸汗淋淋的头发。

  他说,“是的——我记得。”

  “你现在肯不肯实践诺言?”爱琳问道。

  “不。”尔郎说。

  “老欧姆之女爱琳”看一看克丽丝汀——接着微笑点点头,又望着尔郎。

  尔郎说,“爱琳,事隔十年了。多年来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像地狱中的两个受难的灵魂。”

  她仍旧笑眯眯,“我想不只是这样吧!”

  尔郎阴森森说,“多少年来一直如此,对孩子没有好处。”他几近狂喊,“你知道——你知道跟你待在同一个房间,我受不了——”

  爱琳意味深长地笑一笑说,“夏天你回家,我没发现这一点嘛。当时我们不见得合不来——不见得永远这样。”

  尔郎疲惫地说,“你若认为我们很友善,随你去想吧。”

  爱丝希尔德夫人插嘴说,“你们要一直站在这儿吗?”她将锅里的晚粥倒进两个大木碟,一碟交给克丽丝汀。少女接过去。“端进大厅——武夫,端另外一碟——摆在餐桌上,无论如何,晚餐总得吃吧。”

  克丽丝汀和武夫端着木碟出去。爱丝希尔德夫人对另外两位说:

  “你们俩,来吧,你们站在这边像两只狗对吠,有什么用呢?”

  尔郎说,“爱琳和我最好现在讨论个清楚。”

  爱丝希尔德夫人不再说话,撇下他们走出去。

  克丽丝汀在大厅摆好餐桌,又到地窖去拿啤酒。她坐在外凳上,身子挺得像权杖,脸色安详,却吃不下东西。别人也没什么胃口,包括布柔恩和尔郎的手下。只有陪爱琳来的仆人和布柔恩的雇工开怀大吃。爱丝希尔德夫人坐下来吃了一点晚粥。没有人说话。

  最后“老欧姆之女爱琳”一个人进来。爱丝希尔德夫人请她坐在自己和克丽丝汀中间;爱琳坐下吃了一点儿。她脸上不时浮出诡秘的笑容,偷看克丽丝汀一眼。

  过了一会儿,爱丝希尔德夫人前往厨房那栋屋子。

  炉火几乎全熄了。尔郎坐在炉边的矮凳上,弓做一团,脑袋夹在双臂问。

  爱丝希尔德夫人走向他,把手放在他肩上。

  “上帝原谅你,尔郎,你把事情搞到这步田地。”

  尔郎抬起惨兮兮的苦脸。

  他闭上眼睛说,“她怀孕了。”

  爱丝希尔德夫人满面怒容,用力抓他的肩膀。

  她轻蔑又粗鲁地问道,“哪一个她?”

  尔郎仍旧用死气沉沉的口吻说,“那不是我的孩子。本来你可能不相信——没有人会相信我——”他又缩成一团。

  爱丝希尔德夫人在炉边坐下来。

  “尔郎,现在你必须当男子汉。这种事人家很难相信你。你发誓不是你的小孩?”

  尔郎抬起惨痛的面孔。

  “我需要上帝垂怜——我希望——上帝在天堂安慰我一生受苦的母亲——我百分之百确定,打从认识克丽丝汀以后,我就没碰过爱琳!”他大叫出声,爱丝希尔德夫人不得不叫他肃静。“那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灾祸。你必须查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使他乐意娶她。”

  尔郎疲惫地说,“我想是胡萨贝庄园的总管——‘亚安芬之子吉瑟’。我们去年谈过——大家早就预料西格尔活不长了。等她成了寡妇,我若肯给她一笔相当的妆奁,他愿意娶她——”

  “噢?”爱丝希尔德夫人说。

  尔郎继续说道,“她发誓不嫁他。她要诬指我是小孩的父亲。我若发誓不是——你想别人不以为我说谎吗?”

  爱丝希尔德夫人说,“你一定要让她改变心意。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最迟明天跟她到胡萨贝庄园。你得狠下心肠,立定脚跟,等总管和爱琳的婚事确定下来。”

  尔郎说,“好。”然后他又往前倾,大声苦哼道:

  “阿姨,你看——克丽丝汀会相信谁的话?”

  晚上尔郎和男仆睡在厨房那栋屋子。克丽丝汀在大厅跟爱丝希尔德夫人睡同一张床,“欧姆之女爱琳’睡另外一张床。布柔恩出去睡马厩。

  第二天早晨克丽丝汀陪爱丝希尔德夫人上牛房。夫人到厨房弄早餐的时候,克丽丝汀将牛奶提到大厅。

  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爱琳坐在床边更衣。克丽丝汀默默和她打招呼,然后拿出一个牛奶盆,把牛奶倒进去。

  爱琳问道,“给我一杯牛奶好不好?”克丽丝汀拿一个木勺杯,装满了递给她,她猛喝下去,隔着杯缘打量克丽丝汀。

  她交还勺杯说,“原来你就是抢走尔郎爱情的‘劳伦斯之女克丽丝汀’。”

  少女说,“你该最清楚你们之间有没有爱情可抢。”

  爱琳咬咬嘴唇。

  她说,“如果有一天尔郎对你厌倦了,要把你嫁给他的佣人,你会怎么办?你也会顺从他吗?”

  克丽丝汀不答腔。于是她笑道:

  “我相信你现在凡事都顺着他。克丽丝汀,你看如何——我们都是尔郎的姘妇,要不要我们掷骰子定输赢?”少女不答腔,她又笑着说:“你这么单纯,不否认你是他的姘妇?”

  “我不想对你撒谎。”克丽丝汀说。

  爱琳仍旧笑着说,“你说谎也没用,我太了解他了,我想你们第二次在一起,他就像黑公鸡扑向你了。你也可怜,这么漂亮的孩子。”

  克丽丝汀脸色发白。她恶心极了,低声说:

  “我不跟你说话——”

  爱琳继续说,“你以为他对你会比对我好吗?”

  克丽丝汀厉声答道:“无论尔郎做什么,我都不怪他。我是自愿走错路——万一走进岩石堆,我也不会哭哭啼啼——”

  爱琳沉默半晌。然后她红着脸犹豫不决说:

  “克丽丝汀,他接近我的时候,我还是处女——虽然我已当了那老头七年有名无实的妻子,你可能无法体会那种生活有多么可悲。”

  克丽丝汀浑身发抖。爱琳望着她,接着由床前台阶上的旅行包拿出一个小小的角质酒杯。她打开杯口的封缄,柔声说:

  “你年轻,我老了,克丽丝汀。我知道跟你竞争也没用——现在是你的天下,你肯不肯陪我喝酒,克丽丝汀?”

  克丽丝汀一动也不动。对方将角质酒杯凑到唇边,克丽丝汀发现她没有喝下去。

  爱琳说,“你一定能给我这个面子吧,敬我——答应不苛待我的小孩?”

  克丽丝汀接过角质杯。就在这一刻,尔郎打开门,他伫立半晌,轮流看两个女人。

  “这是什么?”他问道。

  克丽丝汀据实回答,她的声音狂暴又刺耳:

  “我们互相敬酒——我们——你的两个姘妇——”

  他抓住她的手腕,夺下她手中的角质杯。

  他厉声说,“安静。你不能陪她喝酒。”

  克丽丝汀照旧说,“为什么?你诱奸她的时候,她跟我一样纯洁——”

  尔郎说,“她常说这句话,我想她自己都快相信了。爱琳,你记得不记得,你逼我去对西格尔说这句话,他提出证据,证明他以前逮到过你跟别人通奸?”

  克丽丝汀恶心得脸色发白,忙偏开面孔。爱琳满面深红——她挑衅说:

  “她若陪我喝酒,也不见得会染上麻风病!”

  尔郎气冲冲转向爱琳——突然间,他的面孔似乎拉长了,硬得像石头,他吓得张口喘气:

  “耶稣啊!”他屏声说,并抓住爱琳的手臂。

  他用颤抖的嗓音说,“那你敬她吧。你先喝,然后她才敬你。”

  爱琳呻吟一声,挣脱他的掌握。她沿着房间往后逃,尔郎追着她跑。“喝吧。”他说。他抽出皮带下的匕首,拿在手上紧追不舍。“喝掉你为克丽丝汀酿的饮料!”他又抓住爱琳的手臂,拖她到餐桌旁,按着她的头去够角质杯。

  爱琳尖叫一声,面孔紧贴着手臂。尔郎放开她,站着直发抖。

  爱琳尖叫说,“我跟西格尔活得像地狱,你——你答应过——但是尔郎,你对我比谁都来得坏!”

  这时候克丽丝汀走上前,抓住角质杯:

  “我们之中得有一个人喝下去——你不能同时留着我们两个人——”

  尔郎抢走角质杯,用力甩开她,害她摇摇摆摆跌在爱丝希尔德夫人的床铺附近。他又将角质杯凑近爱琳嘴边——自己站在她身旁,一个膝盖顶着长凳,一只手搂着她的头,想硬灌她喝。

  她伸手到尔郎腋下,抓起桌上的匕首,用力刺他,结果只隔着衣服刮伤了他的皮肉。于是她将刀刃转向自己胸口,霎时斜倒在他怀里。

  克丽丝汀站起来,向他们走去。尔郎抱着爱琳,她的头仰吊在他手臂上,喉咙霎时发出垂死的嘎嘎声——嘴角流出鲜血。她吐出一口血说:

  “我是要给你喝的——那些酒——因为你一直——欺骗我——”

  尔郎低声说,“请爱丝希尔德夫人来。”克丽丝汀站着不动。

  尔郎说,“她快要死了。”

  克丽丝汀说,“那她的命运还比我们好。”尔郎望着她——看到他绝望的目光,她软化了,她走出房间。

  克丽丝汀到厨房叫爱丝希尔德夫人出来,夫人问她,“什么事?”

  克而丝汀说,“我们逼死了‘欧姆之女爱琳’。她快要死了——”

  爱丝希尔德夫人跑向大厅。夫人跨过门槛的时候,爱琳断了气。

  爱丝希尔德夫人将死者平放在板凳上,擦去她脸上的血迹,用亚麻布帽盖好。尔郎倚在尸体背后的墙上。

  爱丝希尔德夫人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天下最糟糕的事情?”

  她在壁炉中添满小树枝和新柴,将角质杯扔进去,并吹旺炉火。

  “你能信任你的手下吗?”夫人又问道。

  “我想武夫和海夫特可以信任——我对阿容和爱琳带来的男仆认识不深。”

  夫人说,“你大概知道,万一传出你和克丽丝汀单独在此,而爱琳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她身边,那你还不如让克丽丝汀喝下爱琳的毒酒算了……万一有人谈到毒药,人人都会想起我被控的罪名……爱琳有没有亲人或朋友?”

  尔郎低声说,“没有,她只有我这么一个亲近的人。”

  爱丝希尔德夫人说,“要掩饰这件事,尸首,不让你蒙受最丑恶的误解,实在太难了。”

  尔郎说,“我不惜牺牲胡萨贝庄园,将她安葬在圣土。你说呢,克丽丝汀?”

  克丽丝汀点点头。

  爱丝希尔德夫人坐着不说话。她愈思索,愈觉得没希望解决问题。厨房那栋房子有四个男人——就算尔郎能贿赂他们保密,就算爱琳的男仆……等人受贿离开这儿——他们仍然没把握。柔伦庄的人知道克丽丝汀在此——万一劳伦斯听见消息,她不敢想象他会干什么事。而且要怎么运走尸体呢?现在西行的山路无法想象——有一条路通罗姆斯山谷,或者翻山到特龙汉,或者沿山谷南行。万一真相传开,就算大家马马虎虎不追究,心里决不会相信的。

  她说,“这件事我得跟布柔恩商量。”便起身出去叫他。

  “冈拿之子布柔恩”聆听妻子的话,肌肉一动也不动,眼睛片刻不离尔郎的面孔。

  爱丝希尔德夫人绝望地说,“布柔恩,惟一的办法就是有人发誓看到她自杀。”

  布柔恩死气沉沉的眼睛慢慢转黑,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他看看妻子,嘴巴歪成一副狡笑。

  “你意思是叫我发誓?”

  爱丝希尔德夫人双手绞在一起,向他举起来说:

  “布柔恩,你知道这件事对他们俩的意义——”

  他慢慢地说,“而你认为,无论如何我已经完蛋了?还是你以为我仍有当年的气概,敢发伪誓来救这个小伙子?我是被拖下水的——多年前,拖下水,我说。”

  爱丝希尔德夫人低声说,“现在我老了,你才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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