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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花环(19)

书籍名:《克丽丝汀的一生(上)——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作者:温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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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安静,孩子。”他柔声说。

  “爹,你生不生我的气?”她低声问道。

  他回答说,“你要知道我很气愤,”——但他继续摸她的脸蛋儿,凄然说道,“不过你也要知道,你用不着怕我。不,现在你安静,克丽丝汀;你像小孩似的,羞不羞?”她哭得好厉害,只得坐在凳子上。他坐在女儿身边,抓起她的纤手说,“这边人来人往,我们不谈那些事。你不问候你娘——还有你妹妹?”

  “娘对这件事有什么感想?”女儿问道。

  他又说,“噢,这你不用问——我们现在不谈。此外她倒好好的——”他开始扯一些家里农庄上的事情,克丽丝汀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她觉得,父亲绝口不提她违反婚约,紧张的情势反而增强了。他拿钱叫她分给修道院的穷人,买礼物送给同学。他自己送了丰厚的礼物给院方和修女们;修道院人人都以为克丽丝汀要回家举行订婚和结婚典礼。父女在院长室接受葛萝亚院长的邀宴,院长对克丽丝汀十分夸奖。

  一切终于结束了。克丽丝汀在修道院大门和修女及朋友们道别;劳伦斯牵她到坐骑边,扶她上马鞍。现在跟父亲和柔伦庄的人骑马过桥,走下她曾摸黑偷走的道路,感觉好奇怪;能自自由由、体体面面穿过奥斯陆大街更是美妙的体验。她想起尔郎常提到的壮观婚礼——心情不禁沉重起来,他若带她私奔,可就简单多了。她眼前还有一大段日子必须暗中过一种生活,在别人面前又公开过另一种生活。但是她瞥见父亲庄严衰老的面孔,不禁暗想道:尔郎毕竟是对的。

  客栈还有几位别的旅客。傍晚大家一起在小火炉室用餐,里面只有两张床;由劳伦斯和克丽丝汀享用,因为客人就属他们的身份最高。夜幕低垂后,别人向他们道声晚安,各自解散,去找安歇的场所。克丽丝汀想起她会偷溜到布琳希尔德·福鲁加的阁楼,投进尔郎的怀抱——伤心又害怕,惟恐当不成他的女人。她暗想:不,她不配在这些人之中享受此等地位。

  她父亲坐在对面的长凳上望着她。

  为了打破沉默,克丽丝汀说,“我们这次不去史科葛庄园?”

  劳伦斯答道;“不。”女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他又说,“我常挨你舅舅教训——说我不会管教你们。”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若非西蒙说他不娶一个非自愿的妻子,我会叫你遵守婚约。”

  克丽丝汀连忙说,“我从来没许诺过西蒙。你以前常说,你不会逼我结婚——”

  劳伦斯答道,“我若叫你遵守早就宣布人人皆知的婚约,不能算是逼你。两年来你们怀着未婚夫妻的名分,你并没有反对,也没有表示不情愿,现在婚礼的日期都订好了。你去年如果推辞,等于没向西蒙立誓,那我就不会说这是正当的盟约。”

  克丽丝汀站着凝视炉火。

  她父亲又说,“人家说你甩了西蒙,还是说他甩了你,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形比较严重。安德列斯传话给我。”劳伦斯说着说着,脸色不禁涨得通红,“他对他儿子十分气愤,要我提出补偿的要求。我只能说实话——我不知道别的办法是不是更好——我说如果要补偿,该由我们陪他们才对。双方都感到惭愧。”

  克丽丝汀低声说,“西蒙和我意见相同,我想不出有什么好惭愧的。”

  劳伦斯说,“意见相同?他没有隐瞒他的悲哀,但是他说,你们谈过了,他认为硬逼你遵守婚约只会造成不幸……不过你现在得说说你怎么会有解约的想法?”

  克丽丝汀问道,“西蒙没说什么?”

  父亲说,“他似乎认为你爱上另一个男人,克丽丝汀,现在你得告诉我怎么回事。”

  克丽丝汀想了一会儿。

  她低声说,“上帝知道,我觉得西蒙是好对象,甚至太好了一点。不过我真的认识另外一个男人;我这才发现,我若跟西蒙过一辈子,终身不可能有片刻的幸福——不管他有多少财宝都没有用——而另外一个人就算只有一头牛,我也宁愿嫁给他。”

  她父亲说,“你不希望我把你嫁给男佣人吧,我想?”

  克丽丝汀说,“他出身跟我一样好,甚至比我好。我意思是说——他有不少土地和钱财,但我宁愿陪他睡空茅草也不愿跟另一个人睡丝绸床铺——”

  她父亲沉默了一会儿。

  “克丽丝汀,我不会逼你嫁给不合意的男人——只有上帝和圣奥拉夫知道你对我订下的女婿有什么反感。但是,你看中的男人是不是我可以接受的女婿,那又另当别论了。你还年轻,又不太精明——看上别人的未婚妻——这总不是正派人士该有的行为——”

  克丽丝汀插嘴说,“这方面谁也控制不了自己。”

  “可以控制。我想你能了解:我不愿意对不起戴夫林庄园的人,看你一背叛西蒙,我就将你许给另一名男子——尤其是一位身份比西蒙高或者比西蒙有钱的人。——你得说说那个男人是谁。”他稍停片刻方说。

  克丽丝汀两手合在一起深呼吸。然后慢慢地说:

  “爹,我不能说。我若嫁不成这个男人,你可以带我回修道院,永远不接我出来……我想我在那边也活不快活的。但是,我远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是否跟我对他一样,我不适宜提他的名字。你——你千万别逼我说出他是谁,要等——等我们推定他是不是有意找亲友来求婚。”

  劳伦斯闷坐良久。他庆幸女儿对此事抱这种态度。最后他说:

  “那就这样吧。你若不知道他的意图,宁愿不说他的名字,这也合乎常理。”

  过了一会儿,他说,“克丽丝汀,现在你得上床了。”他过来亲吻女儿。

  “女儿啊,你的任性害许多人伤心和痛苦——但是你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你的幸福……上帝帮助我,无论你做什么,恐怕都是这样——她和圣母一定会协助我们,让事情有最好的结果……现在去吧,好好睡一觉。”

  劳伦斯躺下以后,仿佛听见另一边的女儿床上传来细弱的哭声。但是他假装睡觉。他不忍告诉女儿,家乡的人恐怕会再度提起她和亚涅及班坦的老问题,而他无法保全女儿的名誉,叫人不在他背后说闲话,他为此而悲哀。最糟糕的是,他不能不承认,大部分灾祸都是女儿自己轻率造成的。

  16

  克丽丝汀在春景最怡人的时候回家。拉根河弯弯奔流而逝,经过农庄和田野;隔着赤杨丛的嫩叶望去,流水亮晶晶闪着银光。光线仿佛也有声音,和河水齐唱,等黄昏暮色降临后,水声似乎模糊多了。柔伦庄的空气日夜充满涛声,克丽丝汀总觉得房屋的木材像七弦琴的音箱震动不已。

  冈丘高处有涓涓的流水,山腰日日蒙在蓝雾中。热气在田野上空抖动;棕色的田地几乎被谷子的茅叶遮住了,草地长了深深的青草,微风吹过,便像丝绸泛出幽光。小树从和山间草皮气味很香;阳光一下山,四处便散发出浓烈、清凉、酸酸的树脂和嫩草气味——活像大地吐出一声长叹。克丽丝汀想起尔郎松开她的一刹那,不禁浑身颤抖。她每晚上床,满腹相思,早晨醒来浑身被汗水打湿,因做梦而累得半死。

  她实在想不通家里的人怎么能忍着不提她心头的哪件事。一周又一周过去了,没有人提起西蒙和她解约的决定,没有人问她心里想什么。父亲整天在树林里,现在他已完成春耕和播种的工作——跑去看工人烧柏油,带老鹰和猎犬上山,一走就是好多天。他在家照样跟女儿和和气气交淡——却好像没什么话可跟她说,骑马出门也从不约她一起去。

  克丽丝汀惟恐回家会挨母亲训斥;没想到蕾根福莉一句话也不提——这似乎更严重。

  每年圣约翰弥撒口(6月21日),“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宴请亲友,总要将斋戒最后一周家里省下的肉类和各种食品分给教区的穷人。住在柔伦庄附近的人会亲自来领赈济品;这些穷人受到特别的欢迎和款待,劳伦斯、来宾和全体佣人都围在他们身边;其中有几位老头记了一肚子传奇和短诗。他们坐在火炉室喝啤酒,谈话,打发时间;傍晚则到庭院去跳舞。

  今年圣约翰纪念口前夕是寒冷的阴天;不过谁也不觉得遗憾,幽谷的农民深怕有干旱哩。打从圣哈瓦守夜节(5月15日)就未曾下雨,山区的雨水也很少;大家记得十三年来仲夏的河水水位没有这么低过。

  劳伦斯和宾客到火炉室去迎接受济人,心情很愉快。穷人围桌吃牛奶粥,饮烈啤酒;克丽丝汀站在桌边侍候老人和病人。

  劳伦斯向贫民来宾打招呼,问他们吃得满不满意;接着又绕过几桌去欢迎一位接受施舍的老贫民,那天轮到他来柔伦庄,有人带他来此。老人名叫哈肯;曾在哈肯老王(即哈肯四世)麾下打过仗,国王最后一次在苏格兰出战,他也曾同行。现在他一贫如洗,眼睛几乎全瞎;幽谷的农民要给他安排一栋自己的住所,但他宁愿一个农庄一个农庄去接受赈济,由于他见过大世面,学识丰富,到处都被迎为上宾。

  劳伦斯站在旁边,一手搭在弟弟肩上,其弟“布柔哥夫之子亚斯蒙”也来做客。他问哈肯食物合不合口味。

  哈肯说,“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啊,啤洒挺不错。但我觉得今天的浓粥是一个烂污女人煮的。俗话说,‘厨子跟人搂搂抱抱,浓粥会烧焦。’这锅粥烧焦了。”

  劳伦斯说,“我请你吃烧焦的浓粥,真糟糕。不过我知道老俗语不见得正确,今天是我女儿亲自为你们煮粥哩。”他笑着吩咐克丽丝汀和托蒂丝赶快去端大肉盘。

  克丽丝汀连忙溜出去,走向厨房。她心跳得好厉害——哈肯说话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叔叔亚斯蒙的脸色。

  那天晚上她看见父亲和叔叔在院子里散步和谈话,直谈到深夜。她吓得头昏眼花;第二天她看父亲沉默又忧郁,更加担心。但是他没说什么。

  他弟弟走了以后,他也没多说。克丽丝汀发现他很少跟哈肯交谈,与平日不一样,而且老战士的收容期过去以后,他也没表示要留他,任他迁往下一个约定的农场。

  此外,“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今年夏天确实有理由沮丧,照种种迹象看来,今年附近乡间的收成都坏极了;农夫们不时来讨教要如何过冬。夏末一天天过去,很多人知道他俩得宰掉大部分牲口,或者赶到南方去卖,以便买些谷粮来填饱冬天的肚皮。头一年的谷物也长得不好,旧存粮因此不多。

  初秋的一个早晨,蕾根福莉带三个女儿去看她晾在漂白场的亚麻布。克丽丝汀大肆赞美母亲的织布工夫,母亲摸摸小兰波的头发说:

  “小家伙,我们得存下这些布给你做嫁妆。”

  妩芙希尔德说,“娘,那我进修道院不能带嫁妆箱码?”

  蕾根福莉说,“你清楚得很,你的嫁妆不会比姐姐和妹妹少。但是你需要的不是她们那种东西。而且你知道,只要你爹和我在世一天,你就可以跟我们在一起——只要你愿意。”

  克丽丝汀犹豫不决说,“妩芙希尔德,你进修道院的时候,说不定我已经当了好多年修女了。”

  她看看母亲,但是蕾根福莉没开口。

  妩芙希尔德说,“我若是一个能结婚的女孩子,我决不会抛弃西蒙——他真好,他向我们道别的时候,非常伤心。”

  蕾根福莉说,“你爹叫我们别谈这件事。”

  克丽丝汀挑衅说:

  “是的,我深知他离开你们比离开我更伤心。”

  母亲忿然说道:

  “他若在你面前表露他的悲哀,我想他的自尊心一定不够强——女儿啊,你对‘安德列斯之子西蒙’太不公平了。他还求我们不要威吓,也不要为你……”

  克丽丝汀照旧说,“不,他大概觉得他自己骂我骂得够凶了,用不着别人再指明我有多坏。西蒙发现我爱别人以前,我可看不出他关心过我。”

  蕾根福莉对两个小女儿说,“孩子们,回家去。”她自己坐在绿地旁的一块圆木上,把克丽丝汀拉到她身旁。

  她说,“你一定知道,依照礼俗,男人不能对未婚妻多说情话!也不能常常单独跟她坐在一起,或者热烈求爱——”

  克丽丝汀说,“噢,我怀疑恋爱中的年轻人会记得长者心中的礼规,时时不忘记这种事情。”

  母亲说,“克丽丝汀,你可千万不能忘啊。”她默默坐了一会儿:“现在我看得出来,你爹怕你爱上一个他永远不能托付女儿终身的人。”

  “叔叔说了些什么?”克丽丝汀稍停片刻才说。

  母亲说,“他只说那位胡萨贝庄园的尔郎名气大,声誉却不好。是的,他好像找亚斯蒙谈过,叫他在劳伦斯面前美言几句。你爹听了并不愉快。”

  克丽丝汀高兴得容光焕发。尔郎已经跟她叔叔谈过了。她还心急他没有表示呢!

  她母亲又说:

  还有一点,亚斯蒙提到奥斯陆的传言,有人看见尔郎在修道院附近的小路上游荡,而你到围墙边去跟他谈心。

  “那又怎么样?”克丽丝汀说。

  蕾根福莉说,“你知道,亚斯蒙劝我们接受求婚,没想到劳伦斯听了大发脾气,我记得没看他这么愤怒过。他说在路边追求他女儿的人,会发现他持剑拦截。我们这样对戴夫林庄园的人,已经够丢脸了;但是这位尔郎若真的勾引你在黑漆漆的路边游荡,而且又在你寄居修女院期间,那么这种丈夫,你不嫁更好。”

  克丽丝汀在膝上猛捏双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母亲伸手搂着她的腰,女儿闪开了,激动得失去理智说:

  “别烦我,娘!你是不是要摸摸我肚子大了没有——”

  刹那间她站起来,伸手去捂脸蛋儿——以困惑的目光俯视母亲含怒的双眼。从小到现在,还没有人打过她呢。

  蕾根福莉说:“坐下!”接着又说了一遍“坐下!”女儿乖乖服从。母亲静坐了一会儿;说话时嗓门直发抖:

  “克丽丝汀,我看得很清楚——你一向不怎么爱我。我自忖,你大概认为我不够疼你吧——不如你爹疼你。我静候时机——我想有一天你自己生了小孩,你就会懂的……”

  “即或我喂你吃奶期间,只要劳伦斯走近我们俩,你就会离开我的乳房,向他伸手大笑,害我的奶汁溢出你的嘴唇外。劳伦斯觉得很好玩——天知道,我为他而心满意足。每次你爹看到你,总是笑得好开心,我也为你高兴。我想我哭哭啼啼,是因为同情你这小宝贝。我不庆幸有了你,倒一直担心你会不会也夭折。上帝和圣母知道我疼你不下于劳伦斯。”

  眼泪沿着蕾根福莉的面颊在下淌,但是她的表情平静多了,声音也平静多了。

  “上帝知道我从不因你们父女相爱而对你或对他不满。我们夫妻共处多年,我带给他的欢乐太少了;我庆幸他由你身上得到快乐。我还想过,我爹伊瓦对我如果也这么慈爱

  “克丽丝汀啊,母亲该教女儿当心许多问题。但是你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爹跑来跑去,我总以为你不需要这些——你应该知道是非和荣誉。你刚才说那句话——我岂能相信你忍心给你爹劳伦斯这么大的打击?”

  “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希望你能嫁到一个你深爱的丈夫。为了这一点,你得表现得聪明些——别让劳伦斯认为你选的人是一个惹祸专家,不顾女性安宁或名节的男子。他不可能把你嫁给这样的丈夫——就算要保住你对外的声誉,他也不可能答应的。劳伦斯宁可用刀剑来跟玷辱你的男人比个高低……”

  母亲说完就站起来走开了。

  17

  圣巴托罗缪弥撒日那天,亦即8月24日举行的郝加会议上,已故哈肯国王的外孙被拥立为国王。“布柔哥夫之子劳伦斯”也是北固德布兰斯幽谷派去的代表之一。他年轻时代就拥有王臣的名分,但是多年来他很少接近王室,从来不想利用当年对抗艾瑞克公爵的战功,这次也不太想去朝觐新王,但是他不能拒绝召集令。何况他和上幽谷的会议人员受托到南方去试用和购买谷物,以船只运到罗姆斯山谷。

  现在邻近各教区的人心灰意冷,很怕即将来临的严冬。而且农夫们觉得,挪威又要由小孩子当国王,真不是好现象。老一辈的人想起马格奈斯国王(二世)去世,诸子皆幼的那一段时光,艾瑞克神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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