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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书籍名:《椅子》    作者:尤涅斯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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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对美人儿,近于耳语地)去年下的雪都到哪儿去了?


老太太:(对像片雕塑家)哦!先生,先生,先生……哦!先生……老头儿:(对美人儿指着看不见的夫人)她是我的年轻的朋友……她非常的温柔……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指着上校)是的,他是一位骑兵上校……是我丈夫的同志……一位排长,我丈夫是一位总督……老头儿:


(对美人儿)你的耳朵一向总不那么灵的!……我的美人儿,你记得吗?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样子非常滑稽的嘻嘻笑着;在这一场中,她一直是这样越笑越厉害;她一时露出她的红色的厚袜子,一时一层一层地揭起她的长裙,一直到露出一条满是窟窿的衬裙,裸出她的苍老的胸脯;然后,她把两手按在屁股上,把头往后一仰,低低发出一阵淫荡的叫声,两腿张开耸出下腹;她像一个老妓女似的大声笑着;所有这一切,既完全不同于她在此以前的态度,也完全不同于她此后的表现,只是充分地表现出老太太:的隐而不露的性格;最后忽然恢复常态)你认为对这一套我已经太老了,对吗?


老头儿:


(对美人儿,非常浪漫地)在咱们年轻的时候,月亮还是一颗活着的星星。啊!是的,是的,要是咱们胆子大一些多好,可咱们那会儿都还是孩子。你愿意再重新见到那已经消逝的岁月吗……这可能不可能?这事儿可能吗?啊!不,不,那已经不可能了。那一段时间已经像一列火车一样飞走了。时间在咱们的皮肤上留下了它的车轮的痕迹。你相信在这方面外科医生能创造奇迹吗?(对上校)我是一个军人,你也是,咱们军人总是永远年轻的,总督们就跟神灵一样……(对美人儿)应该是那样……可是,啊!啊!咱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咱们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我可以断定是这样,咱们本来可以非常幸福的,本来可以的;也许在积雪的下面那些花朵又已经重新发芽了!……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拍马屁的家伙!流氓!啊!啊!我的样子并不像我的实际年岁那么老?你未免有点儿太撒野了!你已经动心了。


老头儿:


(对美人儿)你还愿意作我的艾索得,并且让我作你的特里斯当吗?美决不只是表现在肉皮上,它在人的心里……你懂吗?咱们本可以非常快乐地共同享受生活、欢乐、美、永恒……—种永恒……咱们为什么没敢那么做?咱们不够勇敢……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哦不,哦!不,哦!呐呐,你让我浑身都发麻了。还有你,你也觉得痒痒吗?你愿意挠人还是愿意让人挠你?我真有点儿难为情……(她大笑着,你喜欢我这裙子吗?你还是更喜欢我这衬裙?


老头儿:(对美人儿)一位家务总督日子可不好过啦!


老太太:


(对看不见的夫人转过头去)你要做中国肉条吗?一片牛肉片,—盆白面,加上一点儿胃酸糖粉就行了。(对像片雕塑家)你长着非常灵巧的指头,啊……全都——一个样儿!……哦—哦—哦—哦。


老头儿:(对美人儿)我的贤内助西米拉来斯同时也充当着我的妈妈。(他转向上校)上校,我常跟您说过,我们决不能随便改变真理。(他又回过头去望着美人儿。)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你真真实实地相信一个人不管什么年岁都能有孩子吗?不管什么年岁的孩子?


老头儿:(对美人儿)真幸亏有一样东西救了我的命,那就是,内心生活,心灵的安静,严峻,我的科学研究,哲学,我要传达的消息……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我还从没做过对不起我丈夫,对不起总督……的事,从没那么无情,你可简直要把我毁了……我不过是他的可怜的妈妈!(她啜泣着)一位伟大的,伟大的,(她把他推开)伟大的……妈妈。我的良心让我不能不流下泪来。对我来说,苹果树的树枝已经被砍断了。你去找个别的女人吧。我已经没有意思再去采玫瑰花苞了……老头儿:


(对美人儿)……全都是—些高尚的活动……老头儿:和老太太:把美人儿和像片雕塑家领到另外两个看不见的客人的身边,让他们坐下。


老头儿:和老太太:(对像片雕塑家和美人儿)坐下,请坐下。


老头儿:和老太太:也坐了下来,他在左边,她在右边,中间是四把空椅子。长时间的沉默,只是偶尔有一两声“不”,“对”,“对”。老头儿:和老太太:在敬听看不见的客人们谈话。


老太太:


(对像片雕塑家)我们有过一个儿子……当然,他现在还活着……他出门去了……这不过是—件常见的事……或者,也可以说,异乎寻常……他丢弃了他的父母……他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们非常爱他……他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我丈夫和我尽了我们一切力量想要留住他……他那会儿十七岁,正到了懂事的年岁,我跟在后面叫他:”我的儿子!我的孩子,我的儿子,我的孩子。”……他可连头也没回……老头儿:


啊,不对……不对,咱们从来也没有过孩子……我一直也想有一个儿子……西米拉米斯……咱们尽了一切的努力……再说我的可怜的西米拉米斯还是那么非常像个妈妈。也许这样更好……比如我,我自己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儿子……啊!悲哀、懊丧、悔恨,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这就是我们所留下的……老太太:


他对我说:“你把那些鸟儿打死了!你为什么要把鸟儿打死?”……可我们并没有打死鸟儿……我们从来连—个苍蝇都不肯伤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大滴的眼泪。他又不让我们给他擦干。他不愿意让我走近他。他说:“是的,你把所有的鸟儿都打死了,所有的鸟儿。”……他举起他的两只小拳头……“你撒谎,你出卖了我!满街上都是死鸟儿,都是快死的小鸟儿。”这是鸟儿在唱歌!……“不,这是它们快死时候的惨叫。天空都已经被血染红了。”……不,我的孩子,天是蓝的。他又哭了起来:“你出卖了我,我敬你、爱你,我相信你是好人……满街上都是死鸟儿,你们把它们的眼睛挖掉了……爸爸,妈妈,你们都是坏人!……我决不跟你们呆在一块儿了。”……我趴在他的脚下……他爸爸大声哭泣着。可我们还是留不住他。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听到他在叫喊:“事情应该完全由你们负责”……他说“负责”,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


我让我母亲单独一个人死在土沟里。她叫着我,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说:“我的小孩子,我的可爱的儿子,可别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去……和我呆在—块儿。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别发愁,妈妈,我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这会儿正忙着……我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去跳舞。我要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他们已经把她深深地埋葬了……我挖开坟墓,我要找到她,……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我知道,我知道,作儿子的常常会抛弃自己的母亲,或多或少地害死他们的父亲……生活就是这样……可是我,我为这事心里非常痛苦……可是别的人们,他们—点儿也不……老太太:


他叫喊着:“爸爸,妈妈,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们了。”


老头儿:我为这事心里非常痛苦,是的,别的人可一点儿也不……老太太:


不要对我丈夫提起他。他非常爱他的父母。他从不肯离开他们一分钟。他爱他们,拥抱着他们……他们都死在他的怀里,临死的时候对他说:“你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儿子。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老头儿:


我现在还能看到她直着身子躺在沟里,她手里捧着山谷里的百合花,嘴里叫喊着“不要忘掉我,不要忘掉我”……她眼睛里充满了大滴的眼泪,她叫喊着我的小名:“小鸡儿,”她说,“小鸡儿,别让我一个人呆在这儿。”


老太太:(对像片雕塑家)他从来也没给我们写信。有时候来个朋友告诉我们,说在哪儿哪儿见到过他,说他生活很好,说他已经有了一个很爱他的媳妇儿……老头儿:


(对美人儿)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埋葬了很久了。(对看不见的夫人)哦,是的。哦!是的,夫人,咱们家有—个电影院,一个餐馆,好些洗澡房……老太太:


(对上校)是的,上校,这是因为他……老头儿:基本上说是这样。


混乱的谈话,慢慢沉寂下来。


老太太:要真是那样多好!


老头儿:就这样,我没有……我,这个……肯定……老太太:(杂乱无章的对话,极度的疲劳)一切的一切。


老头儿:对咱们,也是对他们。


老太太:是这样。


老头儿:从我到他。


老太太:他,还是她?


老头儿:他们。


老太太:卷发纸……归根到底。


老头儿:这个不是那个。


老太太:为什么?


老头儿:是的。


老太太:我。


老头儿:一切的—切。


老太太:一切的一切。


老头儿:(对看不见的夫人)您说什么,夫人?


长时间的沉默,老头儿:和老太太:痴痴地坐在椅子上,接着门铃又响了。


老头儿:(神经越来越紧张)有人来了。又来人了。来了更多的人。


老太太:我好像听到船的声音。


老头儿:我到门口去接。再去搬几把椅子来。对不起,先生们,太太们。(他向第七号门走去。)老太太:


(对已经来到的看不见的客人们)请站起来一下。演说家马上就要来了。咱们一定要把这房子安置好了好开会。(老太太:摆着椅子,把椅子背转向观众)请您帮帮忙。谢谢。


老头儿:(打开第七号门)晚安,太太们,晚安,先生们。请进,请进。


现在来到的三四个看不见的人个子都非常高,老头儿:必须踮起脚来才能跟他们握手。老太太:照上面说的把椅子摆好后,就向老头儿:走过去。


老头儿:(介绍)这是我太太……这是……先生,……太太,我太太,……先生,……太太,……我太太……老太太:这些人都是谁,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对老太太:)再去搬几把椅子来,亲爱的。


老太太:我不能什么都干呀!……她叨咕着从六号门下,接着又从七号门上,这时老头儿:同着新来的一批客人向台前走。


老头儿:


小心你的摄影机要掉了。(又作介绍)这位是上校……夫人……美人儿太太……像片雕塑家……这几位是新闻界的人物,他们也是来听演说家讲演的,他一会儿也就该来了……请不要着急……你们听着一定会高兴的……现在全都来到了……(老太太:搬着两把椅子从七号门上)来,快把椅子搬过来……咱们还短一把。


老太太:仍然叨咕着再去找椅子,她从第三号门下,又从第八号门上。


老太太:行吧,现在……我已经尽了我的一切力量……你知道,我并不是一架机器……这些人到底是谁?(下。)老头儿:


请坐,请坐,太太和太太坐一起,先生和先生坐一起;如果诸位愿意,杂着坐也行……我们再没有漂亮的椅子了……我们只好尽我们所有勉强凑合……我真抱歉……请坐中间的一把吧……打电话给梅罗特,你一定会找到孟尼格……克罗德真是一位美丽的天使。我没有收音机……我订有所有的报纸……这个和许多事情都很有关系;我管理着这么些房屋,可是我没有一个帮忙的人……我们必须想法节省……现在,请暂时不要作新闻采访……回头咱们再看看能不能安排……诸位—会儿就会有坐的地方……她这会儿在干嘛呢?(老太太:搬着一把椅子从第八号门上)快一点儿,西米拉米斯……老太太:


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的努力……这些人都是谁?


老头儿:我回头再慢慢告诉你。


老太太:还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


你不要激动……(对上校)上校,记者也是—种职业,正和一个战士一样……(对老太太:)你去照顾太太们。我的亲爱的……(门铃响。老头儿:匆忙地向八号门跑去。)请等一等……(对老太太:)再去搬椅子来!


老太太:先生们,太太们,对不起……她从三号门下,又从二号门上,老头儿:走过去打开隐藏着的九号门,在老太太:从二号门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下去。


老头儿:


(在台后)请进……请进……请进……请进……(他领着—大群看不见的客人重上,手里还抱着一个看不见的极小的小孩)谁也不会抱着孩子参加一个科学报告会……这小东西一定会感到受不了的……如果他大哭大闹起来或者拚命扒拉太太们的衣服,那才叫热闹哩!(他领着他们走向台中;老太太:搬着两把椅子走过来)让我来把你们介绍给我的太太西米拉米斯,这是他们的孩子。


老太太:太大们,先生们……哦!这些孩子多漂亮!


老头儿:这个是最小的了。


老太太:哦,你瞅他多机灵……多机灵……多机灵!


老头儿:椅子还不够。


老太太: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她又去找椅子,这一回从二号门下,从右边的第三号门重上。


老头儿:


把这个小孩子抱在你的怀里……让这一对双生子坐在一张椅子上。小心一点儿,他们的骨头还不太硬朗……他们是房东的孩子,这会儿随着院里的住客一块儿来了。对,我的孩子们,他会给咱们找麻烦,他是个坏人……他会要咱们替他把它们买下来,把这些没道理的椅子买下来。(老太太:尽快地搬着一把椅子重上)你们彼此并不都认识……你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你们彼此都知道名字……(对老太太:)西米拉米斯,来帮我给大家介绍介绍……老太太:


这些人都是谁?……我可以把您介绍给,对不起……我可以把您介绍给……可他们都是谁呀?


老头儿:我可以把您介绍给……请让我给您介绍介绍……请容许我把您介绍给……先生,太太,小姐……先生……太太……太太……先生。


老太太:(对老头儿:)你穿上你的汗衫了吗?(对看不见的客人们)先生,太太,先生……门铃又响。


老头儿:又有人来啦!


门铃又一次响了。


老太太:又有人来了!


门铃再次发出响声,接着又响了几次,过—会儿又连响了好几阵;老头儿:已经有些手足无措;对着讲台摆着的那些椅子,背向着观众,现在己像戏院里的座位一样—排排摆开,—排比一排长;老头儿:气喘吁吁,他用手擦着额头,从这个门边跑到那个门边,请那些看不见的人就座;老太太:瘸着腿在台上跑着,她实际已经有些跑不动了,但仍尽自己的力量跑个不停,她从这个门穿过那个门到处去找椅子搬进来。现在台上已经有很多看不见的人;老头儿:和老太太:都尽量避免碰着他们,老在一排排的椅子中穿来穿去。这—段动作可以照下面的情况进行:老头儿:走向四号门,老太太:从三号门下又从二号门上;老头儿:走过去打开七号门,老太太:从八号门下,又搬着椅子从六号门上等等,这样就能使他们把所有的门都利用到,围着台团团转。


老太太:对不起……您说什么……什么……哦,是的……您说什么……对不起……老头儿:先生们……请进……太太们……进来吧……这位是……让我来……是的……老太太:


(搬来更多的椅子)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客人真是太多了……真是太多,太多……太多了,哦亲爱的,哦亲爱的,哦亲爱的……我们听到从外面传来船行水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直接从台的两翼传来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仍继续进行着上面所讲的活动;他们不停地推开门,搬进椅子来。门铃仍不停地响着。


老头儿:


这桌子挡着咱们的路了。(他搬走一张桌子,或者说,由老太太:帮着他,做出搬桌子的动作,他并没有因此放慢他的活动的节奏)这儿简直挤得一点儿空儿也没有了,实在对不起得很……老太太:


(做着擦桌子的动作,对老头儿:)你穿上汗衫了吗?


门铃响。


老头儿:又有人来了!再去搬椅子!又有人来了!再去搬椅子!请进,请进,太太们,先生们……西米拉米斯,快一点儿……我们一会儿就来帮您的忙……老太太:


对不起……对不起……晚安,……太太,……太太,……先生,……先生,是的,是的,这椅子……门铃声越来越大,我们听到在很近的地方船只靠近码头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越来越密了。老头儿:在那些椅子中间挤来挤去;连连的门铃声一次紧接着一次,简直不容他有时间从这个门走到那个门边去。


老头儿:是的,马上就来……你穿上你的汗衫了吗?是的,是的……马上就来,耐心点儿,是的,是的……耐心点儿……老太太:你的汗衫?我的汗衫?……对不起,对不起。


老头儿:


这边,太太们,先生们!我请您……我求您……对不起…求您……进来,请进……马上就看到……这边,有座儿……亲爱的朋友……别坐那边……当心点儿……你,我的朋友?


接下去很长—段时间没有对话。我们听到水浪声,行船声和继续不断的门铃声。舞台活动在这时达到最紧张的程度。所有的门都时刻不停地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关上。只有台中小间里的正门一直还关着。老头儿:和老太太:,一声不响,从这个门跑到那个门,来去如穿梭一般;他们的样子真像脚下穿着滑冰鞋一样。老头儿:出去迎接客人,把他们领进来,但很难陪他们多走几步,总是同他们走过来一两步,指给他们几张椅子就完了,他没有足够的时间。老太太:不停的从外面搬进椅子来。老头儿:和老太太:有那么一两次彼此撞个满怀,但这也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行动的节奏。然后。老头儿:在台后的中心地点站立下来,把身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面向所有的门,用两条胳膊指出面前的座位请人就座。他的胳膊挥动得非常快。最后老太太:也停住脚步,用—只手拿着一张椅子,她把它放下,接着又拿起来,接着又放下,好像她也要从一个门走到另一个门。


她迅速地,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转动着她的头和脖子。他们的这种活动也决不能够破坏总的节奏;老头儿:和老头甚至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时候,也决不能使人有活动停止的感觉他们的手,他们的身子,他们的头,他们的眼睛都在进行激烈的活动,也许全都不停地在绕着小圈圈。最后,活动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这过程最初很慢;门铃声已不那么响,也不那么频繁了,开门关门声也渐渐稀疏了;老头儿:和老太太:的动作也渐渐缓和下来。到我们完全听不见开门关门和门铃的声音的时候,我们感觉到台上这会儿已经挤满了人。


老头儿:等我给你找个地方……耐心点儿……西米拉米斯,看在……老太太:


(空着手把两条胳膊一摊)再没有椅子了,我的亲爱的。(接着她忽然在这个紧闭着门的坐满人群的大厅里卖起看不见的节目单来)节目单,这儿有节目单,今天晚上的节目单,请诸位买节目单!


老头儿:安静一些,太太们,先生们,我们会尽力来照顾诸位……按照诸位来到的先后,我们全会照顾到的……我们一会儿就给您找椅子。我马上就来给您找。


老太太:


请诸位买节目单!请等一等,太太,我不能一下儿把所有的人都照顾到,我并没有长着三十三只手,你知道,我并不是—头母牛……先生,请帮帮忙把这节目单传给您旁边的那位太太,谢谢,我的钱,我的钱……老头儿:


我跟您说过一定给您找地方!您别着急!这边,在这边,那儿,当心点儿……哦,亲爱的朋友……亲爱的朋友们……老太太:……节目单……请买目单……目单……老头儿:


是的,我的亲爱的,她在那边,再往前去,她在卖节目单……任何一种生意买卖都是高尚的……那就是她……你瞅见她了吗?……您的座儿在第二排……靠右边……不,靠左边……这就对了!……老太太:


……目单……目单……节目单……请买节目单……老头儿: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的力量了!(对在座的看不见的人群)请朝这边挤一挤,对不起……还能挤出一点儿地方来,这就够您坐的了吧,……大太,请过来。(他被拥挤的人群挤上了讲台)太太们,先生们,请诸位原谅,家里实在再没有椅子了……老太太:


(她现在正对着老头儿:,在第三号门和窗子的中间站在老头儿:的对面)请诸位买节目单……谁要节目单?埃斯基摩饼,焦皮糖……水果汁……(老太太:被人群挤拄,她已无法活动,把她的节目单和糖果在那些看不见的人头上面撒得到处都是)这边有—些!在那儿!


老头儿:


(站在讲台上,非常激动;他一走下讲台就被挤得不可开交,他只好又上去,接着又走下来,他在什么人的脸上碰了一下,被人用胳膊—推)对不起……请您原谅……请当心一点儿……(他被人推得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只好抓住了别人的肩膀。)老太太:


这儿怎么这么多人?节目单,请到这儿来买节目单,埃斯基摩饼。


老头儿:


太太们,年轻的太太们,先生们,请安静一会儿,我求你们……安静一会儿……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些没有座位的人请把过道儿让出来……就是说……请不要站在椅子和椅子的中间。


老太太:(对老头儿:,几乎是叫喊着)这些人都是谁,我的亲爱的?他们都在这儿干什么?


老头儿:


请把过道儿让出来,太太们,先生们。为了大家方便,凡是没有座儿的请一定靠墙站着,在那边,靠着左边或右边的墙……你们在那儿什么也能听见,什么也能看见,请不用发急,包你们一个字也漏不下,这儿所有的座位都不错!


舞台上一片混乱。老头儿:被人群拥挤着,沿着台差不多绕了一整圈,最后在台右窗前的凳子边停了下来。老太太:从相反的方向转了一圈,最后在台左的窗子下边,靠近那边的凳子停住。


老头儿:(一边转着)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太太:(同样)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头儿:(仍同前)请不要挤,请不要挤。


老太太:(仍同前)请不要挤,先生们和太太们,请不要挤。


老头儿:(仍同前)安静一点儿……别那么紧张……请静一静……这儿是怎么啦?


老太太:(仍同前)不管怎样,咱们没必要像—群野人似的。


最后他们来到了上面所说的地点。一人靠着一个窗子。老头儿:在左边,靠近讲台边的窗子。老太太:在台的右边。直到剧终,他们始终也没离开这个地方。


老太太:(对老头儿:叫着)我的亲爱的……我看不见你了,你在哪儿?他们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干什么?那边的那个人是谁?


老头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西米拉米斯?


老太太:我的亲爱的,你在哪儿?


老头儿:在这儿,在这窗户旁边……你听见我的声音吗?


老太太:是的,我听见你的声音!……这儿乱糟糟的声音太多了……我分辨不出哪是你的……老头儿:可你,你在哪儿?


老太太:


我也靠着窗子!……我的亲爱的,我害怕死了,这儿这么多人……咱们俩彼此离得这么远……到了咱们这年岁,可一定得当心一些……咱们可能会彼此总也找不到了……谁知道呢,咱们一定得老呆在一块儿,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老头儿:


啊!……我看到你了……哦!……咱们总会找到—块儿的,别害怕……我这会儿跟几位朋友在谈话。(对朋友们)我真高兴能跟你们握手……可当然,我是相信进步的,持续不断地进步,也有时跳跃,不管怎样……老太太:


那太好了,谢谢……这天气真讨厌!是的,天气本来很好的!(旁白)尽管这样,我还是害怕得很……我呆在这儿干嘛呢……(她尖声叫着)我的亲爱的,我的亲爱的!


老头儿:和老太太:分别和自己身旁的客人们谈着话。


老头儿:为了防止人对人的剥削。我们需要钱、钱,更多的钱!


老太太:


我的亲爱的!(接着她被朋友们围住)是的,我丈夫在这儿,什么事都由他负责组织……在那边……哦!你那样过不去的……你一定得从那边绕着走,他在那儿陪着几位朋友……老头儿:


当然不……我常常说的……纯粹的逻辑是不存在的……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貌似逻辑的东西。


老太太:


可你们知道,世界上也的确有很幸福的人。他们早晨在飞机上吃早点,中午在火车上吃午饭,晚上在轮船上吃晚饭。夜里他们在大汽车上睡觉,大汽车永远不停地滚着,滚着,滚着……老头儿:


你们说人的尊严!至少咱们得想法顾顾脸面。尊严只不过是—种浮面的东西。


老太太:不要溜到阴暗的角落里去……(她说着说着忽然大笑起来。)老头儿:你们的同胞们问过我。


老太太:当然……把什么都告诉我吧。


老头儿:我邀请诸位到这儿来……是为了对大家说明……个人和本人完完全全是一回事。


老太太:他那副脸样子都像是借来的,他欠我们很多钱。


老头儿: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另一个人。我是在另一个人身子里的一个人。


老太太:我的孩子们,一定记住,你们谁对谁也不要相信。


老头儿:


有时候我在绝对的寂静中醒了过来。那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圆环。一切都非常圆满。可是尽管这样,咱们还是得非常当心。它的这种形体也可能会消失。再说也还有些漏洞可能让它从那儿溜掉。


老太太:鬼魂,你们知道,幽灵,不过全都是空的……我丈夫所完成的使命实在非常重要,崇高。


老头儿:


对不起……那根本不是我的意见!等到有—个合适的机会,我—定把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对诸位讲一讲……现在我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咱们得等着那位演说家,他会跟你们讲,他要代表我讲话,对大家把我们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讲说清楚……他会把什么事都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到时候就行……那时候很快就要来到了……老太太:


(对她那边的朋友们)越快越好……这—点是没有问题的……(旁白)他们呆在这儿总也不会走的。让他们都走吧,他们干嘛不走?……我的可怜的亲爱的丈夫,他在哪儿?我看不见他了……老头儿:


(一如老太太:)不要着急。你们会听到我要向人类传达的消息的。再等一会儿就行。


老太太:(旁白)啊!……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对她的朋友们)你们知道,所有的人一直都不理解我的丈夫。可到最后他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老头儿:听我说,我对生活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各式各样不同的生活,各种不同程度的思想……我不是一个唯我主义者:我一定要让人类从我所获得的经验中得到好处。


老太太:噢!你踩了我的脚……我脚上有冻疮!


老头儿:我已经设计了一个非常完善的真实的体系。(旁白)演说家应该来了。(大声)我受尽了各种苦难。


老太太:我们遭受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旁白)演说家应该来了,时间肯定已经到了。


老头儿:遭受了许多苦难,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老太太:(像回声一般)遭到了许多苦难,也学到了许多东西。


老头儿:回头你们自己会看到,我的那个体系是非常完善的。


老太太:(像回声一般)回头你们自己会看到,他的那个体系是非常完善的。


老头儿:只要我对大家所讲的东西能够实现……老太太:(如回声)只要他对大家所讲的东西能够实现……老头儿:咱们就可以拯救世界!……老太太:


(如回声)通过拯救世界来拯救他的灵魂!……老头儿:这是—个普遍适用的真理!


老太太:(如回声)这是一个普遍适用的真理!


老头儿:听我说!……老太太:(如回声)听他说!……老头儿:因为我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老太太:(如回声)他可以百分之百地断定!


老头儿:永远不……老太太:(如回声)永远永远……从舞台的两翼忽然传来嘈杂的乐队声。


老太太:什么事情?


声音越来越大,接着一声巨响,中间的正门忽然敞开;门开处,我们只看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光从正门口和各个窗子里照到舞台上来,这是因为皇帝来到点起的灯亮。


老头儿:我不知道……我不能相信……这不可能……可只是……可只是……不能想像……可这的确是真的……是的……如果……是的……这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光临了!


从敞开的正门和窗口射进来的光已经亮到了最大限度;但这是一种冷漠的空虚的光;越来越大的嘈杂声忽然停止。


老头儿:站起来!……皇帝陛下驾临了!皇上来到了我的家,来到了咱们的家……西米拉米斯……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不明白)皇上……皇上?我的亲爱的!(接着她忽然明白了)啊,是的,皇上!陛下!陛下!(她发疯似的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样子行着礼)在咱们家里!在咱们家里!


老头儿:(感动得哭起来)陛下!……哦!陛下!……小小的,伟大的陛下!……哦!这是—种什么样崇高的荣誉……这完全是一个神奇美妙的梦。


老太太:(像回声一般)一个神奇美妙的梦……奇美妙……老头儿:(对看不见的人群)太太们,先生们,快站起来,皇上,我们的仁爱的君主现在在这儿!万岁!万岁!


他站到凳子上去;他踮起脚来争着看皇帝;老太太:也和他一样动作。


老太太:万岁!万岁!


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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