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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书籍名:《升D先生和降E小姐》    作者:儒勒·凡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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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12月15日。天气干冷,这种寒冷把和风赶得远远的。山顶的声音可以一直传到村里;从卡尔费马特发出的手枪声甚至能传到赖夏登,有整整一法里①远的路。

①一法里约合4公里。

星期六,我到克莱尔先生家里吃晚饭。第二天没有课。整个星期天家都在用功,难道就不允许星期天休息吗?威廉退尔也有权利停工休息呀,因为他在瓦尔吕吉先生的木板凳上过了一周,该是十分疲倦了。

旅店老板①的房子在小广场左边的角上,几乎跟教堂遥遥相对,可以听到尖顶的钟楼顶端风信标发出的吱吱叫声。在克莱尔的店里有半打客人,都是本地人,已经讲好,这一晚贝蒂和我,我们要合唱一首萨尔维亚蒂的出色的小夜曲。

①这是一间小酒馆兼旅店。

晚饭吃完后,把椅子排好,我们正要开始,这时一个老远的声音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什么声音?”有人问。

“似乎是从教堂传来的。”另一个人回答。

“这是管风琴的声音!……”

“得了吧!管风琴会自己演奏吗?……”

但乐声清晰地传来,时而渐强,时而渐弱,有时轰轰地响,仿佛是从管风琴粗大的16英尺簧管音栓发出来的。

尽管天气寒冷,人们还是打开了旅店的门。古老的教堂黑沉沉的,没有一星半点亮光穿透教堂殿堂的彩画玻璃窗。不用说,这是风透过墙缝发出的声音。我们以为搞错了,晚会就要重新开始,这时,同一现象变本加厉地重新出现,这回不可能再判断错了。

“有人在教堂演奏!”约翰·克莱尔大声说。

“这准是魔鬼!”珍妮说。

“魔鬼难道会演奏管风琴吗?”旅店主人反问。

“为什么不会呢?”我在思忖。

贝蒂抓住我的手。

“是魔鬼吗?”她问。

广场各家的门逐渐都打开了;窗口出现人影。人人在纳闷。旅店里有个人说:

“本堂神甫先生大约找到了一个管风琴手,把他请来了。”

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如此简单的解释呢?恰巧这时本堂神甫先生出现在他的住宅门口。

“出了什么事?”他问。

“有人在演奏管风琴,本堂神甫先生。”旅店老板对他喊道。

“好!这是埃格利萨克又在弹琴了。”

确实,耳聋并不妨碍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驰骋,很可能老教师心血来潮,跟拉管风琴风箱的人一起登上了管风琴台。要去看看。但门厅紧闭。

“约瑟夫,”本堂神甫先生对我说,“到埃格利萨克家里跑一趟。”

我拉着贝蒂的手,往老教师家跑去,因为她不愿意离开我。

5分钟后,我们回来了。

“怎么样?”本堂神甫先生问我。

“老师在家里。”我气喘吁吁地说。

这是实情。他的女仆斩钉截铁地肯定,他已经呼呼大睡,管风琴的吵闹声也不能把他惊醒。

“那么,究竟是谁在那里呢?”克莱尔太太有点不放心地小声说。

“就会知道的!”本堂神甫先生扣上他的皮袄,大声说。

管风琴继续传来乐声。它发出的仿佛是风暴般的声音。16尺音栓鼓足了气震响着;粗大的混合音栓发出巨响;连音响最沉浊的32尺音栓也加入这震耳欲聋的合唱。广场像被音乐的狂风席卷而过。简直可以说,教堂只是一个管风琴的巨大木壳,钟楼则是它的低音音栓,在发出奇异的低音。

我说过门厅紧闭着,但绕着圈走,可以发现正对克莱尔那个小酒馆的小门却半掩着。那个人正是从这里闯进去的。先是本堂神甫先生,然后是刚赶来的教堂执事走了进去。进去时,他们出于小心,把手指浸在圣水缸里,而且划了十字。随后,所有跟着进去的人也照着这样做。

突然,管风琴沉默无声。那个神秘的管风琴手弹奏的乐曲在一个4度音程和6度音程的和弦上止住了,这和弦消失在阴暗的拱顶下面。

难道是众人进来中断了艺术家的灵感吗?有理由这样设想。殿堂刚才充满了和谐的音乐,如今又回复到寂静中。我说寂静,是因为我们都默然无声,走在柱子之间,那种感受宛若看到一道明亮的闪电后,等待着隆隆雷声到来的那一刻一样。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必须了解怎么回事。教堂执事和两三个最大胆的人走向殿堂深处升至管风琴台的螺旋形楼梯。他们一级级走上去,但到达廊台时,他们却什么人也看不到。琴盖已经放了下来。风箱还半鼓着气,——由于找不到出路,风箱一动不动,操纵杆停在半空。

闯入者很可能趁混乱和黑暗,走下螺旋形楼梯,从小门溜了出去,穿过小镇逃之夭夭。

没关系!教堂执事认为,出于小心举行驱魔仪式或许是适宜的。但本堂神甫先生反对,他是对的,因为早就驱过魔了。



第二天,卡尔费马特镇多了一个居民——不,两个。大家可以看到他们在广场上漫步,沿着大街来回踱步,一直走到学校那边,最后又返回克莱尔的旅店,他们定了一个放两张床的房间,住多长时间没说定。

“可能住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两个人中为首的那个说。这是贝蒂到广场上找我时,告诉我的话。

“难道这是昨天那个管风琴手吗?”我问。

“当然,很可能,约瑟夫。”

“带着他的拉管风琴风箱的助手吗?……”

“那个胖子可能就是。”贝蒂回答。

“他们是什么模样?”

“跟普通人一样。”

跟普通人一样,这是很明显的,因为他们的脑袋长在肩膀上,手臂连着躯体,双腿同脚相接。但是拥有这一切并不等于就是普通人。这是我看到的事实,那时大约11点钟,我终于见到这两个非常古怪的外国人。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

一个35至40岁,干瘪瘦削,活像高大的鹭鸶,穿着一件淡黄的长礼服,双腿裹着又薄又窄的长袜,从中伸出尖尖的双脚,戴一顶有羽饰的宽大的直筒无边高帽。刮得光溜溜的脸多么瘦骨嶙峋啊!眼角起皱纹,眼睛小而锐利,阵子深处像有颗火炭,牙齿又白又尖,鼻子细长,嘴巴紧闭,长而尖的翘下巴。什么样的手啊!手指多长,多长……这双手在键盘上能覆盖一个半8度音程!

另一个矮胖,双肩和胸部都圆滚滚的,在浅灰色的毡帽下是一颗头发凌乱的大脑袋,一张固执的公牛的脸庞,一只f谱号的肚子。这是个30来岁的汉子,壮实得可以殴打镇里最强壮的男子。

没有人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第一次来到此地。准保不是瑞士人,不如说是群山那边,匈牙利一带的东方人。我们后来知道的也确实如此。

他们预付了一星期的房钱给克莱尔旅店,胃口很好地吃了午饭,好吃的东西一点没放过。现在他们在一前一后兜圈子,大个子摇摇晃晃,左顾右盼,迈着步子,哼着小曲,手指不停地弹着,有时用手做一个古怪的动作,拍拍颈背下面,重复说着:

“天然的a音……天然的a音!……好!”

胖子扭着屁股走路,抽着一只形状像萨克管的烟斗,从烟斗冒出一缕缕白烟。

我定睛看着他们,这时大个子在打量我,示意我走过去。

说真格的,我有点害怕,但末了我冒险走了过去。他用唱诗班孩子的假声一样的嗓音对我说:

“本堂神甫的家在哪里,小家伙?”

“神甫……的家吗?……”

“是的,你肯领我去吗?”

我想,本堂神甫先生会责骂我将这两个人领到他家里去——尤其是大个子,他的目光使我迷惑。我本来想拒绝,可是不行,我已经朝本堂神甫的住宅走去了。

神甫的家离我们只有50来步远。我指了指门,就撒腿逃走了,而这时敲门小槌拍打了三个8分音符,后面跟着一个4分音符。

同学们在广场上等着我,瓦尔吕吉先生跟他们在一起。他盘问我。我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大家望着我……想想吧!他对我说过话呢!

但我所说的情况并不能使人猜到这两个人到卡尔费马特来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拜访本堂神甫呢?本堂神甫会怎样接待他们呢?他会不会出事?还有他的女仆,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女人,她的头脑有时挺糊涂,是否也会出事呢?

一切在下午都得到了解释。

这个怪人——大个子——名叫埃法拉奈。他是匈牙利人,是个艺术家、调音师、制造管风琴的能工巧匠、管风琴教师——据说——以修理乐器为业,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以这门职业为生。

大家猜想,昨夜是他跟他的助手、拉管风琴风箱的人,从边门进来,在古老的教堂里唤起了管风琴的回声,奏出暴风骤雨般的和谐乐曲。据他说,这架某些部位出了故障的乐器只要稍微修理一下,而且他提出的修理费十分低廉。证件表明他有从事这门工作的能力。

“修吧……修吧!”本堂神甫先生回答,他赶紧接受这个提议,还添上说:“双倍祝福上天,老天爷给我们送来了一流的管风琴技师,如果它给我们送来一个管风琴手,我们要三倍祝福它……”

“那个可怜的埃格利萨克呢?……”埃法拉奈师傅问。

“聋得像堵墙一样。您认识他吗?”

“嗨!谁不认识那个作赋格曲的人呢?”

“半年来他已不再在教堂演奏,也不在学校教书了。因此,在诸圣瞻礼节,我们做弥撒时没有奏乐,可能到圣诞节……”

“放心吧,堂神甫先生,”埃法拉奈师傅回答,“半个月内就能修理好,如果您愿意,圣诞节来临时,我来演奏管风琴……”

说着,他挥动不停地活动着的手指,把指关节扳得咔嗒作响,又像从橡皮套里拉出来一样伸直手指。

本堂神甫对艺术家千恩万谢,问他对卡尔费马特的这架管风琴有什么看法。

“这架管风琴很好,”埃法拉奈师傅回答,“不过配件不齐全。”

“缺少什么呢?不是有24组同音色的管子,还有人声管子吗?”

“唉!本堂神甫先生,缺少的正是我发明的一种音栓,我要设法让管风琴配备这种部件。”

“什么部件?”

“童声音栓,”那个怪人回答,挺起他的高挑身躯,“是的!我设想出这种完善的方法。这会达到理想境界,那时我的名字就会超过法布里、克伦格、埃拉尔特·斯米德、安德烈、卡斯股多费尔、克雷布斯、穆勒、阿格里科拉、克兰兹这些人物的名字,超过安泰尼亚蒂、科斯坦佐、格拉齐亚戴依、塞拉西、特龙西、南基尼尼、卡利多这些人物的名字,超过塞巴斯蒂安·埃拉尔、①阿贝、卡瓦依埃—科尔②这些人物的名字……”

①塞巴斯蒂安·埃拉尔(1752—1831),法国钢琴制造技师,曾改善竖琴和钢琴。

②卡瓦依埃—科尔(1811—1899),法国管风琴制造技师,曾改善这种乐器。

本堂神甫先生大概在想,这个人开的目录到晚祷来临时也不会讲完。

管风琴技师头发蓬乱,又添上说:

“如果我在卡尔费马特的管风琴中配制成功这种部件,任何管风琴便都不能跟它匹敌,无论贝加摩③的圣亚历山大教堂的管风琴、伦敦的圣保罗教堂的管风琴,弗里堡④教堂的管风琴、哈勒姆⑤教堂的管风琴、阿姆斯特丹教堂的管风琴、法兰克福教堂的管风琴、魏因加股教堂的管风琴、巴黎圣母院的管风琴、玛德莱娜教堂⑥的管风琴、圣罗克教堂的管风琴、圣德尼⑦教堂的管风琴,还是博韦教堂的管风琴……”

③意大利北部城市。

④瑞士西部城市,德国也有一个同名城市。

⑤荷兰西部城市。

⑥巴黎市中心大教堂。

⑦位于巴黎北面的大教堂。

他说话时神态像受到灵感启发,在指手画脚。除了本堂神甫,他会让别的人害怕;本堂神甫能念几句拉丁祷文,把魔鬼镇住。

幸亏晚祷的钟声传来,于是埃法拉奈师傅拿起他的帽子,他轻轻一卷,把羽翎卷起来,然后深深一鞠躬,走到广场上去找拉管风琴风箱的那个人了。他一走,老女仆觉得闻到一股硫磺味。

实际上这是火炉发出来的。



不用说,从这天起,只有这件大事使小镇居民激动不已。这个名叫埃法拉奈的大艺术家兼大发明家,保证能给我们的管风琴增配一个童声音栓,以在即将来临的圣诞节,在喇叭、风笛的低音管、笛子的伴奏下,牧童和朝拜初生耶稣的三王出现,然后可以听到在小耶稣和圣母周围拍着翅膀的天使鲜亮而清脆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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