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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中的莫尔索「冷漠不作为」是否必然导致悲剧?

书籍名:《局外人》    作者:阿尔贝·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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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尔索是不作为,但不是冷漠,这也不是悲剧。

默尔索是最热爱生活的那一类人。

当然了,不公正的审判确实如@谭酸菜所说是由坏的制度造成的,但是关注这个其实没多大意义不是吗?

加缪一直在做什么?他说:“那些背离上帝的人必须找到另一条出路,并且必须在没有太多自豪和幻想下这么做。”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或者说是萨特口中的“反有神论者”,他希望给那些不信仰上帝的人在二十世纪破败的欧洲一个无关乎宗教信仰的出路;他希望让人们知道,即使没有上帝,人仍值得活,并告诉人们应该如何活。

“人们擅长并习惯于在世界的真实本质上欺骗自己。”加缪提出世界本质是荒诞的,什么是荒诞?人们希望或者相信世界是可以被理解的、生命是有意义的,于是便自我捏造了一个幻觉;这都是“舞台布景”,兰波讲“生活是一场集体表演”,加缪眼中的所有人都试图用这样虚假的舞台来让自己觉得自己有意义。多数人从生到死都未接触到世界的不可知性和无意义性,但是一旦幻觉偶尔消失,人们的防线就崩溃了:世界其实是不好的,生命其实是无意义的。当人们希望或者相信的有意义的世界的幻觉破碎了的时候,人们就会有荒诞感。在那个年代,世界上一片罪恶与荒芜,加缪认为所有人都有荒诞的感觉——世界是恶的,而且我们永远无法战胜世界的恶。 对的,荒诞是一种感觉。

“除非逃避和自我欺骗,很少有人能面对毫无理性和意义的生活。”加缪短篇小说《叛徒》中的教徒,宁可信仰野蛮与暴力的部落偶像也无法接受意义感的缺失,这是逃避和自我欺骗;鼠疫来的时候,里厄医生面对了,他是积极的;西西弗斯被唤去推石头的时候,他面对了,肯定了自身,他是积极的;基督教徒把自己的人生意义指向虚无的来世和上帝的恩宠,在加缪眼里,这也是逃避和自我欺骗,因为教徒不能接受上帝的不在和现世俗世的无意义性。你们看《局外人》中的神父,对着无信仰的默尔索大喊:“你说上帝不存在,是想否定我全部的人生意义吗?”

而默尔索其实和里厄医生与西西弗斯一样,是少数那些能够直接面对荒芜的生活,并且热爱它的英雄。他热爱的不是任何崇高的理想和他世的荣耀,他不怀念过去也不希望未来,他热爱的是当下的、世俗的、简单的生活。

他为什么不作为?简而言之,默尔索之所以不作为是因为他觉得什么都很好。

“对我来说,做还是不做他的朋友,怎么样都行。”“我说怎么样都行,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婚。”“可以开枪,也可以不开枪。”默尔索认为虽然生活本生是有意义的,但是个人如何选择却毫无意义。因为“死亡迟早会来”;他还说:“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好。”

母亲死后,默尔索遇到了很多事,但是他都是以一种被动的姿态被卷入进去——都无所谓,“行啊,我随意。”

做他的朋友很好,不做也很好;和她结婚很好,不结也很好;今天吃咖喱很好,吃牛排也很好;上北大很好,辍学创业也很好;被人打断一条胳膊很好,露宿街头也很好。个人的选择是无意义的,因为人都是要死的,且所有的生活都是好的。加缪秉持着基督教的一种思路,获得救赎的永生是至善的,但是永生是不可能的,是追求不到的;既然无论如何都追求不到至善,那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尽管人不可能至善,世俗的生活也都是好的,是值得过的。

可以开枪,也可以不开枪。你们看开枪了之后的默尔索,在行刑前,不也是满足的吗?

他冷漠吗?他如此热爱生活:他关注到女友玛丽的容貌和衣着,他夸她“很美”;他关注到毛巾湿了,他不喜欢湿毛巾,发了牢骚;他喜欢阳光和大海,去晒太阳;当辩护人为他说好话,他恨不得“冲上去吻他”。他关注大街上的人和周遭的一切,一个冷漠的人无所热情,一个无所热情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关切地看着自己周遭的世界呢?

母亲死了,他确实不悲痛,甚至也不记得她多少岁;但是他冷漠吗?文末,他觉得母亲“把一切都体验了个遍”,“任何人也没有权利为她哭泣。”他由衷地为母亲高兴,母亲好,所以他高兴;冷漠的人,为什么会感觉到一个人的生命之满足,并为那个人的满足而高兴呢?

默尔索不过是认为任何超出他个体的价值都没必要关心,他也没权利关心,潜在地,他持有一种偏差的道德虚无主义的立场:没什么是不好的。即使是纳粹来了,他可能也不会流泪;即使非洲难民全都得救了,他也不会额外高兴——他一直以来都平等地热爱全部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其实没什么意义。

他觉得世界没意义,在小说中加缪则以“信仰基督教”为靶子。所有的人都以宗教信仰为自己画了一个“有意义”的大饼,又囊括了“亲情是重要的”、“结婚是重要的”、“帮人忙成为好友是重要的”等等虚假面貌。其实不是的,没有什么是重要的,正如世界上根本没有上帝。但是人不能没有意义感,没有意义感的人大多都会认为生活不值得过。如果母亲死了无所谓、结不结婚无所谓、有没有上帝无所谓、什么事情是道德的也无所谓,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不可被理解、不可被接受的。公诉人和群众之所以如此憎恨默尔索,不是因为他杀了人——那些看到十字架泪流满面的杀人法不也被宽恕了吗?而是因为,他是一种威胁,他揭露了无情的真相:世界本质上不关心人,没有人关心人,没有上帝,也没有意义。他差点儿让幻觉支离破碎;但是还好,杀了默尔索,人们就可以回到和谐的幻景当中。

但是,却只有默尔索一个人是真正热爱生活的;形而上的反抗者普罗米修斯“预见了自己所有的苦难”却仍然要帮助人类,“因为我太爱人类,而与宙斯为敌。”默尔索发现了这个世界本质的荒诞却依旧热爱生活,这就是加缪所谓的荒诞英雄,所谓的反抗者。

所以我觉得 @阿毛说的,“默尔索被判死刑是因为他在葬礼上没有哭”这一点,虽然符合剧情逻辑,但是可能没有讲出加缪的用意。

所以这哪里是一个悲剧呢?波伏娃讲“人都是要死的。(tous les hommes sont mortels.)”默尔索想:“其他人有朝一日也会被判处死刑,他(神父)也一样。”加缪一直试图在文学上建立“死囚监狱”的概念,比如鼠疫封城,比如卡利古拉的国民。默尔索被判了死刑,不是悲剧啊,因为我们都被判了死刑。

默尔索当然一开始没有接受这一点,但是最后接受了。默尔索什么都能接受,因为他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即使被塞进一个树洞里,我也能很满足。”当他逐渐地接受了这个环境,认识到了自身并肯定了自身之后,他想:“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我觉得我过去曾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而且他胜利了。“没有什么是嘲弄所不能战胜的。”“我还希望在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呐喊声。”这是一种嘲弄,西西弗斯推石头时感到的幸福是对天神的嘲弄,默尔索认识到世界的荒诞并因此而被判死刑却依然热爱生活,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形而上的嘲弄。因为他有底气嘲弄,这个世界没有击倒他,他爱这个荒芜的世界,他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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