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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17 节:报销记(1)

书籍名:《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作者:马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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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搞的?'高大队长莫名其妙。

'他们喝醉了,不肯来,所以绑了来。'小卫笑着说。

'胡说!'高大队长还是莫名其妙,我们也莫名其妙。

猛然间,那个真视察委员从腰里抽出小手枪,向小卫开枪,'砰!'但是没有打中,被眼明

手快的假视察委员飞起一脚,就把小手枪踢飞了。他自己从腰里抽出一支左轮手枪,向天花板'砰

砰'开了两枪,跳在桌子上大叫:'不准动!'

'不准动!'忽然从花厅周围的窗口同时伸进来十几支长长短短的枪,还有几个老百姓打扮

的人拿着手枪冲了进来,用枪冲着大家大叫:'哪个动,就打死哪个!'

大家都吓呆了,谁还敢动?只有那个视察委员猛力一蹿,在地上抓起小手枪,就往屏风后

面逃跑。'砰!'从他背后飞过去一颗子弹,把他的脑壳打开了花,倒到屏风后面去了。

高大队长也说时迟那时快,一低头就拔出手枪,举起向假视察委员开枪,还没有打出去,

被站在他身边的小卫冷不防一下,就把手枪打得老远,小卫笑着说:'高大队长,算了吧,现在

不是你用枪的时候,是该你用剑的时候了。'

高大队长手中没有武器了,的确已到了危急时刻,可是他到底没有照他的蒋校长的规定办

事,没有拔出'自裁剑'来自杀,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假视察委员走拢去对高大队长说:'无论如何,我们要感激高大队长,给我们买了十几支很

不坏的枪,并且把队伍拉到大山里游山玩水去了,不然我们还进不来城哩!'

高大队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气得昏过去了,或者是吓得昏过去了,总之,倒在地上人事

不醒了。

高老太爷、县太爷、还有书记长当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但是他们纵有一千计也使

不上了,他们都像死人一样瘫在那里,不能动了,更不要说那个娇滴滴的'黄蝴蝶'了。

就是我这个一非官、二非绅、三非粮、四非袍哥的穷科员,过去也曾经听小卫闲谈过乡下

的共产党专门劫富济贫的事,本来没有什么可怕,可是在这种场合,也不由得吓得嚯嚯发抖,

牙齿总不争气,捉对儿厮打,咯咯地响。还是小卫看到了我这副相,跑过来拉我一把,对我说:

'李先生,你怕什么?来来来,见一见我们的申队长吧。'

说罢他拉我过去见那个假视察委员,就是小卫说的申队长。申队长很高兴地握住我的手,

说:'我们早见过面了,只是那次把你的头发胡子刮得不好,怪我手艺‘潮’。你不见怪吧。'说罢

大笑起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想,真是的,难怪剃头的手艺'潮',是耍枪杆子的游击队长嘛。

但是我不明白,你当假视察委员就当假视察委员,大摇大摆进衙门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装成

理发师傅进衙门呢?害得我们几个科员受了剃刀之苦。假视察委员,哦,现在是申队长了,他

大概看到我的委屈了,解释说:'要借你们的胡子刮一刮,是想找你们老科员调查几件县太爷的

阴私,这样抓住了县太爷的把柄,才好在后花园客厅里和县太爷‘说包袱’嘛,三万块,不是小

数呀!'

哦,原来是这样。这一把头发、胡子也算值钱了,剃刀之苦受得。

申队长又说:'多承你介绍小卫进衙门,他不进来,这一幕一幕的好戏就没有导演了。'

啊呀!原来这一切都是小卫这小鬼头在玩花样哩。

小卫走过来说:'李先生,帮忙要帮到底,我们还要借你那笔好字,帮我们写几张安民告示

贴出去呢!'

'是,是,是。'我不住点头答应。

申队长回头对高老太爷说:'老太爷,我们今晚上要叨你的光,借你的花厅给我们开一个庆

功大会呢。'

高老太爷什么也没有回答,还是像一个死人一样瘫在那虎皮椅上,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什么?你们不相信有这样的事?酒后胡言乱语?……那就算了,算我'冲壳子'、瞎编的'龙

门阵'吧。不过,这个游击队眼下还在大山里头,小卫也还在那里,你们去找这个游击队问小卫

去,看我说的是真是假吧。笑话!这几杯酒就想叫我说胡话?还差得远哩!

报销记

三家村夫

我来摆一个龙门阵,没有峨眉山人摆的龙门阵那么有趣,但是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你

们知道,我在衙门里是专门办财务报销工作的。这个工作枯燥得很,有什么龙门阵好摆?是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不晓得是什么鬼使神差,偏偏头一回就叫我拈着了阄。你们又非叫我摆

一个龙门阵不可,如果不摆,就要把我从冷板凳会开除出去。莫奈何,凑凑合合,摆一个吧!

王科员,哦,现在该叫他为'三家村夫'了。他真像一个三家村的老学究。一身灰色,从灰

毡帽到灰衣服、灰鞋子,还有从灰毡帽边露出来的灰头发。脸上也是灰色的,一脸晦气。衣服

上还堆上一层灰。据他自己说,他的生活是灰色的,我们看他的心情也是灰色的。他是一个最

没有味道的人。大家说他大概一辈子没有吃过盐巴,做事没精打采,说话淡而无味;倒像打开

了的陈年老泡菜坛子,闻到一股子寒酸气味。所以在冷板凳会成立,各人自报自己的别号的时

候,我们都报了,就他一个人报不出来,于是大家奉送他一个'三家村夫'的雅号。他一天只知

道埋头办公,把一身埋进那山积的账簿子和报销单子里去,看样子,他是下决心还要带一大堆

账本到他的棺材里去办公的架势。他不哼不哈,很少听到他说一句话。有人说,把他拿来用杠

子从头压到脚,保险压不出一个屁来。我们冷板凳会的规矩,哪个拈着了阄,就要摆一个叫大

家听了可以消气化食的有趣的龙门阵。我们的会长峨眉山人打了开场锣鼓,摆了一个非常有趣

的龙门阵以后,轮到我们拈阄摆龙门阵了。谁知道第一个拈着了阄的就是我们中最没有口才的

'三家村夫'。他三推四挡,就是不肯摆,大家逼了好半天,甚至不惜威胁他,要把他从我们的

冷板凳会开除出去——须知这对于坐在冷衙门里吃冷饭的我们这一群科员来说,真是最严重的

惩罚了——这样,他才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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