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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书籍名:《为君沉醉又何妨》    作者:落熔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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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凌文湖也想一梦梦到死,可偏偏刚睡不久,未有人催,便又自个儿睁开了眼睛。他无奈地苦苦一笑,原来一个人过惯了好日子,突然来睡稻草铺是根本不能适应的。
  
  胸口有些疼痛,凌文湖试著用手按了按,不行,再按按,似乎越按越痛,只得作罢。
  
  现在是什麽时辰了?没有窗户的天牢阴森黯淡,分辩不出白天黑夜,根据送饭的次数来看,应该在这牢里已经呆了两天了。奇怪的是,这两天内,既没有人来审问,也没有人来探监,似乎他凌文湖与世隔绝了一般,仿佛这辈子始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无亲无故,无朋无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若要诛他九族,那些侩子手定会乐疯了,九族统共只有他一个人,一人而已,砍起脑袋来实在是太省力了。
  
  这两日吃了睡睡了吃,依稀记得梦里模模糊糊全是一个月来与那人在一起的甜蜜日子,包括那个汗水湿透被褥、心醉神迷的夜晚……
  
  心醉神迷呀……他想,那一夜他是真地为萧怀瑜沈醉了,醉得人事不知,以至於第二日那人离开时,他还在醉乡里苦苦徘徊,不愿醒来。
  
  如今,他在牢里等死,那人却身处何方?是否又有了新的猎奇目标?红绡帐暖,一宿春潮?
  其实,他始终未曾想明白,瑜王殿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份尊贵,貌似嫡仙,怎会单单看上他这个曾经千人睡万人枕的下贱男娼?
  
  或许,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吧?更或许是那人好奇所致。凌文湖如是寻找答案,好奇罢了,一旦得上手,便视若蛇蝎,弃如弊履,如躲避瘟神一般迅速躲开他。
  
  瘟神?凌文湖咧嘴一笑,仿佛在很久以前,他曾经将那人当做瘟神一样避得远远的,那时怎麽想的?好像是觉得自己总有一日会死在那人手中,果不其然?
  
  究竟是谁把他的过去翻出来的?凌文湖觉得自己已经大概有了答案。苏清岚不会,萧怀瑛也不会,萧怀瑾人在南方,据说因大水与瘟疫弄得焦头烂额,哪还有闲情管他的事?小晏自不必说了,还剩谁呢?要想迅速地扔掉他这个已经不再新鲜的瑕疵品,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在世人面前无所遁形。更何况,那个人是皇家的宠儿,朝廷的要员,自然要维护萧朝的脸面与体统,一个小倌竟成为三甲探花,若日後被人查出,不免贻笑大方,莫若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收拾了,也算给百官一个警告,给世人一个交代。
  
  “咳……”一时没忍住,凌文湖捂著嘴,低低咳了几声,低头瞧瞧掌心榴花般的颜色,微微一笑,不知道是被砍头呢?还是就这麽睡在牢中去见公子?
  
  公子……他觉得双眼有点昏花,混混沌沌间,凌文清似乎就站在面前,容颜未改,笑靥温柔。
  
  凌文湖伸出手去,所触无物,眼前的凌文清却渐渐变了样,容貌宛若画中人,衣袂带风,出尘如仙。
  
  “公子,我来陪你,你可不能嫌弃我!”探花郎喃喃道,双眼慢慢阖拢。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慢腾腾地开口,出语恶毒:“只要是人,谁都会嫌弃你,贱货!”
  
  凌文湖一惊,神智立刻恢复清醒。
  
  昏暗的牢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袍,色如春花,秀丽优雅,玉般的手中却捏著一根长长的鞭子。
  
  凌文湖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是他这辈子与鞭子有缘,命里如影随形,怎麽每个人想要教训他,用的都是软鞭?
  
  而且,状元公也会使鞭子吗?这倒是闻所未闻!
  
  姜澧一张美丽的脸几近扭曲:“凌文湖,过了几个月探花郎的风光日子,突然掉进地狱里,滋味不好受吧?”不等回答,又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还认不认识我?”
  
  凌文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此人是何方神圣,只得诚实地回答:“不认识?请问阁下是哪路神仙?”
  
  姜澧万万没有料到,姓凌的都闹成这等下场了,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他轻轻挥了挥长鞭:“好,我让你死也死个明白。五年前,你还是醉君楼里的小男娼,三月间有一名江南的盐商点名包你七天,那盐商你可记得?”
  
  凌文湖挖空肚肠地仔细回想,终於让他想出了那麽一点儿影子来,失笑道:“哦,那位时相公啊!哈哈……”似乎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他居然笑出了声:“这位时相公确实是付了七天的银两,还说什麽要替我赎身带我回家,可惜被人撞见,结果什麽便宜都没占著,自认倒霉回家去了。”说起来,那位年轻的盐商长相不错,性格也不错,可惜那时候的凌文湖处於苏清岚严密的保护中,谁也碰不得。
  
  姜澧红了眼:“贱货,你还有脸笑!”鞭子倏地挥出,也不知究竟是怎麽回事,长鞭中途突然泄了劲,软软搭下,并没有鞭中凌文湖。
  
  探花郎暗道,倒底是文弱书生一个,与萧怀瑛简直不能比,鞭子都挥不动。
  
  姜澧双目流泪:“你还有脸笑?”
  
  凌文湖见他原本狠毒的表情这会儿竟变得说不出地悲伤,倒有些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你……怎麽了?”
  
  姜澧狠狠抹去眼泪:“他白白花了银两,却被那苏清岚撞见……你可知,他回家後日日想著你,闷闷不乐,终至一病不起,三年前撒手人寰……”
  
  凌文湖心下忽地一沈,记起那年轻人温文尔雅的笑容,明明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地说没就没了?
  
  喉口一股铁锈味,凌文湖轻咳一声,努力咽下去:“他……你和他是什麽关系?”
  
  姜澧一双美眸溢满了痛苦:“我……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那一次我缠著他带我出门游历,他执意包你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眼睁睁地看著……即使这全京城的人都被你蒙骗,我却一眼便已认出你这个小男娼。”长鞭一甩,唰地一声大响,却又仿佛中邪一般,中途复又软绵绵地垂落。
  
  这一次,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姜澧心知自己用了全力,这鞭子在家对著木头人像也不知练过多少次,怎会两番失手?莫非这地方有……有冤魂?他心下恐慌,慢慢向後退去:“凌文湖,今日我放过你。不过,你罪大恶极,上天也不会饶了你的。我……我时大哥,他在那边等著你呢!”说著,回头便跑,脚步飞快,倒像真有什麽活鬼在身後追著他似的。
  
  凌文湖望著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牢门大开,他也没想逃跑,反而坐著一动不动,直至一名小牢卒慌慌张张过来锁门,他才缓缓开口:“小哥,你太疏忽了!若是适才我趁机逃跑,你有几个脑袋够你们头儿砍的?”
  
  小牢卒“呸”地一声:“一个下贱的男娼,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要不是上头有话吩咐下来,哥儿几个操死你。”言罢,晃荡著腰间成串的钥匙,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地昂著头往前走,刚走至台阶处,却见上头站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紫色官服,面带煞气,此刻一双鹰眼正恶狠狠地瞪著自己。
  
  小牢卒吓了一跳,莫说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不陌生。每每凯旋归来,大街上人人争先恐後,只为一赌大将军瑛王殿下的风采。
  
  萧怀瑛阴恻恻地开口:“你刚才说什麽?”
  
  小牢卒吓得浑身发抖,蓦然想起凌文湖入狱时,上头曾多番传话,要以礼先待,瑛王爷身份尊贵,怎会无缘无故到这等晦气地方来?莫非……莫非……“扑通”跪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萧怀瑛慢慢走下台阶,飞起一脚:“混蛋!”
  
  小牢卒险些被他踢断了肋骨,却不敢乱动,仍旧一个劲儿地磕头:“王爷饶命……”
  
  萧怀瑛冷哼一声:“凌探花关在何处?”
  
  小牢卒抖抖索索地向天牢最深处指了指:“最……最後一间……”心想,果然没猜错,凌文湖身後的靠山就是这位常胜将军!
  
  萧怀瑛径直往里走:“开门。”
  
  小牢卒哪敢不允,急忙爬起来,赶在瑛王之前将牢门打开。
  
  凌文湖并未看见那牢卒受教训,他慢慢蜷起身体,胸腑间疼得有些麻木,低低喘了一阵,好一会儿方才缓过一口气来。
  
  他已经大体明白姜澧和那位时姓年轻人是什麽关系了,或许时盐商并未将姜澧放在心上,但姜状元却因其身亡而伤心欲绝,便如他一般,当年凌文清在他眼前慢慢断了气,他不顾一切死死抱住凌文清的尸体,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报仇!”
  
  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他凌文湖一心想为凌文清报仇,却来了个姜澧一心找他报仇,世间之事,恩恩怨怨,天理循环,无非如此!
  
  疲惫地闭上眼,喉咙里似乎有什麽东西正在抓挠著,痒得他一个劲儿想咳,可轻轻一咳便会牵动胸腑的疼痛,恁地磨人!
  
  神智又开始游离,凌文湖倒有些欢喜,真希望这一睡便再也不要醒来,即使醒来也是醒在公子身边,去了那虚无飘渺的国度。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阵铁锁晃动声传进耳里,似乎有人正在开启牢门,凌文湖微微睁开双眼,不由愣住。
  
  萧怀瑛挥退牢卒,站在阴暗的牢中,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牢门,凌文湖想装做看不见都不成。
  
  瑛王是一贯的板著脸,眼中却偏偏带了几分少见的温柔:“你……”他慢慢走到凌文湖面前,蹲下身:“你是不是不舒服?”
  
  昔日的探花郎勉强摇了摇头,微笑道:“还好。”忽然皱了皱眉头:“王爷千金之体,怎可到这等龌龊地方来?快回去吧!”想不到来的人竟然是萧怀瑛,他呢?他是真地再也见不著了麽?
  
  萧怀瑛淡淡地陈述:“你在想九弟?”
  
  凌文湖微愣,复又笑道:“怎会?王爷说笑了。”情深情浅,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谁会当真?
  
  萧怀瑛似乎不打击他不痛快似的,紧接著又是一句:“他不会来了。”
  
  凌文湖眼神微微一黯,面上仍旧保持著云淡风轻的笑容:“王爷也不该来这儿。”
  
  萧怀瑛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右臂:“跟我走!”
  
  凌文湖这会儿终於吃了一惊,瞪大眼望著萧怀瑛:“王爷……”
  
  瑛王避开他的目光,手上一使劲,便要把他拉起来:“跟我走!我派人送你去边关避祸,过几年,我去找你。”大将军在军士中声望很高,特别是边关众将,谁不是瑛王的心腹。
  
  凌文湖突然觉得啼笑皆非,好意提醒:“王爷,我犯的是欺君之罪!”
  
  萧怀瑛瞪他:“少废话,快走!”
  
  凌文湖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苦笑道:“王爷,你放开我。”单手扶墙,试图挣脱瑛王的束缚。
  
  萧怀瑛脸色一变:“你不愿跟我走?”
  
  凌文湖叹了口气:“王爷的好意小湖心领,只是……”他缓缓摇头:“我不能走。”
  
  萧怀瑛的手如铁箍般箍紧了他的胳膊:“你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
  
  凌文湖觉得喉口一阵麻痒,用尽全力才将咳嗽压下,身上已出了一层冷汗:“王爷,我好不容易保住了苏清岚与小晏,怎可再连累你?”他指指牢外:“王爷来此探望我,定是有很多人见著了,传言出去只怕对王爷不利。”
  
  萧怀瑛有些焦燥:“谁敢多嘴,本王灭了他满门。”
  
  凌文湖微微一笑:“杀戮只能镇住一时,岂能唬得一世?”有些事情是杀多少人都瞒不住的,他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王爷英明神武,若行事再仁慈些,将来必能一偿夙愿。”
  
  萧怀瑛浑身一震:“你……”
  
  凌文湖趁他愣神,迅速抽出手:“王爷,多谢你来看我,望君珍重!”
  
  萧怀瑛神情复杂:“你果真不愿随我走?”
  
  凌文湖背靠著墙,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没什麽不好。”至少过不了几日便能见到公子了。
  
  萧怀瑛脸色阴沈,默默地打量著他,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出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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