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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籍名:《为君沉醉又何妨》    作者:落熔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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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窗外二更响彻,凌文湖坐在床边,怔怔地凝视著昏睡中的瑜王,手指隔著空气细细描摹那完美却苍白的脸线,半晌颓然放下,心中又酸又苦,百味纷陈。
  
  为这个人,他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罪,明知与其终成陌路,却偏偏无时无刻都不能放下,稍得空便会想起一年前二人义结金兰、花前月下、把酒图醉的快乐日子。刻意避开,不仅仅是害怕那挥舞的鞭影和残忍无道的刑罚,更多地是怕自己越陷越深,到最後不可收拾,却又如公子般落得心碎神伤、抱恨黄泉的下场。
  
  他还记得公子病重时痛苦的眼神,虽然凌文清强自压抑,但那种被爱人与亲人双重背弃後浓重的绝望与悲哀使他深深地领悟到,像他们这样的人,若投入了真心,无异於自掘坟墓,送了性命也是活该。
  
  而且,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了解,这些年艰辛的生活早已使原本健康的躯壳从内里开始腐烂,苟延残喘是因为有仇恨强行支撑,如今大仇即将得报,他也打定主意从此烟消云散,去另一个世界陪伴公子,可为什麽这个人还是不肯放过他呢?
  
  他不是神,也有疲惫的时候,曾记得三年前在横翠河中游泳,他一沈至底,在水下闭眼休息,潺潺的水声从耳边滑过,当时突然觉得放下仇恨就这麽离开也没什麽不好,若非苏清岚察觉不妙即时将他拉出水面,也许那时候他已经去到公子身边了。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多情的下场是什麽?凌文湖似乎看到了凌文清临终前凄凉的目光,不觉黯然神伤。他不怕死,却不想死时落得满腔的悲愤与绝望。不多情,并非是不想多情,而是不能多情。
  
  半靠著床头的围栏,凌文湖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两个人走了进来。探花郎微微侧头,入目领先者乃是小晏,而他身後的大夫……却是回春堂新来的那位女华陀!
  
  女华陀冲著凌文湖微微一笑,敛衽轻福:“凌大人,久违了。”
  
  凌文湖心想我前几日还和你见过面,怎说久违了?却也不欲多问,只闪过一旁:“麻烦姑娘瞧瞧病人的情况。”
  
  女华陀走到床前,略看一眼,又拉出萧怀瑜的一只手细细把脉,凌文湖提心吊胆地盯著她,生怕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幸好萧怀瑜的病情还不算糟糕,女华陀把脉已毕,将手放回被窝里,微笑道:“殿下此次发病并不严重,凌大人不必太担心。”她瞧了瞧小晏:“不知可否借笔墨一用。”
  
  少年十分机警,立刻捧来纸笔,女华陀轻提羊毫,一挥而就,吹干墨迹後将药方递给小晏:“殿下服了雪莲丹,两个时辰内定会清醒。劳你去回春堂照著这个方子抓药,回府後立刻煎上,待殿下一醒便让他喝药。”
  
  小晏答应一声,接过药方回身便走。凌文湖心念一动,跟著出了门,叫定小晏,低声道:“你犯的什麽糊涂,怎可对人言及王爷的身份!”
  
  小晏颇觉冤枉:“公子错怪我了,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过王爷的身份。”
  
  凌文湖瞪他一眼,指指屋内:“你没提,人家怎会知晓?”
  
  小晏愣了愣:“是呀,她怎知病人是王爷?”
  
  凌文湖气结,曲指敲他的脑门:“小笨蛋!罢了,你去抓药吧!”暗道如此看来这女子与萧怀瑜定是认识的。
  
  小晏狐疑地瞅他一眼,默默转身离开。
  
  凌文湖目送小夥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垂眸沈思片刻,轻扬双眉,返回卧房。
  
  屋内,女华陀正捏著帕子替萧怀瑜擦拭额角渗出的冷汗,凌文湖也不吱声,站在暗处仔细观察她的相貌,直到那女子投来了然的目光,方才轻咳一声,缓缓道:“那日有劳姑娘扶我出宫,多谢多谢!”
  
  女华陀微微一笑:“凌大人终於想起来了?”
  
  凌文湖淡淡道:“难怪在回春堂见到你时在下便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不明白宫中的小公公怎会变成妙手回春的女华陀?”
  
  那女子摇摇头,瞅了瞅床上的瑜王,轻轻叹息:“我本不明白殿下为何对你如此情重,自回春堂见你一面,略作小试,我却有些了解了。”对一个小厮尚且如此关爱,不惜以身试药,此人心地如何可想而知,无怪乎殿下对他念念不忘。
  
  凌文湖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索性开门见山:“但不知姑娘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什麽自荐投往回春堂?”
  
  那女子慢慢站起身:“高人谈不上。不过,我入回春堂却是奉了殿下之命,原因在你身上。”
  
  凌文湖心头一动:“为我?”
  
  女华陀轻轻颔首:“事到如今,我便与你把话说明了吧!不知凌大人可曾听过“阎王回头,小鬼绕道”这句话?”
  
  凌文湖想了想:“昔日号称医死人肉白骨的天下第一神医宣政宣老前辈是姑娘的什麽人?”
  
  女华陀笑了起来:“探花郎果然聪慧,一猜即中。不错,我正是宣门独女,大人可唤我晓莲。”
  
  凌文湖抱拳作了个揖:“失礼了。”
  
  女华陀微福还礼:“殿下幼时长年卧病,八岁那年更是病入心脉,奄奄一息。陛下无奈,广求天下能人,闻得家父之名,遣人求医。家父奉诏入京为九皇子医治,幸喜不负皇恩,九皇子渐渐好转,可惜……”
  
  凌文湖皱皱眉:“可惜什麽?”
  
  女华陀轻叹一声:“可惜殿下乃是天生心肺残缺,家父虽负盛名,毕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大夫,所谓的医死人肉白骨那本是世人的虚妄之言。唉,半残的心肺长在体内,如何补全?家父极尽所能,也只配出一道药方,嘱殿下日日服用,保持心境平和,或可长寿。”哀兵之策一向好用,父亲的医术何等高强,只要殿下乖乖听话,日日服用汤药,不去想些多余的心思,活到七老八十应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在这个人面前就不必实话实说了。
  
  凌文湖瞧瞧床上的萧怀瑜,目中露出担忧之色:“或可长寿?姑娘的意思……”
  
  女华陀没有答话,自顾自地接著往下说:“殿下十五岁时,家母罹患绝症,父亲虽救人无数,偏偏对母亲的病束手无策,不多日,母亲亡故,父亲郁郁不乐,一年後跟著去了,这也是医人不自医……”
  
  凌文湖“啊”了一声:“宣姑娘……”
  
  女华陀摆摆手:“他们过世已经很多年了,夫妻重聚也没什麽不好?”顿了顿:“那时殿下在家父的调养下已与常人无异,家父离世前将我接到京中。殿下怜我年幼失怙,将我留在他身边。我自幼跟随父亲学医,虽然技艺微薄,好在父亲曾有手札留存,我照著手札所记替殿下调养倒也不曾出过差错。岂料……”她瞅了瞅凌文湖:“岂料一年前殿下去郊外赏春,不提防竟与侍卫仆人们离散,偏偏凑巧旧疾突发,为大人所救,此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自此以後,殿下念念不忘大人,得空便溜出城去与大人相会,即便後来大人疏远殿下,殿下也不气馁,一心一意想著大人。他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身体本不应忧心劳神,却因大人屡屡倍感烦恼,这半年,犯病数次,每次都凶险万分……唉!不知大人可解殿下的一片心意?”
  
  凌文湖心下一痛,神色复杂:“我……”
  
  宣晓莲又道:“殿下若是醒著,这些话定是不许我说的。可我从小陪著殿下,不忍见他伤怀,所以……晓莲若有失言之处,还望大人莫怪。”
  
  凌文湖讪讪道:“怎……怎会……”
  
  宣晓莲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索性将话全都说出来:“两个多月前,大人封官,殿下心中欢喜,特地在府内设宴,说是请三甲同聚,实际上只为大人一人而已。谁知……不提也罢,事後殿下曾向晓莲提及大人跪地後两番难起,疑心大人腿部有疾,故而待大人上朝,特地嘱我扮成小太监为大人一诊。我扶大人出宫时曾借机把过大人的脉相,得知大人病根已落,殿下便吩咐我前往回春堂,借机为大人调理医治。今日贵仆前来求医,我以为大人生恙,不想竟是殿下在此。”好在她还懂得替主子护实脸面,未将落水装病等真相统统讲出来。
  
  凌文湖突然觉得什麽话都不想说了,慢慢走到床前,凝视著昏睡中的人,心乱如麻,隐隐地似也带著几分淡淡的喜悦。
  
  宣晓莲话已说完,见凌文湖不言语,也便不再开口,屋内一时沈默。熟睡中的萧怀瑜忽然轻轻咳嗽,脸上微现汗水,凌文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块绣著腊梅的汗巾替他擦拭,宣晓莲眼尖,认得此块汗巾本是系在瑜王腰间的,一年前无故丢失,原来竟是丢到了凌文湖的手中。
  
  萧怀瑜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替他擦汗,那人的气息温和清朗,闻之心旷神怡,似梦似醒间不由微微一笑,喃喃道:“小湖……”
  
  探花郎手一颤,险些捏不出汗巾:“大哥……”这一声大哥隔了半年之久重又叫出口,其间的酸甜苦辣除了这两人谁都无法辩得分明。萧怀瑜虽然不太清醒,却仍然十分准确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心口一紧,立时睁开双眼。
  
  宣晓莲默默地退出卧房,此时此地,有任何一个人在场都是多余,她刚才听见小晏回府的脚步声,想那孩子定是直接去熬药了,遂朝著另一间亮灯的屋子走去。
  
  萧怀瑜捂著胸口在凌文湖地搀扶下坐了起来,眉目含笑,语气带著几分撒赖的味道:“小湖啊,我在你家里犯病,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再把我赶走了。”
  
  凌文湖没有吱声,事实上这会儿他压根儿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宣晓莲把话讲得那麽透,若再故作矜持,未免太过矫情。罢了罢了,其实挨鞭子也不是很疼,习惯就好。
  
  萧怀瑜见他一语不发,心下忐忑,忍不住喊道:“小湖……小湖……”
  
  凌文湖暗恼这人怎地没有半点眼色,磨不过他一声声纠缠不清,只得恨恨地瞪他一眼:“我……上辈子欠你的!”
  
  萧怀瑜大喜:“小湖,你终於不赶我走啦?呵呵,适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唤大哥,小湖,是你吗?”兴奋之下似乎身体也没那麽疼了。
  
  凌文湖心道这人倒会打蛇上棍!冷哼一声:“你别得寸进尺。”
  
  萧怀瑜佯装不解:“你我当年对月结拜时曾论过岁数,我确实比你年长两轮,便是叫我一声大哥也不吃亏嘛!小湖……”他开始运用厚脸皮战术:“好小湖,刚才我睡得糊里糊涂,若非那声大哥怎会这麽快清醒?再叫一声好不好?”
  
  凌文湖一巴掌挥开他凑过来的脸:“坐坐好,小心著凉。”自己向後挪了挪。
  
  萧怀瑜失笑道:“这是什麽天了?我有那麽弱麽?叫一声嘛,又不会少块肉。”
  
  凌文湖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怒道:“你有完没完?”
  
  萧怀瑜见他一张脸气得通通红,暗自偷笑,心想好不容易将他骗转,可千万别弄巧成拙,反正来日方长,慢慢磨吧!他把长眉一扬,陪笑道:“不叫就不叫,做什麽生气?小湖,你坐那麽远干吗?过来过来,我和你说正经事好不好?”
  
  凌文湖嗤之以鼻:“你能有什麽正经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位九皇子乃是赫赫有名的吃闲饭逍遥王爷。
  
  萧怀瑜心道我和你之间的事再正经不过!嘴里可不敢直说,只道:“我刚才似乎觉得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是小晏吗?”
  
  凌文湖瞥他一眼:“不是。”暗想装傻充愣确实是你的长项,不信你不知道?
  
  萧怀瑜适才睡著,并不清楚宣晓莲已替他向凌文湖原原本本地摊了牌,犹自装糊涂:“不是小晏?那是谁?”
  
  凌文湖也不急著戮穿他,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你猜不出来吗?”
  
  萧怀瑜觉得他的笑容十分诡异,心下打了个寒噤,嘴上仍然死撑到底:“这倒奇了,你府里除了小晏还有谁是我认识的?”
  
  凌文湖点头:“不错,我这里统共只有两个人,哦,说不定还有什麽认得王爷而王爷认不得他的小鬼……”
  
  萧怀瑜暗叫不妙,讪讪地打断他的话:“好小湖,你告诉我,究竟是谁?”
  
  凌文湖眯著眼睛笑:“刚才在这儿的那个人吧,她对瑜王爷的事了若指掌,据说是因为从小在瑜王殿下身边长大之故,乃一代神医宣老前辈的亲闺女。奇怪的是,这位医术得自神医真传的千金小姐居然抛头露面,跑到回春堂去当一名小大夫。呵呵,王爷,这位宣晓莲宣姑娘你认不认识?”
  
  萧怀瑜心下大骂死丫头多嘴,却也无可奈何,身体向後缩了缩,干笑两声,赶紧闭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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