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页
“是水饺,哥!”我腻到郡瑜的身旁。同红绫她们在厨房里折腾了整整一天,又等到这么晚,就为了要亲眼看到哥哥高兴的样子。“我外婆叫它馄饨,也有地方叫云吞。”我耐心解释,“面粉拿水和了,揉成面团,然后擀成一张张薄薄的小面皮,馅料是用肉末和芥菜,混了生姜粒和调料,然后包进面皮里,拿鸡汤煮熟了,再放些紫菜和虾米……”
“外婆?”郡瑜拿眼一瞥,吓得我魂飞魄散,指手画脚地解释——
“呃……那个是,是外,外——面做饭的——王厨子的——老——婆说的。”
郡瑜没追问下去,我偷眼瞧了瞧他阴沉沉的脸色,似是有心事,顾不上理我的胡言乱语。“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我用象牙箸哆哆嗦嗦夹起一只芥菜饺子送到他的嘴边,“尝一个,我亲手做的。”
郡瑜这才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你做的?哪儿学的?”
“呃,这个……”我眼睛一转,指着案上的一叠书说,“书上的!跟书上学的!”
郡瑜夺过我的象牙箸,重重地丢在了案上。“这是女人家学的东西!你连字都不认得,还说是跟书上学的!!”他一拍桌子,溅起的汤水迸到了我的眼睛,疼得我立即捂住眼睛怪叫起来。同预想的不一样!好心好意做了东西还被骂。看来电视剧的情节绝不能拿来当真。
被烫到的眼睛立时就留下了眼泪水,我嘴巴一撇,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当小孩子的好处就是委屈伤心有权利发泄,而不用象大人那样硬撑得内伤。
我一哭,郡瑜不由也紧张起来,“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他拨开我的手,看到只是眼皮有些泛红,也不叫拿药,单单把脸凑了过来,吓得我心跳骤停——想干嘛?
郡瑜的脸慢慢靠近,近到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嘴唇的纹路,正当我心猿意马之际,一股小力的风吹到了眼睑之上,吹得我睫毛掀动,痒痒的。
“没什么大事,不要闹了。”郡瑜的拇指划过我的脸颊,抹去我腮边残留的泪水。我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哥!你糊弄我!”害我七荤八素地以为他要干什么,结果吹吹就算了。气得背过身去,捧起碗,自顾自往嘴巴里塞饺子。郁闷。
狠狠地咬下一口,没留意饺子馅儿里滚烫的猪油流出来,烫得我怪叫。这下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张着嘴巴直哈气。郡瑜见状摇头叹气,把手伸至我的下巴,手掌微拢,让我吐出来。
我一下子呆住,可嘴巴里又烫得受不了,就当真吐在了他的手心里。郡瑜不以为然地扔掉我吐出来的乱糟糟的一团,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手,又转过来帮我擦干净。
“哥——”我的喉咙一阵发胀,眼眶也热了,唤了一声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郡瑜把手巾让丫鬟拿走,转过来把面前的碗端起来,夹起一只水饺咬了一口。我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他的表情,直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也拿起碗来吃。
“涩琪。”
“什么,哥?”我抬起头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猜不透他要说些什么。
“以前的事,你真都不记得了?”问这句话的时候,郡瑜并不拿眼看我,可我看出来这是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情。我不假思索地摇头,就算我想记得也没那个本事啊。
郡瑜放下筷子,摸了摸我的头,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记不起来不要紧,这样可以做我一个人的涩琪,如果你突然不缠着我了,我该怎么办才好?”说到这里,哥笑了,笑得很艰难的样子。
我扑入他的怀中,脸紧紧地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哥,以前涩琪不乖,以后不会这样了。”心好像被雨打湿的棉絮,又湿又重,飘不起来了。笨蛋郡瑜,为什么把话说得好像表白一样。害得我感动得晕头转向。
同郡瑜刚吃过晚饭,小六又进来禀告说蘅楚桓仲那边传话来今年不来一起过节了。小六抬眼瞅了瞅郡瑜的脸色,才又接下去说,“还说请涩琪二公子去他们那边过节。”郡瑜的眉心一跳,而后紧紧地蹙紧。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我小小的手,生怕我也离他而去似的。
“哥,我们才是亲兄弟,我才不去他们那里。”关键时刻,要明确表明立场。哥闻言一惊,转过来看我。我不知道他那么惊讶为什么。
小六退出去,屋外等候着的丫鬟秋水一听,赶紧回去跟蘅楚那边回话去了。
屋子里,我拽着郡瑜的衣袖发嗲,“哥——我是不是很乖啊~~~,你说是不是嘛~~~~”
郡瑜却好似想起来什么,转头对我说,“我怎么忘了,明天司马要同先生一起过来。”
靠。
我屁股一转,倒头就睡。
第二天正午,老师果然来了。先生姓吕,是司马的一个远方表亲。
我嗤之以鼻。这时候的先生懂什么?连地球绕着太阳转都不懂吧。直眉楞眼地杵在东南角特意僻出来的书房里,我瞄一眼清瘦的吕先生,又睃一眼靠在凭几上懒洋洋的司马,最后狠狠瞪一眼把我送进这火坑来的郡瑜。
“涩琪,还不过来拜见先生?”哥见气氛凝重,敦促我有所行动。
我一步一挪地过去,挪了七步才到先生面前。这七步里,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自救的办法,不禁暗呼自己聪明。曹植能做七步诗,我七步救自己脱离苦海。
“先生,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我眨巴着小美人涩琪那双琥珀一般无辜的大眼睛,故意装得天真无邪又无伤害力的样子。
先生一怔,目光转向司马。司马不接先生的眼色,把头转向了窗外被积雪覆盖的院子。嗯,我看出来了,这里还是司马说了算。
司马不言语,哥出来打圆场了,呵斥我不要胡闹。让哥这么一呵斥,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得象是露了怯,只好装出先生的宽容来准许我发问,顺带夸奖了一下我的勤勉好学。
“先生姓吕?”
“是。”先生一点头。
“涩琪不太识得字,涩琪只知道一口念口,二口为吕,三口念品,那么四口念什么呢?”
四口没这个字。我已经看到哥拿眼瞪我。先生笑了一下,正要告诉我并没有四口这个字的时候,我抢先说道,“先生不知道么?四口那念田啊!”
先生一怔,面上更是下不来,只好哼哼地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四口为田。”
司马这才把目光从屋外的雪景转回,撑着头懒懒地望着我笑。哥似乎也颇为意外,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侧过脸,得意地继续问,“那,先生,五口又念什么?”
先生翻了翻眼睛,似绞尽脑汁地在思索,我也不管,兀自挨到郡瑜身边蹭来蹭去,“哥,我也问你一个问题,这屋里有一个地方我想坐就坐,而你却坐不了,是什么地方?”
哥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也卡住了,我见他一时答不出,便爬上他的膝盖,笑嘻嘻地说,“是哥哥你的膝盖。”
郡瑜想笑又笑不出,作势在我屁股上打了两下,“下来!没规矩。”
我哧溜下来,又转向先生,“先生,想出来了没有?”
先生放弃了,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我哈哈大笑着说,“先生,五口那念吾。先生自己连字都不认得,如何教涩琪?”
哥这才知道我如此胡闹就是为了把先生赶走,他正要发怒,一直没言语的司马突然懒懒地说道,“郡瑜,如果我们三个都答不出涩琪的问题,他自然不用上学了。”
我立即把愤怒的目光投向懒洋洋的歪在那里的司马。本来已经搞定了,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这意思还非得过得了他那一关才成。
我想了想,发问,“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可那孩子没有眼睛,这是为什么?”
我忍着笑,看着一屋子的人开始皱眉思索,经过前面两个问题,他们也知道我并不是完全胡闹,只是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模式去考虑问题。
“那孩子是瞎子?”先生试探,显然也不是很自信这个答案。我摇了摇头。哥索性不说话了,免得一出口又被我占了便宜。我又去看司马。他一贯的镇定,两眼望着窗外的雪天,这个时候也看不出着急。要知道若是真被我这个不识字的黄口小儿给问住了,他这个太学的弟子撞墙去算了。
就在这个当口,大孔小孔不知道怎么从窝里跑了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从院子中间溜过,冷得瑟瑟发抖。司马突然眼睛一亮,转过头来冲我指了指窗外的大孔小孔,但是却一字未说。
我心里一惊,瞥了一眼院子里的大孔小孔,恨不得把那两只大白鸡给宰了——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我脖子一扭,当下硬撑着装不明白。司马见我耍赖,端起茶盏,只冷笑。郡瑜看出些端倪,顺着窗口望出去,随即恍然大悟——
“涩琪,司马已经答出来,你为什么不认输?”
我满怀怨恨地瞪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哥哥,泄气地垂下脑袋。只有吕先生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大孔小孔恍然大悟,“原来是鸟生蛋啊!”
司马放下茶杯,连眼皮子都没抬,慢条斯理地说道,“学生不好教,先生不用客气。”话音刚落,一把戒尺就从我的眼前飞过,径直落在了先生面前的案上——
司马!!我飞过去一记凶横的电眼。
郡瑜望一眼尺子,又望我,眼中似有不忍。
还是哥哥疼我。
一脸委屈地蹭到郡瑜身旁,搂住哥的脖子,直往他身后缩。可是有言在先,我也只好不清不愿地行了拜师礼。郡瑜替我定下过完节就开始上课。
这回可同我那仙姿玉色的大舅子结下梁子了。此人不好惹,外加有恋童嫌疑,我决计还是小心为上。不过,回头看看他那张脸,实在让人恨又恨不起来。正当我窝在哥哥的庇护下酝酿复仇情绪的时候,我家大舅子竟飘过来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足有令星辰失色的威力,笑得我脑中一片空白,立时把那报仇的火星也给浇灭了。
好吧。
我认栽就是了。
遭遇袭击
眼看就要到年关,本是热热闹闹准备过年的时候,家里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蘅楚桓仲在郡瑜处没能够如愿,心里不痛快,连过年祭祖这样重要的事情也拒绝前来。随着日子的临近,郡瑜的脸色也如同外面的天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我挑了一天傍晚来到两个堂哥住的宅子。我决定先去找蘅楚谈,事先我已仔细询问过,涩琪之前同这两位堂哥的感情非常好。大哥蘅楚心思慎密,二堂哥桓仲则简单得多,为人直爽,平时大事都是蘅楚拿主意,因此只要能够说服蘅楚,桓仲那边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蘅楚正卧在凭榻上捧着火炉取暖,一身青色的绵袍外套着白色的裘皮坎肩。见到我进来,他一怔,显得很意外。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唤了一声哥哥。
“涩琪,你总算想起来看我了?我以为有了那个野哥哥就不要我这个大哥了呢。”蘅楚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只好陪着笑说道“大哥,我来看嫂子。”说着,我把手里的食盒搁到了桌子上,“我让红绫特意给嫂子炖的,苋菜还是我自己摘的,你看看,我的手……”我把早上在雪地里摔跟头的伤口给他看。
蘅楚望了一眼我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这才挥了挥手,让丫鬟秋水把苋菜粥给端到里面的卧室去。“大哥原谅我了?”我赶紧卖乖。
蘅楚瞥了我一眼,“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什么时候也没见你象今天这般乖巧过。”
我想到这次过来的目的,于是接下去说,“我听说嫂子的丫头受了委屈,那件事情请大哥替我向嫂子赔罪,涩琪前段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没有顾得上,今天我把王厨子给调到大哥这边来,让他专门听大哥嫂子吩咐,一直到孩子满月,大哥看这样行不行?“
蘅楚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到榻上来,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站在原地。“大哥,听说你今年不来同我们过年了?”我试探着问。
“伯父已经不在,难道我们去听候那小子的差遣?涩琪,这婓家可是你的家业,怎么能随便交给那小子?那母子俩可是……”
“大哥,”我打断了越扯越远的蘅楚,“婓郡瑜喜欢干活儿就让他干去好了,横竖也是给我们赚钱,不是吗?”
“涩琪,你想得太简单……”
“大哥,您听我说,”我又一次打断了他,“这家里里里外外所有采买的东西,织出的布,染成的绸缎,以及账面上的一切支出收益我都会亲自看过,涩琪只要看紧两个地方,一个是账房,一个是库房。货物和资金控制住,其他的杂事交给婓郡瑜打理,这不是很好吗?”见蘅楚露出一丝惊异,我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连忙换了一副语气,可怜兮兮地说,“大哥跟二哥要是跟涩琪分了家,涩琪不就只剩一个人了吗?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如果今年两位哥哥不来的话,这个年让涩琪怎么过?涩琪今年过得好辛苦,失去了父亲,又险些丧了性命,难道两位哥哥忍心丢下涩琪不管吗?”说到这里,我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