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禁城 26
警方在汴河码头展开行动的时候，白玉堂却陷在麻烦里脱不了身。
“我也要去。”
“乱来，你跟去添什么乱？”本来来找丁月华确认一些资料，在她面前露了今晚警方行动的口风，没想到丁月华竟然坚持要一起去，而白玉堂自己是肯定要去添乱的。
“我不去，万一你们发现什么，怎么知道是不是那批文物？”
“这是警方的事，让你跟去有点好歹展昭还不得掐死我。”
“嘿嘿，有你在我怎么会出事呢，你说是不是啊小白……”
理智明明知道不妥，白玉堂却被这句话架到台上下不来了。
进入码头堆栈区，按预先的方案布控，各方情况反馈回来，都没有一点差错，展昭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好，事情似乎太过顺利了。庞家手下失踪就算他们不知道他落在了警方手里，他知道的那些情况泄露给任何人都是天大的风险，庞家怎么就敢这么宽心地对如此机要之事不做任何变动？
计划的行动时间到了，张龙示意地望向展昭，展昭摇头，说：“再等一下。”
“等什么？”
展昭迟疑了一下，说：“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焦躁不安的情绪默默酝酿，并没有什么变数发生，就在展昭终于下定决心要行动的时候，贴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看到来电号码居然是庞艳斯的，展昭的眼睛一亮。
“展昭，别去，你要找的东西不在那儿，那人是我爹的死间。”
接到展昭的电话，公孙策心里一沉，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汴梁警局处在了一个多么危险的边缘上。因为证人不能被带到警局又不能被留在医院，公孙在酒店开了个房间，把自己和证人锁在里面。
回身看看双手被铐在床头看电视的男人，公孙脸色阴沉冷冷地打量他，对方注意到他的转变，也看过来，目光接触下，男人知道公孙知道了，神色未变姿势未变，男人身上原来那种窝囊气却一扫而空，再装下去也没意义了，剩下只能看谁能抗得过。
手边只有从楼层的电工房里找到的维修人员用的工具箱，可是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了。公孙策返身回到卧室，昂贵的房间隔音效果非常好，从他刚才出去到回来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在高喊救命，但是门一关外面什么也听不到。看到公孙策回来，知道呼救没有结果，男人反而冷静下来，被选来警方做死间的，本来也不是易与之辈，他咬紧牙关躺在那儿，认为自己忍得过接下来的折磨。
公孙用工具箱里找出的电缆捆住男人的腿，然后捏住对方下巴，把一个白炽灯泡塞了进去，这东西比布团什么的好用得多，男人一动不动仰躺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动用全部注意力控制喉头肌肉也只能保证不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接下来公孙用钳子从一截电缆里剥出一段铜丝，然后熟练地，用钳子钳碎了男人的一颗牙齿，左手里的铜丝直插牙髓神经，滚油锅里的活鱼差可比拟男人现在无声挣命的景象。公孙压着男人的肩膀把他摁回床上，如法炮制了第二颗第三颗，男人的神志有些不清了，公孙返身去洗手间接了杯水泼到男人脸上，男人悠悠醒转，公孙说：“后悔了就点点头。”
男人已经被疼痛和恐惧击垮了，用尽全部力量控制身体的颤抖，让公孙策能看出他在点头，公孙撕下床单塞进男人嘴里垫住，然后敲碎了灯泡，他其实也担心一个不小心男人会被他自己的血呛死。他不是不知道这样逼供会给善后带来很多麻烦，但是这个关头也顾不得了，如果今天这个坎过不去，恐怕就是别人来给汴梁警局善后了。
从男人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话里，公孙得知，对方的确被庞艳斯逼迫出首庞吉，但是他本来就是庞吉的人，于是和自己人定下苦肉计，骗取警方信任，他给警方的口供中的文物部分是真的，而地点位置却是假的，庞吉那边早就根据假口供做了布置安排，让警方误以为情报吻合，目的是令警方的行动落空，无视内务部的禁令又没有结果，那时候自有内务部收拾这帮目无法纪的警察。如果这个计划得逞，包拯不好说，公孙知道自己和展昭绝对逃不过被取缔公职的下场，不除掉汴梁警局这帮人，老庞即使回来做家主也不安心。促成庞艳斯封后还藏着这样的后招，连汴梁警局的反应都计算在内，公孙策跟这个汴梁警局的老对手打交道越久，惧意就越深。
“那……实际地点在哪儿？”
车子驶入汴河码头堆栈区，白玉堂正要驶向警方所在的位置，丁月华突然拍着驾驶台着急地说：“停车停车！”
白玉堂停下车问：“怎么了？”
丁月华指着相反的方向说：“在那边。”
白玉堂不解地皱了下眉。
丁月华肯定地说：“那些文物在那边。”
“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丁月华面露窘色，见白玉堂没反应，干脆去开车门想自行下车，可是车门是锁上的。
“你怎么肯定在那边？”白玉堂又问了一遍。
丁月华神色窘迫得厉害，看着白玉堂几次欲言又止，白玉堂准备朝原先的方向驶去，丁月华抓住他手臂脱口而出：“我能感觉到！”话一出口，丁月华懊丧得不得了，这么说更没人相信了，但是白玉堂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打方向盘说：“信你一次。”
车子停在一间货仓背后，白玉堂和丁月华从货仓墙角看向对面的仓库，白玉堂小声问丁月华：“是这里吗？”
丁月华紧张地点点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说：“我们通知哥哥吧。”
白玉堂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手扔到一边说：“没信号，这里的信号给屏蔽了，小月亮，看来你的直觉挺准，我们还真摸到大鱼了。”说着打开笔记本，开始检索周围的系统，埋头忙了十几分钟，白玉堂把笔记本一合说：“搞定。”
他回头看到丁月华拿着没有信号的手机正坚持不懈地拨着展昭的号码，嘱咐她说：“等在这儿，我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你尽量和展昭联系。”丁月华没说什么，但是白玉堂一抬腿，丁月华就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白玉堂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绕到仓库后门，离地面四米高的地方开着气窗，白玉堂估计一下高度，助跑提速踩着墙蹿了上去，跳到最高处手搭上窗沿，引体向上半跪到窗沿上，腾出手把事先准备的软梯系上，然后展开双臂，轻轻跳了下来。白玉堂让丁月华踩着自己的肩攀住软梯，然后抓住丁月华的脚踝往上送了一下，丁月华自己爬了最后几格梯子，钻进气窗，收起软梯从另一边放下，白玉堂看丁月华从窗口消失，重新爬上去，跳进仓库里面，这时候丁月华还挂在梯子上，一步一试探地往下爬，白玉堂为了节省时间，冲她招招手，丁月华非常有信心地一松手，这点高度，就算白玉堂接不住她也摔不死，事实上，丁月华胆子挺大，白玉堂未必有她跟阎王打交道的次数多。
仓库里整齐地排放着一个个货架，如果上面堆的不是大小不一的纸箱，看起来简直像个图书馆，白玉堂和丁月华藏在贴墙的的货架影子里，这间仓库从外面到里面看起来跟一个普通仓库没什么两样，守夜的人都躲在值班室里在睡大觉，但是其实守夜人是躲在值班室里看监控，只不过监控系统刚才被白玉堂破坏掉了。白玉堂观察地形的时候，丁月华一直在观察身边的箱子，白玉堂一回头，发现丁月华已经摸了出去，正对准一个箱子下手，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所有的箱子都打包封装好，一个挨一个但是单独摆列绝无重叠，丁月华挑的这个长条形的箱子大小适中，不至于搬动起来不方便。白玉堂扥出匕首，切断胶纸，纸箱里面是木箱，白玉堂把匕首插进箱盖的缝隙，手腕一用力，“咔”一声爆裂，匕首立了起来，封装钉也被带了出来，去掉木箱的盖，割开里面密封的厚胶袋，拨开用作填充物的软泡沫，露出用无纺布的白绵纸裹着的一个长长的东西。丁月华手有点哆嗦，刚伸手又缩回来，兜里掏出白手套戴上，白玉堂打开聚光手电筒给她照亮，手电筒的亮光下，一柄古剑从重重叠叠的包装中露出真容，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反映着幽幽的光芒，绿松石和青铜的精美花纹，还有虽然谁也不认识，可是谁也不会认错的金丝鸟篆：越王勾践自作用剑。白玉堂很惊讶，不过远远比不上丁月华惊讶，丁月华脸上的表情，白玉堂之前只见过一次，那次他和大嫂出行，无意中碰到一个贩卖婴儿的团伙，当大嫂看到那些被灌下安眠药，睡在旅行袋的毛巾堆里，不满月的婴儿时，也是混合了这样悲伤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表情。丁月华什么都不用说，白玉堂知道他们找到了。
正在这时，整个仓库的照明灯“唰”地亮起来，刚才开箱子的声音惊动了人，白玉堂拉住丁月华闪到货架后面，货仓很高，在三米左右的高度，沿着两侧墙壁有廊桥，和仓库两侧房子的二楼相连接，值班的人就守在那儿，站在廊桥上，居高临下，守卫很容易发现了白玉堂藏身的位置，举枪射击，没想到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下。
“笨蛋，你想开枪把警察招来吗？”
说话的人走下铁梯，径直朝白玉堂的位置走去，仓库四门紧锁，都是自己人，对方已经被发现，不过是瓮中之鳖，要收拾他们还用得着枪么。
白玉堂知道自己被发现，继续不露面也没多大帮助，干脆站了出来，双方一照面，白玉堂笑了，说：“好久不见了，老爷子。”
对方正是庞安，很快很稳地步步逼近。白玉堂每一根神经都被调动了起来，这把年纪了还亲自下场搏命，可以想见这老爷子有多难对付。逼近到一定距离，庞安暴起发难，甩棍随手而出，白玉堂脸一沉，用这种防身器械对上自己的匕首，这老爷子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
正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两招一过，白玉堂手下吃力心中暗惊，他要顾念到丁月华而对方党徒众多，出手先弱了三分气势，这时他听到旁边脚步声近，眼看一个仓库看守朝丁月华跑去，白玉堂心一横，卖个破绽给庞安，甩棍重重地捅上他胸口，与此同时他也绞住了庞安右手，双臂阴阳力，庞安的甩棍不由自主地脱手飞出，白玉堂抓住庞安手臂，借力飞身侧踹，踢飞了老头又借这一蹬之力纵身回翻，正好挡在丁月华和跑来的看守之间。这个比庞安差得远，一招被制，白玉堂下重手打晕他扔到一边，左肋剧痛，肯定被刚才的甩棍砸断了根肋骨，但他不敢示人以弱，不但不防护胸前反而手臂一划，拉开架势，厉目一横，后面来的看守居然被他吓阻了。
白玉堂这边收拾了仓库看守，那边庞安重又逼近，因为甩棍被打飞，他居然顺手抄起了一边刚开开箱的越王剑，以重剑的手势双手持定，照白玉堂当头劈下，丁月华惊恐的眼神让白玉堂急回头，瞬间他连死的觉悟都有了，月华就在身后，他不能闪避，而且他绝对绝对要把月华平安带回去！
本能甚至在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左手握住右手腕，匕首上架剑锋，白玉堂眼珠充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不觉得这短暂的发力能架得住携势而来的长剑的巨大冲力。
电光石火之间剑刃咬剑刃，随即一声轻微的劈裂声，两人错身而过，“叮当”剑刃落地，时间静止的片刻，之后，庞安的身躯倒卧尘埃。
白玉堂手里的战斗刀洛氏硬度大约是60，是现代冶炼工艺下硬度和韧性完美融合的极致，而这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青铜剑，换算成洛氏硬度大约只有20，就算刃口的材质稍硬，也远不是现代材料的对手，何况它作为礼器的功能远大于它作为武器的功能，被铸出来本来也不是为了和某把刀对捍的，互劈的时候先是刃口出现裂缝，然后就应力而断。双方错身的时候，白玉堂的匕首顺势划断了庞安的颈动脉，血喷了白玉堂一身，老头现在趴在那儿，眼看已经没气了，一条人命就这么轻巧地消逝了。
短暂的失措后白玉堂急忙看向丁月华，怕她受不了这个场面，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一身一脸的血，骇人程度不是地上一具安静的尸体可以比的。但是丁月华并没有看他们两个，从刚才到现在，她都在盯着越王剑，当它断掉的时候，她就完全傻了。白玉堂去抱着她肩，想带她离开，被碰触的丁月华回过神来，彷佛被断掉的剑灵附体一般，放声尖叫。
从庞安走下也不过短短几分钟而已，更多守卫涌入，站在廊桥上的举枪指着两人，庞安死了，众人有些慌乱，但就算不能射杀白玉堂，他们也绝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刻，所有的门几乎同时开了。
“不许动，举起手来，警察！”
大量警察破门而入，立刻控制场面。白玉堂终于能松一口气，丁月华的尖叫也停了，但是下一刻，她双手握胸，身体一僵，然后像被抽掉了筋骨一样软倒在白玉堂怀里。
展昭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浑身血的白玉堂抱着失去意识的丁月华大叫：救护车——
医护人员给丁月华做了简单急救之后抬上救护车响着警笛驶去，警方抓捕庞家手下，警戒现场，查看尸体，顺便铐住了白玉堂，展昭站在原地没动，确切地说，是被原地冻住了，他不知道如果迈出一步，他能做什么，去看看月华怎么样了？去给白玉堂擦掉脸上的血，抱住他高兴他还活着？还是帮同事把白玉堂塞到警车里去？
白玉堂也看到了他，但是在最初的欣喜之后眼神转而异常冰冷，这个穿着警服，指挥一干警察的人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展昭，至少不完全是。当被押着经过展昭身边时，他的视线僵硬地锁定前方，没有看展昭一眼。
车门在展昭身后关上，关押着嫌疑犯们的警车先开走了。张龙走过来对展昭说：“这里有我们，你去看看月华吧。”
展昭沉默片刻，说：“不用，月华有人照顾，清理现场。”说完先去做事了。
那么，没有人照顾的，是白玉堂吗？
张龙担心地看着展昭，无奈地暗叹。
在坚毅的表情，忙碌的身形掩盖下，以此地为中心，向着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驶去的救护车和警车，把展昭的心脏活活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