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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东观沧海(3)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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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云罗山山顶休息时,郭一清谈到最近媒体上热炒的国内十几个地市土地违法事件,以及中日和中美关系问题,康平和把脸扭过去,一直看着远方的一座寺庙,用长长的拐杖指着天说:“有人操心那些大事。咱们只关心这山上刮不刮风,天下不下雨就行了。”郭一清很没面子,也不敢再往下引伸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的话题了。

  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康平和提出要去北郊洗温泉澡。郭一清怕他有闪失,想再叫一个人来陪着。康平和来了个单腿站立,不无自豪地说:“你看,这还需要再来一个人吗?”

  在北郊的温泉疗养院,郭一清要了一个单间。康平和脱得光溜溜的,终于现了原形。毕竟是老人了,康平和胸脯上的皮子紧贴着骨头,屁股上的肌肉松弛得耷拉下来,惨不忍睹。泡完澡后,康平和又叫了一个按摩师按摩了一会儿,才靠在床上喝茶。

  郭一清实在不忍心看他的身体,就递给他一条浴巾。

  康平和没接浴巾,说:“别看我老了,但身体绝对硬朗。刚到北京那些年,冬天我都是穿着背心裤头在公园里跑步。假若现在是冬天,你敢不敢?”

  说着,就笑了起来。

  郭一清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但承认自己绝不敢那样,还佐证说:“冬天我穿着裤头背心只跑过一次,那是元旦长跑比赛。不过,下来后,我还真得了一个重感冒。”

  康平和用带有批评的口吻说:“这就是机关人存在的通病,不会锻炼。”

  “不是不会锻炼,根本就没有时间。现在的公务员都是夹着尾巴做事,加班加点都成常态了,哪还有时间锻炼。”郭一清习惯性地控诉道,忽然感觉到话说得多了,这老头可别把这话传到苗不居的嘴里,让苗不居误以为是他压榨自己了,于是歉意地笑了笑。

  康平和根本就没看郭一清的脸色变化,说:“实际上,有许多工作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很好的健身运动。但是,有很多人发现不了。我那时候在省里工作时,基本上很少在办公室坐,都是在基层跑。干什么?调研。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通过调研,既掌握了情况,又锻炼了身体。可是,现在有些干部怕下基层,喜欢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决策,结果到头来,工作没干好,身体也拖垮了。”

  郭一清以前也曾从于中柳和苗不居的工作方式上看到了这一点,但经康平和的嘴说出来,感到有一种发现的成就感,说:“您老讲得很对,我今后得认真学习这种工作方法。”

  康平和很自负地说:“学无止境啊。你看,我年轻的时候是学雷锋,这是毛主席发出的号召嘛。现在老了,开始向禽兽学习。”

  “向禽兽学习?”郭一清以为听错了,重复了一句。

  康平和挪动了一下身子,说:“是啊。一是学习禽类迁徙生存的方式。你看,那些候鸟一到冬天就飞到南方去了,等春暖花开时就又回到了北方。所以,每年冬天,我都要到南方那些城市去住上一段时间。那是自然啊,跟坐在屋里享受暖气是两个概念,两种养生方式。二是学习兽类的饮食习性。所有的兽类都是茹毛饮血,但很有劲。平时,我们吃的有些东西不能太熟了,太熟了,养分也会流失。西餐好像讲究这些,你比如,去吃牛排,人家就要问你是要五成熟,还是要七成熟,就是这个意思。”

  郭一清有些喜欢上这个坐而论道的老头了,觉得他讲的有些道理,说:

  “这就是道法自然啊!”

  康平和谈锋甚健,听郭一清讲“道”的问题,又来了兴致,说:“咱们中国人干什么都讲究一个‘道’,什么茶有茶道,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在江湖上混的还有黑道、白道。连个收破烂的也要讲究个道,什么划分个地盘啊,讲个互不侵犯,否则就拳脚相向。公务人员也有个道,就是官道。有许多年轻人问我为官之道,我都说你学习好三门功课就行了。哪三门功课?儒、释、道。

  这是老祖宗已经给我们设定好了的三门功课。我们要以儒养德、以释养性、以道养生。做到了这一点,官道自然就在其中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听明白了,将来退休后,我也要像您老一样,带一部手机、背一台手提电脑、带一个女仆,周游世界去。”

  “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手机是用来与外界联系的,可以做到沟通无限。电脑是用来上网的,可以阅尽天下事。女仆是伺侯自己的,也是解闷的。或者像您说的,冬天冷的时候,我也去南方租一套房子,一住两三个月,到天气转暖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的生活设计怎么样?”

  康平和两个巴掌一拍,说:“你小子真是自学成才啊,比我想得还美。我今天说的话只是过过嘴瘾,你千万不可当真,这算作一个小心意吧,作为对你陪我两天的酬谢吧。不过,有一条要记住,人啊,有时候不要太约束自己就行了,趁着年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等到老了想吃美味牙掉了,想看美景眼不好使了,腿走不动了。那才叫白来世上一趟啊!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解解疙瘩,直接到北京找我。这一点我敢倚老卖老。”

  陪完康平和,把他送上飞往北京的飞机后,郭一清去了佟悦来办公室,问:“创建文明城市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佟悦来程序式地回答说:“暗访组暗访后提出了不少意见,现在正在整改,准备接受全面验收。”说完,忽然有些警惕地问,“你是不是要支什么高招?”

  郭一清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真多余,但又不敢把苗不居与康省长这层关系抛出来,只是点了一下:“看能不能暗中通融一下关系?”

  佟悦来说:“苗书记一直要求我们工作必须做扎实,别无捷径可走。段安这一段时间整天都带着人在大街上转悠,盯着各单位整理死角。一个创建工作把人给折腾得都快成猴了,光知道上蹿下跳,不知道有没有用?”

  郭一清这才确信康平和这次确实是秘密之行,佟悦来毫不知情。

  申遗

  法古寺的申遗工作已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员已先期来考察了两次,初步认定法古寺具有极其独特的文化和历史考古价值。如果申遗成功,法古寺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不仅能大大提高京汉市的旅游收入,而且在保护方面也将有更加殷实稳定的资金保障。

  两年前,于中柳在主政京汉时,把法古寺的申遗工作明确给了市旅游局,这一段时间最忙乎的恐怕是局长申定邦了。姬奇瑞在当局长时已经为法古寺的申遗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但他被苗不居闪电般地拿下后,什么也没交代就解甲归田,回农村老家休息了。申定邦“三顾茅庐”才感动了姬奇瑞,这才讨得了一张申遗工作线路图和关系网络图。目前,法古寺的申遗工作遇到两个棘手问题,必须马上解决:一是法古寺西边的游艺宫拆迁问题,二是法古寺前边的辉河污染问题。这两个问题都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官员先期考察中提出的必须解决的问题,不能大而化之。

  苗不居的工作方式是只重结果,不看过程。在法古寺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件大事上,苗不居对申定邦只说了一句话:“用赵本山的话说,我只看疗效。”

  由于没有管得太细,当申定邦提出来申遗中遇到的两大难题时,苗不居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必须研究一下,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因此,便决定召开一个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在会议上,城建局局长归超光首先汇报了前一阶段法古寺周边环境整治中已做的工作,并对游艺宫之所以难拆的原因进行了说明。

  游艺宫的业主叫付正,原是一个公务员,后来辞职贷款八百万元建了这个游艺宫,经营十年时间了,估计也赚了不少钱。但是,付正在还款期限内未还清贷款,便将游艺宫抵押给了京汉银行。这种复杂的业主关系,使游艺宫的拆迁难度进一步加大。

  苗不居问靳世泰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没有。靳世泰说:“原来法古寺周边规划的是城中村改造,拆迁工作已大头落地。由于申遗工作,城中村改造计划终止。游艺宫原来也是拆迁的一部分,由于债务问题,暂时搁置了下来。据我向王家富了解,付正目前还欠京汉银行一百二十万元。”

  苗不居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问:“如果京汉银行的债务化解了,是不是就可以把游艺宫拆掉了?”

  靳世泰说:“应该是这样。”

  归超光说:“据我了解,这些年,付正经营的收入应该超过了五百万元,完全具备还款能力。”

  苗不居拍板说:“靳市长,这事儿就交给你来解决了。你找京汉银行和付正双方坐下来谈一下这事,在不发生法律纠纷的前提下,有两种解决办法。一是找审计部门对付正这些年的经营收入进行审计,如果确实有经营盈余,要通过划账的形式,还清京汉银行贷款。如果划账后,还有不足部分,由财政垫付,让付正出据借款手续。二是如果付正确实经营亏损,市财政先把这一百二十万元拿出来,让付正出据借款手续。无论哪种解决办法,这些都要进行公正备案。然后,抓紧时间拆除游艺宫。”

  苗不居的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大家当然心知肚明,那就是典型的财政为个人买单行为。这也是许多地方一把手在处理有关棘手问题时惯用的‘慷公家之慨’的方法,目的是息事宁人。

  乔经海到京汉市工作以来,第一次参加常委会,毫不掩饰地提出了异议:

  “如果付正一直到死都不还欠款,财政不是吃亏了吗?”

  靳世泰何等的精明,他之所以只提出了付正与京汉银行的一百二十万元债务纠纷,而不提出解决方案,是怕承担责任。现在,乔经海又提出了这个疑问,苗不居猝不及防,掂枪应战道:“也可能会出现像乔书记所说的结局,那真的变成了政府买单。政府买的是什么,是教训。当初,这个违规建筑是怎么审批通过的?我们要进行责任倒查。在处理这类事情上,如果没有一个人愿意承担责任,我们也就不要再提发展是硬道理了。”

  只要不是很弱智,谁都能听出苗不居的话外之音。苗不居的最后一句话既有不惮前行的勇气,也包含着对其他市级领导不负责任的严重不满。其他市级领导都默不作声。

  接下来,申定邦汇报了辉河污染问题,污染的主要原因是上游两家小型冶炼厂所排废物所致。苗不居让古景线带环保部门到现场办公,立即炸毁这两个“五小厂”。

  申定邦还有一个担心,就是将来怎样显示这样的河流生态是安全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位官员在前期考察时就提出,法古寺是两千多年前的建筑,辉河也是自古流到今,一寺一水相映之下,使整个景区呈现出一种苍凉之美。

  但辉河上面连一只鸭子都没有,怀疑河水被污染了。如果河水被污染了,肯定会对法古寺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申定邦跟那位官员解释说:“怕惊动法古寺的宁静,我们把鸭子赶到了下游。”那位官员说:“要顺其自然,等验收的时候一定要看到生态良好的景象。”

  当申定邦提出要在辉河上放鸭这一问题后,差点把会场的人笑倒。笑过之后,大家才感到这真不是个容易解决的问题。就目前辉河的生态看,不具备放养鸭的条件。即使将来具备了放养的条件,也难保它们都会规规矩矩地呆在法古寺的前面。因此,大家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三个问题上:一是放养的鸭子从哪里来?二是什么时间放养?三是怎样放养才能通过申遗的验收?

  这个问题居然难倒了高智商的市级领导。

  高风浩提了个解决方案,说:“这个事必须得找一个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干部来做。”

  苗不居扫视了会场一周,发现了坐在对面第二排靠边的市政府副秘书长岳宪士。苗不居来京汉工作时,一位大学同学曾提起过岳宪士,说岳宪士是他的姨表亲,让苗不居关照一下。同学在介绍岳宪士的经历时,特意提及岳宪士从小在农村河边长大,掏螃蟹捉泥鳅做农活处理纠纷样样在行,很适合在县里工作,将来县里有职位的话,就让他下去锻炼一下。

  瞅着岳宪士黢黑的脸庞和厚实的一身肉,苗不居相信同学说的话是真的,一副商量的口气说:“宪士,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岳宪士早就跃跃欲试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苗书记放心吧,这点小事,我保证办好。”

  苗不居有些不高兴,说:“这可不是小事啊,它关系到法古寺申遗能否成功。”

  岳宪士仍是得胜将军的样子,说:“如果我没把这件事办好,我自动辞职。”

  “你说说,到底怎么办,才能让辉河里鸭鹅成群,一副生态良好的景象?”

  “这个保密,反正我已立下军令状了,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完成这个任务。”

  苗不居到底对岳宪士还是不放心,常委会结束后,就把郭一清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去问一问岳宪士有什么高招,并特意叮嘱不要以组织的名义。

  放鸭

  岳宪士刚回到办公室,郭一清就跟了进来。

  “因为辉河放鸭一事,老兄今天把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市领导都被你糊弄住了?”

  “那怎么能叫糊弄?那是科学,实践出真知。很多市领导整天都喜欢坐在机关,缺乏最基本的生活常识,就说……”岳宪士忽然又改了口,“其实,从上到下,很多领导都是这样。有时候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在会议上争论不休,拖而不决。就像古代的一个笑话中讲的,一个人扛了一根长长的竹竿进城,结果被城门挡住了,他试着横进和竖进都不行,最后只好把竹竿砍断背着进去了。这是思维方式问题。要是我,直接手提着竹竿,想都不想就进城门了。”

  郭一清觉得岳宪士说话过于绝对了,但为了能讨得他的口信,还是不断地表示认同他的观点。

  岳宪士见郭一清很感兴趣,又大卖特卖他的实践经验,说:“我原来在县里当副县长,主抓信访,有两家人因为老宅基地的界线问题不断上访,两家互不相让,垒墙时都非要多占几公分不可,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因为是老房子的根脚,也没宅基证,乡镇领导也束手无策。那天,我去处理这个事情,说既然是老宅子,估计前辈人肯定有界标,要不挖地下看看,若有界标,就以界标为界垒墙。两家都同意后,我让人开始挖,结果还真挖出了一块石碑。两家人都不再说什么,事情也就这样解决了。实际上,那块石碑是我前几天夜里派人预先埋下的。”

  “你这是歪办法。”

  “可有时候歪办法很管用,特别是在处理难题时。这也是一种领导艺术。”

  郭一清看火候到了,忙问:“在辉河放鸭一事上,你是不是也准备使用歪办法?”

  岳宪士很认真地说:“说歪也可以,说不歪也行。我从小是在河边长大的,做这些事情手到擒来。关键是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郭一清生怕他把到嘴边的话再咽回去,奉承说:“快点亮亮你的金点子吧,也让老弟好好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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