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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红尘荡心(4)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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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学亮好像生怕郭一清睡着似的,故意撩拨着他急欲休眠的神经,说:

  “我姐的车是多少钱买的?”

  郭一清随口答道:“二千多块钱。”

  “骗小孩子吧,我给你两万块钱,你给我买一辆行不?”

  郭一清又肯定了一下,土学亮才知道郭一清误会成那辆电动车了,便把上次见到土妮开回去一辆红色小轿车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车型?”

  “我也不懂车,姐也没说。”

  “她可能是开别人的。”

  “我姐也说是借别人的。我又不借你们钱,你们怕什么。”

  郭一清也怕在内弟面前现丑,就说以后再说吧。毕竟自己和土妮的感情是家事,目前无论到什么地步,也不能对外直播,而且还没有到直播的时候。

  与土学亮分手后,郭一清头疼得厉害。他开车拐到了家里。说拐到家里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很长时间没有回过,而且也不愿意回。但是,他今天想弄明白一件事,土妮的车是店里挣的钱买的,还是借别人的,抑或是别人送的?

  郭一清到了小区楼下,发现还是几辆公务车停在停车位上,没有私家车的影子。到家里后,土妮已经睡了。他走到了土妮的房间,打开灯。土妮盖了条薄被子,被子正在颤抖。他觉得有问题,再一看,土妮的脸红得像火球。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烫手。他背起土妮,就下楼往医院赶去。

  看过急诊后,医生说是感冒,开了两瓶液体,一直输到凌晨五点钟才回家。

  早上,郭一清给土妮做了点稀饭,又下楼买了点包子,看着土妮吃完。

  土妮突然问:“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去我的店里了?”

  郭一清没有回避,说:“准确地说,是路过。”土妮便一言不发。看着土妮虚弱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再问车的事了。看看七点多了,他穿上外套,准备上班去。

  在鞋柜换鞋时,郭一清发现那本古诗词选仍干干静静地躺在那里,缺损的一角已被透明胶带粘了起来。他又随手翻了一下,翻到了南朝诗人鲍照的《拟行路难》其六:“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弃置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郭一清忽然感到英雄气短。

  村官

  汉北省委组织部通知下周要来京汉市检查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尤小龙急于找高风浩要市财政拖欠大学生村官的工资,就在郭一清的办公室坐等高风浩。

  苗不居头一天去浙江谈项目前已有批示,让高风浩和倪向前处理这件事情。

  这些年,京汉市通过招聘大学生村官和购买公益性服务岗位的形式,充实了城市社区和农村基层组织,取得了一些宝贵的经验。在创先争优活动中,汉北省委组织部要把京汉市的做法作为典型向中组部推荐。但是,目前还有不少县的大学生村官的工资还被拖欠着。现在,农民工都知道维权,没有人敢拖欠他们的工资。大学生村官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维权方式就是写写材料,向县和市里边反映一下,但不敢采取过激行为,毕竟考个村官也不容易。最近几年,因为财力所限,村官们每年只能发八个月的工资,每月一千元,其余四个月先拖欠着。如果下周省委组织部来检查,这一问题肯定要暴露出来。再者,村官们会不会借题发挥或趁势发难,这很难说。所以,一定要先把村官的工资补齐。话又说回来了,如果真能把京汉市的经验推上去,尤小龙的脸上应该是光彩无限。

  郭一清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下马屁,说:“我在发改委工作时,咱们京汉市就已经开始招聘大学生村官了。”

  尤小龙听郭一清这么关注大学生村官工作,便自豪地说:“那是在我来京汉市工作抓的第一件大事。当时咱们京汉市农村乱村、散村、瘫村多。换句话说,就是要么治安混乱,群众上访不断;要么班子不团结,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要么村两委班子形同虚设,处于瘫痪状态。城市社区根本就没有党组织,那叫什么,一盘散沙。经过调研,我首先提出了要抓好两条线的工作思路,一条是农村,一条是城市。这个工作思路得到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肯定,等轰轰烈烈地搞起来之后,其他地方也亦步亦趋。这说明什么,咱这工作扎实啊。我今天带的材料里有一些数字可以说明工作成绩。”说着就去翻公文包里的材料。

  人们都说尤小龙的嘴特能煽呼,一讲起来某个问题,可以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用于中柳的话说“就像连绵不断的江水,滔滔不绝”。每次开会发言,于中柳要给他规定时间,一超时就要打断。平时汇报工作,一般让他以报材料为主,基本不当面听汇报,除了研究干部之外。苗不居也是这种作风,一般也很少叫尤小龙当面汇报工作。

  郭一清看尤小龙还想如数家珍般地往下细说,就赶紧打了个岔,说:“如果把所欠的大学生村官的工资补齐,得需要多少钱?”

  尤小龙的手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伸出两个手指:“二百万元。”

  “市财政也太小抠了,少招待几次,或者少买些礼品,二百万元也省出来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也许市里用钱的地方多,或者用到了急用的地方上了。”尤小龙还替市政府喊冤。

  郭一清大不以为然,说:“这可是村官们的吃饭钱啊,怎么能不保证呢?”

  尤小龙还想说什么,看见徐怡进来叫他,就拎起包进了高风浩的办公室。

  大约半个小时,尤小龙就出来了。

  尤小龙把包一放,说:“现场办公效率就是高。高市长把财政局的分管局长和科长叫来,一碰情况,原来每次发工资迟两个月不错,但全拨了,是县里的没配套到位。又给县里打电话落实,县里也说都按时拨了。看来,问题出在乡镇。咱们国家的事,怕就怕认真。原来,人家来信反映这事,咱们是市长批给副市长,副市长批给局长,局长批给副局长,副局长批给科长,科长批给科员,都是在纸上批来批去,也没人报结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这一看啊,有些事情能否解决只是隔着一层纸,但就是这层纸,有时候就很难捅破。今天,一当堂会审,什么都清楚了。”

  郭一清尽管觉得尤小龙嗦,但他还是鞭辟入里地把问题的实质揭示了出来,有意恭维说:“还是尤部长厉害,一出马就降龙伏虎。”

  尤小龙很得意,不过,仍戚戚地说:“找到了问题,只是万里长征的开始。下一步,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高市长指示,市委、政府两办牵头成立几个督查组,今天就赶赴有关县乡,三天之内督促乡镇把村官需要补发的工资落实到位。正好这两天,苗书记不在家,我跟佟秘书长建议一下,你也带一个组下去,一是督查,二是换换脑子。”

  郭一清本想制止,但听他说的换换脑子很有道理,便没再作声。尤小龙能关照到自己这一地步,还能说什么。再说了,你若不去,明显是不支持他的工作,万一将来在研究干部时,他给你下两句不轻不重的评语,还不是鸡飞蛋打?他可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啊!与其痛苦答应,还不如主动承担,于是说:

  “谢谢尤部长关照,保证完成任务。”

  由于任务重大,时间急迫,佟悦来和尤小龙亲自开会部署这项工作。中午,督查组的分组名单就出来了。

  郭一清想起了大学同学白政东在子午县的九曲乡当村官,便主动请缨带队到子午县。下午两点半出发,赶到子午县时已是晚上七点了。简单吃过饭后,子午县县委书记吴玉军就把八个乡镇的党政一把手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大学生村官工资发放专项督查会。郭一清强调了做好大学生村官工资发放工作的重要意义,并明确了补齐所欠工资时限,要求日夜兼程,务必确保兑现。大学生村官工资没有发齐的乡镇,书记和乡镇长都当场表示一定在三天内补齐。但是,也有些乡镇负责人口口声声说已经发齐,郭一清便记了这些乡镇的名单,其中包括九曲乡。

  第二天下午,郭一清就带领督查组到了九曲乡。之所以选择九曲乡,有公私兼顾两种考虑。除了看看老同学白政东,还要落实一下九曲乡的刘书记和李乡长的表态是否属实。

  到了九曲乡政府后,郭一清调出了大学生村官工资发放表。粗眼一看,九曲乡确实把配套的三百块钱工资造到了工资表上,但仔细一看,直想骂娘,因为几乎没有人领全过。原来,九曲乡对大学生村官实行了严格的考勤制度,凡是每月缺勤一次扣发五十块钱,缺勤五次以上的将全部扣完。也就是说,大学生村官必须时刻住在村里。

  就执行制度而言,九曲乡的做法没有错,郭一清又不好发作,就绕了个弯子,说:“乡镇干部是仅次于村官的基层干部,是中流砥柱,平常非常辛苦。”

  这话说到了乡镇干部的心坎上。刘书记和李乡长听郭一清表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诉起苦来,先说到了信访工作如何复杂,后说到了计生工作如何难做,接着又说夏秋季的禁烧工作如何辛苦,如何有家不能回。

  郭一清发现了破题的地方,问李乡长:“你结婚没?”

  “早结了,孩子都十来岁了。”

  “弟妹在哪儿上班?”

  “县水利局。”

  “你家安在哪儿?”

  “县城。”

  “多长时间回家一次?”

  “忙的时候三五天回去一次,不忙的时候天天都回。乡里离县城也不远,开车四十多分钟。”

  “你们班子中有没有人不在县城住的?”

  “都在县城住,有的还在市里买了房子。”

  郭一清把工资表扔给了李乡长,说:“村官也是人啊,你们要将心比心!

  昨天晚上,你们说村官的工资都发齐了,原来是这样发齐的!村官的工资表重新造,每个人少领多少,你给补多少。我们留下来两个人监督发放。”

  当晚,郭一清让督查组的两个人就住到了乡里,自己声称要回县城住,带着司机先往县城方向走了一段,看看没人跟踪,然后又折回来,在一个手推车前买了几个凉菜和两瓶白酒,边问路边往白政东住的马村赶去。

  到马村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袅袅炊烟蒸腾在农家的房顶,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很好闻的葱油饼的味道。郭一清首先找到了村委会,因为在前天的电话中,白政东告诉他自己住在村委会的一间广播室里。

  郭一清敲了敲门,开门的果然是白政东。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白政东忘了把郭一清往屋里让,郭一清也忘了进屋。白政东没有想到郭一清真的会到村里看望他。前天,郭一清给他打电话时,只说了有时间去看他,他还以为郭一清是说官话。郭一清不想告诉白政东去看他的确切时间,是怕他忙里忙外地准备什么,毕竟自己的经济基础比他强得多。

  白政东明显老了,瘦了,皱了,好像只有一层干皮裹在骨头上,上大学时曾经在一个被窝睡过觉的老同学快要被风化了。

  对看了好一会儿,白政东才握住了郭一清的手,使劲摇着,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屋里的摆设非常简陋,除了一套广播设备和一台电视外,就是一张床,还有墙角那一摞子书。一张破旧的办公桌上放了一碗小米稀饭,一碟咸菜,两个馒头。看来,白政东正在吃饭。

  白政东看到郭一清的注意力集中在那碗稀饭上,才反应过来,问道:“吃饭了吗?”

  郭一清哽咽着说不出话,从车上把凉菜和酒取下来后,叫司机回县城住,明早来接他。

  看着郭一清要摆凉菜,白政东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儿只有两双碗筷,刚好够咱俩用,没有多余的碟子。”

  郭一清挤出一点笑容,说:“咱俩还讲究什么,这不就着塑料袋挺好嘛。

  咱上学时哪有这条件,不是就着人家柜台,一人一两一毛烧,捏两个爆米花,不也是打牙祭了吗?”

  白政东这才放开了,去刷了两个茶杯当作酒杯。两人先碰了少半茶杯酒,就开始边吃边聊。

  白政东想起当初的誓言,说:“在学校时,咱俩曾相约参加工作后,隔个十天半月小酌一次。”

  “这是我先提出来的,我今天就是来还愿的。是你先说寿衣上没有口袋,我才说这话的。”

  白政东又端起杯子碰了一下,说:“那不是我的版权,小时候父亲常这样说的。你说咱们那时候怎么那么明白,但今天怎么反而糊涂了呢?”

  “那时候,咱们不谙世事,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现在不一样了,除了考虑工作,还要考虑家庭、升迁、人际关系,变异了,或者叫世俗了。”

  “到底在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重要?我们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哲学问题,太大了,每人都有自己的答案。”郭一清知道扯不清楚,有意打住。

  白政东的倔劲又上来了,说:“那就说我吧,你说我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那时候,咱俩还争论了一次安家立业问题,我说应该先立业再安家,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只有挑起社会这根大梁,才能挑好家庭这根小梁。你说应该先安家再立业,因为有了家的基石,在社会上才会走得更稳,整个社会才会更安定。

  结果,咱俩陷入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怪圈,没有吵明白。”

  郭一清又看到了当年的白政东,任性但又明白。

  白政东继续说:“就说我吧,毕业后先是进了一家国有企业,在那里办小报,但总觉得怀才不遇,后来结婚后跳槽到了一家私人公司,干得正有劲的时候,公司老板卷起职工的血汗钱跑了,我又失业了。思想上动荡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走官路稳当一点,可是考公务员又超龄了,只好来个‘曲线救国’,就是考村官,还真考上了,这下子终于有了施展才华的地方,老婆和孩子欢天喜地。为了转正那一天,我踏踏实实地在村里‘潜伏’了三年,很少回家,结果考核为称职。组织部规定,考核为优秀的才能转成公务员,提升为副科级。

  凭良心讲,我真的做了很多事情,连村民都为我叫屈。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内部掌握的转正指标是三分之一,有些会跑腾的人都进入了三分之一行列。不过,组织上也算关心我们,规定再续聘三年,可以直接转正。我就续了。也就是说,再有一年,我就等到了转正那一天。”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是啊。平时,乡里为了考核我们,实行了考勤制度。请假都要扣钱,更不用说乡里搞突然袭击查岗了。我记得元代有首散曲小令《正宫·醉太平·讥贪小利者》里写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这就是乡里的真实写照。为了这一点工资,为了梦想的实现,许多村官有家不敢回。忍吧,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国情。我想这次组织上应该不会食言吧。到那时候,再立业成家吧。”

  “还想重婚啊?”

  白政东的泪下来了,说:“不瞒你说,老婆等不到那一天,早在两年前就跟我离婚了。”

  郭一清也想起了自己名存实亡的婚姻,说:“人到中年是个坎,咱兄弟俩同舟共济吧。你感觉村官制度怎么样?”

  白政东又跟郭一清碰了一杯,挑了一根海带丝放进嘴里,说:“对我而言,村官只是个饭碗。原来曾激情万丈,抛家弃子来到乡下,满以为可以大有作为,其实不然。人家还有村主任、村支书,咱村官顶多算是个助理,说话权和决策权都没有。没有村主任和村支书的点头,你想干成一点事是不可能的。

  从制度上讲,或者从理论上讲,设村官好像是个好事,实际上是花拳绣腿,就好像现在有许多县有什么挂职科技副县长,对工作能有多大帮助?有时候,村官还是牺牲品,就好像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

  “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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