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长水阔(3)
倪向前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强列共鸣。郭一清想，到底是常务副市长，水平就是不一样。也可能是树大招风吧，竟然有人告倪向前的状，使他蒙受了不白之冤。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隐情。
高风浩一看大家发言得差不多了，先让政府办吸收一下大家的意见，最后也把话题转到了扶贫上，说：“刚才一清提得很好，各位市长发言也很好。讨论的过程也是统一思想认识的过程，有利于理清工作思路。过去我们都羞于提扶贫，定第一批国家和省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时，被定上的县都觉得丢人，等国家和省扶贫资金下来时，没有被定上的县倒后悔不已。现在很多地方申请国家和省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的热情非常高。我们不能落后于人。”然后看了看武东升，“东升啊，昨天苗书记还问我研究明年的扶贫工作没有，我说没有。
苗书记说，没有研究，怎么把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乡、村的申报名单报给了他，让他去上面做工作？”
武东升的脸上挂不住了，嗫嚅道：“前些日子省扶贫办让报名单时，比较急，我召集农口先开了个会，初步定了个名单，你带队去江苏谈项目了，我就先报给了苗书记。”
“我在外地，你也能发传真啊。有什么事情，应该先让我知道一下。不然，苗书记一问我三不知，这不是让我难看吗？”
“对不起，我做得不对，以后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武东升表现出十二分的忏悔和真诚。
高风浩赶紧把武东升的面子拾了起来，说：“你这样做，也是一种极强责任心的表现，怕耽误工作嘛！省里要求报名单的截至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明天。这一次报的只是个参考名单，等国家扶贫计划下来后，省里才能定各地市的扶贫名单。”
“不能等，凡事赶早不赶晚。今天下午，咱们开个市长办公会议，专题研究这项工作，你把国家下一步扶贫开发的基本精神和思路讲一下，以便于咱们确定名单时有的放矢。在这方面，我大力支持。我和你一块先去省里争取，若有困难，请苗书记出面。我相信，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决不能起个大早赶个背集，一定要让这四个县再次进入国家和省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
会议原本是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的，谁知经过与会人员的思想碰撞，几乎变成了专题讨论扶贫工作的了。表面上看，这只是会议议题的转换，实际上它是一次重新确立高风浩权威的会议。
于中柳当市委书记的时候，工作上基本上是一竿子插到底，甚至有时候布置工作连副市长都迈了过去。由于习惯了于中柳的工作方法，许多委局及副市长平时有许多文件都是直接呈报给于中柳的，中间就把高风浩隔过去了。这种工作方法，好像是一个司令带领一群战士往前冲，司令已经占领了高地，但后面的战士不一定都能跟上来。而苗不居不同，凡是呈报件必须经过主管市长的签阅后，他才批示。因为武东升在呈报的关于确定国家和省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乡、村的材料上没有高风浩的签阅意见，苗不居就把件退了回来。苗不居这种工作方法也是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要理顺党政关系，市委是把方向的，市政府是做具体工作的，具有决策大权。当然，权责是一致的，有权必担责。已经习惯了听令调遣的各位副市长，也开始认真主动地思考自己所分管的工作了。
京汉精神
冬天天短，黑得快。郭一清回到自己住的楼下，习惯性地朝上看了看自己的家，黑黑的，没有光亮。上楼后一打开门，郭一清才看到西边屋里有些萤光。明明正在上网。明明已经放寒假，因这次期末数学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嚷着让他找家教，他还没来得及找，感觉有些愧歉。明明也听到了门响，但听而不闻，动也不动。土妮没有在家，不知在干果店里，还是打麻将去了。郭一清懒得去问，他对土妮已经有些失望。父亲去世时，土妮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
郭一清心烦，打开客厅的灯后，在鞋柜边站了半天没动。他看见那本古诗词选，又顺手翻了一下，恰好翻到阮籍《咏怀诗》第十九首：“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寄颜云霄闲，挥袖凌虚翔。飘恍惚中，流眄顾我傍。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佳人佳人，佳人有什么用？佳人又不会做饭，又不会带孩子，只能是养养眼而已。这首诗的伤感氛围让郭一清觉得这个家已经撕裂了一个口子，往心里钻着疼。
走到厨房，郭一清发现连根菜毛都没有，打个电话叫外卖，外卖店也停止营业了，正在打包做春节半成品和净菜生意。他要带明明到街上的小摊吃羊肉泡馍，明明说容易上火，不想吃，要喝稀饭，吃点凉拌黄瓜。他对明明在吃方面的要求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往高压锅里添了点水和小米，插上电源就下楼了。
街上张灯结彩，过年的氛围很浓，到处都是卖年货的，车和人都挤得走不动。郭一清费了好大劲，才挤到农贸市场里。他在一家卖黄瓜的摊位前挑了半天，女老板过称时，他把其中一个挑出来，扔到了菜台上。
女老板瞪眼了，说：“怎么了？”
郭一清老老实实回答说：“那根黄瓜有些老。”
女老板不乐意了，说：“比你年轻多了！叫你这么一翻腾，我这些菜今晚上就都流水了。”
郭一清气得张口无言。吃过晚饭，明明又缠着他找数学家教。他想起在京汉市三中教学的同学周凯旋，通过他联系到了一个数学家教，谈妥了每天辅导的时间，明明的脸上才放出了一些光芒。
土妮半夜才回来，一脸的疲惫。郭一清突然问了一句：“干嘛去了，到点了也不着家？”
土妮也不隐瞒，说：“跟艳艳打麻将去了，怎么了？”
郭一清不再理她，继续看京汉电视台的电视剧《丑娘》，看得泪不住地往外溢。父亲去世这段时间，他的思想一直在亲情这条线上左右摇摆，一看这类电视剧就很容易动感情，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去。早上起来时，他感觉头很沉，经过中间屋时，看到土妮还在睡觉，而且一直在打呼噜，尽管声音不高，但扯得很长，跟小时候父亲吸水烟袋发出的声响差不多。土妮开始打呼噜也是最近半年左右时间，每次郭一清推醒她，她还不承认打呼噜。郭一清偷偷用手机给录了下来，放给她听，她才说：“真是老了，得赶紧享受生活。你看咱院的老头老太太们，每天晚上并排在大院散步，走着走着，阎王爷就会叫走一个人，多可怕。”后来，土妮打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大，郭一清只好搬到另一间屋睡去了。
土妮不仅打呼噜的水平提高了，眼光也高了，爱打扮了，现在买名牌衣服连眼也不眨一下。头发也做得勤了，就是在做头时认识了理发店的理发员朱艳艳。朱艳艳爱打麻将，很快和土妮对上了眼法，没事儿的时候就凑在一起，再叫上两个麻友，非打个昏天黑地不行。因为打麻将，朱艳艳把自己的老公打跑了，现在一个人单身，更无拘无束了。
郭一清曾劝土妮说：“如果这样打下去，咱们俩也会打散的。”
土妮没好气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反正你也整天以办公室为家，有我没我都一样。”
土妮现在基本上将干果店交给了土火星，至于挣多挣少，她心里也没底，都是土火星说了算。郭一清心里有气，但也不好发作，毕竟人家是姑侄关系。
郭一清早上也没有食欲，就下楼上班。住在三楼的王老师正吃力地往下搬煤炉。郭一清紧走两步，帮助王老师搬到了一楼。王老师的老伴正好抱了几块劈柴从储藏室出来。
王老师和他的老伴原来是一所中学的老师，已经退休几年了。郭一清忍不住问：“你们现在还烧蜂窝煤呀？”
王老师埋怨了一通物价，说：“俺一直烧煤火，现在蜂窝煤也涨价了，一个月前一块钱还能买两个半，现在涨到一块钱只能买两个。晚上白着了个煤，只好灭了。”
正说着，王老师的老伴已把纸点着投到煤火里，然后架上劈柴，顿时浓烟冲天直上。
郭一清不解地问：“你们这样天天生煤火，哪有那么多劈柴？”
王老师的老伴自豪地说：“我天天都出去拾劈柴。你看，俺储藏室还有四大编织袋。”
郭一清往里一瞅，四个袋子就把储藏室快占满了。郭一清脑海中忽然立体地出现了两个形象，一个是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一个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欧也妮·葛朗台。他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你们两人的退休工资都四千多块钱，还不够花？”
“还有很多用处。年货办得怎样了？”王老师好像不耐烦了，一句话把郭一清就给打发了。
郭一清知道王老师不想让他再问下去，说：“差不多了。”就开车出了门。
实际上，今年的年货还没有影儿。廉政会议上出的一个差错折腾得市委办的人今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办公室，人事科一天要两查岗，哪有时间办年货。
到了办公室，郭一清把该批的文件都批完了，便到了苗不居办公室，想探一下他这几天工作怎么安排。
苗不居的外间坐满了人，有县里的，有委局的，而且都是一把手。郭一清跟他们打了哈哈以后，赶紧走了出来。他觉得这时候见苗书记肯定时机不对，但为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准，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苗不居叫他过去，说：“你安排一下，准备三个材料。”
郭一清以为是听错了，瞪大眼睛。
苗不居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来回踱着步说：“第一个材料是正月初七的材料。我和高市长商量过，准备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就开个全市机关干部会议，实际上是一个收心会，我要做一个动员报告。内容就是弘扬京汉精神，提高执行力。我刚来的时候，让你组织有关部门及专家开过论证会，你报的东西我也看了，还是不准确，但现在不能再等了。”
精神是一个很虚的东西，如何把其中的“虚”写“实”是一件很费精气神的事情。郭一清主持开过两次讨论会，研究部门和大学的学者基本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词。他让常委办整理了一下，就报给了苗不居，没想到苗不居这时候要这个东西。
苗不居站住不动了，郭一清知道他要讲思路了，把口袋里的录音笔拿了出来，按下录音键。
“提炼京汉精神的目的，是要弘扬京汉精神，凝聚各方力量，调动方方面面的积极性，激励全市上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事往一处干，更加有效地提高执行力，为加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提供精神源泉和动力。京汉精神是在京汉漫长的历史演进中逐渐形成的，烙印着清晰的地域特点，真实地反映京汉的社会发展水平和文明程度，而且对京汉未来的发展和演进具有牵引、推动作用。京汉精神体现京汉鲜明的文化特色和城市的整体形象，是一种潜在的社会发展催化剂和推动力量。京汉精神具有植根历史、基于现实，紧跟时代、引领未来，形神合一、相得益彰，独树一帜、突出特色，内外兼顾、双重导向的特点。提炼京汉精神要遵循前瞻性原则、本土化原则、以人为本原则、柔性原则、全民参与原则。根据京汉市情，我认为最重要的特点是包容性强、创造性强、崇德尚礼、文化厚重、山川秀美、区位优越、最宜人居，最需要的精神是文明和谐、开放开明、创新发展、自强争先。你们就围绕这些内容去讨论、升华，既要有提炼的精神，也要有生动的实例。年三十拿出第一稿，有没有问题？”
苗不居一气呵成，显然已作过长时间的考虑。既然提炼的原则和京汉精神的主要内容已讲了出来，郭一清也没有了再推辞的理由，便应承下来。但是，从内心讲，他感觉有些太仓促，因为城市精神的提炼是一个艰难复杂的过程，从全国其他城市看，有的请专家提炼了几年都不敢定论。不过，话又反过来说，往往在很多事情上，当人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时候，领导就必须果敢勇断。而且定也就定了，至于是非功过，任后人去评说。这就是专家与领导的区别。
苗不居看郭一清没有表现出很畏难的情绪，就从桌子上拿起几页纸，说：
“还有两个讲话，就是市人代会和政协会闭幕式上我的讲话。初九和初十，我市就召开‘两会’，之所以这么着急开，也是因为时不我待，有许多工作需要及早开展。我想还是承接去年底经济工作会议的内容，重点还是讲四项工作。
因为时间紧，我给你们拉了个提纲，仅供参考。这三个讲话具有特殊的情境，你们要写得有激情，有感染力，给人以昂扬向上的气势。”
临出门时，苗不居从书架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两条中华烟和两瓶茅台酒，交给郭一清，说：“你代我慰劳慰劳常委办的同志们。这个时候让大家加班，很过意不去，但是没办法，工作还是要超前一些安排好，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常委办经过昼夜奋战，终于拿出了初稿。郭一清又修改了一下，觉得可以“待晓堂前拜舅姑”了，才呈送给了苗不居。苗不居说：“你们初一就休息，我先改一遍，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按照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日，年三十已经放假，郭一清这才有了松口气的感觉。上午，土妮给郭一清开了一个长长的单子，让他到集市上采购年货，她自己急急忙忙往干果店赶。这几天，正是干果店生意兴隆的时候，土火星怕晚了乡里没了车，年二十七已经回了老家，土妮只好到店里打理生意。
郭一清刚把车驶出小区院子，就接到同娟红的电话，说不用采购了，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年货，让他去取。
在西郊别墅，同娟红将郭一清车的后备厢装得满满的，除了净菜，大部分都是半成品，一热就可以吃了。郭一清心里一热，就将同娟红搂到了怀里，说：“你这一段瘦了。”
同娟红头靠在郭一清的胸前，说：“原来想减肥还减不下来，这回一上工程，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现在工程怎么样了？能不能掀起盖头，让我看看？”郭一清哀求道。
“想探探班底？是怕你借的钱打水漂吧？”同娟红捶了他一下。
“我有那么小气吗？真打了水漂，李江也不会跟我翻脸的。”郭一清很自豪地说。
同娟红亮底说：“进展还是很顺利。春节期间，我哥替我监工，我等一会儿就回老家了，小韶也搭我的车回去，等过了年再来。这几天，多休息，别喝太多的酒，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