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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山长水阔(1)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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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出京汉宾馆那天,郭一清给土妮打电话,说去县里的景区休息两天。土妮正落得清闲,可以出去打打麻将了,只说了一句:“疯去吧,你!”

  郭一清像从监狱释放一般,在西郊别墅与同娟红做了两天的宅男宅女。同娟红给他炖了甲鱼汤,又做了他爱吃的烩菜,过了一把神仙日子。

  郭一清说:“五星级酒店的饭也没有这么好吃!”

  同娟红鼻子“哼”了一下,说:“不会是婚姻疲惫才想起我的吧?”

  郭一清心里“咯噔”一下,说:“应该承认我和土妮是到了左手摸右手的时候,但我对你的感情山高水长,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同娟红幽幽地说:“那你啥时候娶我,得给我个时间表吧?”

  郭一清心里窝了一团火,脾气长了起来,说:“目前条件还不成熟,你要是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有一点假的,咱们明天就公开关系,我去办离婚。”

  看到郭一清有些恼怒,同娟红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撒娇道:“我只是这么说说,又没逼你。说实话,我真的离不开你。不管将来怎样,我都想给你生个宝宝。这也算是咱俩爱的结晶吧!”

  同娟红的眼睫毛上忽然挂满了泪花。郭一清吃了一惊,用吻把泪花一一吸进了嘴里。

  有时候,事情也碰得巧。就在郭一清十分放心地躺在同娟红的怀里享受从未有过的温情的时候,土妮在到处找他。郭一清一开手机,看到土妮发的信息,连忙回过去。

  土妮审问说:“你死到哪儿去了?”

  “我在县里,不是跟你说过了?”

  “你还不赶快回来,你老爸病重。”

  郭一清连忙打弟弟的手机,听到从手机里传来哭声,知道父亲已驾鹤西去。他不想惊动单位的人,没有向车队要车,决定坐长途车回去。

  同娟红开车把郭一清送到车站,掏出身上仅剩的两千块钱交给他,又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嘱咐他随时可以到联网点取钱,赶紧往家赶。他知道,现在有许多人都是想借白事儿捞一笔钱,他嗤之以鼻。他有做人的底线,在金钱方面,他有占有的欲望,但通过这种方式发财,他不会,也不想,更不敢。魏占宁给他的一张卡,他到现在还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王晨说里面有一万块钱,管它呢,即使有一百万元,那也不是自己的。但同娟红不一样,拿着同娟红给的钱和卡,他仿佛把爱捧在了手里。瞬间,泪水溢满他的脸颊。

  车行途中,郭一清想起应该给佟悦来请个假,但想不起请假的理由。如果说父亲病故,单位肯定要来看望,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又要蜂拥而至。他曾经历过韩大尚去世时的场面,害怕那种场面再上演,那是对父亲的极大亵渎。再者又是星期天,打扰佟悦来也不好,所以就又挂了电话。

  走到村口,天快黑了,影影绰绰还能看见人影。远远地,郭一清就看到自家门口搭的灵篷,唢呐队正吹得起劲,那声音很激越,是哭的腔调。

  二叔穿着孝衣,搬着个方凳子,凳子上摆着供祭品和父亲的遗像,在那里等着郭一清。郭一清换了一身孝衣,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二叔才领着他进了家门。

  父亲的遗体已被送进了县殡仪馆。母亲坐在堂屋,眼睛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呆呆地望着父亲的遗像。兄妹五个都围在母亲身边,而且是第一次聚得这么齐,父亲过生日时兄妹们也从来没有这么齐过。人们都说孝敬父母要在平时,不要到想起来的时候却晚了。如今真的晚了,郭一清忽然感到心里戚戚惶惶的。

  西厢房里,几个道士正在做道场。尽管农村也已提倡火化,但超度亡灵的传统还在延续。

  在二叔的主持下,郭一清兄妹五个商量了父亲的后事,初步定在后天火化,然后过一七。

  在办理白事方面,郭一清真的是一穷二白,有许多丧礼和丧规都不懂。

  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费用,包括将来为父亲买墓地的钱。他知道兄妹几个都在农村,手头并不宽裕,平时自己不能为父亲尽孝,只有这样可以减轻些自己的原罪。

  同村的很多人都自发地来帮忙,已经很晚了,他们还在张罗着,让郭一清很感动。这些人都知道郭一清在市委当了大官,但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他们并不清楚。他们见了郭一清都很客气地点头或问好。郭一清好像又回到了儿时,非常亲切。那时候,不管谁的家里有红白喜事,大家都会自觉地出工出力,根本不计较什么。郭一清这才意识到回来得太匆忙,连根烟也没带,只好一一向村人道谢。

  第二天,郭一清才觉得应该有一辆车。他想起了李江,给李江打了个电话,说借他的一辆车用一下。李江非常爽快,一副古道热肠,说:“我马上安排。我已经知道咱伯不在了,我在上海出差,你替我给咱伯嗑三个响头,也算我尽礼了。”还没打几个电话,郭一清的手机就没电了。

  办完父亲的后事,郭一清的嗓子哑了,也开始低烧起来,但他没有对任何人讲。

  人一走,什么都走了。父亲带走了他的童年,带走了维系他与这个家的亲情。他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好像是一团气,一点点地往上飘。闭上眼,风在耳边呼啸着掠过,打痛了他的脸。一睁眼,满院的苍凉与凌乱,刺痛了他的心。

  母亲也已老去,她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也追随父亲而去?如果是这样,这个家也就彻底垮了。

  院子的东北角旮旯里还放着父亲卖茶叶蛋的手推车和铁盆,这是父亲留给郭家的唯一遗产。父亲就是用这个手推车推着全家的生活,把他推到了大学,却再也没能力把兄妹几个推出山村。父亲和母亲过得很清贫,但很知足,很快乐。父亲知道他的大儿子已长成了一棵大树,可以荫蔽全家,这在农村很重要,至少在家族中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但是,父亲没有向他要求过什么,弟弟和妹妹从父亲六十岁起一直年年祝寿,寿已做了十五个,他没参加一个。如果不是父亲的仙逝,他恐怕至今都不会知道父亲的年龄。更让他歉疚的是,他至今还不知道母亲的年龄,他没脸面去问,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他愧对兄妹们。以前当别人问他弟妹都在哪里工作时,他会轻描淡写地说在农村,但今天他觉得这是心中永远的痛。如果不是弟妹几个平时照顾,父亲也不会很好地颐养天年,他也不能安心工作。以后照顾母亲的重任仍然落在了弟妹们的肩上,他只能祈求母亲寿比南山。

  半点禅机

  农村的冬夜很清冷,郭一清感觉身上的棉衣薄如砂纸。他给母亲生了一盆碳火,然后就信步走到了村道上。

  村道上黑黑的,只有几丝微弱的光亮从别人家大门的门缝里挤出来,给他照亮一些前行的路。这本是他小时候走过的熟悉得再也熟悉不过的路了,如今已陌生得如同行走在月球之上。不过,方向没变,路面宽了,村村通水泥路工程也让小村沾了光。

  郭一清本想趁这次回来的机会走访一下小时候的同学或村人,一想到自己是个戴孝的人,怕别人嫌弃,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了家就要遵从家乡的风俗,这是做人的常识。他只好拐到往太极岭上去的一条小路。

  过惯了城市灯火通明的夜生活,走在崎岖的小路上,郭一清非常不适应。

  正走着,有人提着个灯笼迎面过来,郭一清心里正想着该怎么问候,却听对方叫了声施主。

  原来是岭上上清宫的道士。

  郭一清连忙闪过一边。

  那道士走了一程,又踅回来:“施主真的不认识贫道?”

  郭一清看他目光如炬,好像面熟。

  “贫道刚在施主家做过道场。”

  “哦。”

  那道士仍然站在那里,盯着郭一清看。

  “施主可记得四块七毛钱的因缘?”

  “你是王强?”

  “我是全真。”

  “不,你小时候叫王强,现在叫全真,对不对?”

  道士终于承认了。

  郭一清记得他和王强在上小学时,王强家里穷,因为交不起四块七毛钱的学杂费,被学校停课三天,是自己的父亲用卖茶叶蛋的钱替王强交了学费。后来,王强的父母得了哮喘病,相继去世。上不起初中的王强就到上清宫做工,挣口饭吃。后来听村里人说,王强也入了道。

  “你怎么会想到要进上清宫?”

  “缘,法缘。”

  “必须要走这一步吗?”

  “前世因,后世果。前门闭,后门开。”

  “你做道场时,我怎么没认出你来?”

  “因为你肉眼看不清道,更看不清法。”

  “可否一同到家里深聊?”

  “令尊大人德已圆满,贫道也还了愿了,到此为止。”

  “今天遇到你,是不是也是一种缘?”

  “这是俗缘。”

  “离法缘有多远?”

  “你已没有法缘。你走远了!”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鬼谷子有个弟子叫庞涓,素闻伯乐大名。适逢伯乐寿诞,鬼谷子带庞涓前去贺寿。此时,伯乐的大弟子食河豚而死,而这位弟子自幼跟随伯乐,师徒之情如同父子,见弟子死,伯乐毫无悲伤之意。庞涓问其故,伯乐道:‘河豚有毒,世人皆知。其味之美,也无他食能比。我多次劝他,莫贪口腹之欲而招来亡身之祸,但他不听,前几次垂钓河豚,蒸而食之,侥幸未遇其毒,今日又食,终于身死。世上的达官显贵皆是如此,贪名逐利,身死名灭,卒为人笑。’

  鬼谷子闻此,对庞涓道:‘名利之害,甚于河豚之毒,弟子谨记。’庞涓不悦。

  后来庞涓贪暴奸诈,身死马陵道。”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及时从江湖抽身。”

  “前车之鉴,可谨记于心。凡事当进则进,当止则止。得失相因,多少相成。”

  “依你说,怎样做才符合法缘?”

  “法无定法,缘无定缘,因势而已。海阔舳舻飞,溪清小舟行。微雨竹窗时,可清茶论道。甘霖滂沱时,湿身亦坦然。柳荫护堤,不妨赤身戏水。清流濯足,移居在下游。倦时午休成大觉,烦时彻夜亦难眠。”

  郭一清毕竟是官道上人,还是多少理解一些全真的点化,不无怜悯地说:

  “你的背驼了。”

  “那是因为你的头仰得高了。不必争执,贫道一向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我可以送你‘半点禅机’: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安。半命半运半机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醉半醒半神仙。半亲半爱半苦乐,半俗半禅半随缘。人生一半在自我,另外一半听自然。”

  全真说完,就挑灯下山去了。郭一清不知道这位小学同学要到什么地方去,他知道问也是白费口舌。

  太极岭变得如此陌生。人有缘相识,却无缘沟通,也许这才是大千世界吧。

  郭一清悄悄回老家的第三天,佟悦来就给他打电话,但打不通。因为苗不居本想交给郭一清一个廉政会上的讲话任务,但联系不上,便把任务交给了佟悦来。当时,佟悦来搪塞说:“这些天,郭一清在外面封闭搞一个急材料,我去找他。”佟悦来之所以为郭一清打掩护,更重要的是为自己考虑。想想吧,如果自己连班子成员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苗不居不怀疑到秘书长带队伍的能力才怪呢。

  佟悦来一直到打不通电话的第二天上午,仍不见郭一清来上班,心里才发虚起来,正在揣测郭一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却见郭一清推门进来。佟悦来放心了,但没给他好脸色,说:“无组织无纪律,正是关键时刻却玩起了失踪。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听,先去准备后天的全市廉政工作会议材料。”

  郭一清没有辩解,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承认错误。”但他还是很感激佟悦来的。

  横生枝节

  过了阴历二十三小年,春节就不远了,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市委和市政府综合办公楼大院人来人往,到处是搬着箱子或提着塑料袋子送礼的。

  往年,值班室里放的水果、海鲜箱子都堆得把门卫埋到了里面。县里送的多是土特产,凡是大批量的,一般都是往值班室一卸,写个条子给门卫,再给收礼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下班拎走。这时候也是门卫心理最不平衡的时候,他们不仅要值班,还要替人看东西,遇到是给领导送的,还得出力给搬上车,而自己又没份,难免产生一些想法。

  去年曾发生过一件事情。一个县给市发改委领导每人送了一床蚕丝被和睡衣,市发改委办公室主任恰好生病住院,忘记了此事。除夕夜,三个门卫看没人来领,就私分了。等过了年,市发改委办公室主任来领时,没了东西,但又不好声张,只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后来,市发改委的一位领导还是悄悄地告到了马小岗那里,他让警卫班长找了个理由将三个门卫辞退了。

  为避免此类现象发生,今年,佟悦来早早地就给警卫班打过招呼,四个值班室不允许任何人存放任何东西。这样就苦了送礼的,自己要一趟一趟地往楼上搬东西。一时间,大院里车满为患,有些人穿着棉衣却大汗淋漓。有精明一点的就送票,把东西寄存到一个地方,让人持票去领。

  凡是在楼上办公的人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大院的整个情景。这个时候,人心开始散了,工作上也就多少有些松懈。

  廉不廉,看过年。每年年关,市委都要召开一次全市领导干部廉政集体谈话会。今年的廉政工作会议定在农历腊月二十五,会议由市纪委书记王雷主持。

  高风浩对春节期间的廉政工作进行了安排,中心内容仍是中央和省上强调的严禁领导干部收受钱物和有价证券,严禁任何单位以任何名义滥发钱物,严禁公车私用,严禁公款旅游等。

  苗不居以《居官当知年关险》为题作了重要讲话,引用了许多古往今来清官拒腐及贪官纳贿的典型案例,对领导干部进行警示教育,让大家算好政治账、经济账、名誉账、家庭账、亲情账、自由账、健康账等七笔账。“账”还没有“算”完,突然有个人拎了个水壶走上主席台。从穿着看,不像是会场服务员。

  坐在台下第三排的郭一清脑子转了半天,忽然恢复了记忆,是杨宏斌!他猛推了身边刘晓歌一把,说:“快通知会议组织专员,把他赶下来!”

  靳世泰也从座位上站起来,但又坐了下来。因为杨宏斌给前排的领导一一倒了水,掏出一份材料放到苗不居前面后,不紧不慢地走下了主席台。

  这一幕真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一闪而过,尽管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或者说他们把杨宏斌当成了服务员,但是这在郭一清的脑海中已经定格为一颗当量极高的定时炸弹。王雷在做最后总结时,苗不居正在翻看杨宏斌递给他的那份材料。还没看几眼,苗不居的脸就阴云密布,快拧出来水了。

  佟悦来和靳世泰也一直注视着苗不居,他们已能感受到一场飓风已从风源地疾驰而来。

  市委办秘书科的会议组织专员已将杨宏斌控制到贵宾室。公安人员很快到场,经搜身,没有发现杨宏斌携带有管制刀具和爆炸物品,便带走审查。

  会议一结束,佟悦来就召开了市委办科级以上干部会议,火气挺大地说:

  “这是一次严重的安全事故。杨宏斌今天幸亏只是拿了一封告状信进去了,如果他拿的是一个炸药包或者一颗手榴弹,那就不是事故,就要上升为一个事件了。再者,从小说,他就是在会场闹一下子,也会惊天动地。一个上访人员,居然能进到会场,真让人大跌眼镜。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进去后又藏在哪儿,会议组织专员和会风监督专员能不能说清楚?”

  没有人应声。大家都知道,这是秘书科和行政科的责任。所以,马小岗自责道:“今天的事件,我承担全部责任。在会议组织上,我们确实有漏洞:一是参会人员没有登记;二是会议组织专员没有站在主席台两边进出口;三是会风监督专员发现有人从座位上起来没有认真盘问,只是认为上卫生间;四是没有及时通知信访局对不稳定因素进行排查。下去后,我组织秘书科和行政科深挖一下,到底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制定整改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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